唐青的睡眠原本極有規律,往往亥時而息,卯時而起,十六年來幾乎沒有改變過。


    可是自來到神院的這幾個晚上,他要麽因心事過重而整夜失眠,要麽便是很晚才能睡去,昨日自玄武榜那邊回來後,好不容易調整好作息準備安靜的睡一覺,卻又在黎明前夕被一陣喧鬧聲吵醒。


    此時朝陽未升,天色還有些昏暗,差不多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天才會亮。


    唐青在床上睜開了眼。


    臉色平靜,看不出多少疲倦。


    隻是因為稍稍提前了起床時間而覺得有些不適。


    隔壁的屋子裏傳來的說話聲太大,想來是因為玄武榜的事而興奮的睡不著。


    唐青猶記得剛來到神院的那一天,住進這間屋子前曾和隔壁的那一夥人打過一個照麵。


    他們自稱大陸江北綠林風塵四俠,來天地神院就是為了揚名立萬,把在江北的名號打向整個人間的。


    所謂風塵四俠名頭很唬人,其實就是四個渾身長滿肌肉塊塊的帶刀壯漢。


    唐青當日見他們不像什麽好人,自己又沒有和陌生人說話的習慣,便沒有想著去串門結識一番。


    那四個人估計也是看唐青獨行一人沒有很強的門派勢力庇佑,加上隻有二境的修為,想來這少年隻是個來湊熱鬧的主,也沒必要認識一下。


    這幾日做著鄰居倒也相安無事,平時也沒聽對方有什麽動靜。


    隻是此刻,那四個人的說話聲越來越大,中氣十足,偶爾說到興起,便是一陣放肆的笑聲傳來,愈發清晰。


    “周老大,這天地神院果然名不虛傳,單是能在這江心島嶼中蓋起這麽大規模的一片建築樓閣,所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財力,那得要多少?七位人神果然是大手筆啊,千萬年前便知道落居在江心湖畔,尋一島,蓋一大院子,這整條長江可就是他們家的了。”


    這個聲音粗獷雄厚,帶著幾分沙啞,言語之間驚歎之餘又帶上了些許戲謔。


    另一個聲音很快響起,卻仿佛刻意壓低了聲音般:“要死了鄭老三!在人家的地盤你給我安份點,還當這裏是我們的綠林老窩?人多耳雜,要是被神院裏的人聽到我們敢在背後編排七位人神,真的是想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鄭老三的聲音再次響起,嘿嘿笑道:“今天是玄武榜開榜之日,那些教習和學生都忙著去準備了,哪有空管我們?不過話說回來,周老大你真的要參加玄武榜之爭?你可別忘了我們隻是來見見世麵,順便竊玉偷香的。這次來的英雄豪傑數不勝數,甚至傳言聖人之後也會參加評選,周老大你雖勇猛,但也僅限於在床上,真要打架來,我怕你吃大虧啊。到時候被打了個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被你搶去的那些壓寨夫人我們幾個可照顧不過來。”


    這句話剛剛落下,隔壁突然傳來一陣拔刀聲。


    隨後便聽鄭老三再次大呼小叫道:“周老大息怒,息怒啊你倒是!兄弟隻是開個玩笑,你沒必真拿刀砍我吧!吳老二,王老四,你倆怎麽也把刀拔出來了!”


    隔壁昏暗的燭火映照下,三把刀架在了鄭老三的脖子上,周老大瞪著眼睛說道:“鄭老三啊鄭老三,你是不是整日裏就惦記著幾位大嫂呢,得虧我這回把你給帶出來了,要不然我這頭頂的綠帽子不被你輪著給戴一遍。”


    鄭老三擺擺手,小心翼翼將離自己最近的那把刀撇開,說道:“我說大哥啊,你還不知道兄弟我嘛,有口無心,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來,先把刀拿開......吳老二,王老四,你倆還愣著幹嘛呢,快麻溜點!”


    吳老二笑道:“大哥都拔刀了,我沒理由閑著啊,他不鬆口,我可不敢挪刀,要不然這長江一帶的美妞,他可就不讓著我了。”


    王老四拿著刀背拍拍鄭老三的肩膀,說道:“得了,老三你以後就安分點吧,玄武榜評選開始後,這天地神院裏的小美人可都得出來了,到時候你就往後稍一稍,別跟兄弟幾個搶了啊。”


    言及至此,一陣轟然大笑很快傳來。


    四個壯漢在屋子裏自娛自樂,想象著這靈秀江水養育出來的好姑娘,不由賊心大動,說出來的話愈發不堪入耳。


    唐青在屋內皺著眉,有些不太想繼續聽下去,便準備起身穿衣洗漱,隔壁的笑聲卻在這時忽然刻意壓低,像是正說起了什麽不能示人的東西。


    唐青剛剛站起,卻又突然坐回了床上,因為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你們知道嗎,這江邊的美女啊,那確實是多不勝數,但要說起最漂亮,最有韻味的,你們知道是誰嗎?”


    周老大壓著嗓子,看著身邊瞪大眼睛的三兄弟,說道:“七位人神中的月神大人,傳言她年輕的時候可是這座大陸上一等一的美人,哪怕在過去那個神仙打架的年代,也隻有唐國的那位鳳後能與之相比較。如今她正徐娘半老,風韻正盛,嘿嘿,實話實說,我這次來天地神院走這一趟的原因,參加玄武榜隻是個幌子,最主要的,我是想見見這月神的風采,若真有機會,嘿嘿......”


    周老大話沒說完,三兄弟已經豎起了大拇指。


    鄭老三一臉崇拜的說道:“老大就是老大,連月神的主意都敢打,要換我可是想都不敢想,她老人家怕是一根手指頭就能把我戳死。”


    吳老二笑道:“老三,你忘了我們可是有藥的。”


    王老四斜著眼睛看著他,跟唱雙簧似的叫道:“什麽藥能給月神弄倒?”


    周老大嘿嘿怪笑,他伸出手示意兄弟們住口,然後陰沉著眸子說道:“月神我們自然是藥不倒的,但是這幾天我可打聽過了,她有一個女兒在,叫碧水藍,就住在神院深處的宮閣中......”


    言及至此,一切不需多言。


    四位大漢的屋子裏汙言穢語不斷,隻是已經聽不真切。


    唐青的眉頭皺的更深,一直平靜淡然的心湖上驟然泛起漣漪。


    他猛然站起身來,眼中帶著一股從未有過的淩厲氣勢,周身勁氣四溢,好似變了一個人一般。


    他很生氣。


    所謂江北綠林風塵四俠,原來就是四個采花大盜,而且竟然敢把爪子伸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碧水藍身上去了。


    凡事皆能忍。


    此事不能。


    唐青用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拎起了枕側的那把短劍,將其緊緊握在手中。


    他抬起頭,冷著目,剛準備出門殺向隔壁以劍問之,卻聽到隔壁那四位漢字的聲音突然止住,隨後便是幾陣大刀入鞘的聲音響起,然後“吱呀”一聲,風塵四俠推門而出,嘻嘻哈哈往玄武榜的方向走了過去。


    此時天色已亮,天地神院逐漸熱鬧起來。


    尤其今天是玄武榜評選之日,所有人起床後第一時間便是趕回玄武榜所在的位置。


    唐青走到窗前,望著外麵人潮往來,很快便找到了那四個提刀的壯漢身影。


    他定定神,那把劍始終沒有像之前那般係在腰間,而是一直握在手上,那道驚天劍意在劍身深處緩緩流動,帶著一層古老的氣息,不知最終會落在誰的身上。


    這位從始至終,冷靜了十六年,溫和了十六年,幾乎不與人爭吵,更別說想要以劍殺之的唐國皇子,第一次有了想要殺人的感覺。


    他在屋內沉靜了很長時間,殺意漸起,隨著呼吸的沉落又慢慢隱入了眼眸深處。


    沒過多久,便有神院的教習先生過來通知他玄武榜評選即將開始,讓他趕快過去。


    於是他便提劍而出,靜靜走入人群之中,將所有的心思藏起,一步一步,緩慢且沉重。


    ......


    與此同時,就在所有人往那處平地間紛湧而至的時候,江心湖畔外麵那條蒼茫大道上,有兩個身影終於是在玄武榜評選開始的當天趕到,一前一後路過那座古鎮,往神院趕來。


    風聲中,有姑娘著白裙,騎毛驢,在大道之間一路直行。


    姑娘麵色溫婉,眼中淡然,雙眸之間清亮動人,帶著不屬於這個人間的靈氣和秀氣。


    她嘴角的笑意比風還淡,比這天邊的暖陽還要溫和,偶爾想起某位少年的麵容時,笑意更盛,美的不似凡間人。


    那頭小毛驢脖子上掛著一個小小的白色口袋,眼睛瞪得老大,嘴角張的更大,兩排大牙隨著腳步的一顛一晃上下打架,說不出的有趣。


    就在他們身後不過數十裏的地方,還有一個騎白馬的高大身影正在奮力奔馳。


    騎馬的那人身著唐國內宦官袍,頭戴高帽,即便是從遙遠的千萬裏之外跋山涉水而來,他的官袍依然十分平整,沒有一絲淩亂,尤其是他雙瞳深處的凜冽刀光,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清亮,帶著一股極強的肅殺之意。


    奇怪的是,無論那匹白馬再怎麽跑,即便是被馬上那人以真勁促之,速度已經快到不可思議,也追不上那頭小毛驢。


    小毛驢搖頭晃腦,悠哉遊哉,踩著小碎步一路向前。


    它似乎知道自己後麵正跟著一匹白馬,所以它走著走著,看到彼此間的距離越拉越大,竟然還停下等候了片刻。


    甚至回頭朝著身後咧嘴笑了起來。


    然後繼續向前。


    暖陽下,姑娘拍拍小毛驢的腦袋,笑意嫣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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