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萬物俱靜。


    黑夜籠罩了整座天地神院,將白日的喧囂隱沒在冷寂之下。


    所有的高閣庭樓內陸陸續續熄了燈,隨著漸沉的夜色一起睡去。


    無盡的夜色中,卻仍有一點橘黃色的燭火在某間屋子裏明亮著,隨著窗外的夜風微微晃動,如同那位藍裙姑娘的心情。


    碧水藍已經在窗戶邊上坐了很長時間,麵色溫婉平靜,眼中帶著幾點極淡的光芒,她的右手輕輕拖著下巴,望著窗外深沉的夜色,有些百無聊賴。


    這些日子不斷有外界的人間修士來到天地神院住下,人潮往來間,卻始終沒看到那位自己心心念念的唐國少年。


    身邊的丫頭幾乎每天都會去負責登記入住名冊的師兄那裏打聽,結果也是一無所獲。


    自小鎮中一別,至今恍恍數日,對於那個他,碧水藍沒有半點消息。


    兩個人像是被那條大江隔絕在人間的兩端。


    你不知道我在哪。


    我不知道你怎樣。


    這真的讓人很難受。


    血虎在屋子的外麵繞著圈,它看著最近一段時間愈發愁苦的小主人,心裏很不是滋味。


    人間情愛,莫非就這般有魔力?


    能讓人茶不思飯不想,終日在落寞與思念中度過。


    關於那位在人間小鎮有過一麵之緣的唐國皇子,血虎說不上有多欣賞,但它捫心自問對其也確實討厭不起來。


    無論是性格,還是說話的方式和態度,甚至是他的身份。


    都幾乎無可挑剔,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除了那條在人們看來很不好的命。


    血虎歎著氣,將眼神從屋內帶著點點愁緒的小主人身上挪回,高大如樓的身軀漸漸退下,隱沒於黑夜中無聲守護。


    而時當此時,那間屋子裏的燭火忽然晃動了一下,屋內的門被人打開,一個活潑靈動的小丫頭提著一件厚厚的冬裘走了進來,看到坐在窗戶邊上失魂落魄的小姐,她有些心疼的皺起眉頭,然後將那件冬裘披在了碧水藍身上。


    “小姐,夜裏風寒,還是早點休息吧。”


    丫頭走到窗戶邊上,望著窗外深沉的夜色,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她說道:“那位唐公子若是看到你整天這樣丟了魂似的,肯定也會難過的。”


    碧水藍沉默著,過了很久才輕輕問道:“你說他到底有沒有來神院?”


    丫頭搖搖頭,說道:“不太清楚,前幾天我去問過木師兄了,名冊上沒有姓唐的。這兩天神院太忙,木師兄也沒空搭理我,就忙著在門口清點人數了。”


    說到這裏,丫頭稍稍停頓,然後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沒準那位唐公子就是這兩天進來神院呢?我看今天就有一大群人間修士從江心大道走來,其中就有不少年輕的麵孔,唐公子說不定就在其中。”


    說到這裏,丫頭小心翼翼往窗外看了一眼,然後繼續說道:“可惜我不認識他,要不然也能幫小姐認認人。不過血虎大人可是見過那位唐公子的,我看啊......”


    話沒說話,窗外微涼的夜色間忽然傳來一陣沉沉的低吼聲,猶如悶鼓敲響。


    隨後便是一個高大如樓的身影在窗前和丫頭打了個照麵,便再次消失於黑夜間。


    丫頭對著窗外吐了吐舌頭,調皮的做了個鬼臉,卻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碧水藍突然轉過身來,她把窗戶關上,將黑夜中那道高大的身影隔絕在外,然後看著丫頭滿懷希望的說道:“你說他會不會早就已經到了,隻是想給我一個驚喜?”


    這些話帶著幾分莫名情緒,似乎隻是想找一個安慰。


    丫頭看著自家小姐,不忍傷了她的心,於是強自笑出聲來,拍著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說道:“我敢打賭,他一定已經到了。等到玄武榜評選那日,在萬眾矚目之下站出來,於千萬人之間和小姐你相見,想想都浪漫。”


    碧水藍聞言眼露星光,嘴角明媚一笑。


    情緒稍顯明朗。


    丫頭卻忽然將碧水藍扶了起來,不由分說往床邊推去,伺候著她睡倒之後說道:“所以小姐你可以好好休息了,睡個美美的覺,然後保持最完美的狀態去見那位唐公子。我看到時候啊,整個人間都會羨慕他找到小姐你這麽一位溫柔美麗,又死心塌地的紅顏知己哦。”


    碧水藍躺在床上輕笑出聲,她點點丫頭的鼻子說道:“就你嘴貧!看來得讓西苑的張媽媽給你找個好婆家了,免得你天天在我這耍嘴皮子。”


    丫頭連連擺手,搖頭說道:“我才不要!”


    碧水藍笑道:“你不要?我看你跟木師兄不是挺聊得來的?前兩天說是去替我打探風聲,其實是找他聊心裏話去了吧。我看呀,也不用張媽媽介紹了,沒準哪天木師兄就到我這把你給偷走了。”


    丫頭大窘,臉瞬間紅了起來。


    她低著頭不敢看碧水藍,直接往門口跑去,打開門的那一瞬間還不忘回頭朝著自家小姐做了個鬼臉,說道:“木師兄會不會偷人我不知道,但是神院可確實有想偷人的小賊。我可是聽說前段日子有個黑衣人繞過神院的監聽跑到了小姐屋子這來,那人本事可大著呢,被發現後從容逃跑,誰也攔不住,連血虎大人都在那黑衣人手上吃了虧。小姐你可得留點神,別睡熟了被人抱走都不知道。”


    碧水藍眉眼一挑,輕抬秀手作勢欲打,丫頭卻是嘻嘻哈哈關了門跑開了。


    留下床上的姑娘嘴角輕笑連綿,眼中卻是情緒種種。


    屋子裏燭火仍舊亮著,點燃著碧水藍的諸多心事,似燭影般搖曳。


    而在天地神院的那條青石街道上,丫頭口中的黑衣小賊正叼著一根不知從哪摘來的狗尾巴草,一晃一晃沒個正形的走在路上。


    他的左手上提著一把古刀,右手提著一個深紅色的酒葫蘆,每走幾步就抬頭哼幾聲古怪的歌,再走幾步就飲幾口烈酒,很是快活。


    他的眼中清亮襲人,瞳孔深處藏著數不盡的刀光。


    從神院深處來,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以他的腳程,最多不過再有一盞茶的功夫便能走到,可是長夜漫漫,總有絆腳石擋在路上。


    前方不遠,就在青石街道的另一頭,一個單薄的身影站在了那裏。


    這條街道很寬,足有兩丈,能夠同時容納四五個人通過,可是當前方那個身影站在了那裏,即便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刻意的擋住去路,飲下一口酒的阿刁便知道,這條路已經變得不太好走。


    那個人穿著一件淺色的長衫,看著年紀不太大,至多十六七歲。


    有些瘦弱,帶著一股書生氣,像是常年讀書熬出來的氣息。


    給人的感覺便是人畜無害,沒有任何殺傷力。


    可是當他的眼神望了過來,這片極端的黑夜便好像被一束極強的戰意點亮。


    他的眼神變得十分冷漠,帶著幾層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隱忍和孤寂。


    他在原地靜默,沒有說話,卻早已恭候多時。


    阿刁看著那個身影,在原地停下了腳步。


    眼中刀光閃亮,身上的刀意也逐漸興起。


    他將那個深紅色的酒葫蘆仔細的束在腰間,確保它不會因為劇烈的震蕩而掉下。


    然後便將古刀稍稍提起,左手握緊,右手平直向前,做好了隨時拔刀的準備。


    阿刁從不吝嗇拔刀,卻始終出刀有名,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黑夜漸沉的關頭,他在街邊這頭開了口:“你在等我?”


    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懶散,語氣中帶著挑釁。


    同樣是年輕人,阿刁自認為沒人能比他更囂張,可是這次碰上了對手。


    那個人忽然抬起了頭,有些居高臨下的審視著阿刁,過了很久才有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不到,便隻能在這條必經之路上等你。原本我隻打算試試你的刀,沒打算對你動粗,現在,你可能要挨一頓打,因為你浪費了我的時間。”


    阿刁愣住了,心想這是哪裏冒出來的傻缺。


    那人卻很快再次開口:“你從哪裏回來?”


    阿刁皺著眉,隨後拍了拍腰間的酒葫蘆,說道:“難道老子去打一壺酒還得跟你匯報?你這家夥,到底是哪裏冒出來的失心瘋,大晚上不睡覺跑來路邊裝深沉。”


    “聽人說當日神院門前你曾打敗過百裏斷江,神院周教習也對你青睞有加。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那麽大的本事,你的刀下,究竟藏著多少鋒芒?”


    那人忽然將雙掌放下,平靜懸垂在腰側,他緊緊盯著阿刁,完全不理會他的冷言嘲諷,自顧自說道:“兩日後便是玄武榜之爭,在那之前,我想跟你打一架,養一養我的掌勢。”


    阿刁輕呸出聲,大罵道:“拿老子當靶子練?你到底是誰?”


    那人眉眼一挑,凝聚的雙眸間殺意陡現,他的身形突然於長街那頭消失,下一秒出現時已經在阿刁頭頂上空。


    一雙肉掌當空而落,掌心間風沙聚集,遮天蔽日,帶著極強的戰意和殺意朝著阿刁猛然轟下。


    隨著這一掌而落的,是一道幾乎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藏書樓,白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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