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例外的例外規則在這座天地神院裏向來行之有效,在他的原則範圍內,很少會有別的例外出現。


    即便是人神當麵,看在周教習這些年勞苦功高的份上,加上他資格老,本事大,是天地神院的中流砥柱,所以即便是在某些事情上周例外做的有什麽不對,他們也大都會理解,不去深究。


    整座神院都對周例外報以尊重和信任,禮數有加。


    沒人敢輕易去周例外那裏討野火。


    更沒人敢去打破周例外的例外原則。


    如果真的有的話,那它就一定不是人。


    可能是一頭老虎,就好像今夜長街當頭的這一位。


    它從遠古時代便生存在這座大陸之間,經曆的紛爭和戰亂多不勝數,擁有極其豐富的戰鬥經驗。


    很多年前它被月神收伏,便成了天地神院的當家祭獸,所擁有的地位和名聲都借著人神的名頭水漲船高。


    它從來高高在上,很少會把人放在眼裏。


    可以這麽說,在這座天地神院中,除了幾位當代人神和他們的親眷家屬,沒人有資格讓它多看一眼。


    即便是眼前那位實力高深莫測,在這座大陸間名聲很大的周教習。


    夜色更深時,冷風漸來。


    血虎冷著眸子望向阿刁的方向,神識鋪天蓋地般席卷而去,想要再次找到那個在夜色間鬼鬼祟祟的黑衣少年。


    一點濃墨總是很不適宜的擋在它的眼前,飄向它的識海深處,遮住它所有的視線和感知。


    像一種挑釁。


    血虎身上的殺意漸漸興起,它在夜色間沉靜了很長時間,瞳孔深處帶著妖豔的血紅色,它緊緊盯著周例外,冷聲道:“你的例外在別人眼裏是原則,在我這不過是個笑話。我很想知道,如果我殺了你,月神大人她會怎麽懲罰我?”


    周例外挺直了身子,微微擺正身形,輕輕說道:“我想她會很佩服你,因為你竟然能殺死我,這本身就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她可能也會看輕你,因為你竟然敢殺我,這本身也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說到這裏,周例外將左手那本後簿放在了腰側束好,然後扶了扶頭頂的高闊黑帽,將身上的青色長袍微微整理,最後將右手的長筆提起,收起笑意,臉色變得刻板嚴肅。


    他看著血虎,眼神平靜,內心毫無波瀾。


    血虎的瞳孔開始收縮,變得細小而狹長,這是極度危險的標誌。


    它悶聲道:“你是太看輕我,還是太高看自己?”


    “我從沒有高看自己,一直以來,我對自己的定位和認知都很清楚。高看我的,是這座大陸那些認識我的人,包括月神大人。你應該多想想,他們為什麽高看我,總不會隻因為我年紀大,活得久。”


    周例外平靜說道:“我也沒有看輕你,因為你根本不在我的眼光之內。說到底,你隻是一頭畜牲,不過是活得比較久,力氣比較大,替月神大人殺了很多人罷了。”


    聽到這裏,血虎的眼神聚焦,爪下風雲聚集,身上出現了一股極其濃烈的血腥味。


    這片夜色被殺氣攪動,變得有些不太真實。


    周例外就處在殺氣的正中央,他毫不在意,繼續說道:“你也應該多想想,在這座神院中,那些教習或學生,對你究竟是敬重,還是害怕?”


    這些話很不客氣,字字誅心。


    仿佛刺痛了血虎內心深處最難以隱忍的一部分。


    它冷著眸子緩緩邁步,從長街當頭出發,緩緩走向周例外。


    有聲音從它喉嚨深處發出:“你當真不怕我?”


    周例外說道:“我怕自己把你打死。”


    血虎抬起雙瞳,有血光滲出,它冷聲低吼道:“那就試試?”


    “我從不接受挑釁,也從沒人敢來挑釁我。”


    周例外忽然抬起長筆在空中寫起了字,他的聲音漸漸沉肅,隨著墨香味飄了開來:“但你不是人,隻是頭畜牲,那我便破了這個例,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這句話剛剛落下,他手中的長筆默然止住,暗夜之間墨香四溢,一個比夜色還沉的“殺”字赫然成型,沿著長街一路向前,以筆墨殺之。


    與此同時,血虎也已縱身而起,前前後後帶著百丈的威風,劃破淒冷夜風,以殺搏殺。


    此時夜色更深,長街兩頭不見行人,隻剩這片慘黑夜色在頂空駐守。


    無聲見證這場來自天地神院人神之下最強戰力之間的傾力之戰。


    沒有人知道這場戰鬥的結局。


    也沒人知道這場戰鬥的根源和因果。


    隻有極少數的人曾在夢中被持續的野獸低吼聲驚醒,然後便再也沒有睡去。


    整夜的時間,那條長街四周的空氣中,都有一層極其濃烈的血腥和墨汁的混合味道,在虛空間漂浮了很久,直到黎明前夕才散去。


    而導致當時那場戰鬥的罪魁禍首阿刁,卻在吐了好幾大碗鮮血後,跌跌撞撞逃回了房間,抱著那把古刀一連昏睡了三天。


    等到第三天醒來的時候,他體內的刀意竟比以往要更洶湧。


    羲族不死天刀的刀意,本就是破而後立,關於這一點,阿刁早有所覺,所以倒也沒多少意外。


    他隻是有些擔心,三天沒去練武場揮刀,荒廢了那些功課,周教習會怎麽處罰自己?


    等到他後來有些畏畏縮縮拎著古刀來到練武場準備承受周例外的怒火時,才被人告知那位風雨無阻,從未缺席過的周教習也已經有三天沒出現了。


    聽說是受了風寒,在家裏修養。


    可是一個能輕描淡寫破開自己滿身刀意的人物,怎麽可能會被風寒打倒?


    阿刁皺著眉頭在練武場中沉默了很久。


    他忽然想起了三天前的夜裏,離開時突然聞到的那點墨香。


    心中隱約感覺到了什麽。


    他低著頭在原地肅穆,想象著那個始終刻板嚴肅的教習在那些日子裏對自己的諸多照顧,心裏有些難過。


    除了當日昆侖城鍾老頭破鏡合道,直至身死道消後,他便再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等到風聲漸襲,陽光愈烈,他忽然靜靜的走向練武場的角落,驟然抬刀,狠狠而落,按照周例外所要求的揮刀手勢,用心修煉。


    一刀一刀,直到揮夠兩萬下。


    時間漸漸過去,誰也沒有注意到,有個身穿青色長袍,頭戴高闊黑帽,左手端一後簿,右手持一長筆的長者已經在場外某個暗影角落間站了很久。


    他看著練武場中那個不停揮刀的少年身影,本是沉穩肅穆,平靜刻板的臉上露出了幾絲微不可覺的笑意。


    隻是笑意之下,又藏著幾分更不可覺的虛弱。


    似乎正承受著某些不可承受之痛。


    風聲漸過,這個日子和往日裏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


    隻是阿刁心緒有些狂躁,他完成功課後便四處向人打聽血虎的消息。


    想通過它找到周例外的下落。


    周例外若平安無事那就什麽都好說,若真有不測,阿刁發誓就算拚了命也要讓那隻老虎付出應有的代價。


    古刀在手,阿刁無論是心氣還是膽識都提高了不少。


    隻是沒人能給他準確的消息。


    開玩笑,月神的祭獸,整座天地神院隱有凶名的存在,誰敢在背後打聽議論它?


    就連那些往日裏心高氣傲的教習們遇到逢人必問的阿刁都選擇繞路走開,不想惹上麻煩。


    隻是奇怪的是,任憑阿刁在天地神院呼喊著血虎的名字近乎一整天,愣是沒人前來製止。


    也就是那個時候人們才發現,往日裏喜歡四處轉悠的血虎大人,似乎也已經消失了三天。


    事情有些蹊蹺,隻是沒多少人會真正在乎。


    或許隻有阿刁真正放在了心上。


    夜深時,他拖著那把古刀回去,眼中不見疲累,隻有幾點莫名的憂傷。


    奔走了一天,一無所獲。


    總覺得有些不甘心。


    等到他跨過屋外的長廊,經過一個幽靜的拐角後,才發現有個穿著青色長袍的身影站在了屋外門前,似乎已經等了他很長時間。


    阿刁看著屋前的那個人,就這樣怔怔的站著,突然有些想哭。


    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突然看了爸媽。


    過了很久他說道:“你到哪裏去了?聽人說你已經三天沒去給人上課了。”


    站在屋前的周例外笑了笑,說道:“我的學生被人欺負了,我總不能坐視不管。”


    過了片刻,他補了一句:“雖然相處不久,甚至初次見麵時我對你印象不太好。但是我現在還是要說,你是我教過的最好的學生。最好的學生三天沒醒,我當然要守著三天。”


    這些話有些突然。


    阿刁措手不及。


    有些傻傻的說道:“我還以為你被血虎咬死了。”


    周例外說道:“在這天地神院內,除了人神,沒人能讓我死。”


    阿刁問道:“血虎怎麽樣?”


    周例外沉靜片刻,然後說道:“總要給月神大人一個麵子,我沒殺它,隻打了個半死。以後你再遇到它,若是想打想罵,隻管動口動手便是,我給你撐腰。”


    這些話有些狂妄,但是應該沒人敢質疑。


    阿刁傻笑道:“老師你今晚怎麽這麽煽情?”


    周例外平靜說道:“因為你今天的表現我很滿意。”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離開,繞過長廊,走向長街,青色背影很快消失不見。


    留下阿刁在屋前拄刀,得意的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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