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微風。


    暖陽。


    廟前。


    老夫子站在山間石層階梯上,手中提著那把一尺長的戒尺,目光平靜肅穆,順著漸漸升起的光線望向遙遠的天邊,神色悠然。


    小花就趴在老夫子腳邊,眯著眼睛打著哈欠,昨晚深更半夜跑去山頂接老夫子下來,想來是沒太睡夠。


    需要稍稍補個覺。


    山前空曠靜遠,很是安寧。


    一人一驢已經在風中沉靜了很久。


    直到身後有人走來。


    月牙昨晚睡得不太好,仿佛心事重重。


    早上起床也比往日裏遲了些許,神色有些疲倦。


    她出門便看到了頂風而立的老夫子,沒有太驚訝於老師為何會突然回來,想來是過去的很多個日子裏,早已習慣了他這般神出鬼沒。


    輕輕走到老夫子身前,低下身子摸了摸小花的腦袋,月牙開口說道:“老師一路可還順利?”


    老夫子收回遠望的視線,說道:“談不上順利與否,隻是出去和一些人打了個照麵,稍稍囑咐了幾句,至於他們能聽進去多少,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說到這裏,老夫子看了一眼月牙,忽然笑了,說道:“小月牙有心事?”


    清風徐徐,姑娘心頭一慌。


    她低著頭不敢抬起來,聲音很輕,說道:“每日都在佛堂念經,靜心養神,哪裏會有什麽心事。”


    “既然沒有心事,今日為何亂了作息?連功課也不著急做了。往日裏起床後,可都是先誦讀會兒經書就去給老師做飯的。現在看上去,小月牙你像是心情不太好。”


    老夫子拍拍手中的戒尺,笑得意味深長:“難不成是你小師弟在家欺負你了?還是與之相處不來?”


    月牙很快說道:“自然跟他無關,小師弟雖說性格孤僻,不愛說話,對我卻很有耐心,相處起來也比我預想的更容易。這些日子他都在認真修行,每日都很辛苦,老師不可說他了。”


    這些話說的有些著急,略帶偏袒,卻是從心出發。


    老夫子聽在耳中,一切心思盡在掌握。


    教了十六年的小月牙,他自然知道眼前這位自小伴身的姑娘什麽心性。


    所思單純,不近凡塵,情緒心情向來不驚不擾。


    可如今唐青進山之後,相處日久,姑娘平靜心湖上卻起了漣漪。


    怕是,暗生情愫了。


    少女懷春,本就是這麽簡單。


    想到這裏,老夫子笑容愈發燦烈,他說道:“既然與他無關,那總得有個緣由,小月牙要是心情不好,不要說我,連小花都會睡不好覺。”


    暖陽下,小花享受著月牙的撫摸,很是舒服。


    嘴角哈喇子流了一地,正打算美美的睡過去。


    聽到了老夫子的話,它緊閉的雙眼象征性的跳了跳,嘴裏兩排白牙噠噠出聲,算是一種回應。


    隻是很快,風中便傳來小花沉沉的驢鳴呼吸聲,兩隻大耳朵緊閉,不聞夢外事。


    睡不著覺,不存在的。


    老夫子看著小毛驢這副憨樣,搖頭失笑。


    月牙卻笑不出來,她想了想,最終說道:“師弟他,應該不會像我這般,在這座廟裏一直住下去吧。老師您帶他上山,肯定是有自己的安排。”


    老夫子沒有說話,靜靜聽著。


    月牙繼續說道:“他的病不好治,過去的很多個日子過的都不太好,我想幫他,卻不知道怎麽做,隻能試著教他修行,隻是結果還未可知。”


    “他在外麵有很多放不下的事,也有著很牽掛的人,或許他,根本就不屬於這裏。如果可以的話,等到他邁過先天,我希望老師您能讓他下山,去走他自己的路。”


    “我這十六年來,除了老師還有小花,再沒有其他人和我說過話,現在多了一個小師弟,月牙歡喜的很。隻是每每想到他總會有離開小廟的那一天,心裏便有些難過,又怎麽開心的起來。”


    月牙喃喃自語,情緒低沉。


    老夫子歎了口氣,說道:“老師我這一生看遍人間氣運,算計天下,輪回因果皆在掌控之中,但是情之一字,我卻百思不得其解。故而你從小到大,老師教了你很多東西,唯有人間情愛,無法授予,隻能自品。”


    話及至此,他摸摸月牙的腦袋,眉宇間有些心疼。


    月牙緩緩起身,眼眸間清亮襲人,帶著幾分莫名的憂傷。


    她微微抬頭,迎著風聲和暖陽,望向了小廟門前。


    那裏,唐青靜靜佇立,不知道已經在那裏看了多久,聽了多久。


    姑娘有些臉紅,她輕輕說道:“師弟起床了,我去給你們做飯。”


    說完這句話她便離去,帶著很多慌亂。


    心想若是之前那番矯情的話被師弟聽到,該有多羞人。


    唐青卻麵色沉靜,他走到老夫子身前,一言不發,隻是躬身拜下,很是尊敬。


    自荒原中回來,他和老夫子算是第二次正式見麵。


    雖有師徒緣分,卻沒有過多的交流。


    老夫子看著唐青,微微點頭,說道:“身子倒是結實了些。”


    不等唐青開口,他便再次說道:“你師姐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唐青說道:“聲聲在耳。”


    “你怎麽想的?”


    “師姐愛我護我,唐青無以為報。往後餘生,必將念她想他,視作親人,不敢相忘。”


    “哪怕你離開了這座山?”


    “哪怕天涯海角。”


    老夫子默然歎氣,微微點頭。


    過了很久才繼續說道:“人世間的情情愛愛,本就像一場鏡花水月,無法輕易捕捉,卻總能在不經意間撩人心弦。月牙終年隱居深山,關於那些,總是懵懂。希望以後不會在這方麵受傷,影響心境。”


    唐青沉默著沒有再回話。


    情緒有些複雜。


    老夫子抬頭望天,將心頭所慮放下,忽然轉口問道:“有沒有想過自己什麽時候離開這裏。”


    唐青有些意外,他說道:“自然是聽老師安排。”


    老夫子笑道:“若是讓你這輩子就留在這間小廟,終生不出山呢?”


    “那便一直留在這裏聽老師和師姐教誨。”


    唐青很快說道:“隻是一輩子,怕是有點難。我的病,撐不了後半生。”


    少年輕聲說。


    語氣低沉。


    卻沒有太多傷感。


    似乎,談論起自己這條很不好的命,他早已習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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