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亮。


    鳥鳴聲起,萬獸穿行,行雁掠空,陽光當空而落,刺透山間鬱鬱林木,揮散半空中的雲霧,照在了那座小廟頂端,一片光明。


    月牙已在佛堂念經。


    唐青在誦經聲中醒來。


    二人在院中靜坐用膳後,便走出廟門來到了山間那條蜿蜒曲折的山道上。


    然後一路直下,來到山腳。


    今天是修行的第一節課。


    唐青興致勃勃。


    神獸小毛驢小花咧著兩排白牙一直跟在後麵,搖頭晃腦撅著屁股同樣興致勃勃。


    它在山間廟前神出鬼沒,整日不見蹤影。


    往日裏尋它不到。


    卻總在唐青走出那間小廟的時候準時出現,上次是去往山頂,這次是來到山腳。


    唐青對此早有疑慮,本想趁著這次機會弄清楚,卻被接下來月牙所安排的修行課程擾亂了心思。


    修行第一節課。


    爬山。


    “師姐,你確定沒有弄錯?爬山也算修行嗎?而且不能走山道,隻能沿著山體地勢攀爬?”


    唐青抬眼順著山脈往上看去,有些絕望。


    山雖不陡,卻實在太高。


    從那間小廟到這山腳之下,哪怕是沿著平緩山道步行上山,都要走上好久,更別說在長滿野灌木叢,甚至會有猛獸出沒的山勢野地之間穿行。


    難。


    爬山難。


    難於上青天。


    尤其是對唐青而言。


    月牙笑道:“修行之人最注重體魄,這也是尋常人邁入修行界的一道門檻。一境先天,想要跨進去,就必須打磨後天之軀。目前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爬山。”


    她忽然拍了拍小花的腦袋,說道:“我在廟裏等你回來,小花會陪著你。”


    說完這句話她便沿原路上山,留下唐青在原地目瞪口呆。


    小毛驢咧牙直樂。


    脖子上的白色小口袋在風中呼呼作響,像是它此刻的心情。


    唐青則在原地沉默,和小花大眼瞪小眼凝視了很久,等到日頭漸升,轉眼快到晌午,他才艱難轉身,邁步走向山頭。


    再不快點,可能天黑前都沒法趕回小廟。


    最好能在晚飯前趕回,還能陪師姐多看會兒書。


    唐青心中如是想。


    可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這座山。


    哪怕他已經行動夠快,足夠拚命,等到雙腿發軟,翻過最後一塊石層來到小廟前的階梯上時,一輪彎月已經掛在了天上。


    夜色已至。


    唐青掙紮著起身。


    身上由月牙親手準備的寬鬆長衫已經被山體間的尖銳石塊和倒刺紮穿,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隱約能看到刮擦和摔傷的血痕。


    甚至行走之間都有些微微不便,像是勞累過度或是隱有疼痛。


    這位在唐國深殿中小心翼翼生活了十六年的皇子殿下,何時有過這般切身的痛覺和傷痕?


    這種感覺不太美妙。


    卻很真實。


    唐青眼中情緒很多,五味雜陳。


    小花晃著憨憨的身子從後麵出現,驢眼中滿是笑意。


    不等少年回頭,它便踏著清脆的小碎步滴答滴答著離去,很快消失在小廟屋簷下的暗影之中。


    月牙從廟裏走出,看著夜空下傷痕累累的唐青,臉上滿是心疼。


    她說道:“屋子裏已經準備好了熱水,裏麵放了祛傷養神的藥材,你進去泡上半個時辰再出來吃飯。”


    唐青心中一暖,說道:“謝謝師姐,本以為能早點趕回來,卻不想磨蹭到了現在。山路多坎坷,實在不好走。不過上山進廟的路段我已有所熟悉,再過些日子應該能更快點回來。”


    月牙點點頭,說道:“先天體魄,勞其筋骨,最笨的辦法也是最踏實的辦法。等到你什麽時候能在天黑前趕回來,那一段路,也就不用爬了。”


    唐青心頭一鬆,剛準備說話,月牙卻再次開口:“山腳那段路爬完後,你再從廟裏往山頂爬。上次是小花背你上去的,以後要靠你自己。你要加油!”


    唐青微愣,忍不住抬頭往山頂看了看。


    一眼無邊,盡是風聲。


    幾乎已經與天平齊。


    壓力山大。


    月牙摸摸他的腦袋,溫柔鼓勵。


    天色雖沉,山勢雖廣。


    索性有月光,能照亮身前路。


    唐青一言不發,紅著臉走進屋子,泡澡,更衣敷藥,吃飯,然後回到佛堂誦讀經書。


    差不多月至半山腰,他回房休息,卻沒有睡死,而是在夜色更深時醒來,沉默著沿山道走至山腳,和白天一樣,重複著那些過程,繼續爬山。


    生命中有很多事情需要一個人拚了命去做,不問結果,隻看初心。


    好比修行。


    長路漫漫,開頭最難。


    少年懂了。


    便去做了。


    小花不知何時跳到了小廟最高層的一處簷角,驢眼中清亮襲人,望著山下那個艱難攀爬的身影,開心咧嘴露牙笑。


    月牙則站在廟前,眼中帶光,比月明亮,她輕輕笑,溫柔似風,融入山中,陪在少年身邊。


    ……


    山間少年正在努力。


    而遠在千裏之外,某處荒原,另一位少年正在進行一場告別。


    孤墳邊。


    阿刁提著那把古刀,頭戴笠帽,身披麻衣,腳踏草鞋,打扮依舊放蕩不羈。


    隻是神色卻不似以往那般輕鬆。


    “你真的要去天地神院嗎?”


    潤十娘微微貼近,靠近他身邊,輕聲說道:“經曆了那麽多事,好不容易可以安穩下來,為何非要急著離開?難道就因為你口中的那位小天真說過要去神院讀書?可他現在已經不見了,或許他根本不會再去了。”


    阿刁的聲音很快從笠帽下傳來:“既然他選擇了不辭而別,就一定有不辭而別的理由。我要找到他,不僅僅是為了這個理由,更重要的是,他付了我很多酒錢,而我還沒有做他的保鏢。”


    荒原中有風吹來,是蕭瑟的寒意。


    阿刁看了看天色,繼續說道:“你在昆侖城繼續做溫柔鄉的老板娘,釀好喝不完的斷腸音,等我回來,我打算欠你一輩子的酒錢。”


    話及至此。


    阿刁將潤十娘摟入懷中。


    沉默相擁。


    狠狠告別。


    隨即便轉身,離去。


    他的懷中,裝著唐青的那封信。


    他的胸口,藏著潤十娘的幾滴眼淚。


    他的身後,有人淚如雨下,在荒原中輕聲呼喚:“等你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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