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之外,有一條小路;路的盡頭,有一片荒原;荒原的另一邊,是一座城池。


    名曰昆侖。


    取自上有七州,下有昆侖之意。


    昆侖城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奇門法陣,暗藏其間,加上城主勵精圖治,大興文武之風,故而數年來城內百花齊放,英雄輩出。


    雖不在唐國治下,卻也能自封疆土,穩固在大陸中元,根基深遠。


    昆侖城中勢力複雜,除了以城主一脈為首的皇族以及城中三大家族外,還有一個很特殊的組織,喚作獵妖盟。


    名為獵妖,實為殺人。


    獵妖盟的規矩是,隻要買主付得起價錢,獵妖盟的殺手就一定會幫你把事情辦的妥妥當當,無論讓他們殺誰,隻要有人接下了任務,就一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關於這一點,獵妖盟的口碑一向很好。


    這樣的一個刺殺聯盟,裏麵的人幾乎冷血無情,認錢不認命,隻要價錢合理,讓他們殺了自己老娘都不是沒有可能。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


    這個例外就是阿刁。


    他也是獵妖盟的人,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從不殺人。


    源於心性,更像是一種職業操守。


    用他的話說,獵妖盟,獵妖盟,就該老老實實獵妖,殺人的事不該歸他們來管。


    除非,有人過來找死。


    所以他的日常工作,就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跑到深山之中去斬殺幾頭妖獸,取了內丹回城換一點酒錢。


    逍遙快活,樂此不疲。


    獵妖盟殺手排行榜分為天地玄黃四個等級,按照業務量來排名,實力最強,殺人最多並且難度係數最高的為天級,依次往下排,阿刁不出意外的是黃字號最末等的小囉囉。


    但他從不在乎。


    整天嘻嘻哈哈,穿著破衣草鞋,頭戴笠帽,抗刀喝酒。


    仿佛與世無爭。


    活成一位浪子模樣。


    世人對他漠不關心,他對世人亦如是。


    直到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情,昆侖城中便再沒有一個人敢看輕他。


    ……


    那是段很尋常的日子,卻也是不平常的日子。


    獵妖盟其中一位老東家終於看不慣阿刁隻獵妖不殺人的作風,怕他敗壞了獵妖盟的名聲,多次勸說無果後,便派出了一位黃字號殺手想要了結阿刁。


    本應手到擒來,卻不想第二天那位黃字號殺手的屍體被人在荒原中找到,身上有一刀口,足以致命。


    那一天,城中的阿刁在輕輕笑。


    接下來的三天,那位老東家又連續派出了三批殺手,實力最強的,幾乎已經躋身天字號殺手位,可是都沒有成功。


    不成功,便成仁,道理很簡單。


    於是荒原中又多了幾具屍體。


    阿刁毫發無傷。


    他喝著斷腸音,繼續輕輕笑。


    那把古刀在他手上,握的不緊,但份量很重。


    獵妖盟的那位老東家仍然沒有放棄,他想殺的人,從來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除非自己死了。


    這是他的一貫作風,昆侖城的人都知道。


    阿刁當然也知道。


    ……


    然後,他真的死了。


    當那位老東家的屍體被人從荒原中抬回來的時候,昆侖城中的很多人都看到了他身上那個可怕的刀口。


    從眉心到胸口,一刀貫穿,幾乎要將他劈成均勻的兩半。


    很是嚇人。


    當時的阿刁就坐在昆侖城的城牆上,眼神清亮的好似刀光,他一口一口喝著酒,嘴角帶笑,心情很好。


    從那以後,再沒有人找過阿刁的麻煩。


    他依然上山殺妖,下山喝酒。


    日子過得很快活。


    一如過去的很多年。


    獵妖盟的高層以及所有殺手對於這件事都選擇了沉默,他們繼續殺人賺錢,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關於聯盟中的那位殺妖少年,他們暫時不想再去招惹。


    ……


    曆史,很容易被遺忘,又很難被徹底遺忘。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荒原中的那幾具屍體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能記起,隻是已經沒多少人會去在乎了。


    至少阿刁不會在乎。


    今夜的他忙著打酒。


    拉著唐青從孤山直下,一路不停的穿過小路盡頭的那片荒原,在天亮之前趕到了昆侖城中的一間客棧。


    他將早已疲憊不堪的唐青送入客棧休息,自己則是揣著從唐青那裏哄來的一百兩銀票出了門,徑直朝著昆侖城東南方向的一家酒館走去。


    他的手中拎著那個深紅色的酒葫蘆,唯一的二兩酒也被喝的精光。


    此刻正是酒癮發作的時候,需要好好痛飲一番。


    少年嗜酒,大有來頭。


    這是一個有故事的阿刁。


    此刻他要去的那家酒館地段不大,卻很有名氣,叫“溫柔鄉。”


    聽上去不像個酒館的名兒,倒更像座青樓。


    酒館的老板是一個女人。


    昆侖城中最有名的烈酒“斷腸音”就是她釀出來的,一壺斷腸,醉倒溫柔鄉,很有幾分意思。


    傳聞中這位女老板跟昆侖城中的每一個男人都有過風流債,是個豔名遠揚的尤物,阿刁卻始終不相信,因為至少自己還是個初哥。


    此刻天已漸明,有暖光從天邊直射過來,阿刁微微眯眼,伸手扯了扯帽沿,越過街邊的一間打鐵鋪子,在下一個轉角便看到了長街另一頭迎風招展的“溫柔鄉”三個大字。


    隔開一條長街的距離,阿刁都能聞到那股熟悉的酒香味。


    阿刁嘿嘿直樂,突然放聲吼道:“給我把酒裝滿!這次絕對不差錢兒!”


    他猛地加快步伐,人還沒到,手中的酒葫蘆已經早早扔了過去,酒館中的店小二穩穩接住,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動作。


    “我說阿刁大爺,您上次的酒錢還沒結清呢,老板娘可吩咐過了,遇到您啊,得先結賬後打酒。”


    店小二皺著眉頭望著手中的酒葫蘆,有些苦不堪言:“你說你沒錢就沒錢吧,偏偏每次還要喝我們這裏最貴的斷腸音,再不給錢我這店小二也別想幹了。”


    語氣中滿是抱怨和不滿。


    看來這店小二被阿刁坑了不止一次兩次。


    阿刁衝上去拍拍店小二的肩膀,揮揮手中的一百兩銀票,笑道:“這叫什麽話,我阿刁絕對不是吃白食的人。看好了,這裏是一百兩銀票,貨真價實,你小子別再壞我名聲了。”


    店小二接過銀票嘖嘖稱奇,他忽然拍了拍阿刁腰間的古刀,說道:“這可真的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看來昨晚收貨不錯啊,難不成野山裏的熊精都被你一窩端了?要不然哪裏能換來這麽多錢?”


    “這你別管,你隻管打酒就好,這次可別往裏麵摻水了,上次的酒勁兒不足,喝的不痛快!你這家夥絕對做了假!”


    阿刁拄著古刀刀鞘戳了戳店小二的屁股,催促道:“快去快去!別磨磨蹭蹭,一會兒老板娘該醒了。”


    他有些慌張的往酒館內堂瞅了一眼,像是有些忌憚酒館的老板娘。


    “得嘞!收銀票一百兩~斷腸音一壺~”


    店小二拖出了一段長長的尾音,很快抱著酒壺走進了酒窖。


    阿刁斜斜的靠在酒館櫃台上,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咧嘴輕吟道:“有錢!舒服!”


    ……


    天邊大亮的時候,昆侖城中逐漸熱鬧起來。


    溫柔鄉後堂的某間廂房中,一位體態妖嬈的少婦也剛好醒來。


    朱唇半點,媚眼如絲,臉頰上的妝容剛剛好,多一分不對,少一分不妙。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卻自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媚力暗藏其中。


    一幕長發徑直垂落而下,剛好遮住了身上那件薄薄衣裙無法掩蓋的風光,欲蓋彌彰的誘惑最是動人,尺度不大,卻更加撩人心弦。


    少婦起身略一整裝便往酒館大堂走去,腳步頻頻間,又是另一種風情。


    沒有刻意為之,卻能讓所有人矚目。


    此刻店小二拿著裝滿酒的葫蘆剛好從酒窖裏鑽出來,看到少婦後先是心神一緊,隨後恭敬將酒葫蘆交到少婦手上,竊聲說道:“阿刁大爺天亮前剛到,酒錢已經付過了。”


    少婦點點頭,朝著酒館大堂看去。


    那個穿著破爛麻衣的少年正微昂著腦袋靠在那裏打著盹,笠帽遮住了他的眼睛,卻遮不住他嘴角的笑意。


    周圍人來人往,少婦眼裏卻仿佛隻有阿刁一人。


    “做什麽夢呢?看把你美的,夢裏還能笑呢。”少婦心中輕輕念道。


    隨後她便邁步,慢慢走到阿刁身邊,像是惡作劇般湊近少年耳邊,吐氣如蘭,輕聲喚道:“客官,您的酒來了。”


    聲音很軟,很糯,溫柔的像是晴空裏的雲朵。


    阿刁一個激靈直起身來,入眼所及,便是少婦的滿眼春色。


    號稱打遍方圓百裏無敵手的阿刁慌了,他很快低下頭,整張臉已經紅成一片,沒有多餘的反應,也沒有留下半句話,隻是用最快的速度奪過少婦手中的酒葫蘆,然後風一般逃離。


    伸手的那一瞬間,不小心觸碰到的一絲柔軟更讓少年心慌。


    他有一把刀,折在溫柔鄉。


    少婦望著阿刁近乎逃竄的背影,忍不住掩嘴輕笑,用近乎不可聞的聲音呢喃著:“你慢點跑~”


    此刻,豔陽高照。


    春光滿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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