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之上仍舊冷清,兩頭對望,不見趕路人。


    氣氛很沉,像是在等一場審判。


    血虎沉寂了很久,眼中的淩厲和殺意不再興起,身如高樓的體型微微晃動,然後便開始轉身。


    這一段時間它都沒有再說話,穩重如山。


    但在場的兩個年輕人都知道它有很多話說。


    有風微起,從很遠的地方吹來,吹散開碧水藍的長發,吹拂到唐青的臉上,味道很好聞,他舍不得屏息,舍不得放手,舍不得轉眼。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舍得。


    正如一段不被看好的感情,想要最終得到認可,往往先要承受失去。


    這些道理少年都懂。


    少女自然也明白。


    血虎不說話,但這正是它的意思。


    所以今天,碧水藍需要隨它離開,在遙遠的地方等唐青十年,成聖歸來。


    這中間的過程,對他們二人來說,或許煎熬,或許孤寂,但在很多人看來,他們若真兩情久長,便不會計較朝朝暮暮,那些等待,都是值得的。


    血虎的背影很孤傲,靜立在長街的一邊,右邊的肩膀微微低下,是在等碧水藍上去。


    然後一同遠去。


    姑娘眼中突然泛淚,依偎在唐青胸口不肯起身。


    她說道:“如果你不想我離開,沒人能帶走我。”


    這句話是說給血虎聽的,也是向遠方的月神表露決心。


    血虎聽到了這句話,微微歎息,情緒很沉,藏著人生百態。


    最終,隻淪為一聲感歎:女大不中留。


    唐青卻隻是微笑,然後搖頭:“我們之間,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去尋找另一個人,那麽,努力追尋的那一位,一定要是我。”


    他拍拍碧水藍的腦袋,很是寵愛。


    這一刻,少年兒郎,明明年幼,卻很老成。


    姑娘有些癡了。


    唐青牽著碧水藍來到血虎身前,感受著這位來自傳說中的祭獸身上強大的氣息,有些震撼,更多的則是向往。


    何時,他才能變得這般強大?


    碧水藍眼中含淚,死死望著唐青不願妥協,直到對方輕輕搖頭,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但要表達的意思卻很明確,並且堅定。


    便是讓她離開。


    她過了很久才翻身掠上血虎肩背,伏下身子不停抽泣,情緒很濃。


    唐青千言萬語凝在心頭,最終也沒有說出一句挽留。


    血虎低下頭,深深望了唐青一眼,眼神平靜。


    它挺直了身子,終於再次開口:“我承認自己對你的認知有所改觀,但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在這座大陸上,聖人不隻你父親一位。”


    唐青微微皺眉,問道:“前輩何意?”


    “在我來這裏之前,已經收到消息,其餘四位聖人的傳人已經離開聖地,他們去途唯一,都是往天地神院的方向而去。我有必要提醒你,當今世上,能配得上我家少主人的,隻能出自聖門,而這,也正是主人的意思。”


    血虎的聲音很是沉靜:“我這麽說,你應該明白了。”


    唐青有些語塞,臉色很不好看。


    意思是,自己竟然還有四位情敵?


    而且來頭都不比自己小。


    伏在血虎背上的碧水藍忽然抬起頭來,看到唐青漸沉的臉色忍不住破泣成笑:“那四位聖人之後,一個是什麽都不懂的十歲小道士,一個是嗜劍如命的劍癡,一個是整日吃齋誦佛的小和尚,還有一個是殺人如麻的魔鬼,我怎麽會看上他們?”


    聽到這些話,唐青失笑,低頭不語。


    碧水藍繼續說道:“我在神院等你,你一定要早點來找我。”


    聲音很輕,語氣卻很濃。


    唐青仍沒有說話,隻是點頭,很是認真。


    兩個年輕人相望,一個落淚,一個平靜,心中的情緒卻是唯一,都是不舍。


    血虎沉眼望著天色,高大如樓的身軀猛的站直,在暗影間肅立,隻是沉吟片刻,隨後便離開。


    很是直接。


    長街之周的暗色很快斂去,隨著血虎的離開化作一陣虛無,露出了天邊的陽光和街邊的青石板路。


    唐青站在原地,沒有太多情緒。


    周圍漸漸有行人路過,看到這位異鄉少年會點頭微笑,帶著很多善意。


    唐青沉靜回禮,眼眸間的星光燦烈,有些澎湃。


    他抬眼望向天邊,風和陽光都很溫柔,很是美好。


    他想起了唐國深殿中自己讀過的萬卷書,想起了自己離開時唐國子民的眼淚和跪拜,也想起了大祭司的那一襲青衫,有些感觸,情緒微動,隨後便是幾聲歎息。


    唐青搖著頭,沿著長街選擇繼續離去。


    光影很長,懸在身後,如同他的心事。


    ......


    從這座小鎮去往江心湖畔的路途很長,而且很不好走。


    小鎮那位教書的李先生在外尋找了三十年,連湖畔神院的大門都沒有見到,唐青想要跨越山水去讀書,其間的困難和處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當年的李先生相差無幾。


    少年走在路上,心中有些擔憂,眼中卻總是平靜。


    他沿著長街走出小鎮,一路向前,不曾停下。


    直到天黑。


    他看到了一座山。


    山脈很高,從平地升起,綿延往天邊而去,不知方圓幾許。


    落座在暗色之間的山川很是寂靜,林木很密,卻不聞蟲鳴鳥叫,偶爾有風吹過,在碎石間纏綿,卷起的沙粒很輕很沉,沒入山體之間便悄無聲息。


    唐青在山腳佇立,抬眼望向眼前的高山,那裏有一條山道,很是狹窄,沿途碎石滿地,很不好走,處處黑暗彌漫,透露著一股莫名的詭異氣息,有些瘮人。


    少年皺著眉頭沉靜了很久,最終還是邁開了步。


    天上無月無光,除了靜謐和黑暗,陪著他的,便隻有眼眸間的那兩抹星輝。


    他走的很慢,很輕,盡量不去打擾隱沒在山間的任何生靈。


    可是當他動身的那一瞬間,這座沉默在黑夜間的大山,卻還是醒了過來。


    或許是很多年沒有人類踏足,又或許是夜晚安靜太甚,以至於少年的腳步聲就算再輕,在這樣的環境下也有些明顯。


    以至於很容易就被發現。


    山間有靈,有鬼,有妖,也有避開了天道規則,藏在深山暗影間一心修行的散仙。


    這些大陸異類從不輕易踏足人間,它們和人類比鄰而居,有自己的領域和規則,如果沒有意外,它們不會輕易冒犯人類。


    但是世間往往會有很多意外,就好比現在。


    有位人間少年獨行上山,闖入了它們的世界。


    驚動了它們。


    最先發現唐青的是一頭狼。


    這頭獵狼個頭很高,三丈有餘,皮脂剛猛厚實,宛若金剛,狼眸之間血光暗存,透露著警惕和危險的味道。


    看它周身隱隱散發出的強大氣息,顯然是已經開了靈智,到了化形成妖的緊要關頭。


    它離唐青不過百丈多遠,匍匐在一片野林灌木之間靜靜觀察,視線隨著唐青的步伐緩緩移動,似乎隨時都可能撲上去。


    少年卻無所覺。


    依然靜靜的走著,小心而謹慎,卻並不慌張。


    這座靜謐的大山,漆黑的夜晚,甚至孤獨的處境都沒有給他帶來半點恐懼,隻是覺得有些勞累。


    所以當他走了一會兒,便決定停下來休息片刻。


    這條進山的小道之上全是碎石和坎坷,並沒有合適的落腳之地,反觀小道內圈樹木茂盛,地麵平整光滑,很適合休整。


    唐青眉眼微抬,輕輕喘了口氣,踩過腳下的一堆碎石,靠在了一棵古樹上。


    他拿出了隨身攜帶的幹糧,慢慢咀嚼,輕輕咽下,隨後便閉目休憩,準備調整好呼吸,稍微減輕些疲乏便會再次趕路。


    他做這一切的動作都很緩慢,很有條理,發出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看上去沒有任何威脅和進攻性。


    所以那頭在百丈遠處觀察很久的獵狼還沒有找到撲上去的理由,它依然沉沉的打量著古樹旁邊安靜的少年,隻做來回的踱步和審視,卻也漸漸放鬆了警惕。


    似乎,這位大山之外的不速之客並沒有什麽惡意。


    深夜更深。


    漸漸有風吹來。


    順著山間碎石和林木間隙流動,掀起一股肅殺的味道。


    獵狼被風眯了眼,微微低吼,忽然抬眼往更遠處的黑暗間看了一眼,眼眸間的血光大盛,隨後很快又散去,它聞出了風聲中的味道,森冷狼眸很快帶上了一種深深的恐懼,似乎有什麽可怕的人物正要出現,所以它很快選擇了避開。


    獵狼離開的一瞬間,這座大山之中原本被驚動的很多生靈隨之沉寂下來。


    夜,沉得有些可怕。


    唐青也在這時睜開了雙眼,卻不是因為休息好了,隻是突然覺得有些冷。


    這陣風有些古怪,風聲不急,寒意卻很重。


    他站了起來,裹緊身上的衣服,沉默著呼吸,隨後便望向了黑暗中的某個方向。


    那裏的風聲漸凝,寒氣更重,像是黑暗的源頭。


    很是恐怖。


    少年微微皺眉,感覺有些沉重,心頭漸漸生出一絲不安,於是準備離去。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一個聲音在黑暗中突然乍響:“有意思,沒想到這深山中還能看見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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