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的香氣消散在夜風裏,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目光穿越層層森冷的兵甲,停駐在那個人的身上。歲月的洪流從她的耳邊一忽而去,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曠野裏的颶風,呼嘯著,如同山巔的雄鷹。


    漆黑的戰旗在燕洵的頭頂迎風招展,漆黑的夜如同一團濃墨,蒼穹低壓,星月無光,成千上萬的火把獵獵燃燒,恍在臉上,好似被蒙上一層血光。燕洵站在黃金打造的戰車之上,手挽金弓,一身墨色戰袍,雙眉如劍,斜飛入鬢,微微揚起頭,眼眸修長,靜靜的注視著那個記憶中熟悉的身影。


    整個戰場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那一聲聲戰鼓,如同大地的心髒,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人的脊梁上,讓血脈中的血液,也一絲絲的沸騰起來。


    時間就那麽凝固了,他們默默的看著對方,視線交錯,在半空中凝結一處。


    終於,潮水般的大軍衝上去,一場生死一戰,終於展開。


    刹那間,騎兵齊刷刷的亮出了弓箭,嗖嗖的尖銳風聲中,箭排空,如雨點般傾斜在士兵們的頭頂。無數人衝上去了,戰役在最初就顯示出了可怕的殘忍,令人脊背發涼。


    慘叫聲、哀嚎聲、命令聲混成一片。


    戰馬狂拽,滾石如雷,戰刀雪亮,烏雲遮住冷月,連天地都為這一場殘酷的戰役閉上了眼睛。


    經過了一日一夜的拚殺,東邊城門突然打開,苦戰了一夜的秀麗軍趁著燕北軍調換軍陣的時機策馬奔出城來。一路衝至鐵線河江畔,此地道路狹窄,不堪大軍衝擊,燕北軍不得不棄馬衝過去,可是等他們追趕至河邊的時候,卻見秀麗軍的士兵們撐起羊皮筏子,竟從這河流最喘急之處橫渡大江。


    “大人小心!”


    “陛下小心!”


    幾乎同時,燕洵和楚喬各自端起弓弩,箭矢穿破虛空,向著對方而去,叮叮兩聲同時響起,箭矢並沒有射空,引來了周圍親衛兵的一陣驚呼。


    大江之上,楚喬站在筏子上,遠遠的望著燕洵。


    她知道,這一站隻是做個樣子,燕洵不可能真的阻攔她。


    燕洵和靖安王妃是盟友,不得不替她把守邯水,可是一旦靖安王妃真的攻進唐京,讓靖安王的後代登上皇位,那麽他的後路就必會為人所斷,是以這一仗他不能贏,但是也不能輸的難看。


    他還需要自己來拖住這場卞唐內戰,來為他留下唐戶關的門戶。


    一排排火把蔓延在江麵上,黎明前的黑暗仿若是猙獰的魔鬼,將嗜人的利爪插入人的雙眼,天地間都是血紅的,風呼呼的吹過,揚起漫天的火苗。


    燕洵騎坐在馬背上,戰馬不安的刨著蹄子,他的背脊仍舊挺拔,渾身上下充滿了帝王的威儀,像是黑暗世界的天神。他的目光銳利而悠遠,越過寬闊的江麵,停駐對麵那個縱然瘦弱卻永遠堅強的身影上。夜風吹來,揚起她鬢角的頭發,染血的鎧甲在火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輝,她騎在戰馬上,隔著滔滔江水、熊熊烈火,默默的望著他。


    那一刻,燕洵回憶的冰麵突然裂開了一條縫,他甚至能夠聽到細微的聲響,一些淩亂的畫麵,就那麽哢嚓哢嚓的,從洶湧的水裏冒出頭來。


    多久之前?太久了,好像上輩子的事,久到他幾乎記不清了。


    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這樣廝殺之後的死寂,也是同樣的一雙眼睛,隔著脈脈江水,靜靜的望著她。真煌城的大火在施虐著,無止盡的喊殺聲暢快的回蕩在荒原上,年輕的他們各自決絕的回頭,向著自己的方向,去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


    也許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就已經注定,他們如兩顆南北背馳的流星,縱然曾因為諸多原因有過短暫的交錯,終究還是要走上分離的道路,沿著各自的軌道而行,越走越遠。


    楚喬持刀站在河堤上,親眼看著最後一支軍隊度過邯水,浩瀚的江麵如同天墜,將他們隔絕在東西兩側,千萬個生命和靈魂沉入大江之中,天地為熔爐,萬物為薪碳,火上燃燒著的,是無數黎民的鮮血和希望,還有他們截然相反的信念。她望著燕洵,一時間千百個念頭盡皆歸於塵土,十萬鐵甲軍消泯於視線之中,隻剩下那個一身黑袍的男子孤傲的站在天地之間,眼神諾狼,好似很多年前他從九幽台上一步一個血印的爬起來,縱然身後沒有一個人,卻有著足以毀滅天地的肅殺。


    “大人!”


    平安一身狼藉,眼眶通紅的跑上來,揚起頭說:“這一戰,我們死了六千多名弟兄。”


    楚喬低下頭去,隻見年輕人的臉上還有未幹的血跡,多年來生活在和平環境的孩子已經長大了,經曆了這鮮血的洗禮,他的眼睛已經不再純潔了。


    “平安,任何目的的達成,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秀麗軍的將軍坐在馬背上,默默的看著點著火把的長龍,過來許久,才聲音低沉的說:“真正的和平,始終要通過戰爭來獲得。”


    平安似懂非懂的皺起眉,喃喃道:“真正的和平?”


    “是的,我看不到,也許你也看不到,但是,終究有人會看到的。”


    楚喬揚起頭來,最後向著邯水的那一側望去,大火已經逐漸熄滅,河麵上滾動著層層的青煙,在極遠處的東方地平線下,隱隱有一絲金色的輝光,那個人穿著一身墨色戰甲,身後的披風在夜風中獵獵的飄著,盡管看不清眉目,可是她卻可以清晰的想象出他的表情和輪廓,一如很多年前的那個午後,他坐在馬上向他射出一箭,就此,他救了她一命,她陪了他十年。


    她伸手握住自己的右臂,那裏,有一隻玄鐵打造的護臂,即便是弩箭也不能射穿。


    那是趙嵩送給她的禮物,共有一對,她分了一隻給他。


    她毅然轉過頭去,沒入滾滾大軍之中,揚鞭策馬,再也不向來路看上一眼。


    邯水以西,燕洵調轉馬頭,部下的將領跑上前來問道:“陛下,不追嗎?”


    燕洵一言不發,徑直越過他的身邊,走了好遠才淡淡說道:“退兵。”


    大軍潮水般而去,地平線下旭日初升,一道霞光靜靜的播撒在大地上。那背馳而去的兩路大軍,終究漸行漸遠。


    空曠的大帳中,一身鎧甲的將軍跪在地上,他已經這樣跪在這裏很久了,太陽漸漸的落下去,黑夜蒞臨,大帳內漆黑一片,唯有那張鑲嵌這東珠的金黃貂皮上有著微弱的光亮,隱約的照亮那個人的輪廓,如同一座山峰。


    那個人一直沒有說話,從鐵線河歸來之後,他就一直坐在那裏,好似忘卻了周遭的一切。帳外的青草輕輕的搖曳著,在夜風中招展著希望的味道,五月的卞唐已經是盛夏,夜裏有清脆悅耳的蟬鳴,荒原上的草長得有半個人多高,不知名的蟲子遊曳在半空中,翅膀上有微弱的磷光,星星點點的閃亮著。


    大帳裏太靜,身穿鎧甲的將軍不敢動,連大氣都不敢喘,甚至不敢去點燈。他並不是燕北軍最初的元老,更不是燕皇的舊部,實際上當初跟隨燕皇起兵的舊部已經不剩下幾個了,如今軍中的這批人,都是一刀一槍拚回來的。陛下雖然陰鬱難測,但是賞罰分明,且極重軍功,隻要你敢殺敢打,就不怕沒有出頭的機會。


    將軍姓穆,祖上也是書香門第,雖然到他這一代沒落了,可是也是識文斷字,略通兵法。靠著這點見識,他一步步的高升,短短幾年間,就已經成為了燕北軍中首屈一指的將領。


    和其他人不同,將軍覺得陛下並非是傳聞中的那樣暴戾。是的,他曾經殺了自己的老師,殺了自己的妹妹,殺了輔助他多年的大同會一群人,可是那又怎麽樣?也許身在其中的人會覺得陛下忘恩負義,會罵陛下狼子野心,可是他們這些普通人卻看得清楚,大同會不通軍事不懂政務,內部盤根錯節,彼此爭權奪利,內鬥派係極其嚴重,他們占據燕北多少年卻毫無建樹,北有犬戎侵擾,東有大夏管製,他們無力保護燕北臣民,卻硬是要在朝政上指手畫腳。對於這樣的人,如果陛下不以雷霆手段震懾打壓,隻會在燕北大地上再次扶植出一個派係混亂的大同政權。


    成大事者,殺幾個人算什麽?


    自古以來的權勢之爭,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了?


    一個成功的帝王和普通人的差別就是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是顧全大局,還是顧念私情?


    所以,對於曾經的那位秀麗將軍,穆將軍實在沒什麽好感,按照他的想法就是,女人,實在難以成就大業。


    “穆聞,”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大帳內空曠,尾音隱約還帶著一絲回聲。穆聞聞言,連忙直起身子,就聽上麵的人繼續說道:“傳信給程遠,讓他分兵鬆原渡口,嚴密把守,秀麗軍既然這麽想進去,那就讓他們進去,靖安王的軍隊還等在裏麵呢。”


    “是。”


    “另外,告訴他不要攻打趙(十四,字打不出來),全力進攻趙徹,務必要搗毀趙徹的糧草,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是。”


    穆將軍連忙答道:“屬下這就派人到白芷關傳信。”


    燕洵搖了搖頭,黑暗中也看不清他的麵容:“不必了,明早再去就行,不著急。”


    穆聞微微一愣,軍情如火,怎會不著急?不過燕洵這樣說,他也不敢反駁,隻是靜靜的跪在那裏,不敢說話。


    “來,陪我喝一杯。”


    燕洵微弓著腰,低頭倒酒,微弱的珠光下顯得有幾分頹廢的落拓。穆受寵若驚,連忙起身小步的走上前去,接過酒杯,也不敢坐。


    燕洵隨手指著一旁的座位,說道:“坐吧,別杵在那。”


    穆小心翼翼的坐下,一飲而盡道:“多謝陛下賜酒。”


    燕洵也仰頭飲下去,穆連忙為他倒酒,聽他淡笑道:“好久沒人陪我喝酒了,以前是環境所迫,不能飲酒,如今環境好了,能陪我喝酒的人卻都不在了。”


    穆手挽輕輕一顫,他是個聰明人,從昨夜燕洵下令停止追殺秀麗軍起,他就覺得有些不對,此刻聽了燕洵的話,他越發覺得自己聽了不該聽的話了。


    “來。”


    燕洵很隨意的說了一聲,竟然還拿起酒杯在穆的酒杯上輕輕的撞擊了一下,醇紅色的酒漿傾灑在手指間,他也不以為意,拳頭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卻總是一飲而盡,不一會兒,一壺酒就已經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話很多,似乎比以往一個月的話還要多,他聞穆軍隊的夥食,問他家有幾口人,父母是否還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幾個孩子,可曾讀書,娶了幾房妻子,甚至還笑問他軍妓營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心神巨震,以前沒有機會見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聽來的,如今見他這樣平易近人,他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至於那個膽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是不知好歹了。


    這樣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響了三聲,燕洵似乎已經有些醉了,半靠在坐塌上,懶散的說些閑話,漸漸的就不吱聲了。穆以為他睡著了,拿起一旁的錦被為他蓋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帳。


    大帳內又安靜下來,靜的能聽到極遠處軍人們輕輕哼唱的燕北長調,就那麽悠揚的回蕩在夜空之中,帶著淒冷的味道,一圈圈的環繞著。黑暗中的男人睜開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清醒如水,哪裏還有一絲一毫的醉意。


    又至剩下自己了。


    燕洵很隨意的說了一聲,竟然還拿起酒杯在穆的酒杯上輕輕的撞擊了一下,醇紅色的酒漿傾灑在手指間,他也不以為意,拳頭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卻總是一飲而盡,不一會兒,一壺酒就已經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話很多,似乎比以往一個月的話還要多,他聞穆軍隊的夥食,問他家有幾口人,父母是否還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幾個孩子,可曾讀書,娶了幾房妻子,甚至還笑問他軍妓營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心神巨震,以前沒有機會見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聽來的,如今見他這樣平易近人,他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至於那個膽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是不知好歹了。


    燕洵很隨意的說了一聲,竟然還拿起酒杯在穆的酒杯上輕輕的撞擊了一下,醇紅色的酒漿傾灑在手指間,他也不以為意,拳頭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卻總是一飲而盡,不一會兒,一壺酒就已經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話很多,似乎比以往一個月的話還要多,他聞穆軍隊的夥食,問他家有幾口人,父母是否還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幾個孩子,可曾讀書,娶了幾房妻子,甚至還笑問他軍妓營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心神巨震,以前沒有機會見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聽來的,如今見他這樣平易近人,他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至於那個膽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是不知好歹了。


    這樣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響了三聲,燕洵似乎已經有些醉了,半靠在坐塌上,懶散的說些閑話,漸漸的就不吱聲了。穆以為他睡著了,拿起一旁的錦被為他蓋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帳。


    大帳內又安靜下來,靜的能聽到極遠處軍人們輕輕哼唱的燕北長調,就那麽悠揚的回蕩在夜空之中,帶著淒冷的味道,一圈圈的環繞著。黑暗中的男人睜開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清醒如水,哪裏還有一絲一毫的醉意。


    又至剩下自己了。


    燕洵很隨意的說了一聲,竟然還拿起酒杯在穆的酒杯上輕輕的撞擊了一下,醇紅色的酒漿傾灑在手指間,他也不以為意,拳頭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卻總是一飲而盡,不一會兒,一壺酒就已經被喝了大半了。


    燕洵今晚的話很多,似乎比以往一個月的話還要多,他聞穆軍隊的夥食,問他家有幾口人,父母是否還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幾個孩子,可曾讀書,娶了幾房妻子,甚至還笑問他軍妓營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心神巨震,以前沒有機會見燕洵,知道的一切都是聽來的,如今見他這樣平易近人,他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至於那個膽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是不知好歹了。


    燕詢很隨意的說了一聲,竟然還拿酒杯在穆閬的酒杯上輕輕的撞擊了一下,醇紅色的酒漿傾灑在手指上,他也不以為意,拳頭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卻總是一飲而下,不一會,一壺酒就已經被喝了大半了。


    燕詢今晚的話很多,似乎比以往一個月的話還要多,他問穆閬軍隊的夥食,問他家裏有幾口人,父母是否還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幾個孩子,可曾讀書,娶了幾房妻子,甚至還笑著問他軍妓營裏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閬心神劇震,以前沒有機會見燕詢,知道的一切都是聽來的,如今見他這樣平易近人,他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至於那個膽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不知好歹了。


    這樣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響了三聲,燕詢似乎有些醉了,半靠在坐塌上,懶散的說些閑話,漸漸的就不知聲了。穆閬以為他睡著了,拿起一旁的錦被為他蓋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帳。


    大帳內又安靜下來,靜的能聽到極遠處軍人們輕輕哼唱的燕北長調,就那麽悠揚的回蕩在夜空之中,帶著淒冷的味道,一圈圈的環繞著。黑暗中的男人睜開眼睛,那雙漆黑的眸子清醒如水,哪裏還有一絲一毫的醉意。


    燕詢很隨意的說了一聲,竟然還拿酒杯在穆閬的酒杯上輕輕的撞擊了一下,醇紅色的酒漿傾灑在手指上,他也不以為意,拳頭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卻總是一飲而下,不一會,一壺酒就已經被喝了大半了。


    燕詢今晚的話很多,似乎比以往一個月的話還要多,他問穆閬軍隊的夥食,問他家裏有幾口人,父母是否還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幾個孩子,可曾讀書,娶了幾房妻子,甚至還笑著問他軍妓營裏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閬心神劇震,以前沒有機會見燕詢,知道的一切都是聽來的,如今見他這樣平易近人,他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至於那個膽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不知好歹了。


    這樣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響了三聲,燕詢似乎有些醉了,半靠在坐塌上,懶散的說些閑話,漸漸的就不知聲了。穆閬以為他睡著了,拿起一旁的錦被為他蓋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帳。


    燕詢很隨意的說了一聲,竟然還拿酒杯在穆閬的酒杯上輕輕的撞擊了一下,醇紅色的酒漿傾灑在手指上,他也不以為意,拳頭大的酒樽容量很大,他卻總是一飲而下,不一會,一壺酒就已經被喝了大半了。


    燕詢今晚的話很多,似乎比以往一個月的話還要多,他問穆閬軍隊的夥食,問他家裏有幾口人,父母是否還健在,身子好不好,有幾個孩子,可曾讀書,娶了幾房妻子,甚至還笑著問他軍妓營裏的妓女漂不漂亮。


    穆閬心神劇震,以前沒有機會見燕詢,知道的一切都是聽來的,如今見他這樣平易近人,他越發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至於那個膽敢背叛陛下投靠卞唐的女人,就更不知好歹了。


    這樣一聊就到了深夜,更鼓響了三聲,燕詢似乎有些醉了,半靠在坐塌上,懶散的說些閑話,漸漸的就不知聲了。穆閬以為他睡著了,拿起一旁的錦被為他蓋上,就小心的退出大帳。


    又隻剩下自己了。


    四周都是空曠而冰冷的,沒有一個人,外麵的風呼呼的吹著,明明是醇暖的,可是吹進帳裏,不知為何,卻透著幾絲清冷。他一個人躺在寬闊的軟塌上,錦被華裘,玉枕珠帳,香爐裏的團香一層層的盤旋上揚,清淡怡人的香氣飄滿帳內,吸進鼻腔,有著令人安神的效用。


    可是,這樣華麗的高床軟塌,這樣靜謐的暖春良夜,卻終究隻有他一人。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一樣,她被人帶走,乘坐著巨舟,一路南下,他站在北朔關城樓上,眺望著那條白練,莽原堆雪,江山似鐵,她終究脫離了他的掌控,離他而去。


    其實早在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料餓日後的局麵。


    她從來都是正義而善良的,不管處在何等危局和困境之中,哪怕滿身傷痛,也從不會放棄對未來的期待和希望。開始的時候,還是他在不停的鼓勵她,可是漸漸的,就變成她在支持著他,她為他描繪他們的未來,她告訴他她的理想和抱負,她對他所她的政見和希望,不管遇到何等危難,她總是能堅強的找到解決的辦法,教他刀法箭技,教他軍法政略,烏道崖名義上是他的老師,可是他從她那裏學到的,卻遠比別處要多的多。


    她是他的良師益友,是他的親人依靠,更是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


    可是,越是如此,他越覺得不安,越發擔憂害怕。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突然意識到也許終有一日他們會分道揚鑣,終有一日她會離自己而去。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也許是在她同情奴隸的時候,也許是在她和趙嵩關係日益密切的時候,也許是在她為他講解未來社會的安定繁榮的時候,也許更早一點,他記不清了。他隻是隱隱的知道,也許在未來的某一日,他終究會讓她失望,他終究會傷害她,他終究會打碎那一份珍貴的信任和依賴。


    於是,他想方設法的排擠她,想讓她脫離軍政,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滿手的血腥,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猙獰和殘忍。


    他並非是折斷白鷹翅膀的獵人,而是一隻注定要行走在暗夜裏的夜梟,當漫長的永夜過去之後,天地開始有了黑白之分,他就開始害怕了。


    黑暗裏響起一陣低沉的笑聲,他的眼神帶著淡淡的迷醉,他突然記起小時候,沒有安全感的少年一遍遍的詢問:


    “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女孩子笑容燦爛,仰著頭問他:“你會欺負我嗎?”


    女孩子笑容燦爛,仰著頭問他:“你會欺負我嗎?”


    你會欺負我嗎?你會欺負我嗎?你會嗎?


    閉上眼睛,那清脆的聲響突然響起,燕詢解開右臂的環扣,銀色的玄鐵護臂脫落下來,掉在地上,微弱的珠光照在上麵,有著琉璃般的光華。


    那是趙嵩送給她的,共有一對,她分了一隻給他,一帶,就是十幾年了。


    “當我決定啟程的時候,我就知道,你這一生注定不可能屬於我。你是為光明而生的,而我卻有太多血腥的理想,所以我想要你臣服於我,聽命於我,一生追隨於我,可惜,我最終仍舊失敗了。


    他於黑暗中無聲的笑。


    任何目的的達到,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他,已然付出了。


    “沒有人希望一生平庸,問題是,當一個機會擺在你麵前的時候,你是不是真的敢要。”


    黑暗中,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經曆了幾世輪回的老者,他躺在金黃的裘皮臥榻上,醇美的酒漿潑灑桌案,發出醉人的香氣,他錦袍華服,於黑暗中無聲的裂開嘴角,笑容像是一個單純的孩子。


    “諸葛玥,你敢不敢要?”


    “我做不到。”


    諸葛玥看著麵前的男人,目光堅韌,語調沉靜的沉聲說道。


    諸葛穆青滿頭花白,鶴發雞皮,隻是短短的幾年,就已經耗費了這個老人的所有青春,他如同一潭死寂的水,再也沒有半點生機,隻是帶著最後的瘋狂,雙目血紅的盯著他的兒子。


    “趙徹已經兵敗,趙湯也堅持不了多久,現在整個大夏境內,隻有你一個人能扭轉局麵。隻要我諸葛家現在離棄趙瑒,他定然兵敗崩潰,到時候你振臂一呼,天下雲集響應,到時候你就是大夏第一人,十年之後,我諸葛氏就能擊潰燕北,登上九鼎至尊!”


    諸葛穆青雙眼通紅,如同一隻發狂的野獸,直直的盯著他的兒子,雙手抓住諸葛玥的肩膀,大聲叫道:“玥兒,大夏的前程和命數,我諸葛氏的未來,全在你的一念之間!”


    諸葛玥靜靜的看著他的父親,久久的沒有說話。


    父親老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高瞻遠矚虎視風行的家族領袖了,他變得虛榮,變得愚蠢,變得瘋狂。


    這一生,他似乎從未與父親如何親近。從極小的時候起,他就失去了母親,年幼的日子裏,他獨自一人行走在偌大的諸葛大宅裏,安靜的好像樹的影子。直到他漸漸長大,漸漸依靠自己的努力在同輩兄弟中出類拔萃,才讓這個擁有太多女人太多兒子的父親多看幾眼。


    可是後來,他跌倒了,受傷了,九死一生的活下來,家族卻毫不容情的將他遺棄了。


    直到他再次掌權,為家族從新帶來榮耀,可是他們還是選擇了他的兄長,預至他於死地。這就是他的家族,他的親人。


    然而,他卻還是無法徹底的怨恨他們。


    正如魏舒燁所說,即便有多麽的厭惡和排斥,他們終究是門閥子弟,自小享受著門閥帶來的一切榮耀,同樣的,他們也需要背負門閥的責任。


    他終究是他的父親,是生養他,教導他,為他的成績開心過,為他的進步高興過的父親。盡管他曾經絕情狠辣,卻仍舊給了他安寧富裕的童年,在他還小的無法保護自己的時候,他站在身前,保護著他,保護著整個家族。


    “父親,我做不到。”


    諸葛玥退後一步,對他的父親低下頭,深深的施了一禮。


    “人的手隻有這麽大,握不住所有的東西。”


    燭火劈啪作響,火光照在他的臉上,有著淡金色的輝光,他平靜的望著老父,靜靜的說:“感激父親的養育之恩,但是這件事,我做不到。”


    “大夏沒了我,還有其他將領,父親沒了我,還有其他兒子,而星兒若是沒了我,就沒有了希望。”


    他再次彎腰,對著生他養他放棄他殺害他的父親,目光沉靜,麵色平和。


    “父親,您保重。”


    諸葛玥轉身而去,燭火照在他的背影上,顯得那般挺拔和堅韌。諸葛穆青呆呆的望著自己的兒子,目光有若死灰,嘴唇半張著,雙手仍舊保持著抓他肩膀的姿勢。


    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也許從今天開始,他就要永遠失去這個兒子了。


    失去這個被他看好,被他寄予厚望,卻一再辜負他的期待,被他鞭打,被他拋棄,被他逐出家門,被他派人暗殺的兒子了。


    歲月的年輪在這對父子之間流淌而過,風從帳外吹來,揚起他花白的頭發,吹過他佝僂的背脊,他突然間就那麽老去了,隻能徒勞的伸著手,卻拉不回那無情逝去的光陰。


    諸葛玥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他知道,當他轉過身之後,他就再也回不去了。出了這扇門,一切都將陷入血肉白骨與烈火之中,骨肉離散,摯愛分離,家破人亡,霸業傾覆,但是他還要義無反顧的走下去。他要讓這個天下所有的鮮血來告訴她,他在乎的,究竟是什麽?


    不是王圖霸業,不是名留青史,不是登上那絕頂之巔孤家寡人的俯視蒼生。


    他要的,隻是她活著,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好好的活著。


    因為有想要守護的東西,所以一再的告訴自己要強大起來,可是如果想要守護的東西都不在了,那麽他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他這一生,絕不做令自己後悔之事。


    大帳的簾子被撩開,他的腳踏在被月光籠罩的軍營裏,冷風吹在臉上,讓他突然間有著前所未有的清醒。


    天下可以丟棄了再奪,軍隊可以潰散了重組,而人死,卻無法複生。


    趙徹臨行前的話再一次回蕩在耳邊:“認清你自己真正想要的,為自己活一次。”


    他的朋友,在被兄弟出賣之後,腹背受敵,一路潰敗,卻仍舊在這樣的狀況下萬裏迢迢的來見他這一麵,為的,隻是說這樣一句無關大局的話。


    營外的軍隊已經集結完畢,所有人都已經整裝待發,諸葛玥深吸一口氣,大步上前,翻身躍上馬背。


    “出發!”


    百草飛揚,馬蹄聲聲,向著遙遠的古老卞唐,迅速而去。


    萬裏江山、赫赫皇權,一切盡在眼前。


    他不是不敢,而是不願。


    北地最後的關卡,即便已是五月,這裏仍舊被茫茫大雪所覆蓋,淒厲的北風一忽一忽的刮著,吹在人的臉上,好似冷冽的刀子。


    “走吧。”


    趙徹對著魏舒燁微微一笑,即便是在這樣的窘境之中,仍舊充滿了自信的光輝。


    魏舒燁形容消瘦,他抬頭看著仍舊信心滿滿的趙徹,不由得一陣疑惑。


    燕詢發瘋的來劫掠糧草,以人海戰術瘋狂的消耗兵力。趙場因為在抗擊燕北一戰上沒有太大的兵力消耗,反而在這個時候被豬油蒙了心的來攻擊趙徹的後軍,並阻斷諸葛玥的糧道,致使趙徹陷入危局,兵力大損,丟掉了中部十三個行省。


    等到他們籌集了兵力準備反撲的時候,已經陷入四麵楚歌之境,再也無力回天。


    那一天,趙徹站在殘亙廢墟上沉默許久,百戰的皇子將軍頹然的放下了戰刀,回過頭對他說:“我們輸了。”


    那一天,所有跟隨在他身後的將領都哭了,就連他,這個向來高高在上的門閥少主,也流下了憤恨的淚水。


    不是沒有勝利的機會,不是沒有光複的實力,他們一路拚殺,在一片頹廢低迷的國土上轉戰,他們擁有隨時隨地地慷慨赴死的決心和勇氣。


    可是他們還是敗了。


    不是敗在對敵的戰場上,而是敗在同室朝歌的暗算裏。


    他們遭遇了史上最最強大的敵人,卻也同樣麵對著百年來最最衰落的祖國。


    年親的皇子仰起頭來,戰馬不安的刨著蹄子,北地的關口一片銀白,天地都被大雪覆蓋,出了此關,就再也不是大夏的土地,就此風沙滾滾,大漠茫茫,再也沒有大夏的旗幟。


    他望著天空,靜靜的說道:“趙氏不會亡,隻要有太陽升起的地方,就有趙氏的子孫!”


    他策馬揚鞭,千軍萬馬跟隨在側,關山萬裏,大雪如銀。


    趙徹雙拳如鐵,眼神若刀,嘴行微動,但卻堅定的說:我還會回來的——


    “大人!”


    賀蕭突然大吼一聲,雙目通紅的說:“屬下不同意。”


    “賀統領,這是命令!”


    唐京雄關上,楚喬一身鎧甲,看著這個自己最為信任的部下,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


    “大人,你去護送唐皇出城吧,讓屬下留下來。”


    不是沒有勝利的機會,不是沒有光複的實力,他們一路拚殺,在一片頹廢低迷的國土上轉戰,他們擁有隨時隨地地慷慨赴死的決心和勇氣。


    可是,他們還是敗了。


    不是敗給對敵的戰場上,而是敗在同室朝戈的暗算裏。


    他們遭遇了史上最最強大的敵人,卻也同樣麵對著百年來最最衰落的祖國。


    年輕的皇子仰起頭來,戰馬不安的刨著蹄子,北地的關口一片銀白,天地都被大雪覆蓋,出了此關,就再也不是大夏的土地,就此風沙滾滾,關外茫茫,再也沒有大夏的旗幟。


    他望著天空,靜靜的說道:“趙氏不會亡,隻要有太陽升起的地方,就有趙氏的子孫。”


    他策馬揚鞭,千軍萬馬跟隨在側,關山萬裏,大雪如銀。


    趙徹雙拳如鐵,眼神若刀,唇形微動,無聲但卻堅定的說:“我還會回來的——”


    “大人。”


    賀蕭突然大吼一聲,雙目通紅的說道:“屬下不同意。”


    “賀統領,這是命令。”


    唐京雄關上,楚喬一身鎧甲,看著這個自己最為信任的部下,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


    “大人,你去護送唐皇出城吧,讓屬下留下來。”


    喊殺聲就在腳下,雷鳴般的馬蹄聲轟隆,靖安王妃率領的部下兵力十倍於他們,成千上萬的騎兵狂衝而來,一次次的向唐京城發起衝鋒。如同山洪海嘯,讓人無法阻擋。


    楚喬寒聲說道:“你做的到嗎?”


    賀蕭眉頭一皺,頓時朗聲說道:“屬下誓死……”


    “即便是你死了,你也辦不到。”


    楚喬突然淩厲的說道,賀蕭聞言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正想要說話,卻聽楚喬說道:“如今唐京四麵被困,外圍還有燕詢的幾十萬大軍第二層封鎖,卞唐的軍隊已經被打怕了,沒有人會援助我們。全國隻有我這一支討伐軍隊,敵軍的所有目光必定都在我的身上,隻要我還在這城樓上,他們就不敢分兵追擊,而一旦我離去,他們就會放棄攻打唐京,全力追在後麵。到時候,我們沒有城池可守,前有燕北軍,後有靖安軍,將會死的更慘!”這一層賀蕭怎會想不到,他眉頭緊鎖的聽著,咬著牙,一句話也不說。


    “賀蕭,我求你,帶著他們幾個逃出去,我這一生深受李策大恩,無以為報,今天我無法保住他的國,可是至少,我可以保住他的血脈後人。”


    賀蕭神色淒涼,雙目緊緊的盯著楚喬,突然開口道:“大人,讓別人去吧,讓我留在你身邊保護你。”


    楚喬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別人,我信不過。”


    賀蕭看著楚喬,目光炙熱,如同火焰熔岩。


    多少年的生死與共,多少年的相伴並肩,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遠比任何人都要多。而那份曾經萌動的感情,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質,好似親人般。


    眼前的這個女子,她堅強,她勇敢,她善良,她真誠,當然她也會膽小,也會迷茫,也會脆弱的伏在他的懷裏大哭。他們是戰友,是朋友,是親人,她既是他的主子,又是他的妹妹。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他們的臉上,賀蕭突然伸出手抱住她,聲音低沉,仿若是嚼著血:“保重!”


    “你也保重!”


    戰士翻身跳上戰馬,李修儀對著楚喬大呼:“姑姑!姑姑!”


    賀蕭將孩子護在懷裏,再也不看她一眼,帶著一眾精銳部隊,順著側南方的城門就衝殺出去。與此同時,東西兩門也大暢,各有一路軍人衝出城門,和敵軍混戰在一處。


    “弓箭手準備!”


    賀蕭大喝一聲:“放!”


    寬闊的荒原如同一個絞肉機,無情的吸納著戰士們的生命,長矛和馬刀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成千上萬的馬蹄如同轟鳴的悶雷,在天地間滾滾而過。


    楚喬站在城樓上,看著這場死亡的戮戰,所有的記憶一一閃爍在腦海之中。


    她兩世為人,做過很多事,遇到過很多人,有的事做對了,有的做錯了,有的人錯過了,有的人辜負了,可是無論如何,不管在何種境況下,她從未背棄過自己的信念。


    生命在這一刻變得越發清晰,她閉上眼睛,那些走過的身影一一閃現,她愛過的,恨過的,辜負過的,傷害過的,最終,凝結成一個清俊的身影,站在船頭,衣衫蕭蕭,被冷雨輕點,淡淡的回過頭來,眼眸清寒,卻帶著深沉的眷戀。


    “我愛你。”


    她輕聲的說,風那麽大,吹過她的鬢發,天地間都是血紅色的,那些紛湧如潮水般的兵甲呼嘯而來,一次一次的衝擊著古老的城門,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她手撫在自己的小腹上,那裏已經微微的隆起,帶著生命的希望,一直在支撐著她,讓她有勇氣站在這裏,不害怕,不軟弱,堅強的做一個母親。


    路那麽遠,他一定聽不到。


    她微笑著仰起臉,望著清澈的天空:“我愛你——”


    可是,我終究不能陪著你了。


    天那麽藍,恍的她的眼睛發酸,一行眼淚順著眼角留下來,沒入她森冷的頭盔,浸入她濃密的頭發。


    她拔出戰刀,所有的敵軍都向她的方向衝來,賀霄的人馬已經從側翼殺出去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像是滾滾悶雷,白底紅雲戰旗在頭頂飛揚,那鮮紅的顏色在滾滾黃沙中尤其醒目,像是一輪充滿希望的紅日。


    她回過頭去,目光一一掃過那些年輕的戰士們。


    這些,就是聞名天下的秀麗軍,可是現在幾乎已經很難看到那些最初的麵孔了。這麽多年來,這隻鐵血的軍隊跟隨她轉戰南北,跨越了整個西蒙大陸,他們追隨著她,從無退縮和膽怯。


    真煌之戰、西北之戰、赤渡之戰、北朔之戰千丈湖之戰、火雷原之戰、龍吟關之戰、唐京之戰、白芷關之戰、鐵線河之戰……


    七年來,這隻軍隊以彪悍的戰績向整個西蒙大陸證明了他們的忠誠,不分國家,不分派係,他們不為任何人而戰,隻為她,為自己的良心。


    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去了,卻還有更多人在奮力的向前奔走。哪怕,他們對於他們守護的國家並沒有什麽深刻的感情,哪怕,他的家鄉在萬裏之外,哪怕,他們根本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何種命運。可是,隻要一個理由就足夠了,隻要一個人的命令就足夠了,隻要那個人站在前方,他們的忠誠就會如萬丈冰湖下的寒鐵,即便山河崩潰,雪化成灰,也不會動搖。


    沒有什麽振奮人心的演說,也不必在鼓舞什麽士氣,年輕的女子摘下頭盔,青絲揚起,眼若晨星,她對著她的士兵微微一笑,然後揚起手中的戰刀。


    “為自由而戰!”


    兩千名秀麗軍的將士們喊出他們呢的口號。


    “轟隆”一聲鈍響,好似驚雷敲響在大地上,緊隨其後的,是無數人瘋狂的歡呼。


    屹立千載的唐京城門,終於倒下了。


    敵人如潮水般湧入。


    大風吹過,喊殺聲近在咫尺,楚喬朗聲道:“諸位先行,我隨後就來。”


    “大人,末將先走一步!”


    一名將領大笑著躍上馬背,揮舞著戰刀,大喝道:“為自由而戰!”


    他高舉馬刀,挺身上前,秀麗軍的戰士們跟在他的身後向著敵人龐大的列陣衝殺而去,如同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在挑戰一個偉岸的巨人。


    “殺!!!”刺耳的喊殺聲充溢整個天地。


    夕陽,荒原,鐵騎縱橫,刀劍如山。蒼涼的風吹過,不屈的戰士們揚起馬刀,前赴後繼的向著洪流衝過去。


    整個唐京城都籠罩在無盡的戰火之中,百年前,大唐的薔薇戰旗曾經覆蓋了大陸上所有的土地,四海一統,領土廣袤,大唐的意誌曾經是這個世界的主宰。然而今日,楚喬望著那喧囂的戰場,破碎的鎧甲,凋零的戰旗,雄偉的宮殿上籠罩著層層硝煙,死亡的氣息吞沒了華麗的長街,耳邊充溢著戰馬的哀鳴,百姓的哭號,,,,,,


    她抬頭仰望,西邊的盡頭,一輪鮮紅的落日,緩緩而下。


    那些慷慨赴死的戰士,那些永不凝固的熱血,那些即便是死,名字也不會見諸冊史的男人們,就此長眠在這片浩瀚的土地上,盡管用盡了全力,卻仍舊不能阻擋帝國衰敗的腳步。


    曆史上的輝煌與壯麗,千百年來的光榮與夢想,今天,就在這裏,她將親眼見證這個偉大帝國徹底的衰敗,徹底的走向滅亡。


    夕陽映照著她蒼白的臉孔,她深吸一口氣,緩緩的閉上眼睛,眼前再一次閃過那雙宛若狐狸般的眼睛。


    李策,我盡力了。


    這個世上,也許不是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絕對的正確,可是在當時,你卻沒有別的選擇。


    諸葛玥,再見了。


    又一輪繩梯搭了起來,數不清的敵軍如蝗蟲般的爬上來,楚喬一把拋掉刀鞘,揮刀就衝上前去。


    “保護大人!”


    秀麗軍的戰士們衝過來,擋在楚喬身前。


    城下的秀麗軍穿著黑色的戰甲,平端著如雲的戰刀,排列成攻擊的方針,向著敵軍無畏的衝擊而去。天色一片昏暗,太陽漸漸的落下山去,血紅色的光芒籠罩大地,照在戰士們的臉上反射著妖異的光芒。鮮血浸泡大地,喊殺聲震耳欲聾,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奮力的揮刀劈砍。


    鐵騎洪流布滿整個城下,黑壓壓的軍隊如同山河絕蹦,馬蹄在轟隆,大地在顫抖,紅了眼的戰士們如同巍峨的高山,他們是一支創造奇跡的軍隊。曾經,在北朔城下,他們以少勝多,麵對大夏的百萬聯軍仍舊死守城門,不退一步。在龍吟關下,他們更是肩並肩的站成一排,抵擋住了趙塲的鐵騎雄兵。


    “殺!”


    震天的怒吼聲淹沒了所有的聲音,戰馬的慘叫,兵器的鏗鏘,排山倒海的人們湧上來,和這群視死如歸的戰士們絞殺在一處。鐵甲覆蓋住大地,狼煙衝天燃起,戰刀劈砍,飛濺的血肉和肢體漫天飛舞,如同台風滾過稻草。年輕的身體大片大片的倒下,堅硬的鐵甲被戰馬踐踏,千萬隻馬蹄踩過去,好似一團爛泥。


    黑壓壓的箭雨將最後一絲光線覆蓋,敵軍前排的士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就被整個人射穿,慘叫,鮮血,死亡,斷肢,慌亂的人群互相踐踏,戰馬在淒厲的哀鳴,可是卻躲不過那無處不在的森冷長矛。死亡,到處都是死亡,嗜血的戰刀晃著妖異的紅,戰士們殺紅了眼睛,他們忘記了一切,隻記得一個動作,就是劈砍,再劈砍,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人們在尖叫,在哀嚎,傷員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就被後麵的戰馬踏碎了腦骨,鮮血飛濺,腦漿流淌。


    這是一場可怕的噩夢,所有人都被網在其中,無人能夠掙脫。


    城破了,敵軍卻遲遲沒能衝進來,城門前展開了激烈的拚殺,屍體堆積,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城門。楚喬持刀站在人群中,鮮血染紅了她的鎧甲,她的呼吸沉重,刀法卻越發淩厲。


    拖,多拖的一刻,賀蕭就能跑的更遠。


    天色越來越黑,夜幕完全籠罩下來,四麵八方都是喊殺聲,楚喬突然間那麽累了,她的動作不在靈活,就連攻擊力都大打折扣。


    是的,她是個母親了,就算明知今日十死無生,可是動手的時候,仍舊在極力的保護著自己的肚子。


    一名敵人看到她的疲弱,從側麵偷偷的靠近她,突然借著火光看到了她清秀的麵孔和不一樣的鎧甲。那名士兵一愣,隨即轉瞬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他頓時張大了嘴,看樣子似乎要高聲喚人。


    “啊——”


    長長的一聲慘叫突然響起,血花四濺,那人連躲避的動作都來不及做,道光就當頭劈來,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人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秒,屍體重重的倒下,由右肩起一分為二,為人造城門添磚加瓦。


    城門外的敵軍被震懾了,他們站在那裏,愣愣的看著楚喬。


    楚喬站在那裏,一手拎著戰刀,這一刻,她的雙耳突然那樣靈敏,她聽得到風吹過的聲音,聽得到鮮血流出的聲音,聽得到那些人害怕的呼吸聲。聽得到大地在一下一下的震動。


    “砰!砰!砰!”


    她是那麽累,疲倦的想要閉上眼睛,鋪天蓋地的黑暗從四麵八方而來。


    倒下吧,不要再硬撐了。


    賀蕭應該跑遠了,他會帶著唐皇找到外出搬救兵的孫棣,保護李策的血脈。


    沒用的,不要再堅持了,睡一會吧,夠了。


    腳步發軟,腦袋開始昏沉。


    然而就在這時,敵軍的攻勢突然如潮水般的退去,對麵的軍陣中傳來了急促的鑼聲,傳令兵在大聲的吆喝著什麽,可是太遠了,他們聽不清。明亮的火把在不停地揮舞,似乎在傳遞著什麽信息。


    慌亂!非常慌亂!


    “大人?”


    有幸存的小兵疑惑的看向楚喬,楚喬愣了片刻,突然間,她好似明白了什麽,什麽也不說,她轉身拔腿就往城樓上跑去。


    “大人!有援軍!”


    還沒跑上城牆,一名傳訊兵就踉蹌著衝了下來,撲通一聲跪在楚喬的麵前,激動得滿臉通紅,大叫道:“有援軍!”


    楚喬也顧不上他,幾步就衝上城樓,城樓上一片喧囂,所有人都在擊掌相慶,他們抱成一團,發出雷鳴般的歡呼。


    地平線下,出現一片鐵灰色長龍,如同一條微弱的溪流,可是轉瞬,溪流擴大,衝出地平線,匯成一片汪洋大海。無數的士兵手握狼刀,穿著青鎧,以排山倒海的氣勢洶湧而來,成千上萬,勢如風暴。


    “殺!!!”


    “是青海軍!”


    不知道誰先吼了一聲,緊隨其後的,所有人簇擁在一起,無數的士兵抱頭痛哭,死裏逃生的戰士們衝著遠處的援軍大聲歡呼。青海軍應和著他們,也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衝鋒聲。


    “大人,我們有救了!大唐有救了!”


    狼軍的統領滿身鮮血的衝上來,興奮地對著出鞘楚喬大聲叫道:“青海王帶人來了!”


    然而楚喬卻沒有回應他的話,火光中,一身風塵的女子靜靜而立,戰刀垂在一旁,一動不動,隻有眼淚,靜靜的落了下來。


    邯水江畔。


    即便是離得這樣遠,燕北的戰士還是能夠聽到那正東方不斷傳來的廝殺聲。


    穆閬小跑上前,對坐在馬背上的燕洵說道:“陛下,我們該出發了。”


    燕洵默默的點了點頭,可是身形卻並沒有動。他長久的凝視著東方的衝天火光,神情有著莫測的難解。


    他終究還是來了。不知為何,心底那根高懸的弦突然就崩斷了,有著靜悄悄的回音,空蕩蕩的。


    也許,潛意識裏,也是不希望她去死吧。


    可是,卻終究不希望他會來。


    江山和美人,自古以來就是一個難解的抉擇。


    他放不下的東西,別人終究還是能放下的。


    “陛下,諸葛玥離開之後,我軍對燕鳴關發起衝擊,如今陸將軍已經攻破了關口。”


    “陛下,趙徹帶著殘兵敗將已經出了北關,程遠將軍乘勝追擊,已經占領了東北是八個行省。”


    “陛下,大夏境內目前隻剩下趙颺一支軍隊,目前正在方寸山附近。”


    “陛下”


    突然間,燕洵什麽也聽不到了,耳邊反複回響著很多年前清脆的聲音,女孩笑顏如花的望著他,踮起腳來,伸出白嫩的手指輕點著他的胸膛,笑著問:“你會欺負我嗎?”


    你會欺負我嗎?


    你會嗎?


    大風呼嘯而起,兩隻戰鷹盤旋在頭頂,發出尖銳的鳴叫。


    他回過頭來,神智一凜。


    別人已經做出了選擇,他也該按照早就確定的路程前進了,不管前方是何種命運,終究,是他燕洵自己為自己選擇的道路。


    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隙,容不得兒女情長,容不得彷徨躑躅,容不得徘徊猶豫,容不得後悔回望


    他的心底一遍遍的重複燕氏的祖訓,遙想著很多年前父母被逐出趙氏族譜,父兄被殘殺於燕北高原上的情景。


    從此以後,大夏的八百萬國土之上,將遍插燕北鷹旗,天下蒼生將臣服在我的腳下,我的意誌將覆蓋整片大地,我,將會是這片土地的新一代王者。如此赫赫之功,怎是一個女人能比擬的,我不後悔,絕不後悔!


    燕洵策馬上前,走在軍隊的最前方,千軍萬馬跟隨在他的身後,像是一片洶湧的海洋。


    穆閬遙遙的站在他的身後,看著漸漸遠去的燕北之王,突然間,這名年輕的將軍覺得他們的陛下是那麽的孤單,黑暗吞噬了他周圍的所有光亮,隻剩下他堅挺的背脊,如同一杆淩厲的戰槍。


    唐京城內,一片歡呼喧囂。


    楚喬站在城門前,身後是無數的百姓和士兵。


    諸葛玥跳下馬背,一身風塵,藏青色的披風染滿鮮血,烏黑一片。


    “你來做什麽?”


    “來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楚喬的眼睛漸漸紅腫,她抿起嘴角,強忍著眼底的酸澀,上前一步,伸出拳頭輕錘了一下他的胸膛,輕輕的說:“傻子。”


    諸葛玥伸出手臂,一把將她抱在懷裏,笑著說道:“星兒,跟我回青海吧。”


    楚喬伏在他懷裏,眼淚一行行的落下,打濕了他的衣衫。


    清晨的日頭烘的人骨頭發麻,他握緊她的手,溫暖堅定,仿佛一生都不會放開。


    她的眼淚潺潺而下,在他的懷抱裏,用力的點頭。


    她踮起腳尖,伏在他的耳邊,聲音那麽小,卻又帶著那麽多那麽多的喜悅。


    “諸葛玥,我懷孕了。”


    天地那般廣闊,時間那樣急促,該結束的終究結束了,而未來,還在前方閃爍著無盡的光輝。縱然前路莫測,然而終究此刻相依,笑顏如三春暖,萬物生。


    (全文完)


    真正的結局:<b>續1:燕紅卷</b>、 <b>續2:保衛西蒙</b>


    (<strong>瀟湘冬兒</strong>寫在續卷——保衛西蒙後:這才算是最終的結局吧,11徹底完結了,感謝大家一路以來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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