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盡管諸葛玥出去的夠早,盡管他財大氣粗的撒了大把的金子,但是搜遍全城,他卻沒有買到一匹馬,雇到一輛車,整個馬市,甚至就連買販子們自己的坐騎也在這個晚上被人搜略一空。一氣之下,諸葛玥試著去買一些別的代步工具,比如驢、比如騾子、甚至就連牛他都屈尊降貴的去打聽。


    其結果,卻都是一樣的。


    而就在同時,楚喬坐在客棧的二樓上房之中,看著鏢局的人馬來來回回的走動,大聲的吆喝,她的眉頭輕輕一皺,察覺出那麽一絲不妙了。


    諸葛玥回來的時候,兩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隊伍出城的時候,遠不是於鏢頭所說的四五百人的隨從,前麵的人已經出了城,後麵的人還沒有上馬,足足有兩千多人,大批的輜重、糧草、金銀、珠寶、錢貨,裝了三百多輛馬車,後麵更有一眼望不到頭的婦孺,衣著顯貴,熙攘繁雜,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在前後簇擁著,場麵蔚為壯觀。


    楚喬和諸葛玥兩人被安排在隨行人員的最後,在一輛相對破舊的馬車上,顯然是剛買回來的,裏麵還有一股難聞的味道。


    他們的擔心根本就沒有必要,因為以他們現在的身份根本就沒有接近劉氏少東家的機會。


    早上的時候,楚喬跟在幾名搬運行李的下人身後,遠遠的看到一係湖藍錦袍的男子在一眾侍衛的護衛下上了一輛馬車,安柏的天氣已經很熱,但是那個男人卻披著一個寬大的披風,身形有些偏瘦,風帽半掩,遮住了他的麵孔,可是那個在晨霧中半掩半現的身影,卻頓時讓楚喬心下一驚。


    她不自覺的就停下了腳步,望著那個背影漸漸遠去,然後上了一輛富麗堂皇的寬大馬車,久久沒有動。


    “怎麽了?”


    諸葛玥走在她的前麵,回過頭來沉聲問道。


    “哦,沒什麽。”楚喬自嘲的笑了笑,搖了搖頭,似乎想將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出腦袋,“走吧。”


    馬車緩緩的駛出安柏城,楚喬趴在窗口,掀開一角簾子,隔著淡淡的麵紗向外望去。


    “哦,對了。”突然想起什麽,楚喬拿出一個小包遞給諸葛玥,很平靜的說道:“我早上囑咐小二出門買的。”


    諸葛玥接過包袱,打開之後,卻見裏麵是一件遮擋風沙的風帽,雖然在這個時候穿有些不合時宜,但是做工幾分精細,用料也很薄,穿起來也不會很熱。


    “小心點總是好的。”楚喬輕聲說道,隨即淡淡一笑:“雖然可能沒什麽機會會用到。”


    兩千多人的人馬,上百輛的馬車輜重,在驛道上綿延不斷,從這裏,根本就看不到前麵的車馬。


    諸葛玥將風帽放在一旁,手卻沒有收回來,而是一直按在上麵。


    “賢陽的商戶要逃了。”


    楚喬微微一笑,轉過頭來,說道:“你看出來了。”


    “燕北和大夏開戰在即,這些老狐狸,就要齊齊躲避到卞唐去了。他們不敢大規模的從賢陽出發,隻能化整為零,到了安柏才聚集,一同前往唐京。那些車馬,恐怕都是他們一生的積蓄身家了。”


    楚喬淡淡的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是啊,他們想要置身事外了。”


    不同於諸葛玥,楚喬的心裏卻突然感到一陣慌張,他知道賢陽幾大商戶的身份,更知道這些年他們是如何發的家,而如今,他們就要逃了。


    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個身影,楚喬的心裏突然間好像著了一場大火,她很想跳下車跑上去看看。可是她又自嘲了笑了起來,然後搖了搖頭,就靠在搖晃的馬車上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楚喬,你是不是太累了,自從真煌起義開始,這一路行來,你有些堅持不住了,所以才會生出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呢?


    燕洵,他們就要逃了,就在我的眼前,我該怎麽做,如何去阻止呢?


    該怎麽辦呢?


    現在已經是盛夏,日頭長的很,眾人一直走到日頭偏西,才在一處山穀中安營紮寨、生火做飯。


    楚喬諸葛玥兩人分到了一個小帳篷,又矮又小,坐起來都會碰頭。


    和他們一起住在外營的是一些下人,打聽之下,才知道這夥隊伍裏不單單是賢陽劉氏,還有王氏、賈氏、歐陽氏等等。


    經過一日的顛簸,楚喬身子越發虛弱,帳篷裏空氣不好,諸葛玥將她扶出來,靠在一棵矮樹樁上,自己從侍衛手上花錢買了一隻剛剛打來的兔子,生火烤肉,不出片刻,鮮美的肉味就飄散在空氣之中,勾的人食指大動。


    撕下一塊肉,遞到楚喬嘴邊,楚喬張嘴就想接過,卻頭上一痛,被諸葛玥一下彈在額頭,男人沉著臉說道:“燙嘴!”


    “哦,”楚喬會心一笑,鼓起腮幫子輕輕的吹了兩下,然後翹著手指接了過來,入口鮮美,楚喬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說道:“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在山上這幾年學會的,”諸葛玥隨意的說道,抽出一把匕首,將兔子切成小塊,一塊一塊的遞給楚喬。


    此刻夜幕降臨,陽光緩緩的被黑暗吞沒,她坐在一片青色的草叢中,星空璀璨,知了鳴叫,偶爾還有夜歸的百靈布穀,山穀中一片靜謐,遠處還有大批的侍衛來回忙碌著,人聲鼎沸,卻又充滿了平靜的溫馨。


    楚喬深深的呼吸,然後陶醉的微笑,像是一個單純的孩子,突然感歎道:“好懷念啊!”


    諸葛玥隨意的接口:“懷念什麽?”


    “懷念這種感覺,”楚喬靠在樹樁上,麵容平和,還帶著微笑,靜靜說道:“懷念長草、綠樹、曠野紮營,一群人聚在一起生火做飯,飯後就點起篝火坐在一起聊天,喝點小酒,吃打來的野兔,懷念這種不必為明天、不必為生存戰鬥而擔心的日子。”


    諸葛玥靜靜的看著她,說道:“你過過這樣的日子嗎?”


    “當然,”楚喬仰起頭來,很文靜的笑,說道:“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和三個好朋友,就是在這樣的山穀,吃著這樣的烤兔子,不過我們的手藝比你好,調料也比你充足。”


    “哼!”諸葛玥不屑的一哼,就轉過頭去。


    “小詩跟一個法蘭西名廚學過烹飪,手藝一流,烤肉最是在行。”


    諸葛玥眉梢一挑,沉聲說道:“法蘭西?是酒樓嗎?”


    “恩?”楚喬笑著點頭道:“是啊,是酒樓。”


    諸葛玥不屑的撇嘴:“聽都沒聽說過,想必也不是什麽有名的酒樓。”


    遠處有巨大的篝火燃了起來,呼啦啦的聲響,一片熱鬧。


    “繼續說。”


    “恩?”楚喬一愣。


    “繼續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諸葛玥低著頭繼續切兔子:“說說你的朋友。”


    “哦,”楚喬點了點頭,不知為何,今晚她的心情有些沉重,也許是因為大同行會長老們的行徑有些傷她的心,她必須要想一些別的事情來轉移注意力。百草搖曳,夜幕西陲,她語調平靜的說道:“她們幾個的功夫都比我好,”


    諸葛玥眉梢一挑:“她們都是女人?”


    “是啊,”楚喬斜著眼睛瞥了他一眼:“你瞧不起女人吧。”


    諸葛玥沒做聲,楚喬繼續說道:“不過那是當年,若是現在比試,估計我應該和她們也差不多了。”


    “小黃擅長射擊,恩,就算是弓箭。小詩近身搏擊最厲害,曾經一個人打倒十七個身手敏捷的大漢。貓兒身手及不上她們兩個,但是若論殺人的技巧,她卻是最好的。”


    諸葛玥微微挑眉:“那你呢?”


    “我?”楚喬嗬嗬一笑:“我是全才。”


    男人不耐煩的瞅了她一眼:“大言不慚。”


    楚喬也不生氣,轉過頭來問道:“諸葛玥,你可有什麽願望嗎?”


    諸葛玥皺眉向她看來,最後冷冷的哼道:“希望你馬上滾回去,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最後窩在燕北的山溝裏這輩子也別出來了。”


    “不可能的,”楚喬一笑,好像兩人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樣:“就算你們不打上燕北來,我們也是要打下來的。”


    “那就希望燕洵身敗名裂,燕北被巴圖哈家族吞並,你四處流浪最後要飯要到我的家門口。”


    楚喬瞪了他一眼:“好陰毒的男人。”


    “不過這也不可能。”楚喬輕輕一笑:“若是真的有這麽一天,我可能已經戰死了,絕對不可能出來要飯的。”


    諸葛玥一愣,頓時就住了口。


    “當時我們四個人,也是問了這個問題。”楚喬目光悠遠,靜靜的回憶著那些存在在腦海中的過往,雙手托腮,輕聲說道:“小詩外表看起來冷冰冰的,實際卻是我們這裏麵最脆弱的一個人,她喜歡收集娃娃,是那種很貴的娃娃,總是會將每個月的開銷弄得很緊張,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將來脫離組織之後可以得到一大批撫慰金,然後嫁一個普普通通的好男人,做一個好妻子。她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她也許就如願了。”


    楚喬的笑容突然有些悲涼,她輕輕一撇嘴,說道:“小黃為人最鬧,家裏條件好,很有冒險精神,她當時正在籌備爬一座高山,願望就是在山頂刻下自己的名字。”


    “貓兒的願望一直很簡單,就是賺錢。”說到這,楚喬突然輕輕一笑,說道:“她最貪錢,膽子還大,什麽生意都敢接,對組織也是一直沒什麽忠誠感,用她的說法,不過是養家糊口罷了。”


    諸葛玥輕輕挑眉:“那你呢?”


    “我?”楚喬微微一愣,過了很久,才緩緩說道:“我不知道,我當時正在策劃一個行動,我當時隻是希望行動順利,早日完成任務。”


    諸葛玥哼了一聲,聲音頗為不屑。


    楚喬轉過頭來,淡笑著說道:“其實我一直是這樣,我沒什麽願望,我做人很教條,也很死板,我隻希望自己的信仰是正確的,值得我一生擁有這個目標,為之去奮鬥和努力。”


    “就比如……”楚喬默想了會,然後說道:“你欠了我的,我就要拿回來,我欠了你的,我就會還給你。”


    “我倒是更欣賞那個貓兒,”諸葛玥淡淡說道:“你說的組織是大同行會吧,有機會你可以介紹她給我認識。”


    楚喬靜靜的搖了搖頭,苦笑道:“我真是奇怪,我竟然會和你說這些。”


    諸葛玥哼道:“又不是我逼你說的。”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小心的腳步聲。兩人都是如何警覺,同時抬起頭來,隻見卻是一名不過五六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紅色的小褂,梳著兩個小辮子,胖乎乎的小臉,正眼巴巴的瞅著諸葛玥手裏的兔肉咬著手指頭。


    他們知道,出了幾大豪門的主人,這裏還有很多這些人家的家奴,而有些家奴還帶著自己的家人,這個孩子想必是這裏仆人的孩子了。


    諸葛玥眉頭一皺,正要說話,楚喬突然招了招手,說道:“過來!”


    那小孩突然一樂,張開兩隻小手,搖搖晃晃的就跑了過來。


    小姑娘的眼睛好像葡萄一樣,又大又亮,楚喬笑眯眯的問:“你幾歲啦?”


    小孩有些緊張的看了諸葛玥一眼,隨即怯生生的說道:“我六歲。”


    “你叫什麽?”


    似乎覺得這個姐姐十分可親,小孩放下要在嘴裏的手指頭,說道:“我叫星星。”


    小孩的話音剛落,兩人就微微一愣。


    諸葛玥不耐煩的看了小孩一眼,沉聲說道:“回去跟你爹娘說,以後不許叫這個名字!”


    小孩一驚,見諸葛玥沉著一張臉,突然癟了癟嘴,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乎就要哭出來了。


    “你幹嘛嚇唬小孩子!”楚喬皺起眉來,拉過小孩,小聲的和她說話,一會的功夫,就把小孩逗得笑了起來。


    諸葛玥坐在一邊,看著楚喬和小孩嘻嘻哈哈的樣子,突然就覺得有些奇怪。他記憶裏的楚喬,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她冷靜、沉默、處變不驚、聰慧狡猾,似乎從來也不該有這樣正常女人該有的情緒。可是這一次的重逢,他卻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越來越多的東西,或許,他自嘲的一笑,以前的她,真的一直都在演戲吧。把他當成一個敵人,從未有過分毫的真實,就算現在,也未必就是完全真實的她,不然為什麽就連在這樣的重傷之下,她仍舊兵器不離身,小心謹慎的防備著呢。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信任可言。或許就如她所說,欠了你的,就必然要還給你。


    諸葛玥嘴角冷笑,眼神卻漸漸陰鬱了起來。


    可是該死的,他卻真的很迷戀現在的這個感覺。


    這時,小孩突然走到他的身邊,很賴皮的拽著他的袖子,指著他手裏還剩下大半的烤兔子,奶聲奶氣的問:“你還吃嗎?”


    諸葛玥不耐煩的將手裏的東西給她,小女孩頓時眉開眼笑,對著諸葛玥說道:“你真好!”然後就回到楚喬身邊,伸著兩條胖胖的小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很大方的和楚喬一起分吃那塊兔肉。


    諸葛玥卻微微愣住了,那孩子竟然說他真好?男人冷冷笑了笑,他早就擔不起這個好字了。


    過了一會,有人來叫那孩子的名字。小孩噌的一下跳起來,就向那人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回頭跟楚喬和諸葛玥告別,笑容很甜美,咯咯的回蕩在夜晚的微風中。


    楚喬指著前麵的孩子,回過頭來對諸葛玥堅定的微笑,一字一頓的說道:“我的願望,就是希望在有一天,天底下的孩子都可以這樣笑。”


    夜風吹來,帶來輕輕的草香,大夏學道,百家爭鳴,對於這樣的話他已經聽了不下千百遍了。但是這一刻,他突然就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不是因為這句話內在的意義,不是因為她堅定的語氣和憧憬的神情,隻是他突然覺得,或許,她真的能做到呢?


    雖然馬上,他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但是他不知道,很多年之後,這個天下會因為這句話而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改變,舊的製度上被點了一把火,大火呼啦啦的燃燒了起來,那個高舉著火把的人,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她的理想,腳下鮮血橫流,無數人像麥子一樣的倒下,成為舊勢力的陪葬者。


    而那時候,高台上的人麵色蒼白,嘴角卻再也沒有此刻這樣憧憬的笑容了。


    前路上,那麽多的刀山火海,要抵達彼岸,就要破風斬浪,趟過冰冷的河水,經過風雨的洗禮,戰火的曆練,被磨練,被捶打,走過反目、走過背叛、走過殺戮、走過絕望、走過所有性格中的弱點和善良,最終成為一把利劍,隻有這樣,才能最終站在那個王者的頂峰之上。


    楚喬望著前麵遠去的孩子的背影,突然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那個大雪紛飛的九幽高台之前,她抬起頭來,望著隱藏在重重暗影中的聖金宮所發的那個毒誓。


    “其實我一直是這樣,我沒什麽願望,我做人很教條,也很死板,我隻希望自己的信仰是正確的,值得我一生為之去奮鬥和努力。”


    ……


    就在這一片安靜的時刻,一陣驚慌失措的慘叫聲突然傳來,好似一聲驚雷猛的炸在眾人的耳中!


    諸葛玥猛的站起身來,可是就在這時,無數森冷的戰刀驀然抽出刀鞘,其後,上百名弓弩手架著弓箭衝進了這座防守鬆懈的外營。


    刹那間,刀鋒冰冷,劍拔弩張!


    “你!”


    一名麵色倨傲的年輕侍衛頭領手指著場中唯一站著的諸葛玥,冷冷的說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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