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成義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而在一般情況下,如果沒什麽重要的事,祁明誠也不會去軍營中找他。因為,這影響不太好。哪有家屬天天往戒嚴區跑的?至於軍營中夥食不好而要給趙成義送飯這種事,祁明誠更不會做了。首先夥食還沒有差到那份上,其次和大兵們同甘共苦是培養感情的好機會。


    總之,祁明誠不會做一些額外的事情去過多地幹涉趙成義。


    兩個人在事業上確實應該互相扶持,但扶持並不同等於扶植。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祁明誠固然有些讓人驚豔的想法,但怎麽說呢,趙成義才是會做出最恰當的那個決定的人。他才是最關鍵的那個人。


    就好比說,當祁明誠把他原本時空中的各種經典的曆史事件說給趙成義聽時,他從來都隻會客觀地說,然後讓趙成義自己去體悟其中的深意。他們都是成年人了,哪怕有時候趙成義的想法和祁明誠的想法不一定是一樣的,但趙成義體悟出來的東西才是最適合趙成義在這個時代中遵循的生存法則。


    所以,兩個人在互相扶持的時候,他們又相對獨立。


    當趙成義忙著他的那些事情時,祁明誠就和阿順一樣天天到西營報到。他很喜歡聽養傷的小兵們講他們自己的故事,講戰友的故事,講從老兵那裏聽來的故事。祁明誠一個字一個字地把這些故事落在了紙上。在最開始做這件事情時,祁明誠是想著要給《祁跡》的第二卷找素材的,不過隨著他記在紙上的故事越來越多,祁明誠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他要把這些記下來的故事編成冊子寄給沈靈。


    沈靈一定知道如何讓這些故事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故事的主人公都是軍營中不起眼的小人物,然而這個國家的西北防線卻是由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們用血肉來鑄就的。在很多人的認知中,這些人僅僅是軍名冊上的一個符號而已。但是,他們同樣是兒子,是丈夫,是父親,是兄弟……他們也有親人,當他們受傷的時候,也會有人為他們痛徹心扉。


    祁明誠把他們的故事寫了下來,也把他們的感情寫了下來。但凡有些感恩之心的人,無論他們擁有著怎麽樣的社會地位,當他們讀到這樣的故事時,他們都會被感動的。而感動這種情緒是可以被利用的。榮親王若要成事,他不光要手握兵權,他不光要在朝堂中發展自己的勢力,他還要得到民心。


    要民心,就要操控輿論。


    民眾先是被感動了,當他們得知當今聖上對西北軍做的一切後,感動過後的他們就會憤怒了。哪怕他們隻是敢怒不敢言,但等到榮親王站出來的時候,他們就會意識到自己擁有了一個更好的選擇。


    這就是祁明誠的目的。他自己或許沒有這麽大的能量做到這一切,但他知道沈靈一定可以。


    操控輿論這種事情,聽上去似乎有些卑鄙呢。然而,政治這種東西吧,原本就不可能始終保持著純白色,各種灰色的手段都是必不可少的。再說,讓老百姓們知道了真相,這也不能算是愚民了吧?


    畢竟,祁明誠筆下這些平凡的英雄們的故事都是真實的,當今聖上的短視無能也是真實的。


    因為這些原因,祁明誠就用更加認真的態度來對待手頭的事情了。西營的傷兵們都喜歡圍在他的身邊。因為祁明誠是一個很好的聊天對象。在他的身上,目不識丁的大兵們看不到那種屬於讀書人的高高在上,因傷致殘的大兵們看不到自以為是的憐憫,他們每一個人都能察覺到自己是被尊重著的。


    祁明誠覺得自己無意間充當了一回心理治療師。說句顯得有幾分自誇的話,他覺得自己的存在真的給這些傷兵們帶來了不少的快樂。可惜的是,祁明誠不會一直在西北待下去。他很快就要離開了。


    這一日,祁明誠覺得自己和大兵們的關係已經很好了,就用一種仿佛在開玩笑的語氣問:“你們對未來有什麽打算呢?我是做生意的,你們已經知道了吧?那麽,以後要不要來我的手底下幹活?”


    傷兵們麵麵相覷。四肢健全的還能繼續上戰場去,不健全的即使養好傷了也該退伍了。他們其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落在那裏。回老家種地?可是他們已經成了這樣子,回家不是給家人增加負擔嗎?


    不過,因祁明誠那話聽著像是玩笑話,於是有人笑著說:“好啊,那我們以後就跟著祁老板穿金戴銀發大財了啊!”如果祁明誠問得很認真,他們自然就不會這麽說話了。他們其實已經沒了自信。


    “穿金戴銀可不敢保證。你們瞧瞧我,我自己都穿著棉料子,用不起錦緞啊!”祁明誠說。


    於是,大家又一起笑了起來。


    祁明誠見鋪墊得差不多了,才鄭重其事地說:“我啊,其實還真沒有在開玩笑。大家相處好幾天了,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你們想來都清楚了吧?那以後要不要跟著我幹?我肯定不會坑了大家的!”


    “可、可是,我、我們還能做什麽?我已經廢了啊!”


    祁明誠搖搖頭,指著兩個緊挨著坐在一起的傷兵們,問:“你們關係很好,是不是?”


    見那兩個人點了點頭,祁明誠繼續說:“你沒了一隻腳,你廢了兩隻手,你們就覺得自己以後什麽都做不了了?不是的,如果你們選擇了合作,等你們培養出默契了,就可以操作同一台織布機。”


    此時民間已經有織布機了,身體健全的人,一個人就可以操控一台織布機。當兩個人操作時,一個負責用腳踩踏板,一個負責用手拋梭子,這二人間必須很有默契,其實比一個人操作時難度更大。


    但是,這種難度是可以被克服的。


    祁明誠又指著一人,說:“你兩條腿都沒有了,但雙手還在。縫衣服行吧?納鞋底行吧?還是說你們都嫌棄這是女人幹的活,所以你們覺得做了這些就掉身價了?”他這後半句話其實又是在打趣。


    “可是,祁老板你能穿多少衣服,能穿幾雙鞋子?像你這樣的人,就是真缺衣服穿了,雇個手藝好點的繡娘也費不了幾個銀子,何必養著我們幾個廢人?”那雙腿都沒有了的傷兵苦笑著搖了搖頭。


    “你誤會了,我沒打算要往你們身上倒貼銀子。我是生意人,怎麽可能隻雇你們給自己做衣服。你要是學會做衣服了,那就隻管多做些衣服,等我把衣服賣出去了,不就賺到銀子了?”祁明誠說。


    “真、真能賺到錢啊?”


    “那是當然的了!這樣吧,我最多在盂銅城留到今年秋天,你們到時候要是願意跟我走呢,就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都抓緊時間好好練練手藝。這樣等我找到了地方落腳,你們就能立刻上工了。”


    祁明誠的提議給西營中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如果能夠成為一個自力更生的人,誰又願意去當廢人呢?所以,哪怕傷兵們對於祁明誠描述的前景始終存著一些不信任——他們隻是擔心祁老板會賠錢而已,倒不是不信任祁明誠這個人——可大家還是努力地學起了各樣的技能。祁明誠自掏腰包,往西營中送了兩台織布機,還有一些棉麻布料等。


    這件事情很快就傳到了歐陽千總的耳朵。他特意抽空往西營中跑了一趟。


    在歐陽千總的印象中,這片住著重傷患的地方常年是死氣沉沉的。他每每走到這裏,心情就會變得非常沉重。然而現在這裏卻大變樣了,傷兵們口中發出的再也不是呻/吟聲,而是愉悅的笑聲;他們的臉上再也見不到麻木而痛苦的神情了,眼中都有對未來的憧憬。曾經的死氣都變成了現在的朝氣。


    歐陽千總為著這樣的變化而震驚!


    而這一切都是祁明誠帶來的!


    之前是他提出的那些注意事項,讓傷兵們更多地活了下來;現在又是他提出的各種方法,讓傷兵們對於未來不再迷茫了。歐陽千總心情複雜。對於一位愛兵如子的將領來說,他真的很感激祁明誠。


    這麽說吧,如果現在讓歐陽千總跪下對著祁明誠磕一萬個頭,這位硬漢都願意!見慣了鮮血和生死,歐陽千總即使再痛心,他都不會再掉眼淚了。因為,麵對死亡時,眼淚是最無用的。然而,此刻看到了傷兵們的笑臉,他卻忍不住偷偷抹了下眼角。歐陽千總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樣輕鬆的感覺了。


    真的,真的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趙成義在前方努力地讓更多的士兵們活了下來,而祁明誠在後方努力地讓這些士兵們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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