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盛情相邀,石韋自然不能拒絕,遂是欣然坐下。.org


    他瞥了一眼石桌,酒菜之旁還放了一本陳舊的書,細看一眼,原來是一部《論語》。


    石韋不禁想起了那個“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典故。


    “石奉禦,此次房州之行,可一帆風順?”趙普說著,主動的替他斟了一杯酒。


    石韋微微欠身以示謝意,卻也不扭捏拘束,一飲而盡。


    酒喝罷,他方是將此去房州的經過,簡單扼要的向趙普說了一遍。


    趙普微微點頭:“看來老夫當初推薦你去尚藥局果然沒錯,石奉禦你的確是醫術超人一等。”


    “趙相過獎了。”石韋謙然一笑,話鋒忽轉,卻是凝眉道:“隻是此去房州,有一件事卻讓下官一直很困惑。”


    “不知是何事讓石奉禦困擾,不妨說來聽聽。”趙普似是隨意的回了一句。


    石韋遂將那甘遂隱瞞鄭王病情不報,以及其言行與王府中人所說不符之事,一一的向趙普道來。


    石韋這般做的目的也很簡單,甘遂是趙光義的人,而趙光義又是趙普的對頭,石韋將此事透露給趙普,就是想看看他有什麽反應。


    他說話之時,目光始終不離趙普臉龐左右,但看到的除了淡然還是淡然,竟是看不出半點心跡。


    大宋帝國的開國首相,果然是城府深沉之輩。


    石韋心中唏噓,嘴上卻又問道:“趙相,你說這件事奇不奇怪,下官真的是有些想不通。”


    趙普呷了一口酒,淡淡道:“這事還不簡單,定是有某個有心人,故意想借機讓鄭王患病而亡。”


    石韋心頭一震,卻沒想到趙普回答的這般幹脆。


    “那趙相以為,這個有心人又會是何人呢?”石韋壓低了聲音問道。


    這一次,趙普卻沒有那麽痛快的回應。


    他吃了一杯酒,夾過幾口菜後,卻是捋著胡須笑道:“以石奉禦的才智,想必已經猜到了是何人所為,又何必多此一問。”


    石韋一時語滯,暗想這趙普果然是“老謀深算”之輩,此人當是他穿越這個時代以來,所見過的目光最犀利的一個。


    “不過老夫倒是很好奇,柴郡主她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趙普忽然又反問道。


    石韋亦不避諱,答道:“鄭王乃柴郡主至親骨肉,見他遭此劫難,心中自然是深以為恨,不瞞趙相,郡主她打算一回京之後,就向陛下參那甘遂一本。”


    這時,趙普卻輕歎了一聲。


    這一聲歎息,似乎在表明,他並不讚成柴郡主這麽做。


    “此話怎講?”石韋好奇道。


    “當今天子雖然寵愛柴郡主,但說到底,柴郡主隻是前朝遺珠而已,她與那有心人相比,孰人更與陛下親近顯而易見,況且,甘遂所說是真是假,無憑無據的,又何以去讓陛下辨別真偽呢。”


    趙普這洋洋灑灑的一番話,不禁令石韋大為開悟。


    這位前任宰相口中的有心人,顯然已是在暗指趙光義。


    誠如趙普所說,趙光義跟當今天子可是親兄弟,血脈相連的至親。


    而柴郡主呢,跟天子卻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況且,天子對柴郡主的寵愛,到底是出於真心,還是為了做給天下人看的,還尚未可知。


    再者,就算天子向趙光義問罪,趙光義也可以說,他的目的隻是想為趙家江山社稷除去一個隱患而已,手段雖然有點不光彩,但歸根結底還是為了趙家好。


    這般看來,天子為了柴郡主而去針對自己親弟弟的機率,實在是微乎其微。


    而這事一捅出去,反而可能讓天子認為,柴郡主是故意挑撥他們趙家兄弟間的關係,到時候非但達不到為鄭王出氣的目的,反而會失去了天子的寵愛,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


    “聽趙相一席話,真真勝讀十年書,下官佩服,下官敬趙相一杯。”


    此時的石韋,由衷的對趙普的深謀讚不絕口,舉杯相敬。


    趙普似乎已聽慣了旁人的讚溢之詞,倒也不以為然,酒雖喝下,卻又道:“老夫早說過,眼下老夫已不再是宰相,石奉禦這一聲‘趙相’老夫可擔當不起。”


    石韋也機靈,當即笑道:“趙相雖然外任節度使,但仍有同平章事之銜,下官稱一聲趙相也未嚐不可。”


    趙普雖然被罷相,但名義上卻並未被貶官。


    眼下趙普所負官銜的全稱,當為河陽三城節度、校檢太尉、同平章事。


    按當今官製,平章事若居朝中,直接主持中書門下省政務,即為擁有實權的宰相。


    至於外放的某些地方重臣,有時會賜以“同”平章事的官銜,稱之為“使相”,官位相同,但這一字之差,權力卻天差地別。


    如今趙普雖已沒了執掌朝政的大權,但因有同平章事這個虛銜在,石韋繼續稱他為趙相倒也沒什麽不妥。


    人走茶涼,趙普一朝失勢,官場上的人情冷暖早已見識。


    這個時候,卻碰上石韋這麽個當紅的禦醫,對自己依然如此禮敬,自然是意外之餘,感到有幾分欣慰。


    欣慰之下,趙普便是嗬嗬笑道:“難得石奉禦有心了。”


    幾杯酒下肚,二人相談倒也投機,這亭中對飲的氣氛,漸漸的變得親密起來。


    親自給趙普斟過一杯酒後,石韋試探性的問道:“趙相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條,卻不知陛下因何原因,卻非要將趙相放任節度。”


    “此事說來慚愧呀。”趙普搖頭歎息。


    當下趙普便將自己被罷相的原因,如實的向石韋道出來。


    原來個半個多月前,因出使南唐有功,已升為中書舍人的盧多遜拜訪趙府。


    這盧多遜無意間發現趙府中有十幾瓶瓜子金,問及從何而來時,趙普也沒多想,直言是吳越王錢俶所送。


    沒想到那盧多遜竟以此為由,向天子參奏趙普收取蕃國賄賂,連帶告他庇護下屬貪枉法,還違法從秦隴買來木材營建官邸。


    天下看到這份奏本之後大怒,遂以此為由將趙普罷相。


    趙普的那一句“慚愧”,顯然是為自己的諸般“不法”行為而感到心中有愧。


    不過石韋聽著卻是大為疑惑。


    古往今來,為官者焉能不貪者,區別隻是大貪與小貪而已。


    似趙普這般一國宰相,隻是收了幾個瓜子金,買了點木材而已,這丁點的好處,跟他宰相的權勢相比,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按理說,就算有人以此來告發趙普,以趙匡胤的智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就是了,又何至於真的大動肝火,以此為由來處罰趙普。


    除非……除非趙匡胤早就打算罷趙普的宰相之職,他等的隻是一個機會而已!


    念及此,石韋的心中不禁一震。


    他接著又想起,先前他從金陵初來汴京之時,趙光義曾親自往碼頭迎接盧多遜,後來他從曹琮口中得知,盧多遜與趙光義的關切非常密切。


    這也就是說,盧多遜告發趙普,極有可能是趙光義的授意。


    以趙匡胤的見識,當然不會不知道這是他那皇弟在背後捅趙普刀子,可是,趙匡胤卻為何依然“中計”,將趙普罷休。


    “奇怪,聖上如此英明,怎會因這點小事就將趙相外任,難道聖上就不怕某人趁機坐大嗎?”


    石韋毫不隱諱的暗示那幕後的黑手,在對付趙光義這件事上,他和趙普擁有著同樣的立場,有必要將關係更加拉近一些。


    趙普卻又是一聲歎,搖頭苦笑道:“石奉禦難道忘了老夫方才說過的話麽,一個是血脈之親,這個是外姓權臣,陛下此舉何足為奇。”


    石韋怔了一下,陡然間省悟。


    正如趙普先前所言,在柴郡主和趙光之義之間,趙匡胤顯然會更有著血緣之親的親生弟弟。


    那麽換而言之,在趙普和趙光義之間,趙匡胤自然也會選擇信任後者。


    在天子看來,趙光義雖有攬權之嫌,但到底是自家人,不會威脅到他趙家的江山社稷。


    而趙普攬權,則在某種程度上對他們趙家的江山有所威脅。


    自五代以來,從後梁到後周,權臣篡位者比比皆是,他趙匡胤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


    趙匡胤能用杯酒釋兵權,削去武將們的權力,自然也就能用罷相的手段,再除掉趙普這個文臣的威脅。


    如此來看,這一切便能夠說得通了。


    “聖上的苦心,我等做臣子的也能體諒,隻是趙普這麽一走,某人的權勢便將無人可壓,難道聖上就不怕威脅到二皇子嗎?”


    做了諸多的鋪墊,石韋終於提及了趙德昭。


    早先趙普曾經向趙匡胤上過書,勸其早立德昭為太子,石韋可以確認的是,支持趙德昭方麵,他和趙普是擁有著相同立場的。


    提及此事,趙普原本淡然的表情,這時也漸漸變得有幾分凝重。


    他吞了一口酒,緩緩道:“這也正是老夫一直所擔心之事,不然老夫先前也不會向陛下上表,隻是陛下自詡春秋正盛,顯然沒有打算立太子的意向,長此以往,老夫隻怕會夜長夢多啊。”


    趙普也開始向石韋袒露心跡。


    石韋遂又問道:“既是如此,那以趙相之機謀,莫非就沒有應對之策嗎?”


    趙普沉默半晌,搖頭歎道:“老夫已被外放為相,如今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遠誌,你是二皇子心腹器重之人,今後就要靠你從旁輔佐二皇子了。”


    聽得他這番話,石韋著實感到十分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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