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芙蕖寰氣派闊綽的大門內有兩道爛醉如泥的身影扶牆而出,一胖一瘦,瘦高的身影揚了揚手。


    “快把你們家主子托回去,萬不得有失!”白羽大聲嗬斥,七八位在仆役手腳麻利的攙扶那塊頭奇大的鄭府少主,有人自偏房馬廄牽出四駒寶車,將鄭雲霄托上車廂後,白羽方登上另外一架。


    白羽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這些雜糧濫釀他當然不會下咽,早在觀舞之時便巧借術法,將酒水自喉管汲取至血肉在滲透入體膚神不知鬼不覺的排除身體。


    修道之人雖說吸食日月天地靈氣,歸根到底依舊是人,尚未超脫凡胎羽化飛仙之前都不會禁食,山家仙家所食佳肴珍饈比較山下人間差距並不大,隻是多了些精致清淡,多了分琉秀豐美,不似世間豪閥那般鮑魚野味,頓頓葷腥,油膩淤氣,所以山下凡人體弱多病,壽短命衰。


    “那西涼女子到底是誰,居然跟師姐的姿容這般相似,莫不成是師姐遺落在人間的姊妹,要真是這樣那可是驚世駭俗,勢必掀起風雨,我需暗中調查清楚,免得師姐被別人捉住手柄。”


    “西涼國於崇嘉三十年覆滅,師姐十二年前拜入門下,那麽之前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白羽以一種正襟危坐的姿態在車廂內沉思,車輪緩緩轉動,大街上行人稀少,唯有打更人響亮的吆喝聲。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梆子與銅鑼相碰,爆發刺耳震魂的尖鳴,白羽微微皺眉。


    十年前祁芒山掌門從山下領回一個少女回宗門,那少女一身破破爛爛,神色灰暗,當她抬頭的那一瞬間,白羽發現的是麻木與憎恨,但那些情緒僅存一刹那便煙消雲散。


    “師傅?她是?”白羽一臉天真無邪。


    “她從此就是你的師姐。”


    “師姐?師傅那?……”還沒等少年回話那道人已經牽著少女走進宮宇中,大門轟然關閉,白羽百思不得其解,東風呼呼的刮過,少年發絲繚亂。


    那突如其來的小師姐,資質平平,做事笨手笨腳,卻被掌門收為入室弟子,令山上許多資質卓越的門徒覬覦厭惡,時不時奚落斥責她。


    那少女始終保持不卑不亢姿態,每日天未亮總是第一個起床修行,待入夜已深方才爬回硬榻上昏昏入睡,少女心性可謂堅如磐石。


    十年來那名喚沈蒼月的女子一直深居簡出行蹤不定,漸漸淡出門人視野,許多新來的子弟甚至連她的麵貌都沒見過,當同屆嫡傳弟子鶴立雞群修為直逼道家第八境時,她始第六境摸到門檻,從始至終被當做笑柄。


    奇跡發生在三年前。一日夜裏,沈蒼月居住的荒僻宅院爆發一束通天光柱,佛若天崩地裂,一山修行門人紛紛驚醒遙望,簡陋的小院上方盤踞烏雲,烏雲匯聚層層疊疊,最末一層有百丈大小,依次上推,愈來愈窄,最巔峰有一口雷池,幽黑噴薄。


    一頭雷蛟穿破雷雲,一頭紮進那間屋宅,籬院頃刻夷為平地,青衣女子雙手捏劍,死死盯住雷池,雖說有八層積雲,女子卻洞穿了一切桎梏,此心向往大道,則無可匹敵。


    女子一身衣裳經受了雷蛟的洗禮變得千瘡百孔,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觸目驚心,站在另一座山巔的其餘門人麵色或陰冷或驚恐或畏懼,唯有掌門目光熠熠。


    短短一個時辰,遭遇了八次雷劫,女子最開始立如青鬆,眼下雙膝跪倒在地,左手攥緊劍柄,渾身焦黑夾雜著殷紅狹長的傷痕,女子緩緩抬頭望天,嘴唇顫抖。


    “我是不會死的……我還要活下去……我還要報仇……”隻有三句話。


    “轟!”烏雲覆壓而下,天塌一般,嘭嘭嘭,一條條黃金鏈條繃斷,金光四溢,絢爛無比。


    “掌門!”年邁的長老雙眼昏沉,此刻他慢慢睜開雙目,也於心不忍了。


    “浩劫之後是什麽?除去死亡便是新生,這是天地間亙古不變的法則。”


    “她撐得住嗎?”長老在堅持。


    “事態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我能能左右的了,我不過是順水推舟當了個舟子罷了。”


    “掌門的意思?莫非!”長老渾身一震,不敢置信。


    “沒錯,這女子身上涉及上古神祇的晦澀隱秘,不是我等凡人能擅自揣摩幹預的,不然下場或許比她還要慘。”掌門人意味深長的睹了那生死未卜的女子,露出一絲違和的笑容。


    “況且,她能挨的住的浩劫,不代表我們熬的住。”


    最終那持劍女子晃悠悠站立起來,一舉衝天,雷庭也隨即消弭泯滅。


    一年之後,一人仗劍踏入宗門,碾壓所有門徒,僅敗在掌門手中,那女子叫沈蒼月,當白羽再次望見那雙瞳孔時,他便料到師姐不在是以前那個師姐。


    師姐不再是孱弱的凡人。


    師姐曾對天下大川名嶽吼道:“我要屠遍天下蛟龍!”,眾人隻當是玩笑話罷了,並未當真。


    隨後數年隻聽聞中洲有一名道法卓絕的女劍修遇蛟則殺,遇龍則鬥,威懾到天下湖蛟再也不敢露臉。


    回到鄭家府邸,白羽在榻上打坐,手握一本古樸厚書,書名為《千鳥雷法》,一盞燭火跌宕起伏,屋內牆壁有波紋蕩漾。


    這本古法乃是先前白羽下山之際,師姐沈蒼月贈與他,贈書之時沈蒼月未跟他說一句話,甚至於連眼睛都沒睜開,白羽知道師姐對他一向是嚴厲至極,但這性情古怪的師姐卻是白羽在道觀裏為數不多真心相待的人,大概在師姐眼中他白羽也是很親近的人?


    眼下這《千鳥雷法》一共為七層,他習得了前三層,已助他成功躋身第八境,等到習得前六層,勢必抵達第八境圓滿。


    而且這本《千鳥雷法》有一道秘術名喚《疾雷載魂》可以短暫使道教修煉者神識出竅,神識即為元嬰,當元嬰可實質化則為陽神。尋常道教修行者唯有抵達第九境後才能神識離體,而白羽走了捷徑,提前了一個小境。


    “待我瞧瞧陽州的虛實,好琢磨下一步計劃,別陰溝裏翻了船,白白為別人做了嫁衣。”黃袍大袖一揮,一道神識飛出眉心,黃袍男子依舊是正襟危坐。


    翱翔在高高的天上,黃袍男子俯瞰偌大的州郡,燈火稀薄,河渠蜿蜒,山勢陡峭,一個彎腰朝下降落,男子始終保持著高出尋常樓宇一個身位的距離。


    睜大那雙靈瞳,在某處巷子拐角有一隻毛色靚麗的狐狸一閃而逝,黃袍道人若有所思的一笑,並不以為然,北城門內五十步遠有兩道背負長劍的身影,修為不過武道三四境,實在是平平無奇泛如牛耗,白羽並沒有在意。


    “哦,還有道家同門?”


    “蓮花宮的修士居然也來此處爭機緣,嗬嗬,隻怕是僧多粥少,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失策啊,失策啊。”靠近一家外貌華貴的旅店,黃袍男子透過窗欞瞧見了三位同道中人,乃是兩男一女,女修士一間房,兩名男修士一間房,那位蓮花宮女修士獨自打坐清修,另外兩人則呼呼大睡,黃袍道人滿臉的同情一步跨越數十丈。


    “不過庸人而已。”


    須臾,黃袍道人飛行至一座大宅院。


    “春秋繁露居?這名字倒是有幾分風雅別致,我倒要看看是何人的宅子,燕趙國境有如此手筆的儒家宗師屈指可數,能得殊榮者必然不落俗流,便讓我瞧瞧是何許人也。”藏書閣門扉大開,一人端坐靜靜翻書,那盞黃燭殘餘些油蠟,火苗就欲被冷風撲滅,顫顫巍巍,卻怎麽也熄滅不了。


    “這人是那日馬車裏的儒生,他到底是誰?我竟然看不出他的修為。”白羽定睛再望,卻有飛沙溜入眼眶,他轉身拔地而起。


    一練微風吹來,書籍吱吱作響,玉冠男子抬頭朝門外一瞥,又神色自若地埋下頭。


    “嗬嗬,神識出竅,不過小兒把戲。”


    黃袍男子又駕雲飄至鬆子鎮,青羊峰雲氣濕潤縹緲,似乎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神仙禁製,道人沒有涉入過深,徘徊了一圈便悠悠複返,而山澗崖口一直有雙敏銳的眼睛在默默盯著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鳴神魔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個好id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個好id並收藏鳳鳴神魔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