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春顏與那鄭雲霄一番纏鬥,二十個回合之後,不知是鄭雲霄刻意留手或是裴家女俠技高一籌,鄭雲霄居然主動認輸,又是拿銀子又是恬不知恥的低頭認錯,裴春顏也不是那種窮追猛打不依不饒的人,於是給了對方一個冷冷的白眼就跟呂靖緣、紫菱匆匆離開。


    等到正午,一輪赤日攀升至最高處,殘冬最後一絲餘威也煙消雲散,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令呂靖緣眼神一亮。


    “人生在世,醉酒當歌!我有一壺酒,我有一柄劍,我有萬貫家財,我胸中有一滴墨可化萬古長篇!……”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一位紫衣文人喝的酩酊大醉,披頭散發,對天狂歌,左右仆役將其攙扶住不至於跌倒在地,那爛醉如泥的文人略過他身旁時,呂靖緣先是皺眉隨後欲言又止。


    “他怎麽喝成這樣了,不就三個月沒見,就淪落到這幅模樣了?”呂靖緣轉身望著那衣袂飄飄的年輕男子神色複雜。


    “莫不是被哪家姑娘甩了?”


    “不不不,應該不會……”


    “呂公子這人是誰呀,你也認識?”裴春顏以一種奇異的目光看他,仿佛在說怎麽你認識的人不是品格低劣便是腦子有問題,弄得呂靖緣欲哭無淚。


    “這人叫宋群,是大將軍宋青雲的嫡子,跟我是莫逆之交,在少年時是司馬先生最器重的學生,待會我便是去拜訪一別多年的司馬先生,方才那個白癡武夫你別跟他一般計較,這人品行端正,堂堂正正的儒家門生。”


    “我不信。”


    “真的啊……”


    “你要相信我啊!”


    ……


    陽州最東邊有一座小小的尋常書院,比起燕趙上百所氣勢恢宏的山間儒院,眼下這個儼然皓月與瑩輝,雖說規模較小但院中教書先生卻名氣極高,乃至於陽州郡縣上上下下無論富貴貧賤皆家喻戶曉。


    當朝大將軍宋青雲曾評價司馬南風先生為“當世之罡風,萃日月之髓,天之驕子也!”


    司馬南風前身為燕趙朝廷為招納天下治世文臣、點金術士所設“參星閣”首屈一指的大學士,其天資之高弱冠之年已為進士,一年後百裏跋涉拜入蘇州墨麒書院苦修更是一鳴驚人,下山之際修為已躋身儒家第九重境界——致知境巔峰,譽為儒家賢者以下天賦第一人。


    儒家修行有十初境,十境以後方為賢者,賢者之上便是聖人。


    “南風書院”所容不過三四十號人,這裏不管你是勳爵公孫也好,豪門商賈也罷,進門唯有兩個要求,一是你想,二是他肯,就這麽簡單。


    呂靖緣悄悄邁進書院大門,依舊跟幾年前一般清淨自然,院中種滿槐木花藥,每逢初春盛夏尤為神清氣爽景色宜人。


    “今日學生們都不在,怪不得如此安靜,這偌大的學堂卻是人煙寂寥,也是怪哉。”呂靖緣環顧四周學堂未尋得那人蹤跡便大步朝竹林走去。


    金黃色陽光下有一人端坐在茶凳上,茶案上有一隻飄著熱氣的茶壺及空空的杯盞,紫竹林生機盎然,有落葉在高空跌宕螺旋,千萬束光芒貫穿葉冠扶疏處在竹海中駁雜交錯。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唯天下至誠,方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


    “先生,學生來看您了。”呂靖緣矗立良久驀然開口。


    “哦,呂靖緣,你怎麽來了。”始終背對著他的男人被聲音一驚,轉身回望,抬手將書籍擱下,顯然很是吃驚。


    “怪學生平日裏東奔西走,未能經常探望先生,今日特來賠罪。”呂靖緣對著男人手心貼住手背行了個莊重的儒家揖禮,早已置身多年江湖的他很少行此大禮。


    “你言重了,不必如此墨守成規,我也不是古板腐朽之人,過來坐下吧。”中年男人朝他揮了揮手。


    “謹遵先生吩咐。”


    呂靖緣隨意找了張茶凳坐下,一目望見那片窸窸窣窣的紫竹林海,心中本是瘴氣橫生,這下頓時心平氣和。


    君子其溫潤如玉,行跡居所也當是天地一片豁達。


    “先生近些年在這書院教書可還好?”


    “很好,跟我十幾年前才來這裏一樣,沒有什麽不同,每日教人習字讀書,閑暇時便自己種些蔬果,或四處走走看看,日子過的很是舒心。”


    “先生可還遇到過如弟子這般愚鈍頑劣的學生?”呂靖緣心情放鬆到極致。


    “你愚鈍嗎?我並不覺得,不過頑劣倒是有的,這麽多年如你這般的學生倒是沒有,你是唯獨一個。”說到這裏中年儒生不由一笑,想起少年時的呂靖緣,那些景象儼然湖水漣漪般浮現。


    固執、正義、勇敢。


    “司馬先生,學生今日前來實有一事不解,望老師指點迷津。”


    “但說無妨,隻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中年儒生相貌堂堂,雖說已是不惑之年,但臉上卻無半點光陰的痕跡,依舊是呂靖緣少年時映像裏的儒雅斯文模樣。


    “人若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嗎?在這個世間就再無一點存在嗎?”呂靖緣朝蒼穹西北遙望,那裏無星辰日月,雲層厚重,想看見更遠的地方,卻盡是霧氣縹緲。


    “你這話問的很好。我的回答是:也是,也不是。”


    “凡人生命有限,受陽壽陰壽約束,自然命數短暫,死了便是死了,魂魄或上界或下地獄,對於尚在人間的凡人來說便是真正的不存在了。”


    “那先生,既然人都會死,那我們活著的意義又在哪裏。”


    “活著。人雖然不能選擇自己的存活,每個人的性命都是父母給的,但人可以把握自己的存活,你可以過的好可以過的不好,你可以當個商人,你可以當個文人,你也可以當個官吏,每個人都有他存活的理由與追求,人不會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活著。”


    “人生雖短暫,但我們的精神卻很恒長,所以有些人不滿足受限於孱弱低劣的肉體,從而去修行,尋求無上大道。”


    “而修心修行之人如道家如儒家如佛家以及武道,在修行之路上各不相同,可殊途同歸都是為養育更為旺盛的精氣神,超脫凡胎,舍棄這副羸弱的軀體,獲得長生不朽,對於凡人來說修行之人便是死了又在活一次,而且活的更好。”中年儒生柳眉濃密,瞳孔深邃,麵目含笑。


    “那世間真有長生法嗎?”


    “有,我們身居中州,北疆的大周,中原的燕趙,南境的楚國,西域的拓跋古國,這些都是地廣物博的赫赫大國,無論是練氣士或者武夫,都在追求突破自身抵達巔峰的無終大道,長生法不計其數,但它畢竟不是市井裏的肉脯白菜,你需要自己去尋找,有些人窮極一生也沒有機緣得到,而有些人生來便天賜珍寶,每個人都不一樣。”


    “先生,學生懂了。”


    “今日聽先生一席話,學生醍醐灌頂,大道之路尚在遠方,我還未窺見其肩膀,道之所長,天亦更高,學生尋到了想要的答案,便先行一步,望先生保重。”


    等呂靖緣緩緩離開,那白衣雅士負手而立,袖口一揮,竹海驀然翻雲覆雨狂風怒嘯,煞為壯觀,有七八隻燕雀倉惶竄出,相互爭奪口食,嘰嘰喳喳,雅士滿臉凝重。


    陽州明台山一道白光耀世緊接著紅楓湖驟然波紋蕩漾,隻是這些景象非大造化位高者無法察覺。


    “嚴冬將盡,暖春複始,萬物複蘇,蟄獸下山,妖魔現世,亂神禍仙,看來又是個多事之秋,吾又將借雷霆之手替聖人清理人間了。”


    “可悲,可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鳴神魔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個好id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個好id並收藏鳳鳴神魔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