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顧盼心中一動,但表麵上卻裝出思考的模樣,停頓了幾秒,好似才想起這個人是誰,“他是我身邊的騎士,您將他關了起來?”


    但她心裏卻是歎息,艾倫這個人……之前不是叫他先行離開,去神殿那裏找幫手麽?怎麽莽莽撞撞地就衝回來了!


    伊修蘭一手支著下頜,漆黑的發絲垂落在大理石鋪就的地板上,他歪著頭審視著站在池中的人,眼神裏的露/骨*雖然被收斂起來,但這種偽裝過的目光卻更令顧盼覺得渾身不自在。


    就仿佛一頭原本張牙舞爪的猛獸收起了鋒利的犬齒,用乖順的外表窩藏住內裏的噬人野心,悄悄退隱到黑暗的角落,靜靜等待一擊必殺的時機。


    伊修蘭不說話,顧盼隻好繼續問:“此次出行,艾倫隸屬於我直接管轄的騎士團,若他對您有任何不敬,我願代他接受懲罰。”


    她站在冒著熱氣的池水中,衣衫盡濕,單薄的衣裳緊緊貼服在身軀上,將那玲瓏起伏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來。


    伊修蘭一隻手腕還懸在水池上方,腕間的銀色血液正一滴一滴地落在水麵上,他盯著那絲血線,望著它以緩慢卻均勻的速度漾開,拖著長長的尾巴,最終匯集在顧盼身前,穿透她的衣衫,慢慢融進她體內。


    “……懲罰?”伊修蘭的視線沿著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劃過胸脯和脖頸,最終定格在那張精致的臉上,他懶懶地勾唇,輕嘲,“吾好不容易才將你救回來,可不舍得懲罰,否則吾這麽多血,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顧盼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發生了變化。


    有一縷發絲在波動的水麵上起起伏伏,她伸手撈起,才察覺到頭發的顏色又恢複了原狀。


    本來她因為吞噬了生命之河裏的十萬惡靈,身體被龐大的惡念汙染,代表著純正光明之力的銀發亦被侵染成墨色,可是現在,那些黑色卻如潮水般褪去,就好像……


    她體內的汙垢已經被清掃幹淨了一般。


    伊修蘭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這種程度的汙染,不可能徹底消除的。吾隻不過用神血替你暫時壓製住,但這也隻能延緩你暗墮的速度,無法根治。”


    黑暗之神說得輕描淡寫,似乎守在池邊放了一天血的人不是他一樣。


    神明的血液裏蘊含著龐大的神力,是他們力量的根基,放血就意味著讓渡出一部分神力,這是十分危險的行為。


    神力被削減的神明很可能會陷入虛弱狀態,實力大減,一般來講,沒有神會這麽大公無私地將自己的神力分出去。


    ……哦,不對,他記得遠古以前,的確曾經有這麽一個愚蠢的女人做過這種事。


    伊修蘭似是回想起某些事,麵上閃過一絲不悅,雙眸微微眯起。


    不過現在的自己也聰明不到哪裏去。


    隻是一個看得順眼的玩物罷了,本來顧盼自尋死路,他隻要冷眼旁觀就好,但到了最後,伊修蘭卻發覺自己其實並不願看著她死在麵前。


    或許是她出乎意料的選擇,又或許是那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態度……總之等伊修蘭反應過來,他已經割開手腕,銀色的神血滲出傷口,緩緩滴落在聖女蒼白無血色的嘴唇上。


    顧盼所受的汙染太過嚴重,她又隻是凡人之軀,無法一次性承受過多的神力,所以伊修蘭隻能放一會血,然後暫停一會兒,等她吸收完畢,再繼續從傷口處擠出血液來。


    來來回回間,不知不覺就折騰了一夜。


    伊修蘭一邊唾棄著自己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愚蠢行為,一邊又忍不住為顧盼的恢複良好而鬆了口氣。


    待那頭長發重新展露出月光的清輝,他終於能心安理得地命令自己停下對顧盼的擔憂了。


    他並非憂心這個女人的傷勢,隻是不願看到一個難得合他心意的人就這麽輕易死去罷了。


    僅僅是這樣而已。


    伊修蘭不斷說服自己,但目光一接觸到聖女那雙鎏金的眸子,已經到了嘴邊的嘲諷就換成了另外一種表達:


    “你這副正常的模樣不知還能維持多久,若不想被別人發現你身受汙染的事實,就少用光明魔法。”


    顧盼愣了愣。


    伊修蘭此時卻垂眸避開了她探究的視線,盯著腕間的裂縫,語調漫不經心:“從今往後,你每用一次光明魔法,自身便會收到雙倍的反噬。若哪一天吾的血液再也壓製不了你體內的汙穢之氣,你便會徹徹底底墮為黑暗裏的惡鬼。”


    顧盼隻怔愣了幾秒,就慢慢笑起來:“這樣啊……”


    她的語氣裏聽不出半點意外,似乎對這個結果早有準備,聽得伊修蘭直皺眉頭。


    “怎麽,你還弄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麽?”他的聲音裏染上一分怒氣,“你若是堅持使用光明魔法,就是把自己往死亡的深淵裏推去,即便這樣,你也覺得無所謂?”


    顧盼搖搖頭,她斟酌著措辭,語氣不再像之前那樣生硬,而是恢複了一貫的溫柔平和:“沒有關係的。”


    她揚起頭,直視著坐在池邊的黑暗之神,輕聲細語:“我本就抱著必死的念頭,但承蒙您相助,又撿回了一條命,我已經知足了。”


    伊修蘭冷聲道:“既然明白吾為了救你花費了多大功夫,以後就不要再使用光明魔法。”


    顧盼仍是笑,嘴上卻堅定地拒絕:“我做不到。”


    “什麽做不到?”伊修蘭心底無端升起一股煩躁,這讓他語氣越發不友善,“既然光明神殿容不下你,幹脆就留在深淵算了。”


    他頓了頓,仿佛要掩飾些什麽,故意用一種輕佻的口吻說道:“吾可給予你神明的寵愛,待吾之神光踏遍烏諾斯大陸的每一處角落,吾便允你執掌一半的權柄。”


    說到後麵,伊修蘭倒是多了點真意。他是真心覺得這位光明聖女是值得這份榮耀的,哪怕她與自己處於敵對陣營,可伊修蘭卻無比欣賞這寧折不彎的風骨。


    一個凡人,這已經是他所能給予的最高獎賞了。


    可顧盼卻沒在意他這些想法,再次拒絕:“我不需要這些。”


    這還是伊修蘭頭一次被連續打臉,他眼底猛然升起怒火,但轉瞬就又被壓了下去,沉著嗓音,不怒自威:


    “安蘇娜,你到底在執著些什麽?聖女的頭銜,人類的膜拜,還是神殿帶給你的風光?”


    他冷冷一哼:“別癡心妄想了,等他們知道你身受汙染的事情,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對你頂禮膜拜的人類會將你視作叛徒,你將無處容身,即便這樣,你也執意要回去?”


    顧盼平靜地、溫和地承認:“對。”


    當然要回去,因為她在伊修蘭這裏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自然就要緊趕慢趕去刷下一個任務目標了。


    她一向拎得清。


    伊修蘭猛地收回滴血的手腕,目光陰鷙地盯了她半晌,連連冷笑:“好……吾竟是浪費神力,救了這樣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回來……很好,是吾自作多情!”


    說罷,立刻站起身來,看也不看顧盼一眼,就要甩袖離去。


    顧盼望著他怒氣衝衝的背影,輕聲歎了口氣,開口道:“請等一等。”


    伊修蘭並沒有停下,隻是腳步稍微放慢了些許,仍梗著脖子不肯回頭。


    顧盼預料到接下來的話必定會令他火光更盛,但還是要說出口:“艾倫……他是我的騎士,我不能拋下他獨自離開。”


    伊修蘭一聽,果然氣笑了,但到這種時候,他反倒慢慢冷靜下來,獨屬於神明的高傲讓他不能在顧盼麵前示弱,於是他側過身,盯著池中的銀發女子,道:


    “你要帶他走?可以,隨吾來吧。”


    ……


    顧盼是在深淵的入口處見到艾倫的。他的四肢都被黑色的藤蔓牢牢封鎖住,身體被吊在半空,白色的騎士服早已髒汙得分辨不出原先的顏色。


    他垂著頭一動不動,仿佛沒了知覺一般,身上的傷口深一道淺一道,有些血跡已凝固成深色的塊狀,黏在衣服上分外紮眼。


    看到他的第一眼,顧盼就驚呼出聲:“艾倫!”


    她扔下身後的伊修蘭,提起裙擺小跑到艾倫麵前——不得不提一句,深淵的物資儲備真是貧瘠得令人發指,伊修蘭在對她甩臉色後,竟然連一件幹淨的衣服都不肯拿給她,導致顧盼隻能穿著身上濕漉漉的裙子走動,涼風一吹,就冷得發抖。


    “艾倫!”


    隨著她的呼喊,原本似乎了無聲息的人忽然動了動,垂在身側的手指微一抽搐,發出微弱的聲音:“殿下……”


    顧盼敏銳地捕捉到了艾倫的回應,臉上一喜,毫不猶豫地往他身上丟了個治愈術。


    站在她身後的伊修蘭看見顧盼果然望了自己的叮囑,還像沒事人一樣使用光明魔法,臉色不自覺一黑。


    “艾倫,醒醒。”顧盼踮著腳尖,捧起聖騎士的臉龐,眉宇間含著抹不去的擔憂,“艾倫!”


    聖騎士那頭比陽光更為耀眼的金發此時暗淡了光澤,像它的主人一樣失去了活力,顧盼憂心著他的傷勢,手上再次凝聚出治愈術,正準備往艾倫身上扔,背後橫伸出一隻手,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


    伊修蘭終於忍不下去了。


    當著他的麵用一次就夠了,還想來第二次?莫非這女人以為仗著他的縱容就能無所顧忌了?


    別忘了到底是誰把她救回來的!


    “夠了!”伊修蘭低聲喝止,“他看上去傷得重,但都是些皮肉傷,死不了,你無需動用法術!”


    或許是伊修蘭的訓斥聲太大,艾倫眼皮一顫,總算清醒了過來。


    “殿……下……”他雖然醒了,但神智還有些混沌,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在尋找自家的聖女。


    顧盼使勁掙脫伊修蘭的鉗製,上前扶住艾倫的肩膀:“你醒了?”


    她眼中全是關切,輕聲問:“艾倫,感覺好些了麽?”


    伊修蘭盯著自己那被她毫不留情甩開的手,神色莫辯,半晌後,才微微抬起眼,看向了仍被藤蔓纏住四肢、渾身乏力的金發騎士。這個獨身擅闖深淵的人在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顧盼後,眼裏頓時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欣喜。


    “殿下……”咬牙抗下來自黑暗之神的憤怒時,艾倫一聲不吭,但在見到心心念念的人之後,他的聲音卻微微顫抖,“我終於找到您了……”


    顧盼一頓,想要問他為什麽冒險返回來的話終於沒有說出口,歎道:“沒事就好。”


    就在這時,纏住艾倫的藤蔓陡然鬆開,猝不及防下,他立刻跌落在地,神色有一瞬的扭曲。


    顧盼回頭掃了一眼,隻見伊修蘭臉色平靜,若無其事地將手收回,漆黑的瞳仁深處浮現出殘酷的漠然。


    他說:“帶著你的狗離開。”


    聽見伊修蘭用這種侮辱性的詞匯形容自己,艾倫馬上掙紮著從地上站起,怒聲嗆道:“你竟敢——”


    “艾倫!”


    顧盼提高音量打斷了他的話,在艾倫不解的注視下,她提起裙擺向伊修蘭屈膝,柔聲道:“謝謝您對我的幫助,我會銘記在心。”


    伊修蘭隻冷冷地盯著她,不發一語。


    艾倫不明白顧盼為什麽對敵人示弱,正待詢問,就見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胳膊,並衝他輕輕搖頭。


    那不是自己能夠招惹的強敵。


    ——艾倫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這樣的意味,雖然不甘心,但作為騎士,一向是以聖女的意願為第一行動準則,因此艾倫沉默地低下頭顱,退到顧盼身後站著,宛如一道忠誠的影子。


    “安蘇娜,你會後悔的。”


    出乎意料的是,伊修蘭並沒有對他們做什麽,甚至是默許他們離開,可就在顧盼轉身的刹那,他冰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你不聽從吾的勸告,終有一日,定會悔不當初。”


    ……也希望你在日後想起的時候,不要後悔曾對我態度這般惡劣。


    顧盼想著,背對著他彎起一抹淺淺的弧度,隻說了一句:


    “多謝您的忠告。”


    ……


    可能是由於伊修蘭在暗中為他們開道,返回彌月城的過程非常順利,一路走來,他們甚至沒有遇到一隻魔獸。


    途中,艾倫無數次欲言又止,他想要問剛才那個黑發黑眸的傲慢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麽聖女看上去與他十分熟稔,但顧盼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覺,於是話到嘴邊,艾倫又無數次將它咽了回去。


    兩個人一路沉默,艾倫是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著聖女當初被抓去後到底遇到了什麽,而顧盼則是在考慮怎樣才能將自己被汙染的事瞞得更久。


    現在這種情況下,暴露的代價太大了,但教皇那邊同樣不好應付,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被擄去了深淵,以他的疑心程度,有很大可能會懷疑伊修蘭對她透露了疫病的真相。


    假如教皇對她失去了信任,那麽她在神殿的處境就很危險了。


    要知道,無論神殿再怎麽宣揚光明聖女是女神的化身,把她捧到僅此於神明的位置來膜拜,神殿的實際掌權者都還是教皇。


    光明聖女隻是一個象征,要是教皇對她產生懷疑,那麽她這個聖女也就做到頭了。


    在思考著怎樣將自己這次的失蹤瞞混過去時,不知不覺間,顧盼兩人就來到了彌月城的城門前。


    那裏早已站立了一排身穿盔甲的神殿騎士,此刻一見到顧盼,立馬整齊劃一地單膝跪下。


    他們這一跪,就凸出了背後站著的一對母子。


    顧盼一眼掃去,發現那還是熟人。


    “殿下!”婦人手裏牽著的小男孩眼睛一亮,掙開母親的手,跌跌撞撞朝顧盼懷裏撞去,“殿下,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男孩小小的雙手緊揪著顧盼的裙擺,仰起小臉,滿眼委屈:“他們說殿下走了……”


    “愛德華,放心,我這不是回來了麽?”顧盼任由他揉皺了自己的裙角,摸著他的腦袋哄道,“大家是為了不讓你擔心,才這麽跟你說的。”


    她抬眼,衝著同樣一臉擔心的梅麗笑了笑,轉頭望向跪地的騎士:“我讓人帶出來的消息,你們可有傳回神殿?”


    一個疑似領頭的騎士回答:“殿下,教皇陛下有令,請您速速返回皇城。”


    顧盼心一沉,不動聲色地詢問:“陛下沒有說如何處置這件事麽?”


    騎士一板一眼地回道:“我等得到的命令是護送您回城。”


    護送?恐怕是監視吧。


    教皇這麽急著召她回去,難不成是怕她逃跑?


    顧盼撫摸著愛德華柔軟的發頂,輕聲道:“我知道了,等我處理好彌月城的疫病……”


    “抱歉,殿下。”領頭的騎士有些為難,但還是打斷了她,“陛下命您即刻返回,不得延誤,總殿已經派別的人手來接管彌月城了,請您無需擔憂。”


    ……這就是連一點緩衝的時間都不肯給了。


    顧盼也沒辦法,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皮的時候,於是她表現出毫無異議的恭順樣子,點頭:“好。”


    懷裏的小男孩預感到她要離開,臉上有些不舍,但還是懂事地鬆開手,被趕過來的母親按住。


    顧盼低頭對他彎了彎唇,在愛德華戀戀不舍的注視下,走向了騎士團,艾倫安靜地跟在她身後,眼中隻盯著她的背影,仿佛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關注。


    愛德華倚在母親的懷裏,探出腦袋往顧盼離去的方向張望。


    在落日的餘暉下,他隻望見聖女的背影挺拔,銀色的長發被暮色鍍上一層溫柔的橘紅色,那顏色帶著一絲道不明的淒美,仿佛某種不詳的預示。


    年歲尚小的孩子還不知道這種感覺意味著什麽,但這種看著她漸行漸遠的無力感卻一直牢牢地印刻在心上。日後回想起來,他隻後悔那天沒有鼓起勇氣,跟隨那道聖潔的身影一同離開。


    **********


    彌月城太過偏僻,城中並沒有設置傳送陣,所以顧盼一行人離開後,還需要輾轉到最近一座設有傳送陣的城市裏進行中轉。


    這座城市臨著海,是有名的海港城,顧盼一踏進城裏,就聞到了海風送來的鹹味——那是海水獨有的味道。


    不過負責護送她的騎士們並沒有停下腳步欣賞風景的意思,他們腳步急切地往城裏的神殿趕去。


    但當他們一行路過熱鬧的港口時,顧盼忽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女聲:


    “你們放開他!”


    顧盼腳步一頓,抬眼向聲音的源頭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一頭標誌性的醒目紅發,豔麗蓬鬆的發絲在海風中飄蕩散開,如同迎風招搖的烈焰。


    紅發的女子身穿斯文優雅的法師袍,手裏卻舉著一把巨劍,她背對著顧盼,將劍尖指向了對麵的幾個水手打扮的壯漢,顧盼聽見她怒喝道:


    “我再說一遍,要麽放開他,要麽——”


    她將巨劍往斜邊一劈,斬開了擺放在港口等待裝箱的木箱:“要麽,我就把你們扔到海裏喂鯊魚!”


    “殿下?”亦步亦趨跟在顧盼身後的艾倫立刻發現了她的走神,不由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清了那個紅發女子的身影後,眉頭狠狠皺起,“這不是奧古斯都公爵的女兒?”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明明芙諾雅當時已經被公爵的人馬帶走,為什麽又會出現在這裏?


    顧盼沒有答話,她隻是安靜地打量著芙諾雅。


    相比起她們的上一次見麵,芙諾雅似乎瘦了一些,可能她從自己父親的看管下逃出來也吃了不小的苦頭。


    站在她對麵的那群水手原本麵帶譏笑,但看見芙諾雅出手後,那絲譏笑立刻化為了深刻的恐懼。


    “劍、劍士大人……”其中一位身材粗獷的大漢被同伴推了出來,他戰戰兢兢地對芙諾雅說,“這個人……這個人是要上貢給國王陛下的禮品,沒有辦法給您……”


    “禮品?”芙諾雅拔高聲音,怒氣幾乎要滿溢出來,“你們把人當作禮品!”


    另一個水手大著膽子辯解:“大人,他並非人類,您別看他模樣正常,實際上,他隻不過是邪惡的生靈,我們拷住他,也是為了避免他傷人……”


    芙諾雅卻不聽這些解釋,她揚起巨劍,劍刃疾風般向著四周掃去,煙塵飄過後,方才還站立的水手們早已躺倒在地。


    “呸,一群廢物!”芙諾雅繞過地上橫七豎八的軀體,來到之前被水手們擋在身後的一個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鐵籠前。


    那個鐵籠被人用白布圍起,海風吹拂時,才會掀起一角,足以讓人看清裏麵坐著一個人,剛剛芙諾雅正是不經意地從縫隙裏看見籠裏關著一個人,才會出聲製止。


    她原先以為這麽大的籠子,一定是用來關押某種身形巨大的魔獸,但誰知這一瞥卻讓她看見了一個人,雖然看不清這個人的麵容,但芙諾雅卻直覺地憤怒起來。


    這個世界雖然存在奴隸,但奴隸買賣卻是非法的,明麵上不會有人公開叫賣奴隸,所以芙諾雅一開始雖然不適應,但眼不見心不煩,她也知道自己無力去管。


    但是親眼見到一個人被關在籠子裏,說是要送給國王當禮物……芙諾雅卻不能忍了。


    她用劍挑開罩在籠子上的白布,看向了籠子裏的人。


    在看清的刹那,她的呼吸近乎停止。


    喧鬧的港口陡然安靜下來,人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籠中的人所吸引,所有人都忘記了交談,仿佛在這個時候,多餘的聲音都是一種褻瀆。


    在眾多人的注視下,籠中之人微微一動,抬起眼來。


    天與地似乎在他抬眼的瞬間靜止了。


    沒有任何一種語言能夠描繪出這個人的容顏,他的發絲是極北之地永不消融的雪花,蒼綠色的雙眸宛如森林的瑰寶,匯集了天地間所有的靈氣。


    他明明不言不語,但被那雙蒼綠的眸子注視著,仿佛比得到神眷更令人欣喜滿足。


    他不是神,卻受盡神的寵愛,以這樣一副容貌展露在世人麵前,與神明降世根本沒有任何區別。


    因為這都不是凡人可以窺見的盛景。


    “你……”芙諾雅神情恍惚,她一對上那宛如翡翠寶石的眸子,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了。


    正當她沉迷在籠中之人仿若神賜的容貌中時,裏麵的人卻突然抬起手。


    他這一動作,立刻帶起了一陣金屬碰撞的響聲。


    芙諾雅猛然回神,才發現這個人的手腕和腳腕上都拷著沉重的鐵鏈,這些鐵鏈的另一端鑲嵌在鐵籠的底部,看上去異常牢固。


    仔細一瞧,芙諾雅發現這人纖細修長的脖頸上竟然也套著鐵製的項圈。


    這——


    太過分了!


    心中在瘋狂地呐喊,芙諾雅毫不猶豫地揚起劍,用最大的力氣向鐵籠砍去。


    然而沒用,一劍劈下去,籠子紋絲不動,一點擦痕都沒有。


    芙諾雅不死心地又試了幾次,卻還是沒有任何效果,直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


    整個嚐試的過程裏,籠中的人都安安靜靜地坐著,他將芙諾雅徒勞地努力都看進眼裏,但無論如何,那潭蒼綠的湖水都沒有掀起一絲一毫的風浪。


    他漠然地端坐在籠中,漠然地望著芙諾雅拯救自己的舉動,雙眸比囚禁他的鐵牢還要堅固,從不泄露出絲毫情緒。


    “你、你為什麽會被、會被關在裏麵?”芙諾雅不得不停下來,氣喘籲籲地問他。


    雪白的發絲籠罩在籠中人身上,好似為他披上了一件天然的雪衣,他仍舊一言不發,但蒼翠的瞳孔卻輕輕一動,鎖住了另一雙同樣淡漠平靜的金色雙眸。


    顧盼遠遠站立著,原本隻是抱著湊熱鬧的心態,直到籠中人的視線釘在她身上,她忽然發覺不對勁了。


    在那雙翡翠眸子的注視下,她的身體仿佛脫離了主人的控製,她不由自主地邁開腳步,一個瞬光術就移到了籠子前,速度之快連最近的艾倫都沒來得及拉住她。


    然後,顧盼驚愕地感覺自己抬起雙手,俯身輕輕碰了碰鐵籠。


    在她的觸碰下,芙諾雅用盡百般力氣都無法破開的堅固牢發出喀拉喀拉的清脆聲響,然後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碎裂成千萬片。


    『……納盡極惡的女神無力再執掌光明,她向天父求得恩典,獨自漫步到拉維達河畔……女神垂目望著河麵,眼淚滴落在生命之河上,而自她的淚水中,誕生了烏諾斯第一任光明聖女……她有著女神的樣貌,銀發及地,雙眸清澈。』


    ——《光明禮讚·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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