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作晏寧修的男人隨意將墨鏡疊好,塞入風衣兜中,曲起長腿往後一仰靠在門上,對詹楊的怒火視而不見,緊緊地盯著病床上的女人,冷笑道:


    “我為什麽不能來?沒臉見人的應該是她才對。”


    晏寧修臉色不虞,說出口的話越發沒了分寸:“既然想要自殺,那就安靜去死好了,非得弄得滿城風雨,這下你就滿意了?”


    “晏寧修,你怎麽說話的!”詹楊擋在顧盼麵前,遮住了他淬了刀子一般的銳利視線,反駁道,“顧姐苦心培養了你五年,你不感恩就算了,現在她都這樣了,你還專門跑過來亂噴一通,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感恩?”晏寧修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薄唇緩緩勾起,那弧度越彎越深,最後他不可自抑地笑出聲來,“你問問她,有什麽資格跟我談感恩?”


    晏寧修環著胸,笑了好一會才倏然收聲,原本隻是冷漠的目光裏透出極深的厭惡,而這憎恨的視線就準確打在了顧盼身上。


    詹楊顯然是清楚內/幕的,他愣了愣,在晏寧修瘋完後才想到要反唇相譏,可還未吐出一個字,就忽然被後麵的人給打斷了。


    “我餓了。”詹楊回過頭,正對上顧盼仰視的目光,她半倚在豎起的枕頭上,臉色異常平靜,自然地岔開話題,似乎壓根沒受到晏寧修那些惡語的影響。


    “顧姐,你……”她這副不為所動的表現令詹楊感覺十分陌生。他跟顧盼也算是認識很多年了,而在他的印象裏,這個人從來都是鋒芒畢露的,猶如一朵帶刺的玫瑰,若是有不順心的事,她是寧願拚著自己遍體鱗傷也要狠狠將別人刺傷,這一點從顧盼對待晏寧修的事上就能看出來。


    可是記憶中,詹楊幾乎沒有見過她這麽波瀾不驚的樣子,尤其麵對的還是晏寧修……


    顧姐她不會是自殺過一次就……看破紅塵了吧?不對啊,就她那性子,這種改邪歸正的小概率事件說出去都沒人信。


    詹楊生怕觸碰到她那處敏感神經,小心翼翼地問:“顧姐,你還……好吧?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千萬別憋著不說。”他委婉地勸道。


    顧盼給他的回應隻是微微搖了搖頭:“我隻想吃點東西。”


    她的聲音極輕,仿佛風一吹就會散掉,一雙澄澈的眸子裏什麽情緒都捕捉不到,隻剩下最純粹的、最原始的宛若鏡子一樣的清明。


    “順便問一下,你有看到我的手機麽?”她又添了句。


    “手機?”詹楊好不容易從顧盼那與平日大相徑庭的神情中回過神來,本能地摸到床頭的櫃子裏,從裏麵掏出一部手機遞給她,“當時我順手捎上了……”


    “謝謝。”顧盼抬起完好的左手,接過手機,禮貌地道了聲謝,同時附贈一抹極淡的微笑。


    詹楊再次被驚到了。


    不會吧……居然會對別人說謝謝……這還是那個氣焰囂張、眼高於頂的顧大經紀嗎?她不會是被鬼上身了吧?


    同樣感到不可置信的還有靠在門邊的晏寧修。


    但他隻是緊鎖著眉頭,除了盯著顧盼的視線已經熾烈到讓人難以容忍的程度外,嘴上卻一言不發。


    不過晏寧修的逼視依舊沒有多大用處,顧盼拿到手機後,就一心撲在屏幕上,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頗有些任外麵風雨我自巋然不動的意味。


    “那……顧姐,要不我去給你帶點吃的?”詹楊被這詭異的氣場弄得渾身不自在,他見顧盼並沒有表現出異樣,就開始想逃離這間病房,他瞥了顧盼一眼,小心地提議道,“隻是顧姐,你現在還病著,要不就先別吃辛辣的東西了……”


    詹楊很清楚顧盼的口味,她這個人無辣不歡,在吃食方麵挑剔得很,稍有不順心就會大發雷霆。


    他還記得以前有一次,顧盼感冒了,她身邊的小助理本著為她身體著想的好意,特地繞遠路去買了清淡的白粥,結果顧盼一看,反手就把那碗滾燙的白粥潑了這小助理一身,弄得人家當場就痛哭出聲。


    然而就算這樣了,顧盼卻不依不饒,當著全劇組的麵把那個人痛斥了一頓,緊接著第二天,那位小助理就接到了星創公司的辭退通知。


    這件事在圈子裏廣為流傳,因為是在一個規模不小的劇組裏發生的,當時有上百人做了見證者,所以這之後顧盼的惡名就算徹底宣揚開了,導致的直接後果是星創內部的員工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得罪了顧盼,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哪怕醫生特別囑咐了不要吃任何辛辣刺激性的食物,詹楊也不敢擅作主張給這位大小姐換食譜,而是得先征求她的意見,本來詹楊已經做好了挨噴的準備了,結果顧盼的視線隻黏在手機屏幕上,頭也不抬地回答:


    “帶點清淡的就好,你自己看著辦吧。”


    詹楊:“……現在養好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我……咦?顧姐你說什麽?”


    他不由自主地瞪大雙眼,音調一下子拔高,惹來顧盼疑惑的一瞥:“怎麽了?”


    顧盼並沒有表露出不耐煩,但詹楊還是慌張地擺擺手:“沒事,那我去去就回。”


    他不敢去看顧盼的表情,也許是潛意識作祟,詹楊總覺得她越是平靜就越令人感到恐懼,甚至是她以前大發雷霆的時候,都沒有給人以這種感受,就像暴風雨前的平靜似的,表麵之下還不知道暗藏了什麽殺招。


    顧盼敏銳地發覺,她的目光似乎會給這個青年帶來無形的壓力,於是沉默地轉過頭去,隻淡淡地應了聲:“好。”


    得到她的首肯,詹楊連忙收好自己的東西,在與晏寧修擦肩而過時,他打開門,衝著門外比了個手勢,皮笑肉不笑地請道:“晏大影帝,你都跟顧姐毫無關係了,還賴在這裏貌似不太好吧?顧姐可還要好好休息呢,麻煩您能挪個位置麽?”


    “還是說……”詹楊意有所指地往外瞄了眼,“你比較希望我把相熟的媒體叫過來,助你再上一次頭條?”


    晏寧修扯起嘴角,正要回擊,就聽裏麵的女人輕聲說:“不要緊,讓他留下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詹楊極不讚同,但他更沒膽子駁回顧盼的命令,最後隻能憤憤然瞪了晏寧修一眼,撂下一句警告:“晏寧修,你可注意點,要是顧姐出了什麽事,星創可不會念在你是舊藝人的情分上從輕處理!”


    摔門聲在伴隨著警告一同響起,晏寧修隻是不屑地掃了眼顧盼,諷刺道:“你養出來的瘋狗,真是不分青紅皂白就一通亂吠。”


    顧盼受傷的右手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紗布,而左手則是打著點滴,不能大幅度地移動,所以她幹脆將手機放置在大腿上,手指頗為費力地劃拉著屏幕,聞言,冷靜地反問:


    “你把自己也算在裏麵了?”


    晏寧修臉色一變。


    他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顧盼是在暗諷他,既然他也在顧盼手底下待過,那他罵詹楊是瘋狗,當然也把自己給圈進去了。


    “我還以為你轉性了呢,結果還是這般令人生厭。”晏寧修恢複得很快,僅僅幾秒又換回了那副冷嘲熱諷的表情,看起來對這種話語習以為常似的,脫口而出的話依然很衝。


    顧盼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問:“你來我的病房鬧事,還指望我好聲好氣地招待你?那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這還是頭一次,晏寧修在麵對顧盼的時候,看到她如此平靜的模樣。


    他久違地、認真地從頭到腳打量了這個人一遍。


    眼前的女人難得沒有濃妝豔抹,以往見到她的時候,她總是用濃重的妝容來武裝自己,穿著色彩豔麗的服飾,整個人像隻招搖的孔雀,姿態驕矜而高傲,讓人看著就想將那囂張的麵具一把撕下,扔到腳底下狠狠碾碎。


    但是現在這個陷進雪白床單中的女人卻是羸弱而蒼白的,她被換上了一身病號服,這身衣服十分寬大,裹在她身上像是套了個大/麻袋似的,但盡管如此,那曼妙的身材也沒有被遮掩住,反而襯得她越發清瘦。


    晏寧修最近一次見她還是在幾個月前,他記得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這麽消瘦……那幾個月,正好便是他堅決與顧盼解除合約,脫離星創出去單幹的當頭,原來已經這麽久了……


    顧盼留意到了他出神的表情,微微側過臉,一縷碎發拂過耳畔,調皮地在臉頰處飄蕩,她問:“你隻是來看我笑話的?”


    晏寧修的目光不自覺地跟隨著那縷發絲搖擺。他猛然發現,當顧盼臉上的妝容卸了個幹淨,完完全全地露出之前被濃妝所掩蓋的精致五官後,竟然展現出了清水芙蓉一般的素淡的美麗,這固然與她以往的形象大相徑庭,可卻奇妙地削弱了些許她的銳氣。


    起碼這個時候,晏寧修在麵對她的問話時,心情不再像吃了火藥一樣暴躁,反而堪稱心平氣和地回答:“我如果真想這樣做,當時就不會給你叫救護車了。”


    “哦?”顧盼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恨不得我去死。”


    她說得十分平淡,話音裏其實並不含有多少指責的成分,仿佛死亡這件事於她而言是再普通不過了,她既不畏懼、也不期待,可就是這種可有可無的態度,忽然令得晏寧修渾身焦躁起來。


    晏寧修是個優秀的演員,他在揣摩人們說話的語氣這方麵有獨特的技巧,他可以肯定顧盼沒有說謊,也不是在演戲,這個人至少在這一刻是表裏如一的,她的內心就如同言行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對他渾不在意。


    這股不知從何而起的煩躁感越燒越旺,特別是意識到顧盼詭異的態度後,晏寧修傷人的話語不經大腦就發出去了:“我做夢都希望你能消失,但不是像這次一樣,你以為自殺就能一了百了,把你做過的那些缺德事一筆勾銷了麽?”


    顧盼緩緩地眨了眨眼。如果可以,她倒是想知道原身到底幹了哪些事……


    她向來是搜集信息的一把好手,剛剛任憑其他人唇槍舌劍卻極少開口,就是在默默地觀察,雖然得到的信息依舊有限,但可以明確的有兩點:


    第一,這個叫晏寧修的男人職業為演員,而且似乎還是個功成名就的影帝,與原身的關係鬧得非常僵,看他厭惡非常的態度就知道了;


    第二,原身她……應該不是什麽討人喜歡的類型。


    顧盼在心裏歎了口氣,棘手的地方就在於她沒能拿到原身的記憶,以至於她到底做錯了哪些事都不了解,更加摸不清該如何完美地扮演。


    因此她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一種在這個情境下最有利的性格——不過從旁人的反應看來,這種不驕不躁、淡然自若的性子跟原身的本性相差甚遠。


    如果是這樣,那顧盼大概能推斷出原身是副什麽德行了。


    這可不太妙啊……她是絕不可能繼續秉持那樣的壞脾氣的,那樣隻會為她的任務增加難度,可是轉變太突兀的話也會令人生疑……


    顧盼還在腦海裏琢磨著,但她這副沉默以對的態度卻令得晏寧修怒火更盛。


    他長腿一跨,三兩步走到病床邊,一俯身就抓住了顧盼那還掛著點滴的左手,用力一拽,幾乎就把她整個人從床上提起來。


    顧盼毫無招架之力,她這具身體剛才從地獄邊緣被拉回來,虛弱得很,根本無法與一個成年男性抗衡,而她從來不做不用功,所以哪怕晏寧修的動作再怎麽粗暴,她亦維持著淡然的表情,放鬆了身子。


    隻有一瞬間更為蒼白的臉色出賣了她其實並不好受。


    “顧盼,我不再是五年前那個一無所有、任你踐踏的弱者了。”晏寧修深深地望進那雙冷淡的黑眸裏,無視了她因為手腕被捏得生疼而皺起的秀眉,一字一句道,“你當初怎麽對待我的,我就要加倍討回來——死太便宜你了,你這樣沒有心肝的人,還是活著好好品嚐我曾經的痛苦吧。”


    對此,顧盼隻能想到一句話:“怎麽,你被我甩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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