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彌漫的浴室裏,顧盼跪坐在潮濕的地板上,費力地將浸泡在溫水中的右手拖拽出來。


    由於失血過多,她整條手臂幾乎都失去了知覺,皮膚蒼白得像紙片一樣,盡管被浴缸中溫熱的水包裹著,也揮不去骨髓裏泛出的刻骨寒意。


    她很冷。


    這種寒冷的知覺與溫度無關,是這具身體內部所殘留的深刻的疲倦,眼皮上仿佛承受了千斤之重,似乎隻要她輕輕闔上眼,就能沉沉睡去,再不醒來。


    顧盼很清楚這是瀕死的後遺症。


    艱難地將右手挪出來後,她本來想站起身來,到外麵找些東西包紮一下傷口,但就在她剛挪動了一寸,整個人又重重地摔回地板上,右手臂無力地垂落在身側,再也使不出一點勁。


    “小七……”顧盼咬牙切齒在心中呼喚,“給我滾出來!”


    一言不合就將她送到自殺現場是幾個意思!


    顧盼隻覺渾身都在哆嗦,一會像是被拋到冰窖裏,一會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忽冷忽然的感覺簡直能把人逼瘋。


    不僅如此,她的喉嚨異常幹渴,似乎八輩子沒碰過清水一般,滿腦子都在叫囂著要補充水分。


    這種狀況明顯不太對勁。


    顧盼盡力忽略掉身體上的難受,抬起完好的左手,一點點挪動到自己的額頭上,剛一觸及到肌膚,就被掌心下灼熱的溫度給燙到了——


    臥槽!原身分明還在高燒中,病得這麽厲害,她是怎麽完成割腕自殺這種高難度動作的!


    “小七!”顧盼覺得她家係統真是不得了了,居然學會了放大招,“不解釋一下麽?”


    更奇怪的是,她被投放到這個世界後,已經過去好幾分鍾了,但是劇情資料以及原身的記憶居然都還未傳送過來,這也太不符合七號一貫的作風了。


    【……宿主!】似乎過去了漫長的一世紀,就在顧盼的耐心即將告罄時,她終於等來了七號的回音【宿主……不要慌張……係統檢測到有異常……】


    金屬音斷斷續續,仿佛是信號不佳似的,顧盼緊鎖眉頭,盡力將渙散的精神集中起來,才勉強分辨出它在說什麽。


    “我沒慌張。”顧盼心下湧出不妙的預感,“好好說話。”


    但是那邊的通話卻突然中斷了。


    這一次等待的時間要更長,七號才又登上線【宿主,投放的時機出了點差錯,原主的記憶忽然消失,暫時無法傳送,我需要對係統進行修複,宿主先撐著點!我盡快回來!】


    與此同時,大段的劇情被灌輸進顧盼的腦海中,大腦被硬生生撐破的難受感掐滅了她想要繼續追問的心思,就這一錯眼,七號就切斷了聯係。


    ……原身的記憶沒了?難不成因為她穿來時,原主正好自殺成功,所以記憶沒有得到保留?


    顧盼揉著太陽穴以緩解大腦的脹痛,邊猜測著,邊有條不紊地梳理起海量的劇情信息,以期能從中找出有關原主的隻言片語。


    但是這回的劇情信息跟往日有點不一樣。


    它十分零碎,時間和事件貌似是都顛倒著來的,混亂得如同一團打結的毛線團,她如果想要得到準確的情報,就必須得像拚拚圖一樣,先把這個順序給理清了。


    可依照現在的身體狀況,她的大腦顯然負荷不了這種高強度的工作。


    無奈之下,顧盼隻得先行放棄。


    比起獲取信息,還是先看顧好這條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小命吧……雖然她精神上還在強撐著不倒下,但身體已經到達一個極限值了,不趕緊送醫的話,沒準在任務開始前她就得狼狽撤離了。


    首先,得離開這間滿是血腥味的浴室……


    顧盼再次起立失敗後,幹脆不再白費力氣,改為在地板上慢慢地爬行。白霧遮擋住了視野,她隻能依稀辨認出門的位置,用所剩無幾的力氣朝著那邊挪動,身體所過之處在地上拖曳出一條長長的水痕。


    沒過多久,顧盼忽然感覺自己的手指觸碰到了某個金屬外殼的東西,撿起來一看,竟然是一部手機。似乎她胡亂戳到了屏幕上的什麽按鍵,光屏一下子亮了起來,緊接著另一頭傳出一個不耐煩的男聲。


    “顧盼,你又想耍什麽花樣!”電話那頭的男人極力壓抑著火氣,沉聲道,“我不管你之前發的那條短信是什麽用意,但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明白了,你再執迷不悟的話,休怪我不客氣!”


    顧盼聽得雲裏霧裏:“……”這是哪個智障啊!


    見她沉默著不出聲,那個男人冷笑一聲:“怎麽?你無孔不入地掌控了我五年,我隻是逃出去不到一個月,你就受不了了嗎?”


    男人仿佛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能繼續接下去,可還是越說越激動,語調越發激昂:“我說過,我們再無瓜葛,你不要想著用這些幼稚的把戲來威脅我!”


    完全聽不懂這個人在說什麽……掛斷鍵在哪兒,她急著撥打急救電話呢,再不來個人救救她就真得掛了!


    顧盼對那個惱怒的男聲充耳不聞,指尖在屏幕上摸索著,她的視線已然有些模糊了,摸了半天都沒能將這煩人的聲音給掐斷。


    失血所帶來的暈眩以及搞不況的焦慮讓她的心情變得極度煩躁。


    “閉嘴!”顧盼這一聲本應該喊得十分有氣勢,但幹澀的喉嚨使得威懾力被削減了大半,話出口的聲音特別小,幸好她為了看清屏幕,臉湊得特別近,否則對麵的人一定會漏掉這細如蚊呐的一句。


    那個男人忽然覺得不太對:“……你在哪兒?”


    他靜默了一會,毫無預兆地問。


    顧盼沒理他,而是飛快捂住唇,隻從指縫裏漏出一串急促的咳嗽。


    “……顧盼!回答我!”男人猛然提高音量,在她撕心裂肺的咳嗽背景聲中吼道,“你以為這樣子我就會心軟嗎!顧盼,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顧盼總算緩過氣來,剛剛的劇烈動作徹底抽光了她的力氣,如今她隻能軟軟地趴在地板上,氣若遊絲地回答:“你再廢話,我就該上天堂了。”


    她仍不死心地將手機扒拉過來,這次終於看清了屏幕,於是毫不猶豫地按下掛斷鍵,將男人最後的那句“你到底幹了什麽蠢事!”給一並掐斷。


    急救電話,電話……


    顧盼真心覺得自己實在是負責任的好員工,到了這等緊要關頭都不肯放棄,還在垂死掙紮……可惜她真的沒力氣了啊……


    手指軟軟地搭在手機屏幕上,顧盼側著臉貼在冰涼的地板上,疲憊地閉上雙眼。


    不靠譜的係統,害得她出師不利!


    就在顧盼的意識即將沉入深眠時,浴室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麵不停地敲響,顧盼朦朦朧朧中還聽見有人對話的聲音。


    “顧姐!顧姐你快開門,別嚇我啊!”


    顧盼的精神立刻振奮了丁點,求生的本能讓她微微張開口,呢喃著:“我在……”


    這聲呼喚連她自己都聽不真切,更別說門外的人了,見裏間無人響應,拍門的人更加用力了:“顧姐!”


    “糟糕了,顧姐她把門給反鎖上了!”浴室外站著的一個戴眼鏡的青年人一臉驚慌,反複地擰著門把手,發現無法把門打開後,不知所措地向身邊的人求助,“現在怎麽辦……衛、衛總,你這是要幹什麽!”


    青年這一瞧頓時被驚嚇到了,隻見旁邊那個身材修長的男人正利落地把西裝外套脫下,隨意甩到一旁,同時抓過一張椅子,直接扛起來就朝著浴室門砸去。


    “讓開點。”衛原沉著臉,嗓音沙啞地命令著。


    眼鏡青年連忙趕在椅子砸來前蹦到了一邊。


    這扇浴室門的上半部分是裝飾用的磨砂玻璃,衛原沒有收斂力氣,砸了十幾下之後,玻璃從受力處往四周裂開如同蛛網般密密麻麻的細縫,他最後加了一擊,正麵玻璃就嘩啦裂開,碎片四下飛濺。


    青年忙湊了上前,衛原則自裂口處伸手進去,從裏麵把反鎖的門給打了開來。


    兩個人衝進浴室後,第一眼就望見了昏迷在地的顧盼。


    “好重的血腥味!”青年捏住鼻子,往浴池裏一望,立刻白了臉色,“顧姐……顧姐這是……來真的?”


    衛原在顧盼身邊蹲下,抓起她的右手腕查看,冷冷道:“割脈自殺,果然夠狠!這個瘋女人真是為了晏寧修不擇手段了,連自殺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青年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按下了急救電話,剛說了兩句,就詫異地掛斷電話:“衛總,醫院那邊說已經有人叫過救護車了,說是馬上就到樓下……”


    衛原留意到顧盼左手抓著的手機屏幕還一閃一閃地亮著,拿起來一看,掃到了上麵顯示最後的通話記錄,不由臉色一冷,嘲諷似的扯了扯嘴角:


    “死到臨頭還惦念著這個人?”


    他挽起袖子,一彎腰將地上昏迷的人橫抱起來,大步踏出浴室,頭也不回地問道:“小詹,這女人把那則自殺遺言發布到網上了對麽?”


    詹楊扶了扶眼鏡,小跑著跟上前麵健步如飛的老板,喘著氣回答:“是的,現在轉發量已經超過十萬了,幸好咱們來得早,我估計樓下應該都是聞風而來的媒體了……”


    他擔憂地望了眼窩在衛原懷裏的女人。她長長的黑發垂落在衛原的手臂上,慘白的小臉望上去異常可憐,詹楊不由小聲說:“我怕救護車進不來了。”


    衛原頓了頓,果斷地下令:“那就把他們引開,另外,立刻讓公關部的人準備發通告,務必要讓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


    他低頭掃了眼顧盼,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厭惡,“不知輕重,竟敢把星創也拖下水,真以為自己是公司元老,我就奈何你不得了?”


    **********


    顧盼是在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病房裏醒過來的。


    入目就是雪白的天花板,還有四周同色的牆壁,有那麽一瞬間她差點就以為自己任務失敗,回到了那個簡陋的休息站中。


    她睜眼的動靜驚動了旁邊守著的人,那人驚喜地探身過來,喚道:“顧姐,你總算醒了!”


    顧盼艱難地側過頭,望見了坐在床邊的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他正俯下身來,為她調整好枕頭的位置,嘴裏絮絮叨叨:


    “顧姐,我說你這又是何必呢?不過是個男人罷了,至於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嗎?幸好醫生說送來得及時,否則……”


    他歎了口氣,見顧盼隻盯著他看,卻不說話,誤以為她還沉浸在悲痛中,便寬慰道:“顧姐,你放心好了,你微博上的那則遺言我會替你處理好的,就說你是被惡意盜號了。等你感覺好些了,我就給你拍個視頻放上去,這樣就沒事了哈。”


    顧盼愣了愣,遲疑地問:“……遺言?”


    她用的是疑問句,但詹楊卻沒聽出來,點點頭道:“是啊,顧姐,你都不知道,我看到那篇長微博時都快嚇死了!所以立刻就聯係上衛總,跟他一塊到公寓裏去找你,幸好公司裏有備用鑰匙……說起來還是衛總把門砸碎了才將你救出來的呢!”


    顧盼一片混亂。這都誰跟誰?


    她什麽都不清楚,索性就閉口不言,以免說多錯多。


    但這副沉默不語的樣子使詹楊誤會更深,他想了想,覺得不該再繼續這個傷心的話題,於是生硬地轉移道:“衛總也有跟來醫院的,不過他之前回公司處理事情去了,顧姐你……”


    話沒說完,病房的大門被人粗暴地打開。


    一個身穿深色長風衣的男人一手壓低帽簷,飛快地閃身進來,並即刻把門合攏,這才舒了口氣,抬手將鼻梁上架著的墨鏡取下來,露出一雙淩厲的眼睛。


    “還活著?”他對上顧盼看過來的視線,唇角下意識彎出諷刺的弧度,“你這樣的女人怎麽會有資格上天堂?要去也是去地獄!”


    這個聲音……顧盼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在浴室裏瞎嗶嗶害她叫不了救護車的男人嗎!


    顧盼仍半躺在床上不動,一旁的詹楊就沒那麽好涵養了,他蹭地站起身來,動作之猛差點把椅子帶倒,厲聲向擅闖進來的男人喝道:


    “晏寧修!你還有臉來見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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