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忘盡量忽視眼前這糟糕的人存在,慢斯條理將青菜放入空中,細細咀嚼。


    阿蓴喋喋不休說完,見對麵人沒什麽反應。


    於是在將一塊跟嘴差不多的紅燒肉塞入血盆大口中時,目光同時也落在他身上。


    本是無意,隻見長忘的修長身姿還是如前一晚設宴那樣,腰挺得筆直,衣袍像掛在衣架子般,哪怕坐了很久,沒有一丁點褶皺。


    想起方才他手持的茶壺,拿起的書,現在一雙筷子,一隻碗,感覺任何東西,絕對輕拿輕放,即便豎著耳朵,都不一定捕捉到東西與東西接觸叮的那一聲。


    他吃的每一筷都不摁著一個菜吃,按著自己特定的順序,跟雨露均濕似的,都各吃不超過三口。


    不知不覺,自己竟將目光落在長忘天生略有上翹的唇上,並非這唇是有多麽好看,多麽誘人,而是她訝異自己居然無聊至極到好奇,每一筷菜在他口中咀嚼是不是也規定了多少下。


    果然,每一口在十八到二十下之內。


    阿蓴歎為觀止的搖搖頭,這非人的自律與無法拓印的刻板是如何養成的?


    儼然,長忘早已察覺阿蓴的不善目光,麵色不改,鎮定自若將手中筷輕輕一放,咀嚼完口中最後的食物,輕抿一口茶保證無殘渣,然後溫溫開口:“你說的,那是悲傷獸。”


    阿蓴一聽,仿佛想到什麽,所有鬱悶疑惑在這瞬間解開,得到甘暢淋漓的暢快,聲音不自覺揚起:“悲傷獸?你是說,應秋而生的悲傷獸?”


    悲傷獸。


    性冷,喜陰,高大,膚偏紅,麵容俊美,難辨雌雄,終生不笑,但笑既不止,長笑至死方休,故名悲傷。


    此獸無族,隻此有一,死後,魂魄不散,於百年白秋之季帶著前世記憶重生。所以代代修行,代代相傳,精華長存,便也悟透術係共存的方法。


    不過,攻與守修行畢竟不一樣,五行雖有不同,因體質而異所修,或因喜好而異所修,一旦開始修習,如同命定,無法改變,強行改變必遭同倍反噬。


    但五行又有相同相似之處,所以所謂的守,參透其中聯係,便能防禦一二。


    能精通三種不同係防禦法術。


    十方世界,八方境內,不乏有術法資質甚高者,能同時對抗兩三類甚至五類係法術,但也隻能說簡單保命而已。


    像悲傷獸這種將兩係法術防禦到登峰造極,不僅能保命,還能保護其他人全身而退,隱匿蹤跡,令人無法撲風捉影,這就相當難了。


    也因此,悲傷獸守護下方世界,求如山,掌管十方世間輪回。


    “此獸竟是求如山山主。”阿蓴看起來有些激動。


    這不怪阿蓴與寒生與神獸相處萬年不知身份,而是悲傷獸掌管世間輪回,說白了,隻有死了,才能見到它。世間對他的獸身描述有百千種,對人身更是千萬種。而寒生暫代山主之職繁忙,阿蓴又不管閑事,隻顧玩樂,或修習寒火之術。神獸乖覺,又是大姐親自囑托,所以,兩人沒有閑工夫去深查神獸來曆。


    長忘放下筷,似是結束用膳,拿起桌上絲緞帕拭唇後:“悲傷獸現在可悟得寒術防禦了?”


    阿蓴:“它有三條白尾,長軟似蛇,尾端有搓各不相同的豔麗絨毛,起先我不明白,後來知道,那是每修行一防禦術法,絨毛會變色。它剛來那年春時,三尾絨毛分別為火紅,金黃,灰白,前陣子,我看到灰白以呈現脂藍之色,難道說,它寒術要大成?”


    長忘點點頭:“它能悟透火術、寒術兩種相悖防禦術同修,定也對共存之法,攻擊之法有所了解,其實,大可以去問他,說不定能迎刃而解。”


    阿蓴重重一放碗:“能這麽簡單倒好了,它根本就不說話啊!一萬年,連一個字都沒蹦過,我懷疑此獸是不是個啞巴!”


    長忘沉思後:“或許寒酥姑娘的大姐也正是知道明白這些事,機緣巧合特此將獸引來那年春,讓你跟寒山主想出更好辦法呢?”


    阿蓴嚼著嘴裏最後一口米飯,認為長忘說的挺有道理,與自己曾經懷疑未確定的事情不謀而合,忍不住調侃:“你說我大姐有事直說不行,害我與二哥耽擱這麽多年。她是該含蓄的時候挺直白,該直白的時候比誰都含蓄!”


    長忘起身,準備拂袖離桌:“還是不要背後議人為好。”


    阿蓴又往嘴裏添了口肉:“以後若有緣,你見了我大姐,定會想起我今日的話,感同身受。”


    一頓飯吃完,長忘的桌前、碗中、筷上都很幹淨,就好像沒人動過。


    而阿蓴這邊就很慘烈了,好像十個餓了五六天的人再搶一盤菜。


    窗外,天色暗了下來。


    長忘重新回到案幾前,拿起未看完的書。


    阿蓴完全沒有走的意思,胡亂擦了下嘴,還不緊不慢踱步到方才喝茶的案幾前,反正沒事,還有再聊兩句打算。


    長忘平日靜慣了,今日聽阿蓴喋喋不休半下午,有點頭疼。


    阿蓴正欲說話,長忘案幾不遠處一拳頭大,精致粉色茶罐引起她注意。


    二話沒說探身一勾就拿過來,奮勁拔開,濃鬱茶香,竟還混著股花香與淡淡蜜香。


    “你!”長忘沒攔住,臉色明顯垮下來。


    “一個大男人用粉色茶罐?”阿蓴打趣。


    長忘忍無可忍低頭捏捏自己的眉宇。


    “急了?姑娘家送的吧!還挺重要?”阿蓴好不容易見這看似百年不變的淡定慌了神,大大刺激她的興奮。


    長忘抬頭伸手,語氣冷寒:“拿來。”


    阿蓴直接三指一捏,從粉瓶中捏出小搓茶葉飛快扔進茶壺之中:“泡點嚐嚐。”然後趕緊蓋好還給長忘。


    原以為此茶對長忘挺重要,自己不僅將茶罐開封,還打算泡了嚐嚐,逼他急眼斥責自己兩句,結果,人家緊緊是慌了下,然後……,臉色一收,平靜坐了回去。


    這套路!


    阿蓴突然懂了長謠在晚宴上說雲陽山又女子專門犯錯等長忘訓斥。


    她活這麽大,就沒見過如此有耐性,情緒收放自如的人,簡直對人好奇心的極限挑戰。


    阿蓴眼睜睜看長忘將剛泡好的茶,不緊不慢倒入兩人杯中。


    “早知你讓喝,我就不急著扔茶壺裏了,也不知兩種茶葉混一塊兒,會不會很難喝。”


    阿蓴一看,這茶色竟也是粉色,仰頭先是小酌,然後仰頭一飲而盡,不同於其它茶的苦澀,粉茶喝入口中,味道很甜,而且咽入喉中更清甜,再入腹中,甜蜜之意能彌漫全身,像是能活絡了筋骨,最後,齒間留有一絲蜜意。


    “好茶!這是你們雲陽山的特產?”阿蓴放下杯才後知後覺,長忘一直低頭對著茶若有所思,並未動。


    “怎麽不喝?”阿蓴見他愣神,好似在深思熟慮做某種決定。


    就在阿蓴想多嘴問一句這茶是不是有什麽講究時,長忘沒有像往常抿嚐,而是仰頭,也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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