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免得大帥著急。王猛大哥可得好好照顧三公子和少夫人,趕緊上去,要不大帥生了氣,兄弟們可是集體會打你的軍棍……”眾人一陣起哄。這才依依散在兩邊,不經意間,已經是整齊的兩排隊列,目送著君莫邪和梅雪煙緩緩從他們中間經過,眼光中,全是看著自己子侄一般的莫大欣慰……君莫邪一路打著招呼,直到行出好遠,回過頭依然看到,那近百名大漢仍然在看著自己的背影,沒動一動……就像是看著當年他們最最尊敬與崇拜的……白衣軍帥……、君莫邪心中又是一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要遏製住某種情緒,但卻是竟然鼻頭酸澀,眼淚差點忍不住滴了下來……王猛跟在他的身邊,滿臉高興,就像是立了什麽大功一般。一路為君莫邪介紹著每一草每一木,臉上的刀疤,似乎也在高興的顫抖……“三公子,您看這裏;當初大帥領軍來到這天冠嶺,第一次下馬,就是在這裏。這裏還有幾塊石頭,當時大帥就站在那塊最大的石頭上,回頭看兄弟們的隊伍雄壯的走來,那時,我還隻是大帥近衛小隊的一個小隊長,正好跟在大帥身邊,看得清清楚楚,至今仍記得,大帥當時說了一句話,他說:‘這裏,倒是一個紮營的好去處。’”


    王猛說到最後一句話,聲音一下子變得沉穩,似乎是在模仿著當年君無悔說話的沉雄口氣,臉上的表情,竟也一下子嚴肅了起來。


    君莫邪順著他說的看去,隻見那裏一塊大石,方方正正,周邊的許多棱角,竟然有些圓滑了……想必是這十年來,這些近衛軍們天天的擦拭,竟然讓這一塊普通的石頭不知不覺的完成了打磨的過程……“當年來到這裏,大帥似乎就有些心事重重的。那邊的那塊石壁,大帥曾經在那裏站了好久,沉著臉,一言不發。良久之後,卻做了一首詩。兄弟們在之後就刻在了石壁上……”王猛眼中一紅,道:“我王猛是個粗人,雖然也不懂那詩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每天從這裏路過的時候,總要念上一遍。”


    君莫邪緩緩抬步,來到那石壁之前前,隻見那上麵果然刻著四行鐵畫銀鉤般的大字,字跡卻與山下的那七字一模一樣:


    “烽煙縱橫大旗開,萬馬千軍滾滾來;何時沙場刀兵諳,從此男兒不節哀!”


    “原來父親……他竟也早已厭倦了殺伐……”君莫邪靜靜地看著,不由得想起了三叔君無意給自己說的君無悔‘男兒不節哀’的故事。


    何時沙場刀兵諳,從此男兒不節哀!這兩句詩,正是表達了君無悔這位一代軍神,白衣軍帥,內心深處對戰爭的由衷厭惡,以及和對自己兄弟手足們的至大祝福……地勢愈行愈見陡峭,漸行步上登山之途。再走出半裏路,山腰處道路更形狹窄,最多也就隻能容四五人並肩而行,一邊是刀切一般的峭壁,直插青天;另一邊卻是不高的懸崖,懸崖下白雪光滑如鏡,竟然像是一片平原一般……“這下麵是一處大湖,隻是此時全被大雪覆蓋住了,眼下卻是看不到。若是到了夏天,波光粼粼,好看的很。”


    王猛有些驕傲的介紹:“當年在此地駐紮了三天之後,有一天大帥來到這裏,看著湖水出神的看了半天,用自己的配劍,在那邊石壁上刻了幾句詩……”


    君莫邪早已經注意到,麵前峭壁上,另有一塊較為平滑的地方,上麵用劍尖刻下的數行字跡,字體圓潤飽滿,且又自然而然帶著一種磅礴大氣的味道:“長恨此身非我屬,夢裏田園誰做主;何當解甲江山裏,悠悠扁舟泛五湖。”


    看罷這四言絕句詩,就仿佛看到了一位一身征袍的百戰將軍,正無限神往地看著麵前悠悠湖水出神的情景……他,顯然已經在打算退隱之後的事情,甚至,更在憧憬著退隱之後平淡的快樂生活……君莫邪長長地吸了一口冷空氣;突然一陣憤懣湧上心頭:“原來父親早就厭倦了戰場生涯,權利紛爭,已經有了退隱的打算,根本就不會威脅到皇權,但……天香帝國還是怕他功高震主,黃袍加身,不惜引狼入室,自毀棟梁!用卑鄙的手段加害於他……”


    君莫邪突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憤怒!


    “前方,就是大帥的帥帳!”王猛一路帶領君莫邪,竟然經過了七八處崗哨的查驗,一眾崗哨老兵聽說竟是大帥的公子前來拜祭,一個個盡都是激動不已……終於登上山坡,這裏,才是真正的天冠嶺!


    展現在君莫邪眼前的,卻是一座氣勢雄渾的龐大軍營!嶺上風聲緊急,君無悔的帥旗高高矗立臨風飛揚,鮮紅的旗幟,就如同是一片火燒雲在半空縱橫揮舞,隱隱然竟有一種狂戰乾坤,淩駕天下的氣概!


    圍繞著中軍帥帳的,乃是八個軍營呈犄角之勢,互相守望,一如眾星捧月一般,將中軍帥帳嚴密地保護了起來;一隊隊盔甲鮮明的士兵挺直著堅毅地身軀,來回巡邏,神態認真嚴肅,一絲不苟。這一隊剛剛過去,那邊一隊就立即巡邏過來,八支巡邏隊伍你來我往,竟然沒有絲毫的空隙。


    這時,帥帳中大踏步走出一人,身穿將軍服飾,濃眉環眼,身高七尺有餘,身材異常魁梧,他往哪裏一站,就像是一尊鐵塔站在了那裏,隻見那將軍眼睛一瞪,大聲道:“王猛!讓你小子率領人馬前去肅清道路積雪,你居然偷懶返回?該當何罪?”


    王猛嚇了一跳,兩腳一並行了個軍禮,大聲道:“報告吳將軍,是大帥的三公子攜同少夫人前來拜祭大帥!屬下乃是一盡引領之責,並非刻意怠慢軍務。”


    “大帥的三公子?君莫邪?”那位吳將軍臉色頓時一變,眼睛刷的向著君莫邪看了過來,眼光更見銳利!


    君莫邪在家裏時就知道,當年父親的近衛軍第一大將吳勇軍,乃是一員驍勇虎將,此時見他如此氣度威風,心中也是讚歎了一聲,剛要上前行禮,就見吳勇軍突然瞪起了眼睛,有些發怒的道:“你小子就是君莫邪?你這個畜生怎地現在才來?!之前這幾年,你這混帳幹什麽去了?”


    竟然上來就是一句訓斥,外加一連串的大罵,一句話竟連變了三個稱謂!


    接著,吳勇軍這等百戰將軍的眼睛猛然間紅了起來,他極力的睜著眼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惟恐有點滴淚水流下,但聲音卻還是沙啞了下來,兀自嗬斥道:“你這畜生身為大帥在世的唯一骨肉,竟然整整十年也不曾來拜祭!君莫邪,你你你……你這混帳東西可知道……大帥他獨自一人在這裏,是多麽寂寞,是多麽想念你們?你這個……你這個……不爭氣的……”說到最後,聲音終於忍不住嗚咽起來……君莫邪黯然不語,麵對眼前人的嗬斥竟是無詞以對,那吳勇軍嗓門甚大,他這一吼,四周的營帳裏頓時絡繹不絕的出來了好多人,一聽說是大帥的兒子前來,頓時一個個都蜂湧了過來,場麵頓時有些混亂起來……“兀那小兔崽子,你還不趕緊進去見你父親,還在這裏墨跡一些什麽,你個混帳東西!”吳勇軍直如晴天霹靂一般大吼一聲,但吼完之後,卻是情不自禁的揉了揉眼睛,拿開手時,卻已是兩眼通紅。


    喉嚨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那裏堵塞著,風箱一般呼嚕呼嚕響了幾下,嘴巴咧了幾咧,看樣子眼見就要哭出來,突然分開人群,捂著臉狂奔進了一座大帳,接著裏麵便傳出來一陣極為壓抑的聲音,就像是把一頭蠻牛硬生生地蒙在了棉被裏發出的那種沉悶的痛苦嗚咽……大帥啊,你那個兒子終於來看你了……那小子被我罵了一頓……可他終究是來看你了……他長得跟你一個樣,長得真俊,還帶來了一個漂亮媳婦,你看了肯定喜歡……在眾人的連聲催促之下,君莫邪和梅雪煙一步步地跨進了帥帳。


    所有人盡都整齊地站在帥帳外麵,麵容歡欣鼓舞之中更帶著悲切,欣慰笑容裏滿含著眼淚,默默地注視著這座沉默的帥帳,將帥帳裏麵的空間,完完整整的留給了君莫邪二人……然後,他們麵對帥帳,整整齊齊的跪了下去,每個人都在口中低聲念道:“恭喜大帥!後繼有人!天佑君家,後道不孤!”他們的臉色,是那樣的誠摯,似乎是用全心全意全神全靈地說出了這十六字的祝福……君莫邪進去,立時就感到了一股震撼,一股由衷的震撼!


    帥帳內,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軍容嚴整的戰時指揮部!


    兩邊各擺放著八張椅子,椅子後麵,分別掛著鮮明的出鞘刀劍,正前方,乃是一張書案;上麵,一個象牙桶,裏麵,整整齊齊的擺著十來枚軍令。


    桌上展開著一本記功簿,另一側,有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靜默的擺放在那裏……正當中的座位上,有一個人白衣白袍,身體微微側著,坐在那裏,右手放在桌案上,食指輕輕曲起,似乎在做著敲擊桌麵的動作,左手微微抬起,半攥拳置於胸前,麵容英偉,兩眼不怒自威,眉宇間微微有一道皺紋,似乎在為了什麽事情在考慮,在靜靜的思索,有一種沉抑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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