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父母陪著程蘭,也就是羅溪玉到醫院複診。


    主治醫生看著片子半晌未說話,實際上,心中已是震驚的暗暗驚奇,要知道眼前這個病人當時送到醫院時,心髒已經破裂並且大出血,血壓一度下降到20-30,心率竟然達到每分鍾150次。


    當時便立即決定推入手術室,但是身為主治醫生的他十分清楚,這是一場成功幾率很小的手術,像這種情況的病人他遇到過很多,死亡率高達99(百分號)左右。


    可是沒想到,這一次極為幸運,抓住了僅有的百分之一成功率的尾巴,病人最終堅強的存活了下來,可以說堪稱奇跡。


    而如今不過才兩個月的時間,再看到片子,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那個當初脆弱的像“豆腐”包一樣,不斷的往外冒血,被他一針一線縫合過的心髒?現在,居然絲毫也看不出縫補的痕跡,恢複的完好如初。


    他不由的看向麵前這個臉色還有些蒼白,眼中無神的病人,這是一個五官極出色的妙齡女子,皮膚清透白暫,一身嫩粉的淑女貼身半裙,黑發在腦後黃金線處紮成馬尾,完全看不出這是兩月前出了車禍重傷入院那個病人,母親詢問醫生病情時,她一直低頭看著膝上的手指,沉默不語。


    顯得有些恬靜又有難以言訴的疏離,一般的病人對自己的病情都會很在意,可是偏偏她給人的感覺卻發一字都未在聽,神情完全遊離在別處,那種嫻靜深處,落魄不安的模樣,讓人不由心生關心與好奇。


    “醫生,醫生……”程母不由的出聲打斷他的出神。“我女兒手術恢複的怎麽樣?不會留什麽後遺症吧?”


    醫生扶了扶眼鏡,回過神來看向片子,肯定道:“當然不會,片子上看恢複的很好,平日注意下飲食,不要做太劇烈的運動,基本上與正常人一樣,不會有太大問題。”


    “太好了!”程母高興的急忙雙手合十,鬆了口氣般的道:“我就知道沒事的,菩薩保佑,老天有眼啊,當然也感謝醫生你啊,救了我女兒一命……”


    “不客氣。”醫生看了看仍坐在那裏無動於衷女子,忍不住提醒道:“有些病人在重傷後,心情會有些抑鬱,平日也不好太待在家中,可帶著多出去走動走動,呼吸下新鮮空氣,接觸下人群,對恢複也有好處……”


    “感謝醫生,謝謝醫生……”程母這才起身,拿了包拉著女兒與交完款走上來的程父一起出了醫院。


    出來時,陽光柔和的照在臉上,程溪玉像是被封塵在黑暗中許久,突然見到光線一般,抬頭看向天空,停下了腳步,看得有些癡了。


    兩個月中,她無時不刻的在尋找著自己曾經離開過的痕跡,可是沒有,到處都沒有,鴨蛋玉蘭也無所蹤,一切都與出車禍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不同,仿佛她經曆的二十年時間,真是就是她昏迷後的一場夢一樣。


    可是,怎麽可能?


    她記得那麽清晰,一點一滴,所有的,還有那個男人的麵孔,像深深刻在心裏一樣,痛苦不堪,忘不了,忽略不掉,無法忽視,一夜夜的睡不著。


    難道所有的一切真的隻是一場夢?


    不知以前在哪裏看到的一句話,意思是愛情就是,覆水難收,不能回頭,不顧一切,不要生命,一生一次,刻在骨子裏,死都不能忘。


    如果一切都是一場夢,那這場夢太過幻覺,竟教會了她從未感受過的愛情,想來隻覺荒誕可笑。


    她看著天,一時間突兀的笑了起來,思緒似回到了最初,最初到的時候是哪裏?時間太久記憶似乎模糊,可是想的時候卻又是那麽清晰無比,似曆曆在目。


    黃梁國寧遠城發大水,嗬嗬,黃梁國,黃梁一夢……她笑的有些喘不過氣,原來一切真是夢嗎?便是她穿過去的地名都是黃梁兩字,代表著從一開始,這一切都隻是她的一個夢境。


    “嗬嗬……”程溪玉看著天傻笑著,聲音卻帶著絲滄涼,腳下虛軟有些不穩。


    旁邊早覺得不對勁的程母與程父急忙扶著她。


    “蘭蘭,你別嚇媽媽啊,是媽媽的錯,這兩個月一直讓你在家休息,不讓出門,大夫說要讓你多出去走走,媽媽這就帶你出去,誌國,你去把車開過來,慢點開,蘭蘭我扶著就行,你快去……”程母有些慌神,因著女兒從醒過來就一直不正常。


    平日在她麵前都嘰嘰喳喳很多話,此時卻是沉默的整天聽不到丁點動靜,最多便是,媽,我沒事,或者不要擔心我之類的安慰的話,連笑容都是勉強,一開始程母隻以為是車禍受了驚,但是現在看來,可能真的如大夫說的,有些抑鬱了,程母這下慌了,急忙催促程父開車帶女兒去散心。


    就在羅溪玉回來後,不斷的尋找了兩個月,無法再找尋到那個世界半絲氣息,也沒有任何證明她存在過的痕跡,一切真的隻是她昏迷中的瘴想,在意識到這一點,她的心終於有一絲絕望,甚至全身被抽走了力氣一般,再沒有支撐自己的勇氣。


    讓女兒散心的地方是哪裏,周周轉轉,程父將車開到了佛緣寺,此時的佛緣寺不再是初建時的冷清模樣,因地點好,修建的氣派,又請的有德高僧主持住寺,每日人來人往,誦經聲不斷。


    遠道而來善男善女絡繹不絕的來廟中上香頂拜。


    程溪玉腳下趔趄的走著通向佛殿的台階,穿過佛煙渺渺的青石院,目光都似被煙所模糊,她茫然的隨著人群走進大殿,在看到佛主金塑身右側的菩薩,她手中持著一隻玉瓶,不知誰在瓶中放入一枝剛采下來的滴露玉蘭,觀音目光帶著看透世事的清遠神聖,卻又帶著憐憫目光垂下眸,似看向苦難眾生般。


    使得無力的程溪玉,不由掙開父母的手,然後一下子跪到了菩薩像麵前的蒲團上。


    這時,不知是誰的手機鈴聲響起,穿透了層層佛煙傳到了程溪玉的耳中,使得她眼淚“刷”的流了下來。


    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輕轉過所有經筒,


    不為超度,隻為觸摸你的指紋;


    那一年,


    我磕長頭在山路,


    不為覲見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萬大山,


    不為修來世,隻為路中能與你相遇;


    在那東方的山頂,


    升起潔白的月亮。


    就在那一夜,我忘卻了所有,


    拋卻了信仰,舍棄了輪回,


    隻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


    歌聲是那樣卑微祈求,就如同她的此時此刻心如刀割的疼痛一般,不知不覺間整個人跪著哭的如一個淚人,她雙手合十,忍不住往前跪走了兩下,手心急切不斷的祈求的上下磨擦,哀求的淚眼看著菩薩的塑身。


    “救苦救難的菩薩,求您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不隻是夢……”


    “您憐憫眾生,讓我用二十年的功德來換取生命,我很感激,可是我的心還是這麽痛……”


    “菩薩,請原諒我貪得無厭的要求……”


    “我願意用這一世的功德,來換取他,隻求菩薩,隻求菩薩能讓我再見他一麵……”


    “求求菩薩,讓我再見他一麵……”


    “求求菩薩……”


    讓她再見一麵,她還有那麽多的愧疚未來得及說,還有一整顆心的愛無法傳達,還有想對他好的心意沒有做到,讓她有機會回報他,愛他,照顧他,這了這些,她願意用一生的時間去換,用所有的功德去償,隻求把他還給她,隻求與他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整個佛緣殿來來往往許多人,在南麵的觀音像下,一直有一個女子淚流滿麵的跪在那裏,赤誠的如將一切交出的信徒,心心念念,傾盡所有,隻求再續一世情緣。


    成為所有人心底一閃而逝,無法忘卻的畫麵。


    三年後。


    程家當年的草藥行當越做越火,好像是自從程家女兒車禍中死裏逃生醒來後,便開始否極泰來,仿佛印證了那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話兒。


    程家確實是以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財源廣進著,短短幾年內,總資產便翻了十數倍,並且成立了程氏集團,從原來的隻勉強算中富之流,擠上了大富賈的排行榜。


    但是程家人又向來低調,不張揚不顯露,尤其程家的女兒,自大病初愈後,不久便挑起了家中重擔,不僅生意做的紅紅火火,還將手裏的餘錢不斷的在貧困區建立希望小學,投資建橋修路無數,捐款捐物運送災區從來是先行者,資助貧困學生,還成立慈善基金,默默無聞的做著一切能做到的好事,極得圈裏人的好感,為人與風評極佳。


    人都說,這樣的散財,便是有再多的家當都要散光了,可是偏偏無論怎麽散錢做善事,程家的錢隻會越來越多,生意越來越旺,人脈越來越廣,從不曾為資金愁半日。


    這也便是有舍有得的典型,付出了錢,得到了名聲,有了名聲便收獲了信任,得到了信任便有了合作,合作之後財路更寬廣,也更加財源滾滾,一時間,就算再低調,也如一匹急馳的黑馬,闖入了上流人士的視野中。


    雖然程家從根裏講,也是暴發戶,但卻一直收斂低調,不顯山不露水,一家人建了三座佛寺,六所小學,錢物更是捐了無數,本來程母也是不舍,但自從女兒出了事,她信了佛後,甚至比女兒還積極行善,攢功德。


    一家人是出了名的大善之家,近善而遠惡,是人之常情,大家都願意與善人交往,善善得善之下,在圈中也日益有名氣起來。


    當然,這個世界,什麽樣的人都有,便是善人也有幾門惡親戚,眼前這位便是……


    此時恬靜淡雅的一處咖啡廳內,靠窗的地方正有一位穿著長裙,氣質絕佳,長相出眾,膚白如玉的女子坐在那裏。


    咖啡廳裏正放著悠揚的鋼琴聲,溫暖的陽光照進來,帶著幹淨的氣息,舒暢似把天地間的一切空虛盈滿。


    女子正慢慢品著咖啡,眼中水盈盈有些迷朦的看向遠處,似乎想什麽正入神。


    她正受著很多人的注意,但她卻毫不知曉,也渾不在意,直到一個脖子上掛著牛眼大珍珠,臂彎垮著hermes最新款的中年女子,搖曳的走過來,然後坐到女子對麵,她才回過頭。


    淡淡的對著那中年女子審視的目光笑了笑,然後溫柔的招來的服務生為中年女子上了咖啡與小甜品。


    而這女子正是羅溪玉,或者是程蘭,此時坐在她對麵的中年女子是她的小姨,以前家中一直靠著程父,如今早已分出去單幹,似乎還闖出些名堂,看著她這身打扮與穿戴,不低於三十萬的樣子,便知了。


    小姨似乎對這種普通的咖啡店的排場與氣氛不滿,不過此時,也來不及不滿,因為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麵前這個外甥女身上,當年她車禍時還見過一麵,卻沒想到,才三年的工夫,這個外甥女竟出落的如此之好。


    皮膚何時如此好,細看之下竟是未畫妝,卻有如凝脂,麵如白玉,一打眼便是驚豔滿臉,單那氣質便讓人恍惚的如畫中走出來的古代女子,美好的如同夜空明亮的月亮,便是她為長輩,此時也生起了嫉妒的念頭。


    這樣的模樣,難怪汪天宇的母親看上了,想到能攀上汪家,心情不由的有些激動,要知道汪家的醫藥業根深蒂固乃是一霸,總資產是首富排行第九,便是連她都心動,想過將自己剛滿二十三如花似玉的女兒推薦過去,不過……


    小姨笑的熱情:“你媽媽說你精通藥膳調理,果然不假啊,什麽時候也給小姨調理下?最近老是熬夜,感覺皮膚都不如以前細嫩了。”她按捺住心情,撐起滿臉笑容道。


    羅溪玉微微一笑:“小姨看起來就像雙十年華的少女,再多的藥膳調整也不會有明顯效果,何必折騰。”


    女人本就沒想要吃藥膳,要的不過是別人的肯定與讚揚,頓時便露出得意的笑容:“還是外甥女最貼心,會說話,不像我們家鑫鑫,真是能氣死我……”


    羅溪玉又彎唇笑了笑:“小姨這麽忙,突然找我是有什麽事吧?”


    “當然是有事了,而且是好事。”她想起正事,忙從包裏取了照片出來,道:“蘭蘭,你今年也有二十六了,你媽媽經常跟我說起這事兒,這不,我今個兒就給你尋了門好親事兒,不是小姨沒警告你啊,現在的女人光嘴上說婚姻獨立自主,結果個個都拖的人老珠黃,越來越嫁不出去,聰明的女人,就要趁著自己花齡最美的時候,找個人嫁了,二十六歲也不能再拖了,否則好的就讓人給搶走了……”


    說著她將照片放到羅溪玉麵前,“看看吧,這門親事我可是選了好久,門當戶對,且對方母親對你也中意,醫藥龍頭汪家的公子,現在是知名偶象演員,跟你多有緣份,不久前也是出了車禍,不過沒什麽事,隻是骨折加腦振蕩,他母親也是急於給兒子找個媳婦,你先看看模樣喜不喜歡,我不是誇,這孩子的模樣,絕對一見鍾情,我見了都心怦怦直跳呢,沒有看不中的……”


    是的,沒有看不中的,她家鑫鑫就哭著鬧著要,結果被她幾巴掌打老實了,笑話!那個汪天宇圈裏人誰不知道,全靠家裏人拉讚助才讓他當上主角,空長了張俊帥麵孔,一無是處,演技不入流,泡妹的本事倒不少,一夜情的黑曆史怎麽塗都塗不白了,她怎麽可能讓自己女兒往火坑裏跳?就算她家是全世界首富,這種婚也不能結。


    好在汪母指名是她這個外甥女,也不用她糾結了,她這外甥女別的不行,脾氣一直是好的,想必嫁過去,也能忍忍過日子,不像她家鑫鑫那麽嬌貴。


    羅溪玉聽到是此事,倒也沒有驚訝,因為她本就對這個連家裏親戚都坑的小姨沒什麽期待,也就沒有所謂的失望。


    汪天宇這個名字,倒是耳熟,就算她真的兩耳不聞事,也知道這是個花花公子,仗著富二代的身份,橫行霸道吃喝嫖賭誰又不清楚呢。


    不過,這與她又有什麽關係,她心中有所愛的人,這一生可能都不想嫁人,不會因為小姨的一番話而改變主意。


    她倒也無所謂的拿起照片,看了兩眼。


    前兩張是生活照,確實是個俊帥的男子,也難怪被人稱為是隻長著一張臉的草包,不過這也算是優點,羅溪玉很快移開視線,掃了最後一張,這一張是坐在輪椅上,似乎是傷後拍的。


    腿上有著繃帶,穿著病服,大概是有人拿著相機拍他,他眼中不知為何有著憤怒與驚恐,他坐在那裏,手放在膝上,手指緊張的蜷起,連額角都似有青筋爆出,而那個看著的眼神……


    羅溪玉突然的直起背,她緊盯著這張照片。


    小姨見狀立即道:“這張是我讓汪母拍的,主要是給你看看他現在的近況,可憐見的,是個好孩子,我看著都覺得可人疼啊,蘭蘭,你覺得怎麽樣?”


    羅溪玉沒有說話,她一直看著這張照片,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貪婪的不放過每一個細節,直到那發白的指節,和那她看了二十年,熟悉的就算換個麵孔也能一下子認出來的眼神與表情。


    她隻覺得心口激動的難以自已,卻是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家裏的親戚太多,總有幾個極品,小姨是做的最絕的一個,但這一次,她真的是由衷的感謝她。


    她輕輕的放下手中的照片,然後抬起頭,眼中含著淚花,卻笑的格外溫柔又燦爛,她滿含感激的在對麵女人詫異的神色裏,輕聲道:“小姨,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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