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大殿,羅溪玉步履雜亂的往外走,此時的她再也忍不住,手都在身側微微顫抖著,像失去所有一般低垂著頭,眼中強忍的淚,終於落下來,一路走,一路掉。


    直到走出了城堡,她抬目看著遠處的升陽,那麽燦爛的升起,照在身上暖暖的,可是現在卻暖不熱冰冷的一顆心,她轉頭看向那空中交錯的黑帶。


    她的腿都有些顫抖,無論剛才有多麽不懼,在臨到蛇窟時,那種從心裏湧出的懼怕,她的臉蒼白無血色,她跟在劍五劍十的身後。


    默默的流淚,卻又莫名的想笑。


    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死在黑帶之下,而送她最後一程的,竟是最愛吃她做的食物的劍五劍十。


    那時的她還特地多做些給他們,能讓他們能吃飽趕路,她對黑袍人十二劍都好,是因為自己一路都是被他們抬著,是他們用臂膀將自己一路抬回東獄,這是份恩情,她要還,就算頂著聖主的不悅,她都一直如此。


    用一顆心換一顆心,他們相處的像一家人一樣。


    可是又有什麽用,終究沒有用。


    她低著頭跟著兩個人不斷的在黑帶下走著,她的目光有絲迷茫,甚至表情與心都有些疼過之後的麻木。


    不知走了多久,劍五與劍十突然停了下了腳步。


    羅溪玉向前方看去。


    隻見那裏有一處石窟。


    這是到了麽?


    劍五劍十突然轉身,架住她的胳膊,然後將她的人一下子抬了起來,接著便要扔進那處石窟,而此時的羅溪玉已是半點也沒有掙紮。


    毫無意義的掙紮根本沒有任何用處,隻會讓人看笑話。


    羅溪玉緊緊抿著唇,她沒有勇氣看下麵的石窟,隻是抬眼用力去看那升起的暖陽,要看記憶裏最後一絲光明。


    就在這時劍五與劍十將她輕輕的放入窟中。


    放下的那一瞬間,劍五突然開口道:“羅姑娘,這是聖主的命令,我和劍十也沒有辦法,但是你給我們做過那麽多的食物,我們吃在肚子裏,肉長在身上,斷不能當做從沒有過,隻是我們能力有限,唯一能做的隻有這個,若姑娘能有幸的逃脫一命,就回五洲吧,隱姓埋名的好好生活,不要再出現了……”


    劍十同時撒開手,道了兩個字:“保重……”


    羅溪玉聞言從絕望中回神,剛要說什麽,卻隻覺得身體往下猛的一墜,便跌了下去。


    她不知多高的距離,隻知道很疼,疼得要命,因為不耐痛的體質,就算是從一米高的地方跌下來,都跟骨折一樣疼,待她從疼痛中反應過來,睜開眼時,看向上麵的亮光,卻發現大概也隻有兩米的距離,而劍五也劍十已不知去向,上麵已經被蓋上,隻有幾絲光線透過。


    這是哪裏?羅溪玉顧不得疼,急忙看向四周,發現此地有台階,還有往裏伸展的黑色的石道。


    而周圍並沒有她想象中的蛇群,再結合劍五所說的話,她掉的似乎並不是蛇窟,而是另一處地方,似乎這裏還有逃命的機會。


    羅溪玉慢慢的坐了起來,黑暗籠罩著她,以前時還會怕的要死,可是現在卻已是習以為常的鎮定,她用衣袖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告訴自己不要再流這種沒用的東西。


    沒出息!


    她慢慢摸索著周圍,借著微弱的光線慢慢倚到一處牆壁處,等著身體那一波痛感消失再起身,這時上麵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本來放鬆下來的她,頓時又緊張的向上望去。


    隻見那洞口又掀開了一道縫,有一個人走了下來。


    借著光線,羅溪玉瞪大眼晴看去,卻發現這個人不是別人,竟是在廚房的老嫗,這老嫗一生待在祖獄,無兒無女,也無人親近她,自從羅溪玉來後,隔三岔午給聖主做食物時,都會給兩人留一些,有時知道她喜歡吃糕,做新品時,還給她多送些。


    極為親近,無話不淡。


    而此時的老嫗有些神色匆匆,見到羅溪玉頓時拍了拍胸口,壓低聲音道:“哎喲,總算找到夫人了,怎麽坐在上,快起來,快起來……”


    老嫗走過去扶起已站不起來的她。


    夫人?


    羅溪玉嘴角有絲苦澀,她看向老嫗,想說什麽,卻又覺得說什麽都似多餘,隻得勉強笑道:“嬸子,你怎麽來了?”


    這麽一開口,不知怎麽,眼淚又跟下來,無知無覺,根本控製不住一般,淚如泉湧。


    “好孩子,別悶著哭了,這樣哭傷身子……”老嫗見著連連歎氣。


    她隻得將手裏帶下來的包袱解下來塞到她手裏,“好姑娘,把淚擦擦,沒有多少時間了,好好聽老婆子說,剛才你被劍五劍十拉走,老婆子就知道壞了,剛才我偷摸找了劍五問了,他告訴老婆子你在這裏,劍五之前有一陣受了傷,老婆子照顧他一個多月,當自己孩子一樣,他也是個感恩的,所以我問他時,就偷偷告訴了我。


    這裏是最近才打開的,之前堡裏十幾個采購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失蹤了,聽人說,似乎有人盯著咱們,所以才通了這條連接的道洞,用以采購用,為了不引起注意,一次隻出一人。


    這兩次出去的人都頗為安全的回了,所以羅姑娘從這裏出去,應該就能走出去,但是記得不要穿黑袍,老婆子正好有兩件灰鐵色的舊衣,你快換上,到時裝成婦人直接離開。


    這裏有個盒子,盒子裏有些野草葉子,這葉子對身體沒有危害,就是吃了會起疹子,如果姑娘害怕就吃上一點,雖然吃完身上臉上全是紅點,但不要害怕,三五日就消了,也不痛不癢。


    還有一包老婆子攢的銀子,留著路上用。


    說完又塞給她一張東獄的地圖,“這是劍五給的,延著上麵的紅線,讓你坐船就坐船,讓你行路就行路,上麵都有標識,隻要順著紅線的路走,就能離開東獄返回到五洲,不要舍不得坐馬車,為了安全,該花就花……”


    羅溪玉聽完眼淚更流的厲害,已是緊緊抱著包袱低著頭泣不成聲。


    “謝謝嬸子,可是你若是放我走了,那你……”


    “沒事,聖主不知道的,他信任十二劍,斷不會懷疑,劍五劍十也不會說,而老婆子經常走這裏采買,沒人知道的,好孩子,時間不早了,快走吧……”老嫗急急說著,隨即見羅溪玉不動,不由擔心問著:“孩子怎麽了?莫不是你還想著聖主……”


    羅溪玉急忙搖頭,“不想,我要走……”


    要走,必須走,她不能再留在這裏,也不想再留在這裏,多待一刻都是痛苦。


    以前覺得這裏是世上最幸福的地方。


    現在卻想著,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比這裏要好。


    “好孩子,既然這樣,就快些走吧,不要回頭看,一直往前,出去了就一直朝西走,一個人時一定要注意安全,袋子裏有水囊和點心包子,渴了就喝餓了就吃些。”老嫗說完,想到什麽,忙又從袖子裏取了一小荷包的金豆子:“這些豆子雖然少,但關健時候能換些錢用,你貼身收著,防著有什麽意外應應急……”


    羅溪玉手裏拿著荷包,哭的一塌糊塗,不知如何感謝她。


    老嫗卻是推了她一把:“快走吧,快走吧,老婆子得回去了,別回頭看,快走,快走……”


    羅溪玉幾乎是有些趔趄的一步一回頭的往前走。


    老驅一直焦急的衝她揮走,讓她快些走。


    她一步一步,終於看不見了,才轉過去,向著越來越黑暗的路一個人碰碰撞撞的走去。


    希望那一頭真的是光亮,希望那一道光亮,是全部的希望。


    而在羅溪玉被帶走,大殿的門緩緩的關上後。


    偌大的殿中一絲聲音也沒有,靜默的連根針掉下來都能清楚的聽到。


    此時,聖主突然忍不住的微微前傾,從嘴角流出幾絲鮮血,不斷的滴到了前襟與桌前,形成了斑斑的血點。


    他低著頭看著手背被沾染的那幾滴鮮血,靜靜的盯著。


    旁邊的葛老臉色一變,頓時從懷中掏出了血丸,“聖主,此時關健之時,萬萬不可動心神,否則隻怕融血丸的功效都要大打折扣了……”


    這種丸藥是用難得一見的珍奇藥材煉製,一共隻有五枚,葛老用過兩枚,聖主已服用了兩枚,此時瓶中隻剩一丸,勉強能拖住聖主體內蠢蠢欲動的胎毒三日時間。


    聖主張口將丸藥咽了下去,感覺到了那藥的清涼慢慢驅走了體內的邪熱。


    擦去嘴角的血漬,看著葛老擔心的目光,他道:“葛師,我已無事。”


    而對麵的白衣女子與丹唇女子,卻是一反之前的冰雪冷傲,此時也是一臉擔心:“沒想到東獄聖主的情況如此厲重,既然不能動心神,那何苦還要演這麽一場戲?


    可憐那個姑娘那樣蒼白的臉色,便是我這活了六十多年的老婆子,都不忍心了,惠芷更為單純,差點就露了餡,不是老婆子多嘴,這樣好的姑娘,聖主不該如此傷她的心……”


    那丹唇女子,有些欲言又止,都長著眼晴,女子的心意,男子又不是完全無意,何苦要如此做,偏偏讓她們做了惡人。


    什麽聯姻?南獄的聖女一生都要保持純淨之身,不能嫁人的,也隻有騙騙那位不懂的姑娘而已。


    而她們此次前來,實際隻是為尋求幫助而來,如今能幫她們的隻有東獄的聖主,聽聞此聖主性情乖張,不好接觸,正隱隱發愁呢,卻沒想到竟會接到密報,東獄聖主竟主動求見,並需要她們的幫助。


    如今南獄岌岌可危,西獄正是禍首,而北獄距離遙遠,她們也隻有求助於離西獄近的東獄,至於那天香玉玲膏……


    若是損失些聖膏就能保住聖殿,她們根本是求之不得。


    “兩位也知曉,西北兩獄一直對東獄的霸主之位虎視眈眈,東獄這塊肥肉他們盯了多少年,這一次竟是連合了五洲的金鷹衛,欲前來圍剿,破了一次後,竟還不肯善罷甘休。


    如今聖主身體有恙,此事極是棘手,好在你們送來的天香玉玲膏及時,但一番大戰在所難免,羅姑娘並不懂武功,在堡內實在諸多限製,不如在外麵來得安全。”


    眼前的形式嚴峻,白衣女子與丹唇女子也是微微歎了口氣,也不好說什麽,隻道:“既然聖主能解胎毒,隻需好言送走姑娘便是,這般傷姑娘的心,隻怕……


    老婆子是女人,經曆的多,恐怕比兩位要更明白更透澈一些,這被傷了心的女人,就如心上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想要再重新開始,已經再無可能了……”


    丹唇女子似想到什麽,語氣幽幽,歎了口氣後,便轉移了話題,提及冰域被西域帶來的一種火山下的焰火蟲包圍,幾乎將冰殿的地底燒鑿的千瘡百孔,此蟲火燒不化,更是冰雪的克星,體積又小不畏毒,根本無法斬草除根,再不解決,整個冰殿都要被它攻陷,便是南域人就被此蟲燒死了有十分之一,為此事聖女一愁莫展。


    冰域難以攻占,一直是安全的,但卻沒想到卑鄙的西域會想到如此辦法,不得以之下,此次聖女才會親自前來東獄,想討要一些克製那焰火蟲之物,畢竟要論蟲蟻,誰又如東獄聖主精通博廣。


    而聖主此時睜開眼晴,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神色已恢得如常,他隻道:“無需克製,隻需放出消息我已病入膏肓,西域自然會撤離冰域。”


    為了徹底鏟除他,將東獄搶到手,西域定會拚盡全力,像西域那點地方,那窮凶極惡的惡水之地,這些年四處的搜刮爭鬥,想要擴張地盤,如今終於有了可以分割東獄這塊肥肉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斷然沒有取小舍大之理。


    “可是聖主……”葛老急忙開口。


    聖主卻是抬手,已下的決定,從不容許更改。


    而入夜,葛老伺候聖主吃過飯,看著那總共隻動了一兩口的飯菜,不由連連歎息。


    此時的劍五劍十站在屋中,聖主坐在陰影中,椅子上的人影忽明忽暗,似乎隨時都會消失一般,他看向兩人,半天才開口:“安排好了?”


    “是,屬下已將羅姑娘帶入到風洞口,也讓老嫗將衣服銀子與和可以易容的草葉打成包袱全部交給她,羅姑娘並沒有懷疑……”


    半晌,屋內無言。


    劍五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道了句:“聽老嫗說,羅姑娘哭的厲害,聖主……”看到聖主的目光,劍五的話不由的憋在了喉嚨裏。


    聖主靜靜的坐著,劍五與劍十是自行離去的。


    到了睡覺的時間,葛老伺候聖主躺在床上,聖主卻是疲憊的平躺著,盡管滿臉的倦意,卻像以前一樣,合不上眼,隻能睜著眼晴看著帳頂。


    葛老此時如何能睡得著,他不由的道:“聖主,要不讓人將羅姑娘接回來?”


    ……


    “聖主,那南獄的人說的對,何必傷羅姑娘的心呢,雖然解胎毒的藥隻有三分把握,但是,未必就不是樂觀的,有羅姑娘在,興許還會多上一分……”


    聖主沉默了下,然後淡淡道:“若是她知道,就不會聽話的離開了。”


    葛老聽到這裏,再也勸說不下去,這麽個老頭子,看著聖主又恢複成以前的樣子,甚至比以前更糟,忍不住眼中含淚光。


    世上的劇毒類,根本沒有完全的解藥,說是解藥,即使隻是古方,也隻有半對半的機率。


    可是偏偏南獄人拿來的天香玉玲膏,並不是古方中那種赤紅色的,而是被後人稀釋過的,即使如此,南獄也隻有極少的兩瓶。


    而這樣摻有水份的玉鈴膏,最多隻有三成把握。


    聖主太苦了,不容易熬到了解毒藥,卻隻有三成把握,也就是說,失敗的機率高達七成。


    如果聖主隻是複發了十次胎毒,也許還有機會,可是如今十一次已滿,身體各機能已經損的七七八八,三成已經是葛老估算的最高了。


    如果非要說,恐怕隻有二成左右。


    而隨著祖獄采購之人數度被圍殺,及駐在外圍虎視眈眈的西北兩域人馬,恐怕過不了多久,祖獄就會連隻鳥都飛不出去。


    聖主不知深思熟慮多久,才最終決定出此下策,並且冒險打開幾代聖祖都嚴令不許輕易開啟的風難密道。


    葛才不知道聖主為此想到了多少。


    隻知道,他幾乎費盡了心思。


    無法讓十二劍跟著她身後,怕因此連累於她。


    趕她離開,又怕她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讓她心中有恨,遠離自己回歸五洲。


    因為他知道,沒有自己,她就會變得更堅強,比任何人都堅強。


    可是聖主卻太苦太苦了。


    便是有解藥,也不能喝,必須要繼續忍受胎毒在體內蠢蠢欲動的痛苦,因為隻要服下那解毒藥,體內的胎毒必會立即有反應,馬上就會陷入毒發狀態,那是聖主與胎毒進入的最後爭鬥中,結果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可是聖主還有很多事未處理,很多人未安排,這也是聖主一直沒有喝解藥的原因。


    葛老暗暗的歎息,極為不忍道:“若是聖主此次成功的解了胎毒,羅姑娘那邊可要怎麽辦……”


    聖主卻是目光動了動,隨即便移向他,他的目光有一絲難掩的晦暗。


    “葛師,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解毒太過渺茫,我已經感覺到日漸虛弱的精神力,實在力不從心,恐怕這一次再也壓製不住它了,可是最後,我還能為東獄做一些事,這些事也算是我這個無能的聖主對他們最後的補償吧……”


    葛老的臉在燈下,聽著話,明白了聖主的意思,一時如蒼暮老者。


    聖主移回視線看著帳頂,上麵還留有女子細心編成的花魚球,粉綠的顏色,一直在輕輕的晃,輕輕的晃。


    他突然道:“葛師,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因為沒有我,她會過的更好。”


    “如果我不在了,就讓十二劍將我的枯骨鞭埋在她住的地方……”


    他動了動手指,留戀的撫著身下的床單道:“葛師,我什麽都沒有,就隻剩下她了,就讓我再陪她一段時間……”


    在最後,快天亮的時候,屋裏已沒有葛老的身影,聖主的目光仍盯著帳中的那隻粉紅魚看著。


    他疲累不堪的自言自語,慢慢合上眼晴,他輕聲:“葛師,我為什麽要活著,真的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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