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九十三回 巨靈擘太華 大人釣六鼇</b>


    過了片時,隻見天空一朵祥雲,駛如急箭,倏忽已到山巔。


    雲中落下一個道者,西王母及眾神仙一齊拍手歡迎,說道:“今日要辛苦了!”那道者一麵到處拱手還禮,一麵笑說道:“不成一回事,累得大家齊來觀看!如果這出戲做得不好,不要見笑!”西王母和雲華夫人都說道:“哪有此事?一定好看的!”文命在旁細看那道者,長約八尺餘,麵白無須,柳眉星眼,膽鼻大口,舉止閑雅,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麽大本領,大家請他來做甚麽?想到此際,隻見壽星在旁,便問壽星,壽星道:“這人姓秦,名供海。生於開辟之前,得玄神之道,與元氣一時生混沌。他的法力真是無邊。”


    正說之間,隻聽西王母說道:“秦先生既來,可以預備動手了,免得大家久等。”眾神仙齊聲讚成。秦供海道:“現在戲劇要我做,但是非得大家幫忙不可。第一,從此一路下去,直到海濱,所有昆蟲等生物,須得驅除淨盡,免至殘害。”雲華夫人道:“我們早經傳諭各山各地之神,叫他們驅除了。”


    秦供海道:“第二,開山的時候,水勢的緩急,岩罅的闊狹,須有人隨時報告。否則我在上麵看不清楚,一時粗率起來,人民必受其害,大功或因此而反受阻撓,這是我不負責任的。”


    雲華夫人道:“到那時我在下麵,自會得來通知,總請你用極細心,極輕微的手腳,慢慢地開,就是了。”秦供海道:“既然如此,那麽我先去看一看。”說著騰起祥雲,向太華山東北麵而去。雲華夫人亦縱起祥雲,跟跡而去,西王母笑向眾神仙、和文命及大司農道:“我們亦跟了去吧,想來就要下手了!”


    於是眾神仙上車的上車,駕雲的駕雲,跨鳳的跨鳳,禦風的禦風,紛紛、向前山而行。浩鬱狩與文命、大司農三人亦乘著白龍前往。


    到得太華山與中條山之間,但見雲華夫人駕了祥雲,站在半空之中。秦供海卻不知所在。向下麵一望,隻見平地之上仿佛站著一個身驅極偉之人,在那裏東看西望。文命與大司農都覺詫異,浩鬱狩在後麵說道:“這人就是秦供海呢!”轉瞬之間,那秦供海已長到幾千丈,身軀亦大得不可名狀。文命等在空中恰好緊對著他的頭部朝他一看,哪裏還認識他是個人!隻見他的頭儼然是一座小山,突起於半天。每隻眼睛足有十幾丈闊,眼睛距離他的嘴足有幾十丈之遙。鼻柱之高,仿佛一個土阜。兩耳之大,幾如兩個丘陵。從左肩看到右肩,相隔何止一二裏,真是從來所未見過的偉大人物!然而他的身軀還是不住的在那增長,轉瞬之間,文命等已隻能緊對的胸部了。隻見他忽然轉動身軀,舉起他一隻幾千丈長的左臂,伸起他幾千丈長的右腿,俯下身軀,一麵想向太華山上一推,一麵想向中條山上一踏,哪知距離似乎還不夠些,於是他又立正身軀,加增他長度,不知道又增加了多少,這時文命等已僅僅緊對他的腹部了。仰首望他的頭已聳出在雲霄之外,看不明白,平麵看過去,正看到兩隻大手,其掌之大,大約竟可以遮天,真是不可思議!


    俯首去看他的腳,正是兩隻艨艟大艦。假使有一個小小的都邑,恐怕不能禁他的一踹。


    正在想時,隻見他身軀又轉動了,左足站在太華山下,右足卻踏到中條山麓去,再俯倒身軀,將左掌托在太華山的一個大峰上,有足似乎輕輕用力,向中條山踢去,一手推,一足踢,隻聽見下麵軋軋有聲。文命急忙俯首下視,原來山勢開裂了,中條山已稍稍移而向東,太華山亦稍稍移而向西,兩山之間,已露出一條罅隙。山海之水,就從這一條罅隙之中,奔騰澎湃滔滔向東南而去。


    過了片時,隻見雲華夫人縱起祥雲,直到秦供海頭部耳際,仿佛有所接洽的模樣。那秦供海頓然的左手收轉,身軀立正,身軀也漸漸縮校文命等忽而已正對他的胸部,忽而又正對他的頭部,忽而又隻見一個極偉大之人站在平原之上,忽而見他恢複原狀,駕起祥雲升到空中,與西王母、雲華夫人及諸位神仙拱手道:“獻醜,勿笑,勿笑!”這時候,眾神仙一片歡呼拍掌之聲,震動天空。秦供海說聲“失陪”,霎時間飛去如電,轉瞬就不見了。這裏眾神仙亦紛紛告辭。雲華夫人一一相送,最後西王母也去了。


    雲華夫人向文命道:“時候尚早,我們且再到山上談談吧!”文命大喜,遂和浩鬱狩、大司農騎龍再向少華山頭而來。一時降落,文命先向雲華夫人謝神功幫助之德。雲華夫人道:“這個並不是我之力,從前家母和大司農早說過了,所謂純係天意。天意沒有挽回,雖有神仙,無從措手。天意已經悔禍,自有神力前來幫助,這個豈是我的功勞呢!”文命道:“這位秦供海先生的道力實在不小,將他的身軀化得這麽樣大!”雲華夫人笑道:“這個哪裏算得大呢?從前海外龍伯之國的人那才叫作大。大起來,竟無可比喻。海中本來有岱輿、員嶠、方壺、蓬萊、瀛洲五座大神山,每山周圍高下三萬裏,每山的距離中間相去七萬裏,那麽並計起來,極少總有五十萬裏了。哪知這個龍伯的大人到得那山上,舉起腳來,不到幾步,而五座大山的地方已經給他走完。你看這個豈不是大極了嗎!”


    文命聽了,不禁咋舌道:“原來世上竟有這樣大的大人,真是可駭了!但是此刻這個龍伯國在哪裏呢?”雲華夫人道:“此刻這個國沒有了。因為這五座神山是浮在海中的,時常浮來浮去,上帝恐怕它流到別處,所以責成北海神禺強設法管理,那禺強叫了十五隻巨鼇,舉首載住,不使它動。哪知有一年龍伯國的大人忽發雅興,拿了一根長竹,做成一個釣竿,垂到海中去。轉瞬之間,將負載岱輿、員嶠兩山的六個巨鼇一齊釣起,背了回去,燒煮了大吃。又將鼇的骨頭攢起來,做成算學的籌碼。那岱輿、員嶠二座神山,既然沒有巨鼇的負載,於是就流到北極,沉於大海之中。那時候兩座山上的群仙列聖遭劫的、播遷的不計其數。上帝大怒,於是侵滅龍伯國的地方,使他狹小;又侵小龍伯國的人民,使他短縮,所以此刻這種大人沒有了。”


    文命道:“秦供海先生如果盡量長起來,能夠和龍伯國大人一樣嗎?”雲華夫人道:“兩個是不同的。龍伯國大人的長是天所生成。秦供海的長是由於變化。天所生成的長,無可改變,變化而成的長,無可限製。就是要叫他長得比龍伯國大人加幾倍,亦未始不可。所以我們給秦供海上一個徽號,叫做‘巨靈大人’,就是說他的巨大,無非一股靈氣之變化而已。”


    文命和大司農聽了,都非常歎異。雲華夫人道:“現在太乙既分,諸事亟等整理,崇伯和大司農可請轉身,我們改日再見吧!”文命等唯唯。雲華夫人自率侍衛仙女等乘雲冉冉而去。


    文命、大司農仍舊與浩鬱狩騎龍來到對山。浩鬱狩亦告辭去了。伯益、水平一班人迎著文命,都說道:“奇事,奇事!


    我們早晨正在這裏眺望,隻見少華山上氤氳瑞氣料想是神仙在那裏聚集。我們無緣,不能瞻仰,倒也罷了。忽而之間,那股瑞氣,由山頂移到空中,而太華山與中條山之間,現出一根圓柱。其高矗天,其粗無比。圓柱下麵,又分出兩根圓柱,比較細一點,一根直通到此地來。但聽得天崩地裂之聲,我們個個震得耳聾,人亦站立不住,前仰後合,傾跌的不少,隻覺天旋地轉,頭腦眩暈。過了好一回,方才停止。細細一看,山也分了,圓柱也不見了,究竟是怎樣一回事?”文命便將巨靈大人秦供海之事大略說了一遍。眾人聽了,無人不駭然。


    當下文命率領眾人下山一看,隻見那山海之水正從山勢分裂之處,奔騰而出,恰恰流過風後陵前,轉向東去。文命要察看它一路經行有無妨害人民田地之處,於是順著了它徑向東走。但見兩岸山勢束縛,水流尚安。到了那六根石柱之間,水勢直衝過去,撞著石柱,不是倒衝轉來,就是分向兩旁,形成激湍。浪花飛濺,白沫跳珠,前者既去,後者又來,但是任你日夜衝擊,那六根石柱始終不動。文命觀看良久,將這六根石柱取了一個名字叫作“砥柱山”。砥字的意思有兩個:一個是其山之石,可以為磨刀的砥石,所以叫做砥柱;一個是其山上麵平坦,有似乎砥,所以叫作砥柱。從此“砥柱中流”四個字,遂成為中國道德上一個美名詞了。


    且說文命從砥柱再向東行,到了滎澤的北麵。隻見那條流水已經掘斷,一半在北,一半在南,中間就是新開的大河,變成一個十字形。但是兗河水發源於高山,流勢很急,雖則中間截斷,但是水流滔滔,仍向南岸直衝過去,不給中流的水所攪亂。文命於是給取一個名字,做作“濟水”,濟字是渡水的意思,水能渡水,真是千古所創聞,獨一而無二的。


    文命再往下行,但見一片莽平,盡是原野,從前的黃澤、大陸澤等湖水已都傾流到新開的川中去。渚澤之底,已漸漸涸露,變成陸地,洪水之患,大約在此地已無患。於是轉身再往西行,到了巨靈所擘分的華山邊。但覺山海的麵積已縮小了十分之六七。文命向大司農道:“照這情形看來,再過幾時,這個山海所涸出的陸地可以種植,增長農田不少呢!”大司農道:“且慢,還要察看它的地質土味如何?某知道瀦蓄不流的水,內中所含的鹽質必多。山海之地,四麵不通,經過幾千年之久,恐怕斥鹵不能耕!或者先用方法,使他斥鹵滌盡,再慢慢用肥料變更它的土性,那麽才可以成為上上之田。


    正說到此,忽見空中一條似龍非龍的動物,向西飛騰而去。


    狂章一見,大叫:“不好!這是肥(蟲遺)呀。怎樣會得給它逃出來?”文命忙問:“什麽叫做肥(蟲遺)?”狂章道:“這是一條蛇,出在此山,六足而四翼。如若出現,天下必定大早。從前西王母因為它能致旱,所以設法禁錮著不使它出來,不料今朝竟走出了!”烏木田道:“我們捉住打死它,免得害人。”繇餘道:“它去得遠了,哪裏還捉得著呢?”黃魔道:“不打緊,它總在這山裏,不會遠去的。我們尋一尋看,如尋得到最好。假使尋不到,亦是無害,我們的人事總已經盡了。”庚辰等都說道:“是。”於是七員天將,稟準了文命,各綽兵器,騰起空中,向那肥(蟲遺)去的方向追去。哪知肥(蟲遺)果然蹤跡全無,七員天將分頭細找了多時,杳無端緒,隻得回來。鴻濛氏道:“那肥(蟲遺)是一種蛇類,雖則能飛,畢竟總須藏身山石之間,讓我們去尋吧!”文命點首稱是。於是七員地將亦各綽兵器,遁身入地,到處去尋。文命等在外等候了半日,隻見兜氏從地下鑽出來,報告道:“肥(蟲遺)已給我們尋著了,它藏在西山之麓一株大樹之下,五尺深的裏麵。


    現在鴻濛氏等監視著它,暫不動手。恐怕一經動手,捉它不住,飛出地外,又須往他處逃。所以由某來通報,請七員天將到彼處守候,等它出來,上下交攻,庶幾一鼓可擒。”說著指示了方向,仍複入地而去。


    這裏童律等亦急忙聳身向西而來。哪知過了太華山峰,隻見鴻玕氏等六人正在那裏四處尋找,那肥(蟲遺)已不知去向。


    原來這肥(蟲遺)修煉多年,它一出來,能夠使天下大早。它的本領,自然不校它的腦筋自然亦非常靈敏。現在看見許多人遠遠監視,料想不懷好意,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於是霍地竄身出外,又向南逃。鴻濛氏等趕快追出,已來不及。等到兜氏回轉去時,不但肥(蟲遺)不見,連鴻濛氏等六人亦不見,料想必是追趕肥(蟲遺)去了。於是亦鑽出地來,恰恰與眾人撞著,氣得章商氏大頓其足道:“可惡之極!這孽畜竟有如此之狡獪,我誓必擒之!”於是與七員天將商議,請他們在空中分頭瞭望;七員地將到處搜尋。果然在南方一個山石之下,被章商氏尋著了。章商氏不敢怠慢,上前擒捉,哪知肥(蟲遺)非常刁狡,一見章商氏,轉身往後就逃;再一轉身,又出地外,向天空飛去。恰值黃魔、烏木田兩個天將看見,就來擒捉。肥(蟲遺)見了,料不是事,忙又向地中鑽去。又值陶臣氏、烏塗氏兩員地將趕來,它隻得又往外逃。


    忽然天空一陣飛拍之聲,一條神龍,伸著五爪,上前徑將肥(蟲遺)抓住,直到山頂落下。眾天將一看,卻是那條應龍,不禁大喜,遂一齊降下來。黃魔生性最急,舉起大錘,正要來打死他,忽聽得空中有人高聲大叫道:“諸位請停貴手,萬萬勿傷他的性命!”大眾一望,原來是一位神將,銀盔銀甲,皎如霜雪,乘雲直駛到山頭與眾天將拱手行禮。眾天將認得他是華山將軍鄒尚,便問他道:“鄒將軍,你來做什麽?”鄒尚道:“適才經過此地,看見黃天將要將這肥(蟲遺)打死。某知此物命不該絕,特來求赦!請將這肥(蟲遺)交付了,由某去嚴加管束就是了。”黃魔道:“此物出來,能致旱災,有害無益,留它何用?”鄒尚道:“這次決不會發生旱災,諸位請放心。”烏塗氏道:“為什麽呢?”鄒尚道:“這次它的出來,不是自己要出來,因為山脈分開,地殼變動,它的窟穴棲息不祝王母禁錮它的符咒,又破壞失效,因此而逃出來。所以揆之情理,和它私自出來為害百姓的不同,尚有可原。請諸位赦了它吧!”眾人聽說,都答應了。應龍的大爪一鬆,那條肥(蟲遺)登時恢複了它的自由。


    鄒尚謝了眾人,便要帶了肥(蟲遺)而去,狂章道:“且慢,我們今朝離了崇伯,到處搜逐肥(蟲遺)。現在捉到了,就是因鄒將軍之令,要赦它的性命,亦應該稟告崇伯才是。豈有一隻空手回去複命之理?崇伯還在那裏等我們呢!”眾人聽了,都說有理。於是請鄒尚帶了肥(蟲遺),徑往前山而來。


    那應龍卻自由自在的飛去了。天地將等見了文命,便將搜獲肥(蟲遺)的始末報告了一遍。又介紹鄒尚,文命就向鄒尚道:“既如此,就請貴將軍帶去,嚴加管束吧!”那鄒尚向文命行禮稱謝,帶了肥(蟲遺)乘雲而去。


    後來這肥(蟲遺)長久不出,直到夏朝之末,又出現於陽山,以致有七年之旱災,賴成湯禱雨桑林而降雨,可見肥(蟲遺)的為害是甚大了。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鄒尚既去之後,文命忽然想到一事,使和伯益說道:“我們這次治水,須周行天下,旁及萬國,所過名山大川,奇異的神祗、人民和一切動植物當然甚多。你可以記載起來,將來成功一部書,昭示萬世,裨益不少。最好它的形狀都畫它出來,我將來還有用處呢。”伯益道:“極是極是。從前看見的幾種,某都已將它記載及圖畫了。”文命大喜。


    次日,就率領眾人向盂門山而行。因為宣匯山海的工程既然告竣,以後最困難的,就是盂門山了。那時山海之水初泯,沮洳泥淖,非常難行,過了多日,才到孟門山相近。但聽得砰訇之聲,震動天地,恍如雷鳴,愈行近其聲愈大。遠遠一望,但見孟門山上如銀河一匹,倒掛而下,水量的大,極可驚異!


    此時文命等所坐的船為衝來的水勢所阻,不能前進。乃向東方高處而行,忽然豎亥飛奔而來。文命問他何事,豎亥道:“小人前日奉命,到帝都去呈遞奏報,已經遞到。現在太尉公文一件,說是極緊要的,叫小人從速帶轉!因此急急的跑來。”說著,將公文取出呈上。


    文命接來一看,原來是冀州東部諸侯的奏報,上麵說道:“現在碣石山西北部又發生水患,泛濫得不了。從前一切工程,幾乎破壞無餘。請速飭崇伯,前來施治,以救百姓!”等語。


    後麵又有太尉舜親筆批語,係“著交崇伯察看,酌奪施行”十個字。文命看了,不禁大駭,暗想:“冀州東部,早已完工了,何以忽然又會得發生水患?如果治好了後,還要發水,那麽這個水患,真是無治平之日子!”一麵想,一麵將這奏章遞與大眾傳觀。


    眾人看了,亦都麵麵相覷,莫名其妙。蒼舒道:“既然如此,還是先治此地呢,還是先治那邊呢?”文命道:“此地總是如此情形了,先到那邊去吧!”這一夜,文命翻來覆去,竟睡不穩。一至天明,就起來,督率眾人動身。路近帝都,亦不繞道入覲,一徑向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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