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六十七回 秦東贈舜行 二耕曆山下</b>


    且說舜一肩行李,痛哭出門,心中淒楚萬狀,暗想:“如此黑夜,到哪裏去呢?”要想去找秦老,繼而一想:“自己不能孝順父母,為父母所逐,尚何麵目見人?且在黑夜之中,敲門打戶,亦覺不便。”於是一路躊躇,信步向北行走。約有二裏之遙,適有一個郵亭,暫且坐下息足。但覺朔風怒號,萬竅生響,身上不覺寒顫起來,即將所攜的衣服穿在身上,坐而假寐,然而何曾睡得熟,心上思潮起伏不休,直到雞聲遍野,月落參橫,東方有點發白了,方才要起身前行,忽見後麵似有人走動之聲。舜暗想:“此時竟已有行人,為什麽這樣早呢?姑且坐著等待。”那人漸漸近了,看見了舜,好像有點害怕,倒退幾步,大聲叱問:“何人?”舜答道:“是我,我叫虞舜。


    足下是何人?”那人道:“莫非是虞仲華先生嗎?”舜答道:“賤字是叫仲華。請問足下,何以識我?”


    那人聽了大喜,忙向舜拱手施禮道:“久仰,久仰。”那時天已黎明,漸漸可以辨色了。舜看那人,年約二十左右,手提著行李,氣概清秀,器宇不俗,急忙答禮,轉問他姓名。那人道:“賤姓靈,名甫,是冀州北部人,久在豫州遊學。春間遇到一個朋友伯陽,說起足下大德,渴慕之至,專誠前來拜訪。


    不料昨日剛到貴處,正想今晨造府,忽有家鄉人傳說,家母病重,因此心中著急,不及登堂,晝夜的動身,湊巧在此遇著,真是大幸了。現在歸心如箭,不能多談,且待歸家侍奉家母,病愈後再奉訪吧。”說著,將手一拱,匆匆就要起身。舜聽了這話,不覺淚落,,以曝:“人家在遠道的,都要趕回去服侍父母,我好好在家,卻被逐出,不得服侍父母,真是慘酷極了!


    ”當下便說道:“某亦因事要到北方去,且和足下同行一程,談談亦好。”靈甫聽了,亦大喜。說道:“那麽好極了。”


    於是兩人一同上路,一麵走,一麵談。靈甫問舜道:“仲華兄到北方去何事?為什麽這樣早?”舜見問,不好回答,隻說道:“一言難盡,且待將來再奉告吧。”靈甫聽了,亦不再說。當下二人同行了一程,約有十裏之遠,隻聽見後麵有人大叫:“仲華!仲華!”舜回頭一看,隻見有兩個人,手中各提著一包物件,狂奔而來。舜駐足等他,到得相近,原來是秦不虛、東不訾兩個。舜詫異道:“二位何以知道我走這條路?”東不訾道:“不必說,老師真是仙人了。老師臨去時候,不是交付我和不虛各人一個密密固封的東西嗎,拆封的日期,就在昨日夜裏。我到昨夜拆開一看,原來是一個書牘,上麵寫的是:‘仲華將於明日清晨出門,但是衣食不備,用資毫無’,叫我們‘須盡量的幫助,並且須於巳刻以前送到某處去,不得有違’等語。我看了,急急將家中所有的衣被資斧等,搜集了一包。侵晨出門,正要去看不虛,哪知不虛亦正搜集子要來訪我。原來老師吩咐我們兩人的話語是同的,因此我們就向此處趕來,不想竟得相遇,可見老師真是前知之神仙了。”


    舜聽了,非常感激垂愛的恩師,又感激仗義的良友,正要開言道謝,隻見秦不虛問道:“仲華,你究竟為著何事如此匆促的出門?”又指靈甫問道:“這位是何人?”舜道:“這位是靈甫先生,剛才相遇,才認識的。”說著,就將秦、東二人介紹與靈甫。靈甫聽了大喜道:“原來就是秦、東二位。某在豫州時,曾聽伯陽談及,並且都有介紹信,叫某先來訪了二位,再訪仲華先生,不想一齊在此相遇,真是可幸之至。不過諸位在此,想來還有許多時候的聚談,某因家母有病,恨不得插翅飛回,不能相陪,恭聆高論,改日再見。”說著,將手一拱,提著行李匆匆而去。眾人知道不可相留,隻得聽其自去。


    這裏東不訾便問舜道:“仲華,你究竟為著何事?”舜道:“慚愧!總是我不孝,當初從務成老師受業,沒有稟明家父,家父如今知道了,怒我欺蒙,所以將我逐出,真是我的不孝之罪,無可逃逭了。”秦不虛道:“你今天出門的嗎?”舜道:“不是,是昨夜出門的。”東不訾道:“那麽你住在何處!”


    舜道:“就是郵亭裏。”秦不虛道:“我家甚近,何不到我家來?”舜道:“做了人子,以欺蒙父母獲罪,尚有何麵目見人?


    二位如此,我感激極了。”東不訾道:“仲華,你此刻想到何處去?”舜道:“並無成見。剛才遇見那個靈甫,是伯陽的朋友,似乎人尚可交。他家在北方,我想跟到北方去走走,但亦並非一定的。”秦不虛道:“你午餐過嗎?”舜道:“我昨晚至今,並未吃過,其實亦吃不下。”秦不虛道:“不可,不可。”說著,慌忙從衣包中取出幹糧來遞與舜道:“趕快吃點,倘餓壞了身體,不孝之罪更大了。”


    舜答應,就接來吃。東不訾道:“師傅從前說你坎坷未滿,外邊去吃點辛苦,亦是應該的。男兒誌在四方,怕什麽!不過你此去如有立足之地,務必托便人給我們一信,至多一年,必要歸來省親,兼免我們盼望。區區盤纏衣服,是我與不虛的贐物,請你收了。空手出行,如何使得呢?”舜接過來,謝了,又向秦不虛道:“不孝負罪遠竄,不能侍親,罪通於天。家父目疾,家母女流,家兄病廢,弟妹幼稚,務乞你轉懇老伯大人,隨時照顧,感戴不荊”說著,拜了下去,淚下如雨。不虛慌忙還禮道:“知道,知道。家父力之所及,一定幫忙,請你不必記念。”東不訾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時候久了,我們亦要轉去。後會有期,前途保重,你去吧。”說著,與舜作別。舜負了秦、東二人所贈的兩包物件,轉身向北而去。


    這裏秦、東二人眼睜睜看他不見了,方才轉身。秦不虛道:“仲華的遭際太不幸了,竟弄到如此!”東不訾道:“你記得古書上有兩句嗎:‘天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我看仲華這種曹際,正是天要降大任於他呢。


    此番出去,增廣閱曆,擴充見聞,多結交幾個賢豪英俊,亦未始非福,你看如何?”秦不虛亦點首稱是。


    不提二人閑談歸家,且說舜起身之後,一路感激恩師良友,又記念父母兄弟,心緒轆轤,略無停止。看看天晚,就在一家農產中寄宿,打開秦、東二人所贈的衣包一看,隻見衣被之外,還有用資,很是富足,足夠三四個月的維持,因此又躊躇道:“究竟到哪裏去呢?”忽而一想道:“是了,我聽說當初黃帝誅蚩尤於涿鹿,那邊形勢一定很好,何妨到那裏去遊曆遊曆,尋點事業做做呢。”主意決定,人亦倦極,倒頭便睡。


    次日起來,謝了主人,立即上道。行了幾日,過了太嶽山,早到昭餘祁大澤。古書上所載,女媧氏誅共工於冀州,想來就在此地。渡過了大澤,忽見一片平原之上有無數人在那裏經營版築之事。仔細打聽,原來近日孟門山上的洪水衝瀉愈急,平陽帝都已有不能居住之勢,而呂梁山上又有洪水冒下來,平陽北麵所預備的那個都城,亦恐不免於水患,所以又在此地興築了。舜聽了,不免增一番感歎,正是憂家憂國,惆悵不勝。


    自此一路無話,過了恒山,徑到涿鹿,瞻仰黃帝的祠宇。


    上古秘史


    當時誅戮蚩尤的跡蹤,據故老的傳說,還有存在的不少。舜各處遊曆了一回,再望北方而行。這時已是四月天氣,麥浪搖風,荷池抽水,處處都有人在那裏播種。舜想:“我盡管如此漫遊,殊不是事,好歹總須做些事業。”於是買了鋤犁刀斧之類,到了一座深山之中,辟草萊,開荊棘,誅茅築舍,獨自一人住下,操他的耕種舊業。這個地方很為荒僻,鄰舍絕少,所有的無非是巉岩、岝石、麋鹿、犬豕之類。舜一人在此,獨力經營,很為寂寞。然而舜絕無恐怖,工作之外,心裏總無時不記念他的父母兄弟,如此而已。


    一日,耕種之餘,將他收獲的農產拿到山下村裏去,換兩隻母雞來養食。剛要轉身,忽聽得背後有人叫道:“仲華兄,久違,久違。”舜一看,原來就是靈甫,滿身素服,慌忙問他道:“足下何以在此?尊慈大人已去世嗎?”靈甫聽了,流淚道:“不幸弟到家一月之後就去世了。終天之恨,不堪設想。


    仲華兄,你幾時到此?此刻住在何處?作何事業?”舜道:“我到此已半年了,現在就住在後麵的山裏耕種,不嫌簡褻,到弟舍中坐坐如何?”靈甫欣然答應,就同舜一齊前行,躍過數嶺,方到茅舍。隻見那茅舍的結構,陋劣不堪,蓽門圭竇,覺得還要比它講究些。屋內地上亦無菌席,就是茅草而已。貝殼土缶,便是他的器具。仔細一看,何嚐像個人,竟和那深山中的原始野人差不多,禁不住問道:“仲華兄,你何以要到這個地方來,過這種奇苦的生涯?我聽見伯陽說,你家境還不至於苦到這樣呢。”


    舜聽了,不禁歎一口氣,便將自己如何不孝,欺瞞父母,以致被逐的原由,大約說了一遍。接著就說道:“如某這樣罪孽深重之人,隻合竄居荒山,受這種苦楚,以自懲罰,還有麵目見人嗎?還有心情享樂嗎?”靈甫聽了這話,知道舜是過則歸己之意,也不和他多辯,隻能以大義責他道:“仲華兄,你深自刻責,固然不錯。但是父母遺體,亦不宜如此作踐。聖明時代,在此深山之中,雖無盜賊,但是虎狼猛獸總是有的。你孤身在此,萬一有個不測,那麽不孝之罪,豈不更重嗎?我勸你還是歸去,或親自向堂上乞憐,或托父老轉圜。父子天性至親,豈有不能相容之理?當時雖則盛怒,過後早消。仲華你以為如何?”舜聽了,非常感動,說道:“是極,是極。金玉良言,非常感佩,某就此歸去吧。”靈甫道:“你田事如何?”


    舜道:“差不多都可以收獲,收獲之後,就可以動身。”靈甫聽了,就立起身來說道:“今朝出門過久,深恐家中人懸念,改日再來奉訪。”舜才問道:“尊府在何處?”靈甫道:“就在那邊山下西村。弟歸來之後,始則侍疾,繼則居喪,多月未曾出門。不然,我兩人恐怕早已遇到了。”說罷,與舜作別,下山而去。


    過了兩日,又來訪舜,說道:“我已替你計劃過了,你所已收獲或未收獲的農產,都可以賣與此間的人,交易些輕便的物件帶回去,亦可以供養父母,你看何如?”舜道:“我正如此想,但恐急切沒有受主,攜帶即不便,棄之又可惜,正在此躊躇。”靈甫道:“我此間熟人甚多,你的農產價值多少,你自己估計,我可以代你設法分銷。”舜道:“不拘多少,隻是消去就是,一切費神,都托了你。”靈甫答應而去。


    到了次日,果然同了人來,商量估定,並交易的東西亦說定了。靈甫道:“仲華兄,你各事已畢,今晚可以不必再住在這深山之中,請到舍下屈住幾日,我們可以談談,再定歸期,如何?”舜見他如此義氣,也不推辭,就答應了。當下將些衣服物件疊作一包,背在肩上,就和靈甫下山。


    到得村中,又走了許多路,才到靈甫家門。坐定之後,靈甫先說道:“仲華兄,我與你春初相遇,直到此刻,才可以傾心暢談。人事的變遷,亦可謂極了。”舜答應道:“是。”便問靈甫:“從前在豫州做什麽?如何與伯陽相識?”靈甫道:“我聽說豫州多隱士,又多賢土,心想結識幾個,因此到豫州去,並無別事。伯陽兄是在逆旅中遇著傾談,彼此投契,遂訂為朋友。他又提起仲華兄及秦、東二人,還有一位姓洛的,都是盛德君子。所以特地到貴處奉謁。不想因母病,幾乎失之交臂,可見人生遇合是有前定的。”舜謙讓幾句,就問道:“豫州多賢士,究竟是哪幾個?”靈甫道:“最著名的,就是八元、八愷,其餘尚多。”舜道:“怎樣叫八元、八愷?”靈甫道:“八元,是先帝高辛氏的帝子伯奮、仲戡、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八個。他們個個生得忠肅恭懿,宣慈惠和,所以天下之民給他們合上一個徽號,叫作‘八元’。八愷,是顓頊帝高陽氏的世子蒼舒、陵敤、檮戭、大臨、龐降、庭堅、仲容、叔達八個。他們個個生得齊聖廣淵,明允篤誠,所以天下之民亦給他們合上一個徽號,叫作‘八愷’。這十六個人,真可謂天下之士了。”舜道:“足下都見過嗎?”靈甫苴:“某隻見過龐降、季仲兩個。伯陽也隻見過叔豹、龐降、檮戭三個。其餘散在各處,都沒有見過。”舜聽了,記在心裏。當下又談了些學問之事,舜覺其人可交,遂與之結為朋友,住在他家裏兩日。靈甫將舜的農產物,統統替他脫售了,又替他換了些得用之品,自己又拿出些物件來送行。舜辭之不能,亦即收下,辭別動身。


    舜因記念父母之故,歸心如箭,一路絕不停留,看看已到鄉村了,不覺心中又不安起來。暗想:“此番歸家,如父母再不容留,將如之何?”一心躊躇,兩腳不免趨趄。恰好秦老迎麵而來,舜慌忙將擔放下,上前施禮。秦老看見大喜,即說道:“仲華,你回來了嗎?我很記念你,你好嗎?”舜道:“多謝長者,托福平安。家父家母安好嗎?”秦老道:“都好,都好,隻有你令兄故世了。”舜一聽,仿佛一個睛天霹靂,呆了一歇,不禁一陣心酸,淚珠奪眶而出,忙問道:“何時去世的?何病去世的?”秦老忙安慰他道:“是老夫嘴太快了,你不要悲傷。


    但是,我就使不告訴你,你少刻到了家,亦是要知道的。你兄本來有病,饑飽冷暖,都不能自知。你去了無人照料,自然更不可問了。有一天,我在家裏,聽說令兄病故,我慌忙去慰唁你尊大人,兼問問情形。哪知竟不明白是什麽病,既無人知道,亦無從查究,連死的時候都不明白呢!真是可憐呀!仲華,事已如此,我看你亦不必過於悲傷,還是趕快去見你堂上吧。”


    舜聽了,心裏非常悲傷,勉強拭了淚,問秦老道:“近來家父家母對於小的怒氣,不知如何?老伯可知道?”秦老道:“你出門之後,我就代你去疏通,然而尊大人口氣中,深怪老夫當時不應該和你串通,共同欺騙他。老夫亦不分辯,將所有你的過失,統統由老夫一人承認,說你是受了老夫之愚,不是你之過,那麽尊大人的氣亦漸漸平下去了。前幾天老夫去望望,尊大人還提你一去半年多,不知在何處,似乎有記念之意,你趕快回去吧,這次想可無事了。”


    舜聽了,忙道了感謝,與秦老作別。挑上行李,急急向家門而來。隻見象和敤首正在門首遊玩,舜便叫聲:“三弟,妹妹,一向好嗎?父親母親都好嗎?”象見了舜,雖則是平日所媒孽的人,然而究竟是骨肉兄弟,半年不見,亦不覺天良萌動,不禁亦叫道:“二哥,你回來了嗎?”舜應了一聲:“回來了。”卻不免淚流兩行。


    敤首究竟年小,且是女子,長久不見,有點生疏,反靦腆起來,於是一同進去。舜拜見了父母,自己先引罪乞憐。後母一聲不語。瞽叟道:“我當日並非無父子之情,一定要趕你出去,不過你欺蒙父母,實在太不孝了,所以不能不給你一個懲創。現在你既知改悔,姑且暫時容留你在家,以後倘再有不孝之事,你可休想再饒你,你可知道嗎?”舜連聲答應,叩首謝恩。


    瞽叟道:“你半年多在哪裏?一個信都沒有,我還當你是死掉了。”舜尚未回答,他後母在旁冷笑一聲,輕輕說道:“他哪裏會死?恐怕正在別處享福,你真做夢呢。”當下舜便將在北方耕田之事說了一遍,因人生路遠,沒有熟人,所以無人寄書。瞽叟道:“你阿兄死了,你知道吧?”舜答應道:“兒已知道。”瞽叟道:“你怎樣會知道?莫非已經到了幾日嗎?”舜道:“兒今朝才到家鄉,路上遇著秦老伯,是他說起,所以知道的。”那後母聽了,又哼一聲道:“原來又是這個老頭作怪,兩個人狼狽為奸。”說著,又接連哼了兩聲。瞽叟道:“秦老伯告訴你阿兄什麽病死的沒有?”舜道:“沒有說起。”瞽叟無語。


    這時已近黃昏,舜連忙到廚下劈柴,淅米,作炊。晚膳時,舜又從衣包中取出兩包鹿脯並果品等,獻與父母。又取出幾包餅餌來,送與弟妹。又將這次在北方務農所得的貨物,除留出一份歸還秦、東二家外,其餘悉數供諸父母。瞽叟夫婦至此,方有笑容,許他同席膳食,這是從來不常有的異數。餐畢之後,一切收拾完畢,侍立父母之旁,將這次遊曆所經的風景名勝,一一說與父母消悶。過了一會,瞽叟道:“汝風塵勞苦,早點去睡吧。”舜答應了,待父母弟妹都睡了,方才退出,回到自己從前所臥的臥室,不覺悲慟欲絕。


    原來舜從前在家時,本來是兄弟同榻的,如今兄長已沒有了,那間屋裏堆著許多廢物硬器,而且塵封埃積,鼠矢蛛絲,觸處皆是,好像有許久沒有人到的模樣。舜一手持炬,一手件件理開,偶然發現兄之遺履一隻,人亡物在,正是淒涼絕了,良久不能動彈,又不敢放聲大哭。過了許時,草草的鋪上草席,胡亂睡下。然而何曾睡得熟!淚珠兒直彈到天明。次日起身,湊個空閑,問象道:“大哥葬在何處?”象告訴了。一日,因事出門,便到墳上去痛哭了一場,悲不自勝,然而死者不可複生,亦隻得罷休。


    自此之後,舜在家庭又過了多月,尚稱安順。哪知有一日,又發生變故了。原來舜的後母起初看見舜有貨財拿回來,很為滿意。後來想想:“恐怕天下沒有這樣好的好人,他所拿出來的,不過是一部分,必定還有大宗款項藏匿,或者就寄頓在秦老家,亦未可知。”因此一想,對於舜又挑剔起來了。一日,與象談及,象道:“是的,二哥回來的第三日,我的確看見,他有一大包物件拿出去。”那後母道:“原來如此,果不出我所料。”於是就將這情形告訴瞽叟,又加了些材料在裏麵,象就做個證人。瞽叟聽了,又勃然大怒,便罵道:“這畜生又來欺騙我,還當了得!”立刻叫了舜來,請問道:“你那日拿出去一大包,是什麽東西?”舜覺得情形不對,就說道:“是還秦世兄和一個姓東的朋友的物件。當日兒出門時,衣服川資,都是他們所借,這次歸來,所以就去歸還,兒記得那天稟明父親過的。”瞽叟道:“確係都是歸還他們的物件嗎?”舜道:“的確都是的。父親不信,可問秦老伯。”瞽叟未及開言,那後母已接著說道:“問秦老伯?秦老伯和你一鼻孔出氣,問他做什麽?”瞽叟聽了,就一定不答應,硬說舜是假話,一定還有私財寄頓在別處,定要叫舜去拿回來。那後母道:“就使去串通了拿些回來,亦是假的。一個人存心欺騙瞎子,何事不可做呢?”瞽叟把這句話一激,格外生氣,說道:“你這畜生,還是給我滾吧!在家裏給我如此生氣,我一定不要你在此了。


    你有資財,亦不必在此,請到外邊去享福吧!”舜連忙跪求,他的父母決不答應,且又屢次催促。舜不得已,隻得再收拾行李,拜辭父母,含淚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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