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四回 女媧氏煉石補天 共工氏重霸九州</b>


    過了幾日,隻見東北方的百姓紛紛來報說:“康回已經領著他凶惡的百姓來了!”女媧氏聽得,立刻吩咐將那預備的木石蘆草等一齊搬到前方去,一麵親自帶了那練習跑山、泅水的三千人,並捏造的無數土偶人向前方進發。不數日,到了空桑之地,隻見無數百姓拖男抱女,紛紛向西逃來,口中不住的喊道:“不好了,康回來決水了!”


    原來那空桑地方左右兩麵都是汪洋大澤,左麵連接的是菏澤,右麵連接的是滎澤,北麵二百裏之外又連著黃澤。南麵的地勢,又是沮洳卑下,隻有空桑地方卻是一片平陽,廣袤約數百裏,居民很多,要算是個富饒之地了。那康回既然霸有九州,單有女媧氏不服他,他哪裏肯依呢!所以帶了他的百姓前來攻打。


    到了空桑地方,已是女媧氏的地界,他一看四麵盡是水鄉,恰好施展他決水灌水的手段。可憐那無罪的空桑百姓,近的呢,都被他淹死了,有的雖則不淹死,但是連跌帶滾,拖泥帶水地逃,滿身爛汙,仿佛和泥人一般;那遠的幸而逃得快,不曾遇到水,然而已驚惶不小,流離失所。女媧氏看見這種情形,便叫百姓將那五十萬擔的蘆草先分一半,用火燒起來,頃刻之間都成為灰。又叫百姓把前麵的爛泥掘起無數,同這個蘆灰拌勻,每人一擔,向前方挑去,遇到有水的地方,就用這個灰泥去填。


    女媧氏又在後麵運用她的神力,作起變化的方法,不到一會,隻見那康回所灌過來的水,都向康回那方灌過去了。一則以土克水,二則亦有女媧氏的神力在內,所以奏效這般的神速。


    卻說康回這回來攻空桑,心中以為女媧氏是個婦子,能有多大本領,所以不曾防備。況且這決水的方法是曆試曆驗,屢攻屢勝的,尤其不曾防備。這日正在那裏打算,怎樣的再攻過去滅掉女媧氏,忽聽得汩汩的水聲向著自己這裏來,不知不覺兩腳已經在水中。正在詫異,隻聽見他的百姓一齊大喊道:“不好了,水都向我們這裏來了!’’他們雖則都是熟悉水性不怕水的,但是衣服糧食等等卻不可在水裏去浸一浸,於是登時大亂,搶東西,搬物件,忙得不了。康回亦是沒法,隻得傳令後退。


    這邊女媧氏知道共工百姓已經退去,就叫齊百姓和他們說道:“這康回雖則退去,但是恐怕仍舊要來的,不如趁勢弄死了他,方可以永絕後患。你們看看如何?”眾百姓道:“能夠如此,好極了!但憑女皇,用什麽方法我們都情願去做。”


    女媧氏道:“既然如此,向前進罷。”大眾前進數百裏,又遇到了共工氏的兵。


    原來康回雖則退去,並未退遠,但揀那高陵大阜水勢不到的地方,暫且住下。一麵叫人細探女媧氏的動靜,一麵研究那水勢倒回之理。正在不得其解,忽報女媧氏的百姓迫過來了,康回傳令:“這次且不用水攻,專與他廝殺。他們的百姓隻有二千人,我們的百姓有幾萬人,十個打一個,難道還打他不過嗎?爾等其各奮勇,努力殺敵,勿挫銳氣。”共工氏的百姓本來是凶猛的,這次又吃了虧,個個懷恨,聽見康回的命令,便一齊磨拳擦掌,拿了尖利的竹木器械和大小石礫等向女媧氏處迎上來。


    這邊女媧氏知道共工氏的百姓要來衝了,忙叫大眾百姓暫且勿進,一麵將她所捏來的幾千個大小土偶統統取出來,放在地亡,運用神力,作起變化。頃刻之間,那幾千個土偶個個都長大起來,大的長到五丈,小的亦在三丈以外,而且都已變為活人,手執兵器,邁步向前迎敵。這時,共工氏的百姓已漫山遍野而來,如狼似虎,喊殺之聲震動天地。陡然看見幾千個又長又大的人衝殺過來,不覺又是驚惶,又是詫異,暗想:“天下世界哪裏有這種人呢?不要是個神兵呀!如何敵得他過。”


    如此一想,聲勢頓減,銳氣頓挫,看看幾千個土偶要衝到麵前了,那些共工氏的百姓發聲一喊,回身便走。康回雖然凶惡,亦禁壓不住,隻得帶了百姓疾忙退去。


    這裏女媧和眾多百姓督著幾千個土偶追了一陣,知道康回百姓已經去遠,也就止住不追,作起法先將幾千個士偶恢複原形,然後叫過那一千個練習泅水的百姓來吩咐道:“康回這回子退去,必定是揀著險要的地方守起來。從此向北過去是黃澤,黃澤北麵就是大陸澤。黃澤西北麵又有無數小澤,再過去就是昭餘祁大澤,是他的老家了,他所守的一定是這兩個地方。這大陸澤周圍是築有堅固堤防的,我們此次攻過去,他一定決去堤防來灌我們,我所以叫汝等帶了我那預備的木頭先去揀著那有堤防的湖澤,按著他的大小,每個湖澤的四邊用四根長木如打樁一樣打在地底裏,再用幾根短木打在旁邊,那麽他要決起堤防來亦決不動了。”眾人不信,說道:“隻有幾根木頭,又打樁在下麵,有什麽用呢?”女媧氏道:“大海之中,鼇魚最大,力亦最大,善於負重,極大之山他尚能將它牽來,何況區區的堤防。這木頭上不是有我所刻的鼇魚形狀嗎?我前日到海中和海神商量,將幾個鼇魚的四足暫時借用,所以那木根上刻的不但是鼇魚的形狀,連它的精神都在裏麵。堤防遇到這種鎮壓,他們如何決得動呢!”眾人聽了大喜,就紛紛起身而去。


    這裏女媧氏帶了二千個跑山的百姓,攜了土偶、石頭等物件,慢慢的向北方前進,直到黃澤,不見共工氏的蹤跡。再走兩日,到了大陸澤,果然有共工氏的百姓在那把守。他們都是以船為家的,看見女媧氏趕到,一齊把船向大陸澤中搖去。有些逞勢滾在水中,泅到岸邊來決堤防,誰知用盡手腳,竟是絲毫不動,平日操練慣的,到此刻竟失其長技。大家沒法,隻得回到船上,盡力向西逃去。那女媧氏的百姓已漸漸逼攏來了,幾千個長大的土偶人挺著利器,耀武揚威,尤其可怕。共工氏百姓隻能棄了船隻,拚命的向昭餘祁大澤逃去。那女媧氏亦隨後趕來,說昭餘祁大澤的形勢與大陸澤不同,大陸澤是三麵平原,隻有西方地勢較高,昭餘祁大澤是四麵有山,仿佛天然的堤防一樣,那上麵都有共工氏所預先做好的缺口,隻要等敵人一到,把水一壅,就好直灌而下。女媧氏早經預備到此,就將前此剩下的一半蘆草又燒了灰,用爛泥拌好,再將那練習跑山的二千個百姓叫來,吩咐道:“現在快要到昭餘祁大澤了,你們分一半人,將我預備的五色石每人拿十塊上山去,另外一半人將這泥灰每人一擔挑上山去,趁著今天夜間,他們不防備的時候,去補塞它的缺口。我在這裏運起神力來幫助你們,你們吃了晚餐就動身。”眾人答應。


    且說那康回自從空桑兩次失敗之後,退回冀州,心想女媧氏未必就敢來攻我,就使來攻我,我這裏布置得如此之堅固,亦不怕他;大約爭天下雖不能,退守本國亦可以高枕無憂了。


    後來看見大陸澤的百姓紛紛逃來,都說女媧氏就要打到了,這康回還不在意,向百姓道:“他們敢來,我隻要將山上的水一衝,管教他們個個都死。”內中有幾個百姓道:“我們灌水決堤的方法向來都是很靈的,現在忽然兩次不靈,大遭失敗,不會是女媧氏另有一種神力在那裏為患,我們還是仔細小心為是。”康回聽了大怒道:“胡說!你敢說這種話,搖動人心,實在可惡,難道我的見識還不及你嗎!”吩咐左右,將這幾個百姓都拿去殺死。眾人畏懼,都不敢言。


    到了第二日,隻聽得山下一陣喊呐之聲,左右報康回道:“女媧氏的百姓到了。”康回忙叫趕快決水去灌。左右道:“我們已經去灌,不知怎樣,那缺口已有五色的石頭補塞,無論如何掘它不開,卻待如何?”康回大怒,道:“豈有此理!山上的缺口是我們預先做好的,哪裏有人去補塞呢?就使有敵人的奸細前來,一夜工夫,哪裏補得這許多!而且一定沒得這樣堅固,哪有掘不開之理!想來都是你們這些人大驚小怪,有意淆惑人心,或者借此邀功,亦未可知!這種情形,實在可惡。


    ”吩咐將那管理缺口的首領拿來處死。


    正在嘈雜的時候,忽聽後麵有紛紛大亂之聲,回首一看,哪知女媧氏的百姓已經從小路抄上來了。康回到了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別的,隻得帶了幾個親信的人跳上大船,向大澤中搖去。其餘的百姓亦大半逃往澤中,但是各顧性命,哪有工夫去保護康回。這裏女媧氏一個個泅水的百姓如同一千條蛟龍一般,跳在水裏,翻波踏浪來捉康回,將那大船四麵圍祝那康回見不是頭,跳在水中要想逃走,禁不起這邊人多,就立刻生擒過來了。眾人回到岸上,將康回用大索捆綁起來,獻與女媧氏。


    女媧氏大喜,將眾多百姓慰勞一番,又別賞賜些物件,然後責罰那康回道:“你亦是個人,有性命有身家的,有了一個冀州地方,做了一個君主,我想亦應該知足了,為什麽還要時常來攻擊人家的地方?還要用這種決水灌水的毒法來荼毒人民,弄得各地方的人民或者淹死做枉死鬼,或者財產蕩盡,或者骨肉離散。你想想傷心不傷心,慘目不慘目呀!就使沒有受到你糟踏的地方,亦是個個擔心,人人害怕,逃的逃,避的避,流離道路,苦不堪言。你想為了你一個人要爭奪地盤的原故,把眾多人民害到如此,你的罪大不大,你的惡極不極呢?我今朝要將你活活的處死,一則可以使那些受苦受害的人民出出氣,二則可以給後來那些和你一樣的人做個榜樣。要知道你這種人雖則一時之間僥幸不死,但是這顆頭亦不過暫時寄在你的脖子上,終究要保不牢的。這叫作天理難容,自作自受!”說罷,便吩咐眾人將康回的頭砍去。哪知一刀砍落之後,他脖頸裏並沒有一點血,卻有一股黑氣直冒出來,到得空中結成一條龍形,蜿蜿蜒蜒向北方而去,眾人看了詫異之極。女媧氏道:“他本來是個黑龍之精降生的,現在他的魂魄想來是依舊回到天上去,這是無足怪的。”說罷,叫眾人將他的屍首葬好,然後班師而回。


    後人傳說女媧氏摶土為人,又有四句,叫做:‘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鼇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凡是指這回事而言,言之過甚,便類於神話了。這是女媧氏的第二項大功績。


    自此之後,共工氏的百姓雖則仍是凶惡,但是蛇無頭而不行,所以過了神農、黃帝、少吳三朝,共總七百多年,沒有出來為患。到了少昊氏的末年,共工國忽然又出了一個異人,生得力大無窮,因此大家推他做了君主。他沒有姓名,就以共工氏為號,任用一個臣子名叫浮遊,生得狀貌奇異,渾身血紅,形狀又仿佛像一隻老熊,走起路來不時回顧,說起話來總是先笑,足見得是一個陰狠險詐的人。但共工氏對於他的說話非常相信,沒有不依的,他以為天下世界隻有浮遊一個是好人,其餘沒有一個可用。


    一日,浮遊向共工氏說道:“從前我們共工國的君主康回霸有九州,何等威風。自從給女媧氏害了之後,到現在七百多年,竟沒有一個人能夠複興起來,實在是我們共工國的羞恥呀!


    現在大王如此雄武,我想正應該定一個方法,將從前偉大的事業恢複過來,方可以使天下後世的人發生景仰。大王以為何如?”共工氏道:“不錯不錯。但是,想一個什麽方法呢?”


    浮遊道:“我想,從前康回君主的失敗是失敗在專門講究水攻,不能另外講究打仗方法的原故。從前打仗都是用木頭竹竿,所以打起仗來人多的總占便宜。那時女媧氏的人雖不多,但是能運用神力,所以康回君主打敗了。自從神農氏以石為兵,軍器已有進步,到得蚩尤氏發明了取銅之後,創出刀戟大弩等,黃帝軒轅氏又製造弓箭,打仗的器械愈變愈精,那打仗的方法亦與從前大不相同了。不在人多,隻在弓強箭銳,刀戟等犀利,就使人少,亦可以打得過人多。大王現在隻要先將那各種兵器造起來,再挑選精壯的百姓,教他各種用刀用戟、拉弓射箭的方法,日日操練,以我國共工百姓的勇敢,再加之以大王的本領,我看就使霸有九州,亦不是煩難的事情。再則,我還有一個方法,我們如遇到打仗的時候,叫我們的兵士用一種極厚的皮,做成衣服的式樣,穿在身上,那麽我們的弓箭刀戟可以傷敵人,敵人的弓箭刀戟不能傷我,豈不是必勝之法嗎!這個皮衣的名字,就叫作鎧,大王以為何如?”共工氏聽了,不勝大喜,當下就叫工匠趕快地去製造各種兵器和鎧,一麵又叫百姓日日操練。但是,經費不敷了,又聽了浮遊的話,到百姓身上去搜括,弄得來百姓叫苦連天,但是懼怕共工氏的刑罰重,大家敢怒而不敢言。


    卻說共工氏有一個兒子,名叫後土,生得慈祥愷側,和他父親的性情絕不相同。眼見父親做出如此暴虐行為,心中大不以為然,趁便向共工氏諫道:“孩兒聽說,古時候的聖人都是有了仁政到百姓,才能夠做天下的君主,沒聽見說用了武力能夠征服天下的。現在父親聽了浮遊的說話,要想用武力統一天下,孩兒想起來,恐怕總有點難呢!況且從前康回君主那樣的雄強,蚩尤氏那樣的本領,終歸敗亡,豈不是前車之鑒嗎?又況且現在的少昊帝在位已經八十年,恩澤深厚,人民愛戴,四方諸侯都歸心於他,就使我們兵力強盛,恐怕亦終究難以取勝吧?”


    正在說著,恰好那浮遊笑嘻嘻地走來,共工氏就向他將後土所說的大意述了一遍,並問他道:“你看如何?”浮遊笑道:“世子的話亦說得不錯。隻是隻知其一,未知其二。古來君主失敗的,有些固然是由於武力。但是那成功的,亦未始不是由於武力。即如康回君主,固然由武力而亡,那女媧氏豈不是以武力而興嗎?蚩尤氏固然因武力而敗,那軒轅氏豈不是因武力而成嗎?武力這項東西,原是與百姓不利,不能算作仁政,不過除了武力之外,還有什麽方法可以統一天下?所謂以仁政得天下的這句話,不過是個空言,豈能作為憑據!請看軒轅氏,是後世所稱為仁君的,但是照他的事跡說起來,自從破滅了蚩尤氏之後,五麾六纛,四征不庭,當時冤枉死的百姓正是不少呢!因為後來他做了天下的君主,大家奉承他,就稱他做仁君了;或者天下平定之後,做些有利益於百姓的事情,那麽大家亦就歌功頌德起來,說他是個仁君了。其實按到實際,何嚐真正是以仁政得天下呢?所以我想,隻要事成之後,再行仁政不遲,此刻還談不到此。至於說現在的少昊氏,年紀已經大了,老朽之身,朝不保暮,我們正應該趁這個時候練起兵來,顯得我國家的強盛,叫天下都畏服我。那麽到得少吳氏一死之後,四海諸侯當然都要推大王做君主了。即使不然,到那個時候,天下無主,我們用兵力去征服他們,亦未始不可呀!”


    這一番話,說得來共工氏哈哈大笑,連稱有理,回頭向後土說道:“你可聽聽,你們小孩子家的見識終究敵不過老成人呢!”


    後土默默無言,歇了半晌,退出來暗想道:“浮遊這張利口實在厲害,我父親被他蠱惑,終究要受他的害。到那時國破家亡,我實在不忍看見,但是又沒有方法可以挽回,如何是好?


    ”後來一想道:“罷了罷了,不如我跑出去罷!”主意決定,到了次日,就收拾行李,棄了室家,淒然上道。臨行的時候,卻還留一封書給他父親,說明他所以逃遁的原故,並且苦苦切切地勸了他父親一番,這可以算是他做兒子的最後之幾諫了。


    但是共工氏雖則愛他的兒子,終究敵不過他相信浮遊的真切,所以看見了後土的信書之後,心中未始不動一動念,可是不久就忘記了,依舊惟浮遊之言是聽,真個是無藥可救了。


    且說後土出門之後,向何處去呢?原來他天性聰明,最喜歡研究學問,尤其喜歡研究水利。那時候天下的水患未盡平治,冀州這個地方水患尤多。共工國的百姓本來熟悉水性的,所以後土平治水土的功夫亦極好。當他在國裏的時候,常教導百姓平治水土的方法,甚有效驗,百姓甚是愛戴他。此次出門,他立誌遍遊九州,把日常平治水土的經驗到處傳授,使各州百姓都能夠安居土地,不受水患,亦是一種有利於民的方法。後來果然他到一處,大家歡迎一處,他的聲名竟一日一日地大起來了。但是他始終沒有再回國去見他父親。到得他父親失敗之後,國破人亡,他心中更是痛苦,就隱姓埋名,不知所終。不過九州的百姓都是思念他,處處為他立起廟來祭祀他,叫他作社神,到得幾千年後還是如此。此是後話,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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