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銀頭皓首勝奎要帶武傑上宣化府聽戲,方到莊門,見跟前站定一人,年有二旬,白淨麵皮,俊品人物,儀表非俗,二目賊光透露於外。勝奎見這個人是探道的樣子,便告訴家人,不必備馬了,你等且回去。他一拉武傑,來至書房,說:“武傑,可看見咱們門首站定一人,你知道是誰否?”武傑說:“我看他仿佛江湖之人,二目賊光閃爍,今夜要多留神就是。”


    書中交代:勝奎所見的那少年之人,乃是慶陽府北尹家寨的人氏,姓尹名亮,外號人稱采花蜂。他父名叫尹路明,外號人稱鎮山豹,他叔父叫尹路通。他父尹路明出家在羅家店金龍寶善寺,跟神彈子火龍駒戴勝其當和尚。尹亮也跟戴勝其學練各樣武藝,會打毒藥鏢,使一口單刀,又有飛簷走壁之能,竊取靈丹之巧。他學了五年武藝,因他父親已死,自己便遨遊四海,閱曆名山勝境。他好淫貪色,看見好婦人,無論在哪裏,夜晚必要前去,先采完了花,然後一刀殺死,用粉漏子漏下一個采花蜂在牆上。他受異人傳授一宗薰香,無論什麽人,薰過去人事不知,非用解藥或涼水這兩樣東西,才解得過來。因逛了一趟蘇州回來,又聽說河南是名勝之地,那日到了上蔡縣境界,住在西關順興店內。他無事必要出去,在大街小巷各處閑步,隻見買賣興隆,人煙稠密。


    這日在西門內路北,見有一座朝陽庵,廟門首有一少年婦人上車。尹亮看那婦人,年有二十以外,光梳油頭,戴幾枝銀簪針環,麵如桃花,二目有神,身穿雨過天晴細毛藍布褂,青布裙兒,藍布中衣,足下金蓮二寸有餘,又瘦又小。上得車去,隻見山門內有一老女尼說:“今天早些回來,廟內無人。”又有一位老人說:“這位姑娘才是貞節烈女哪!娘家姓李,姑娘才十八歲,許配蔡舉人之子為妻。未過門,她的男人死了,她跟母親前去吊孝。到了婆家,她自己剪去頭發,一定要守望門寡。蔡家的婆婆也勸她不要守寡,那姑娘定要出家,就在這朝陽庵拜老尼慧安為師。今日是娘家來接她去,真是千古貞節的烈婦。”


    采花蜂尹亮聽那老人講論這一段事,聽在耳內,記在心中。


    他找一個酒館坐了一天,到天晚之時,回到店內自己的住屋安歇睡覺。候至天有五鼓之時,店內眾人俱都睡熟,他換了夜行衣服,頭戴罩頭帽,身穿灰色褲褂,足登青緞快靴,把白晝衣服包好,斜插式係於背後,身帶百寶囊,內裝十三太保鑰匙和開門撬戶的小家夥,又帶了薰香。他出了房門,把門帶上,飛身上房,躥房越脊,進了上蔡縣城,到了朝陽庵廟內。見那廟中是大殿一層,東西各有配房,大殿之東是一所院落。北房屋中木魚聲聲,燈光閃灼。尹亮到台階上,見東西屋內皆有燈光。在西窗外濕破窗紙一看,見那屋中靠北牆是一張大床,床上一張小桌,桌上燭台一枝。靠東邊床上,坐定那白晝上車的人。尹亮看罷,不管傷天害理,到了房門首,一推就進到了西間屋內。那女子正念救苦真經,求神佛保佑,忽見簾子一起,進來一個並不認識的男子,站在眼前。那女子說:“你是什麽人,來此何幹?我們這裏乃是尼庵,你夜晚來此何幹?”尹亮一笑說:“娘子!我白晝看見娘子上車,一見芳容便心神不定。


    我的魂靈已被你勾來,今夜前來相會。望求娘子賜片刻之歡,我有薄禮相贈。“那位貞節女子聽了尹亮之言,羞得滿麵通紅說:”何處狂徒這樣大膽,你快快出去,我要喊出人來,把你拿住,那時你悔之晚矣!“尹亮說:”你當真不從我!“那女子聽了尹亮之言,便嚷叫起來說:”師父快來,不好了,有賊來了!“老尼僧在東房內聽說有賊,連忙過來,采花蜂尹亮一伸手拉出刀來,抓住那女子的頭發,掄刀就砍,一下正中脖項,人頭落地。老尼僧掀開簾子一看,見尹亮殺了人,也嚷說有賊!


    又被尹亮一刀砍倒在地,連怕帶嚇,登時身死。尹亮從那囊中摸出粉漏子來,漏了一朵鮮花,上落一個蜜蜂兒。他回轉店內,到了自己所住之房安歇睡覺。


    次日大早起來,聽店中夥計說:“西門朝陽庵尼姑廟內鬧賊,砍死尼僧,殺了貞節烈女,本地官人去稟官相驗,少時咱們瞧熱鬧兒去!”吃了早飯,采花蜂尹亮換了衣服,同眾人來至尼姑庵內,隨眾人去看熱鬧。


    那上蔡縣知縣李鳳儀,乃科甲出身,自到任以來,勤於政事,愛民如子,大有政聲。今來至朝陽庵下轎,早有本處官人預備了公位。老爺落座,吩咐刑房人等驗看。穩婆驗完,來至公案前回話說:“此乃被刀殺死,一個女子,一個老尼,皆是刀傷致命之處。”李老爺有兩個班頭,一名紫麵虎蘇永福,一名雨雪豹蘇永祿,乃親兄弟二人,武藝精通,在本縣當差役,遠近聞名。李老爺派他二人,看裏麵有什麽疑忌。蘇永福到了裏麵北禪堂內,聞著血腥之氣,直透入鼻孔之內。各處驗看,知賊人是從門內進來的,並無別的行跡,惟那北牆之上有一朵鮮花,上落著一個蜜蜂兒。看完回來,說:“下役奉老爺諭,看那屋中並無別的行跡,惟北牆有一朵鮮花,上落著一個蜜蜂兒,是賊人留下的暗記。”李老爺吩咐本地官人,領棺材收殮這兩個死屍。


    老爺回署,立刻把蘇永福、蘇永祿二人叫進書房之內,說:“你二人領本縣票,在大小店口、庵觀寺院之內,訪查形跡可疑之人,或綽號叫采花蜂者,拿來有賞。我給五天限,如捉不到賊來,我要重辦你們!”又在四處貼了賞格:“如有拿獲尼庵殺人凶犯者,賞銀五十兩;如有送信者賞銀三十兩。倘若知情不舉,窩聚賊人,被本縣查出,定當按律從重治罪,決不姑寬!”


    二值班頭乃親手足兄弟,二人領了老爺諭票,便帶他們的小夥計在大小店內訪查,卻並無賊人下落。


    那日東關外又出一案,裁縫鋪楊五之妻夜內被殺,也留一朵鮮花,上落一個蜜蜂兒,是先奸後殺的。老爺驗屍回來升堂,叫蘇永福過來說:“本縣派你拿獲采花蜂淫賊,你並不認真緝捕,給我打。”蘇永福說:“老爺恩施格外,下役晝夜去查,無奈訪不著下落,隻求老爺開恩吧!”李老爺說:“我這次不打你,你三天後再交不出賊人來,我要了你的性命。”蘇永福連忙磕頭下來,回到自己下處,與二弟甚覺為難。蘇永福說:“你我必須改扮才成,我扮一個賣帶子的,你會什麽,也改扮一個賣什麽的,暗帶單刀鐵尺,叫那手下夥計,都在下處等候。”


    蘇永祿說:“我學過捏江米人,我家裏還有一份櫃子呢,你我就改扮起來。”兄弟二人改扮作小買賣人,到各處去尋訪此案。


    蘇永祿出了上蔡縣城,在各村莊去捏江米人玩藝兒,走了幾個村莊,並無有開張,也不知賊人的下落。他在店中住下,次日又去各村繞彎。走至一個村莊,叫做李家鋪的,他把櫃子放下,在一個大戶人家門首歇息。隻見從裏麵出來幾個女子,有兩個十八九歲的,有十四五歲的,還有兩個七八歲的小童,要來買江米人,問要幾個錢?蘇永祿說:“五十個錢捏一個人來,捏一個哈巴狗兒要三十個錢。”那小孩說:“你一樣捏兩個我們瞧瞧。”那蘇永祿說:“捏了就是你的,你若不要,我沒處賣。”那小孩說:“也好!”蘇永祿就在那大門首捏起江米人兒來。正捏著,忽見從西來了一個人,年約二十以外,俊品人物,頭戴馬連坡草帽兒,身穿青洋縐大衫,足下青緞抓地虎快靴,麵皮微白,站在蘇永祿的身後,見到門內那幾個女子,隻看得目不轉睛。蘇永祿回頭瞧了那人一眼,就知他不是什麽好人,二目賊光閃閃,正自看得出神,又望大門各處看了幾眼,就象是探道一樣。蘇永祿暗中留神,自己捏完了人兒,要了錢,便暗中跟那少年之人走了有五六裏之遙。他見那人進了上蔡縣城,就不知往哪裏去了?蘇永祿到了下處,等他哥哥到來,就問他兄長訪著了沒有?蘇永福說:“並無下落,你怎麽樣?”蘇永祿把在李家鋪遇見那人的情形說了一番。兄弟二人定計,要捉拿采花蜂,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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