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s省不設置隊內集訓, 因為以前沒多少人關注競賽,但自從今年競賽的熱度起來之後,s省化學會也開始重視這個問題。


    培訓方式, 從前的“競賽生自由安排選擇”, 需要競賽生自己報名集訓, 變成了統一隊內安排集訓。


    第一周開始, 他們就要一路北上, 前往某直轄市中的重點大學北關大學, 進行集合培訓。


    這次培訓如同之前的z大培訓一樣, 雲集全國各地優秀的競賽省,而比起在z大時, 這一回他們遇到的競賽生數量大大減少,國家初賽、省隊選拔過後, 餘下的人寥寥無幾。全國34個省級行政區, 每個省代表隊成員少者三四人, 多者十幾人,湊在一起一共340人,都將共同參與今年化競冬令營(國家決賽)的角逐。


    s省火車站,剛認識的省隊成員們彼此交換了姓名和學校名稱,彼此都還有些羞澀生嫩, 放不開,五中的和五中的走在一起, 鷹才和鷹才的走在一塊兒。


    鹿行吟拖著行李箱,跟著陳衝往裏走——陳衝這次被省化學會特聘為特約教練, 全程帶隊。


    自從他回來之後起,顧家開始重視他的情況,每周固定給他打一筆不小的錢, 顧青峰的原話是:“遲早都是你的,不能因為錢耽誤。”


    顧氏也派人詢問過他,是否考慮轉校,但是鹿行吟自己拒絕了:“已經高三了,不好轉,也難適應環境,我有我自己的進度,就這樣吧。”


    另一邊也就作罷了。


    這箱子也是新買的,可以放很多東西,就是沉。


    去安檢有一段電梯故障停運了,需要提著走上去,鹿行吟細瘦的手腕暴起青筋,看起來格外白皙脆弱,仿佛隨時會被折斷。


    他正在往上提,忽而手裏一輕,顧放為從後邊趕了上來,單手接過他的行李箱,目光平視前方:“你先上去。別管這裏。”


    旁邊有個鷹才學生正在費九牛二虎之力搬一個書箱,他見鹿行吟手裏空了,試探著問道:“嗨哥們兒,能不能幫忙搭把手?實在不好意思,我這個提手斷了,抱上去太疼了。”


    他的雙手已經被壓出尖銳的印痕。


    鹿行吟看了看顧放為,剛要走過去,卻見顧放為快走幾步,先幫鹿行吟把東西放上了平台,隨後走下樓接過那人的書箱子:“我來就行,我弟弟身體不好。”


    那麽重的塑料箱搬上去,安檢人員都笑:“帶個行李箱不好嗎?這東西也沒個提手啊。”鷹才學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回頭對他們兩個人說:“謝了啊,進站了請你們吃冰淇淋。”


    顧放為站在鹿行吟身邊。


    他出了薄汗,額前碎發微微濡濕,桃花眼底笑容燦爛,整個人像是在發光:“好啊。”


    鹿行吟抬眼看他。


    冰淇淋買了回來,顧放為一手一個,向他走來:“新出的芒果旋風和草莓薄荷,前麵一種我嚐過但是有點膩,後一種吃起來很涼,你喜歡哪個?”


    他歪頭看他。


    兩個人在學校的幾天,因為鹿行吟不常出門,所以也不常碰見。顧放為每天會給他送早飯——他的作息又變成了神出鬼沒的作息,每天鹿行吟回到教室,必定能看見自己桌上放著一份豆漿和包子油條。


    他沒有辦法全部丟掉,所以每天會給顧放為退一份早餐錢。


    “這個不是我買的,是剛那位同學買的。”顧放為見他遲遲不接,又笑了笑,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落,“總不至於……一個冰淇淋,都要給哥哥退錢吧?”


    鹿行吟沉默了一會兒,拿了薄荷的,上邊有餅幹碎和巧克力。


    他一口一口地咬著,看著顧放為一直幫他托、提著箱子,伸手過去要自己提,顧放為卻回頭瞅了瞅他,手裏握著不給他,力氣很大,眼裏也帶著某種平靜的執拗。他另一隻手探過來,輕輕地往他手裏塞了一把東西。


    一顆椰子糖。


    考慮到經濟適用,他們買的硬臥,號碼隨機。


    所有人都核對著號碼,剛剛那個請他們吃冰淇淋的鷹才男生叫李琦,他哀嚎一聲:“上鋪,爬上爬下最不方便了,我這也太慘了!有沒有哪個好心的哥哥姐姐跟我換一下?我睡中鋪都好啊!”


    一邊的五中學生宋隱聳聳肩:“不要換,不過你可以下來一起睡,反正都是大老爺們。這兒是沒小姐姐了,全省隊全男生,厲害的女生都搞物理和數學去了。”


    鹿行吟拿出自己的車票看了一下,也是上鋪。


    他沒說話,剛準備上去,就見到顧放為已經把他的行李包丟去了隔壁上鋪:“我上鋪。”


    鹿行吟說:“我是上鋪,你弄錯了。”


    “嗯?我弄錯了嗎?”顧放為隨手掏出車票看了一眼,往底下桌上一丟,聲音很平靜,“那你和我換一下,你睡下鋪。我都上來了,懶得再動。”


    “上鋪不好。”鹿行吟說。


    他看著顧放為已經利索地爬了上去——車廂本來就狹小,更何況是上鋪。顧放為那麽高的個子,坐起來直接要撞到頭,整個人都需要十分難受地弓下來,跪著都難受,隻能趴著或者躺著。


    顧放為利索地躺了下來,扯開消毒紙巾四處分發:“我沒坐過這種車的臥鋪上鋪,我要試試。”


    李琦在底下笑:“這有什麽試的,上鋪可不好睡了,你像是天仙下凡體驗生活來的。”


    旁邊則有一個男生看見了顧放為的鞋,有點羨慕地小聲說:“我沒看錯嗎?他穿的這個牌子限定版,全球限量五十雙……”


    顧放為“嗯”了一聲,倒也沒反駁。


    鹿行吟瞅了瞅上邊,低下頭,把自己的行李推進下鋪底下的空隙中,安靜地坐了上去。


    車程漫長,鹿行吟從背包裏翻出競賽書,寫了起來。其他人也不約而同地動了起來,開始寫題討論。


    省隊成員就是全省前八,除了有一個因為身體原因退出,順延到第九以外,其他人都是按照正常排位進的省隊。他們這個車廂剛好集齊了全省第一到全省第六。


    所有人簡單做了自我介紹。


    排在鹿行吟前麵的三個人,除了顧放為以外,有兩個鷹才學生和一個五中學生,分數分別是86、84、81,分數咬得很緊。


    鹿行吟介紹完之後,李琦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們班有人參加了友誼校交流活動,說青墨七中有兩個在考試中超過所有人的,一個705分,一個六百六十多分,六百多分那個還是之前區域化學競賽實驗理論雙第一——?是你們嗎?”


    鹿行吟想了想,還沒說話,顧放為的聲音就從頭頂飄了下來:“是我們。”


    “臥槽!那真的不奇怪,大佬們請務必給我膜一下!”李琦又拍了一次大腿,狂笑,“我們學校有人回去了一直還在提你們,好多女生要你們的聯係方式!不行不行,我要在群裏直播。我能拍張照片嗎?你們青墨的都長這麽帥的嗎?”


    顧放為的聲音從上麵飄下來:“嗯,他很好看的。”


    鹿行吟放下手裏的書,仰臉看過去,就見到李琦在對麵上鋪探出頭,伸手哢擦拍了一張圖片。


    他笑嘻嘻的:“都是男生,別不好意思,你們這麽好看,不拍照片可惜了。”


    鐵欄杆傳來輕微的震動和碰撞的響聲,顧放為的聲音又飄了起來:“哥們給我傳一張唄。”


    隨後就沒有聲音了。


    鹿行吟低下頭,接著看書。


    鹿行吟喜歡這種狹小逼仄的空間,睡得很好,第二天早晨八點半,一陣炸醬麵的味道飄了過來,他睜開眼,看見對麵床位的三個人整整齊齊地坐成一排,吸溜著炸醬麵。


    他揉揉眼睛爬起來,低頭去包裏找洗漱用品,卻發現書包已經從床尾被放去了桌上。書包邊放著一瓶礦泉水,壓著一張字條:“洗漱間人多有點髒,給你買了兩瓶礦泉水,一瓶洗臉一瓶刷牙,一次性消毒紙巾也放在這裏。”


    鹿行吟穿鞋起身,往上麵看了看,顧放為已經不見了。


    “顧神去餐車排隊買早餐了,你是他弟弟?”李琦一邊呼嚕炸醬麵,一麵問道。一夜過去,省隊成員迅速地彼此混熟了,並對在初賽中拿到92分的顧放為迅速獻上了膝蓋——開始叫上了“顧神”。


    “顧神起得好早,五六點我就看到他爬起來趴著用電腦了,但是他搞的也不像是化學。”李琦說,“你倆感情真好啊,他本來都吃過了,掐著時間說看你快醒了,去給你買早飯。”


    顧放為很快回來了,手裏拎著一大堆東西,他買了列車上最貴的餐盒,裏邊有北方特色燴麵和紅油榨菜、小米粥和饅頭、雞蛋、菜絲。


    “臥槽!這個58塊一份啊!”對麵四個男生麵麵相覷,“有錢真的不一樣……”


    李琦壞笑著說:“不過按我經驗,火車餐越貴的越難吃,早餐尤其難吃。”


    鹿行吟看顧放為端了過來,伸手要去背包裏拿錢。顧放為突然說:“星空糖果罐。”


    鹿行吟手僵了僵。


    “一個四十。飯團一個十塊。”顧放為說,“算這麽清,就當是以前我欠你的。我那麽多錢,還都是打著你的名號找爺爺要的。你別再給我錢了。”


    那雙桃花眼又看過來,平靜中帶著隱隱的委屈:“求你了。”


    火車上的早餐如同李琦所說,非常的難吃。李琦洋洋得意地說:“這你們肯定不知道,我老家在底下的縣,每周都要來回坐火車跑,我對各種火車餐了如指掌。什麽四五十的套餐,真的賊難吃,早餐還是八塊錢的炸醬麵能入口——嘿嘿,顧神你偏不聽吧?”


    鹿行吟咬了一口燴麵,感覺吃了一口膠,又拿起小米粥喝了一口——寡淡如水,還夾帶著一種奇怪的氣味。


    他放下筷子。


    顧放為在旁邊看著,有點心虛:“我再去給你買份泡麵?”


    鹿行吟搖搖頭,把榨菜和雞蛋努力地吃了下去,隨後接著爬回床上,開始看書了。


    還剩下的麵和饅頭、菜絲,顧放為沒扔。


    中午時所有人吃飯,有的泡麵,有的買套餐,顧放為詢問了李琦之後,買了幾種套餐中還算是味道不錯的咖喱套餐給鹿行吟。


    鹿行吟以為他會買一樣的,卻見到顧放為把早上沒吃完的燴麵和菜絲端了過來,開始吃。


    李琦驚呆了:“這能吃?顧神,這已經冷了,熱的時候吃起來就已經像橡膠了,別說冷了。”


    “還行吧,不能浪費。”顧放為隨口說,“也沒那麽難吃。我以前窮的時候,連續吃過半個月雞蛋麵。”


    他靠鹿行吟很近。兩個人並排坐在這一邊車窗邊,用著這個桌子。


    顧放為微微偏過臉,漂亮的眼底寫著高興:“這回應該不難吃了吧?”


    鹿行吟輕輕說:“我把飯分你一半吧。”


    “不用。”顧放為伸出手,像是想揉揉他的頭,但是又放了下去。


    他低聲說,“你看,雖然我早上不懂,中午還是能懂的。我記性很好,也很聰明,我現在知道火車套餐有幾種,哪種最好吃,我還知道火車上的酒水飲料都比外邊便利店的貴很多。”


    “你不用,做到這一步。”鹿行吟說。


    顧放為的幼稚有時候超出想象——他和他的差距,不是他放低身段融入“平民生活”,就能夠簡單抹平的。


    “誰說我是為你做到這一步的。”顧放為眨眨眼,笑得散漫無所謂,“說不定哥哥是真的窮呢?”


    鹿行吟收回視線,不再說話。


    顧放為看他要午睡了,於是也不再賴在這裏,而是爬回了上鋪。


    他的手機還丟在那裏,屏幕跳起一條新消息,顯示來自:【媽媽】


    【媽媽】:“你趕快回來!好好解釋清楚你是什麽意思。”


    【媽媽】:“你爸停了你所有的卡,你爺爺那邊也說過了,一分錢都不會再給你,放為你乖一點,學什麽不好學同性戀?“


    他無視了這條消息,指尖一滑,滑回主屏幕。


    主屏幕是一張照片,他昨天剛收到的。照片視角從上往下,他低頭往下看,鹿行吟抬眼往上看,正好被拍入鏡頭中。


    他把中鋪那位礙事的兄弟裁掉了。


    時至如今他才發現,他居然連一張和他的合照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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