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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放為因為經常不上課的原因, 一直沒什麽時間觀念,早不早起的也不是很在意。平常在家時,他睡眠時間很彈性, 基本上是睡四個小時之後起來, 做五個小時的機器人, 再去睡四個小時, 如此循環往複, 晝夜顛倒。


    中間他醒過一兩次, 一次是外邊天黑著, 第二次是開始蒙蒙亮了,他不清楚到沒到上早自習的時間, 隻看了看懷裏的鹿行吟——側身埋在他懷裏,垂眼閉目, 睡相很乖, 像個小天使。


    一種隱約的快樂籠罩了他, 仿佛以前所有的一切猶豫的、朦朧的東西,都找到了答案。


    從前它叫責任,現在它叫喜歡。


    他喜歡這個小東西,小天才,乖巧卻又不是很乖的弟弟。他看過他剛來s省, 在門外的雨中抬起烏黑的眼睛望過來的樣子,沉默而敏感, 看過他一臉近似於嚴肅的認真的麵龐,散發著他無法企及的神性, 看過他在沉寂烏黑的科技樓教室摸索著過來,在他身邊坐下,輕輕地哼唱著歌曲。


    隨風潛入夜, 無聲的心動。


    第三次醒來,外邊天色已經很亮了。


    顧放為睜開眼,望見鹿行吟關了去往陽台上的窗,白光朦朦朧朧地從磨砂玻璃中透入。桌上的台燈開著,暖黃的燈,傾瀉往下形成金沙一樣的光柱,鹿行吟沒在他懷裏了,而是縮去了床尾,不知道什麽時候支起了一個床上桌,正在寫題。


    厚重的專業書,磚頭似的一大本,鹿行吟用過的頁麵總像是新的,因為用得很小心,寫字也輕,一點痕跡都沒有。落筆時,隻有非常用心認真地聽,才能聽見沙沙的細想。


    顧放為醒了,沒有立刻叫他,也沒有立刻問時間和情況——他察覺出這個天色應該過了正常的起早時間,不過他沒有問題。


    確定戀愛關係之後的第一個早上,第一句話,總得要說點什麽不一樣的才好。


    顧放為醞釀著,鹿行吟在那邊翻過一頁,突然發覺他醒了——漂亮的桃花眼正在床頭瞅他,於是他拉了拉被子角,使顧放為被迫從被子裏鑽了出來;問他:“哥哥,問你一個問題。”


    顧放為下意識地就回答:“什麽?”


    鹿行吟用筆尖輕輕指著專業書上的一行字,“這個,晶體場論裏提到配合物的顏色,激發態的電子如果用圖一圖二的狀態回到基態的時候,它的顏色和被吸收的光一致,還是和電子躍遷時表現出來的顏色一致?”


    “都不是。”顧放為抱著枕頭爬起來,揉了揉一頭碎發,“這種東西講起來存在斯托克斯位移也就是——構象差,以及能量差。單純的晶體場理論無法描述整個發光的物理過程,如果你想弄明白這個問題,還得再看看——呃,energy band……固體物理的能帶理論,是叫這個吧。”


    他說起這些名詞時磕磕絆絆,每一個都要努力地從單詞轉化成中文,還不知道自己翻譯對沒。


    鹿行吟似懂非懂:“所以,我還要看物理化學是嗎?”


    顧放為說:“老陳是讓你們先看基礎無機部分是吧,不過你的話,我支持你全部弄透了去看。這個不比小機器人的原理更難。”


    鹿行吟把那一頁書折了一個角壓起來:“我後麵再看,現在要先學會考試。”


    顧放為不太讚同他這個觀點,還想說店什麽,但是在開口之前,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精心準備的“戀愛後第一天早上的第一句話”——已經被鹿行吟打破了。


    為什麽他要大清早的和自己剛獲得的、可可愛愛的男朋友討論電子躍遷和配合物顏色?


    顧放為揪住鹿行吟,爬過去把頭擱在他肩膀上,又拎起他的計時鍾看了一眼時間:“八點了??小計算器,你不上課了?”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鹿行吟一臉嚴肅,正經得好像在說什麽學科問題一樣,等顧放為跟被燙了一下似的猛地收手時,才慢悠悠地點醒他,“今天放假。前兩節課翹了。”


    兩個人拖拖拉拉地起床、洗漱,最後九點多才打算出門找飯吃。也說不清為什麽,兩個人在一起也沒幹什麽,鹿行吟寫他的題,騰空出來晾曬他的藥包,教了教顧放為怎麽洗藥泡藥,再怎麽用中醫院配發的引流管裝進真空藥包裏放好,不知不覺就過了很長時間。


    鹿行吟的藥有艾草的香氣,顧放為要了一包。


    這年青蒿素相關的研究家喻戶曉,他們跟著做了許多中藥的化學結構題,顧放為嗅著艾草清新的香氣,問道:“青蒿和艾草是一個東西嗎?”


    “不是。”鹿行吟說,“青蒿是很普通的草的味道,有一點點臭,兩個長得也不像。”


    “不都一樣?草都是一個樣子。”顧放為納悶,“你在冬桐市還割草嗎?”


    “不割草,稍微偏一點的棄置田地裏都有。”鹿行吟瞅瞅他,“顧放為,你去過真正的鄉下嗎?”


    他叫他“哥哥”的頻率下降了。


    “我去過啊。我也會割草。”顧放為感覺到自己身為嬌慣長大的小少爺,仿佛有點受嫌棄。他硬著頭皮說,“我割草機開得很好的,我還會幫鄰居家遛狗。”


    他們說的其實不是一個東西,兩個人都察覺了,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說,隻是帶著點笑意這麽接著閑聊下去,安安靜靜地並排出門。


    鹿行吟在背人名反應。厚的專業書被他塞進書包,書包側麵是他的鯨魚水杯——顧放為已經拿去裝滿了熱水。


    “康尼查羅,不含阿爾法氫的醛在純的氫氧化鈉中生成醇與羧酸鈉的反應,狄爾斯阿爾德,diels alder,alder反應即是共軛雙烯之間等發生加成反應……”


    冷風吹過,那瑩白細瘦的指尖垂落下來,關節處被凍得有些發紅,顧放為垂下眼去看,眼底壓著淡淡的笑意,佯裝不在意。


    一樣垂下手,指尖碰上指尖,微熱對上冰涼,碰擦了一下,又錯過。


    隻是這一刹那,肌膚的瑩潤觸感傳來,微涼,仿佛真正碰到一塊玉。鹿行吟被這樣的觸碰驚動,睜開眼迷茫地看了看他,顧放為眼底的笑意擴大,帶著點溫柔,又帶著點得意。


    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小學霸你又翹課!還跟著校花一起翹課!”


    放假時間已經到了,外邊車流竄動,不過因為備考全市統考的原因,今天留校的學生比平常要多出很多,班上有過半的人都留下來學習。


    “可別怨我,這回不是我帶他翹課,是他拉著我翹課,早上也沒叫我早自習。”顧放為說。


    鹿行吟不理他,把書包裏的書拿出來,放進抽屜裏,留了幾本要用的擺在桌上。


    一張ppt風格的塑料宣傳紙往下滑了滑,鹿行伸手接住,低頭看了一眼:“全市中學生重要模擬經營比賽活動通知,促進本市中學生德智體美全麵發展……這是什麽?”


    “你們早上沒來,剛發的。謝老師過來講過,是市裏要求的每個中學組織一支隊伍參賽,參賽內容好像是什麽仿真模擬經商遊戲……謝老師說這周末先自行商討組織報名,如果到時候報名人數不夠,那就學校分配任務。”陳圓圓吐槽,“什麽東西啊,全市統考的節骨眼讓我們幹這個。”


    “不好說,怕是用這個賺資金的,拿全市學生當槍使。”顧放為莫名其妙地來了興趣,拿起紙張看了一眼,“參與中學……鷹才,五中,七中,青墨……還真是全員必須動員參與啊。看起來和聯合國模擬經營比賽差不多……不過是超級低配版就是了。”


    “那又是什麽?”曲嬌問。


    “小孩子的遊戲。”顧放為懶懶地說,“不管吧。鬼知道是什麽奇奇怪怪的比賽。”


    下午時,季冰峰打來了電話。


    還是一如既往的話題:“少爺今天不回市裏嗎?”


    “是的,我住放為哥哥這裏。”鹿行吟說,“就不回去了,您幫我向爸爸媽媽問好吧。”


    通話到了這裏,基本就可以結束了。


    鹿行吟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掛電話,卻突然聽見季冰峰問道:“……少爺,你最近是,開始學競賽了是嗎?”


    季冰峰這回沒有在霍江或者葉宴兩人的麵前——今天霍氏夫婦有會要開,吩咐他代為打理幾個孩子的事情。


    上次鹿行吟被加了分的事,讓霍江無比震怒,施壓到了身上,譴責他無能,沒能在律師團商定方案時做出什麽貢獻,緊跟著連他的待遇也不怎麽好了起來。


    想到這類,季冰峰皺起他冰冷的眉目,意味深長地問道:“……少爺是真的想學,還是跟著玩一玩?”


    鹿行吟想了想,反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問題,您如果需要,我可以為您送參考書過來。我這邊也認識一些優秀的老師,少爺如果需要,我可以協調幫忙。您不回市裏,夫人和先生又太忙,或許顧不上這個。”季冰峰看了看日程表——鹿行吟在學校的情況實際上他們每天都會觀察一遍,如同霍思烈霍思篤一樣,會被做成數據,進行最細微的評測。


    他發現鹿行吟的生活軌跡是最無趣的:他不參加活動,因病連體育課都不去上,去書店買書從來不看小說漫畫,隻看試卷和資料書;放假了出去也不去網吧,去也不怎麽打遊戲,隻是搜索資料和查詢學科知識。


    鹿行吟這個孩子沒有樂趣,或者說他的樂趣所在,隻有學習。


    唯一的異動隻有兩次:一次是他穿越巷路去郵局寄東西,另一次是自己花錢跑回冬桐市。


    這樣蒼白無聊的數據,已經可以勾畫出這個男孩子的一切。


    鹿行吟會有前途,以霍氏夫婦歇斯底裏的做法,未必會很好,但也說不準未來會不會產生不可控因素。他給他做個順水人情,不需要耗費很多代價,卻能讓鹿行吟記住。


    或許也出於他尚且殘存的一些道德感。


    一個成年人所擁有的很小的一部分資源,就已經可以讓一個在學校的學生發生很大的改變。


    “真的沒人報名嗎?”教室辦公室,老師們環視周圍一圈。


    讓他意外的是,鹿行吟說:“不用了,謝謝您。這些我都自己買了,學長和老師也都送了我。”


    “哦……那也是好事。”季冰峰說。


    鹿行吟卻敏銳地察覺了他這次來電的不對勁之處:“您還有什麽話想說嗎?”


    季冰峰沉默了一會兒。


    他看了看周圍,確認無人,自己手機也並未處於監控狀態時,思索了片刻。


    “沒什麽了,少爺在學校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學習。”他加重了這個咬字,“活動、比賽之類的,也都很好。注意保持心情愉快,有什麽事,也可以跟我說。”


    “好的,謝謝您。”鹿行吟說,


    城市另一端,季冰峰掛斷電話,走向辦公桌。


    助理為他展開一條消息:


    “最新消息:全市中學生經營比賽即將開始,以學校為單位參加,這個活動符合遺產加權評定範圍,評分團隊已經具體給出了加分指標:如果個人所在團體獲得總分第一,第二,第三,分數贈與依次是40、20、10。”


    “這麽高?”


    “不奇怪,老爺子在世時,一直很注意全方位繼承人的培養,尤其這次比賽非常對口,是經營管理類的,哪怕看起來是小兒科,但是確實符合加權評定。”


    “明白。”


    季冰峰在記事本上寫下這件事,在他轉達給霍江、葉宴之前,他突然想到了新的問題:“對了,你還記得……學科競賽的得分贈與,是多少嗎?”


    “記得的,奧林匹克競賽按照梯度,全省一二三等獎,依次贈與300、200、100分,全國一二三等獎,依次贈與2000、1000、800分。至於國際競賽那就更……”助理停下來看了看他,“沒必要吧?”


    “你接著說,國際競賽怎麽個加法?”季冰峰問。


    “國際金牌銀牌都是為國爭光了,這就不在成績加權體係裏了,底分五千肯定有,但老爺子的遺產評定為此專門規定過,還會直接進行股份贈與和整體權重提升。”助理又想起來,“對了,這些我說的分數得分贈與……都還沒包括學科競賽本身,試卷難度係數和得分加權成績。——少爺和小姐要學競賽了?小姐一直是在競賽班的吧?”


    助理知道霍家一直想讓霍思篤弄個金牌銀牌,因為競賽是整個加分體係中,相對來說加分最大、也能達到的部分。像專利發明等等,他們倒不是不可以給這些孩子弄一個,但弄出來的東西鐵定逃不過評定團的法眼。


    霍思篤聰明,而如今的競賽實際上還有捷徑可走——天文賽事,國內幾乎無人參與,甚至沒有專業的團隊。天文賽事不參與高考保送、加分體係,所以一直無人問津。


    他們為霍思篤準備了天文比賽的前途,給霍思烈安排了體育上的關係和後路,這也是季冰峰這邊深思熟慮後安排的。


    “哦,你說這個?思篤小姐確實在。”季冰峰的口吻聽起來卻像是在走神,他抬起頭來對助理笑了笑,“沒事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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