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米商某,列肆於市。值縣之少尉出,四人肩輿,隸卒擎蓋執仗,前擁後呼,辟人於道,遇坐者喝之起。商適與客核賬,思索出神,不及起。尉見之怒,執之輿前,責掌二十。尉去,商大哭。客哂之曰:“父母官責爾不敬,能不順受,徒泣何為?”商曰:“彼父母官者,猶夫人耳,何以尊嚴若是?何科甲出身耶?”客笑曰:“彼銅進士出身,汝何不知?”商曰:“吾實不知銅進士為幾甲?”客曰:“是不過銀子科第三甲耳。”商曰:“如客所雲,吾亦有銀,何難與埒,甘受其辱。不亦過乎?”決意止肆,攜貲入都,報捐未入流,分發畿南。但未習儀注,難以謁憲。


    幸都有幹仆為之謀曰:“主所有者財耳,何不普拜鄉親,大開筵宴,既聯桑梓之誼。藉學趨蹌之禮,彼同仕者孰不願為指教耶?”商是其言,遍拜同鄉,飲之食之,鄉人皆樂為教,肆習旬餘,拜跪叩首,皆無謬誤。眾議先見府道,以熟其儀,如無錯謬,則可謁憲司矣。乃往見郡伯,嘉慶二十五年六月也。商公服而緯帽和。郡伯者,人甚謙,凡屬員叩首,必手自扶之,扶之不起,必回禮。時商趨入遽跪,郡伯俯扶之,商緯帽極滑澤,貫郡伯朝珠於首,猛然起,珠散而郡伯幾跪。凡有珠者,深惡此兆,以為不祥,故郡伯拂袖而入。左右檢珠,鹹笑曰:“客可以退矣。”商乃失色出,同官傳為笑柄。


    眾尤商曰:“汝未能從容進退,不可以見上憲,尚須練習。”又逾月而國恤聞,官皆白衣冠,避舍二十七日後,素服頂帽見客。商之鄉親有與方伯司閽者善,謂之曰:“有敝鄉裏初出茅廬者,恐貽同官笑,能使之獨見憲台否?”司閽曰:“是不難,我主素無拘束,隨到隨見,使早來,我有以位置之。”隨告商。時商已謁觀察無誤,方欣欣自得。次日,入藩署投謁,彼憲司之門房,強於下寮之廳事,鋪設斐然。司閽者盛服據上坐,問其仆曰:“某官已至乎?”仆乃引商入。商見陳設眩目,人物軒昂,意為即方伯,趨入拜脆,獻履曆。司閽者笑曰:“誤矣,敝主人不在此,且請少憩無躁。”商知有誤,赧然坐。司閽囑其仆人探方伯,而內隨官者詢知司閽之友,欲逞能而見好,命其仆引商先入客室,以候方伯。商見客堂一色純白,無字畫陳設,鋪墊皆黑麻為之,不如門房遠甚,意謂是必隨官之室,不可自卑,再貽人笑,遂首座而趺坐。時方伯由內出,隨官皆不及知,見上座有客,金其頂者,意謂幕中人,拱手讓坐。商見方伯青衣,猝然問曰:“足下高姓?”方伯道其姓,商詫曰:“足下與大人同姓,可喜可賀。”時隨官聞有人接談,於門隙窺見主人已出,不覺皇然入,陳商之手版。方伯俯首閱,商甫見珊瑚其頂,惶恐之極,趨跪膝前曰:“大人該死!大人該死!”方伯拂然大怒,叱退之。後郡伯入見,方伯怒猶未息,語以故。郡伯曰:“是即散卑府之朝珠者,聞係市儈。”方伯曰:“商者無失其為商,何可亂我仕版?仍使歸市可也。”遂休之。


    薌厈曰:是躁人也,不第雜職中有之。聞有某尹,蜀人也。謁製軍,問及峨嵋山猴子究有多大,尹對曰:“同大人大。”製軍哂之。尹自覺謬,惶然改口曰:“與卑職一般大。”一日與藩臬道會議,三官皆吸煙,命仆為尹點煙,尹曰:“卑職性不食煙,有三子均喜吸煙,惡之不暇,而身自犯耶?”皆傳為笑柄。餘故曰躁則妄,妄則言多謬,當以三愆為戒,為之徐徐雲爾。或曰不然,昔有人戒友之躁者,其人衣適著火,友見之而不言。火焚及身,怒其仆不早為撲滅。友曰:“我早見之,君戒我躁,我姑徐徐雲爾。”若遇是人,又將何說?餘恍然悟曰:“然則舉世皆謬,若欲不謬,何如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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