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鳴神目如電,他一眼便看出,趙家這一對愛子義女,頗有蹊蹺。


    男的華而不時,氣質虛弱,想必是縱情聲色過度,以致被掏空身子。


    女的目露異光,眉含蕩意,雖然扭作一副大家閨秀模樣,但神情動作,在明眼人看來,仍脫不了滿身江湖氣息,隻是不知她,如何能夤緣來此投靠,又有什麽不軌圖謀?


    而且在席間,不時以懾魂的媚眼,投向柳一鳴,似乎是挑逗,又好似有什麽疑慮,想看穿各人的心底一般,態度十分詭異。


    頃刻後,酒過三巡,那綠衣女郎忽然盈盈起身,首先媚目向眾人一掃,然後凝注著柳一鳴嬌聲道:“久聞‘畸形兒’柳公子仁勇雙絕,為天下奇人,方才小妹又奉嚴命,示意請益,請公子不吝指教。”


    柳一鳴聞言,因身為客人,不便失禮,立即慌忙起身道:“在下……”


    話尚未說完,已激起一片掌聲,同時又聽趙大人連聲笑道:“柳公子不必太謙虛,在座別無外人,無論如何也得讓咱們開點眼界!”


    話一說完,丁秋香已又含眸凝睇向柳一鳴展顏笑道:“既然柳公子,不願先行賜教,那還是由小妹自己現醜請教好了!”


    說著,便向婢女要幾十雙筷子,又繼續道:“小妹生長魚腹浦,對諸葛武侯八陣圖略有涉獵,現謹以此請求教益!”


    話聲一落,隻見她纖腕倏翻,雙手向廳外齊發,頓時牙筷如一陣飛蝗,散射入花叢之中。


    別的不說,光憑這一手,就知其藝業必頗為不凡。


    此時的柳一鳴,已勢成騎虎難下了,被迫的無法再加以推辭。


    因而他一見,立即不住的點頭讚道:“丁小姐!果然是十分高明,不但內功火候精純,手法奇準,尤其是這一百零八枝牙筷,根根入土三寸,深淺如一,門戶井然,實在令人佩服不已,即此在下就甘拜下風了。”


    那位丁秋香麵含得色,頗為自負,內心以為隻要難倒這個名動公卿的“畸形兒”柳一鳴,那麽自己的身價更是不難大為提高,大有作為了。


    哪知人家僅俊目一瞥,就一切了然於胸,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一絲都大意不得!


    因而她聞言內心不由暗自一驚,連忙手捏法訣,口念咒語,一揚手又悄悄加上一層禁製,然後才嫣然一笑,道:“真正高明的還是柳公子,小妹這雕蟲小技,真是難逃法眼,不就是最好的明證嘛。反正小妹已經獻醜了,務請入內加以指點一番。”


    兩人如此互相譽揚,也隻有他們自己心中有數,因為這一大把牙筷子,一眨眼,就飛散投入十多士外的花叢裏,眾人別說是瞧清楚有多少枝牙筷,就連落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


    因此大家一聽柳一鳴之言,尤其趙氏父子,不由暗中心折不已。


    柳一鳴聞言,立即起身微笑道:“在下就現醜了!”


    說完,便緩步離席走出花廳,意態悠閑,神情瀟灑,背負著雙手,在群花怒放的花叢矮樹間,時而左旋右轉,時而直進直行,宛如一個踏青的士子一般,留連徘徊其中。


    偶爾也現出一點煙光明滅,薄霧飛騰,隱隱雷鳴,但他仍是從容不迫,滿麵笑容的,走了個九進九出。


    就在他最後一次走出時,隻見他雙手虛空連抓,揚了幾揚,這才返身回到廳前,向那位丁小姐笑道:“姑娘博學多聞,不止陣圖玄妙,並且輔以奇門禁製,不但極為奧妙,而且十分神奇精深。”


    話鋒一頓,又道:“隻是就在下所知,武侯原陣或有出入,方才在下已稍為變通,敬請原諒。”


    其實這位幹小姐丁秋香,牙筷所擺設的,並非是諸葛武侯所設的八陣圖,而是假其名而設的一種旁門的十分狠毒的“天罡地煞十絕陣”。


    此陣不但極具威力而且她又暗施法術,若是別人休想如此輕易脫身,進出自如。


    奈何她今日遇上的是柳一鳴,其實柳一鳴自從參透“青龍乾坤訣”的演化之後,胸羅萬有,無法不曉,無陣不通,加上又有“萬化神功”護體,已是萬邪不漫,豈是常人所能及。


    且說柳一鳴,自從入陣一試之後,內心越發對此女來曆,大感懷疑,似乎她所學十分駁雜,有正有邪,似佛似道又非佛非道,雖然功力和奇門之術,尚未臻於絕頂,但是在一城府尊府內,卻是件匪夷所思之事,因而不由多看了對方幾眼。


    丁秋香此時滿臉異樣神情,似乎不太敢相信,聞言柳眉一挑,立即低頭襝衽嬌聲道:


    “小妹班門弄斧,貽笑方家,既承賜予指正,隻好勉力邯鄲學步,隻是才疏學淺,如能入而不能出,尚請柳公子適時施以援手。”


    說完,媚眼又瞟了柳一鳴一眼,然後,才環佩叮當,翩若驚鴻的輕移蓮步,盈盈走向花圃。


    本來在她內心中,認為這陣是自已所布,雖然難不倒對方,而對方隻是略為更改,應該不會有多大的奇處,自己又豈能示弱。


    可是當她一入陣,立即推翻原先的想法,同時感到十分奇怪,明明是坤位在前,卻始終無法通過。


    驀然眼前景色一變,眼前盡是高山峻嶺,層峰疊蟑,奇峰插天,萬壑爭幽,橫亙連綿,無窮無盡,宛如自己是一位遊山玩水的文人雅士,不由頓時忘其所以,縱情於山光水色之中了。


    此時她已不知不覺的陷入幻境中,為柳一鳴“倒轉乾坤十全陣”所迷。


    不過在花廳中,眾賓主看來,並不是如此。


    眾人隻見她,開始是神色驚慌,疾奔疾騰,如同凍蠅穿窗,東西南北亂竄一通。


    繼則又如癡如醉,對花圈中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都愛不釋手的,逐一仔細賞玩著,神清十分悠哉遊哉,雖然不時有丫環使女,好奇的出聲呼喚,她卻宛如未聞,仍一味的徘徊瀏覽,樂而忘返。


    其實現在的她,別說是丫環們的呼喚,即使是春雷乍響,她也恍如未聞。


    這種情形,一落入趙氏父子眼中,立時發覺有異,尤其是那位麵黃肌瘦的德柱公子,十分情急,趕忙向柳一鳴拱手道:“義妹年幼無知,有所冒犯之處,敬請世兄多多包涵。”


    話聲一落,柳一鳴立即含笑道:“公子請勿多心,在下絕無惡意。”


    同時神態嚴肅的,轉麵向趙公謹大人道:“本來疏不間親,草民無置喙餘地,但是既蒙大人知遇之恩,是以目睹丁小姐異於常人,似有極大隱衷,才甘冒失禮之嫌,暫時將其困於‘倒轉乾坤十全陣’的奇門,以便探知其底細,一釋胸中疑慮?”


    趙大人身為一府之尊,豈是昏庸無知之輩,聞言心中不由一動,連忙肅然起身,道:


    “柳公子慧眼超人,明察秋毫,所言甚是,所言甚是!老朽這就據實相告。”


    大約在五、六個月以前,當時正是風光明媚,桃李爭妍的季節。


    這一天,荊山上遊人如織,尤其是五龍亭前,更是紅男綠女雲集之處,自然也是一般花花公子,尋芳獵豔的好處所。


    那個時候,在五龍亭內恰好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帶著一個雙十年華美如天仙般的少女,正在那憑欄遠眺,因而吸引住許多富家少年,爭往評頭論足,想入非非,更有一些無賴痞子,明目張膽的趨前,說一些不堪入耳的淫穢言詞,來加以調戲。


    因而激怒了那位姑娘,隻見她信手折了一枝柳條,分成八九段,反腕揚手灑出,隻見那柔弱的柳枝,居然根根入土三寸,而且高低一致,井然有序。


    同時恰好將那幾個無賴痞子給圈在中間,頓時隻見那些登徒子,個個像發瘋似的,東逃西竄,就是走不出那個圈子來。


    那女郎見狀,回眸對眾惡少冷笑一聲,道:“你們身穿儒裝,若非是衣冠禽獸,總該讀過些孔盂聖學之書,連男女授受不親都一無所知,真是有辱斯文。”


    話鋒一頓,又向圈中的登徒子一指繼續道:“姑娘老實告訴你們吧,方才所布的小圈,乃是仿諸葛武侯八陣圖所設,如果你們不想再被困在裏麵,那就快滾吧!”


    “吧”字一落,身形已如穿蝴蝶般的,在柳枝所布成的圈中一陣遊走,那原本困在陣中的幾名無賴登徒子,如遇鬼魅般的急奔下山。


    頓時把那一群花花公子,嚇得抱頭鼠竄,一哄而散,而趙德柱也是其中之一。


    府尊大人趙公道,素來尊崇諸葛武侯的為人,並且喜涉奇門遁甲之學,因而一聽愛子談及,立即命人前去請回府中,由自己親自接待。


    這才知道,那老少兩人本是祖孫,祖籍川南人氏,老婆婆夫家姓丁,世代書香,其孫女秋香,年幼曾得異人傳授,精於武技與奇門諸學。


    由於丁姑娘不但嫵媚大方,有問必答,而且文才淵博,無所不知,尤其屢經考驗,果然是身負絕技,並精通奇門遁甲之術。


    趙大人一試之下,頓時喜不自勝,立即將其奉為上賓,丁姑娘不但博學多才,又善解人意,不到幾天的工夫,便被趙大人收為螟蛉義女,而丁老夫人因不耐榮華生活,遂向趙大人夫婦辭行,孑然回到川南。


    而趙德柱和丁秋香這一雙義兄妹,情感日增,遠逾同胞,趙德柱也從此摒絕交遊,不常出府了。


    若是問起這五、六個月以來有什麽異處呢?這對趙大人夫婦來說,確是毫無所見。


    至於其子日益瘦弱,以及武漢三鎮,夜夜都有良家婦女,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奸汙了,人們紛紛傳出邪教作祟,因都是近期之事,所以他們夫婦並不知道。


    不過趙大人既來說出,而那德柱公子,又極力袒護,所以盡管柳一鳴耳聞經過,也難以斷定對方究係是何來路?有何企圖?


    因此他聽了之後,略一沉吟,俊目一掃趙公子,然後向趙大人笑道:“看來是草民多疑了!”


    說著,立即轉身走近廳側回欄,伸出右手向園中淩空一招。


    手中頓時多一把牙筷,而那位女紅線丁小姐,也如夢初醒,一臉驚異之色,緩緩的走回到花廳,媚目凝視著柳一鳴發呆。


    頃刻後,她才神色一定,麵含無限嬌羞的,襝衽嬌嗔道:“公子功參造化,術數通神,不愧是天下奇人!小妹管中窺豹,不自量力,失禮之處。敬請多加海涵。”


    話聲一落,柳一鳴隨即含笑拱手道:“姑娘過獎了,在下愧不敢當,方才多有得罪之處,還尚請見諒。”


    話一說完,趙大人早已樂得哈哈大笑道:“老朽真是歎為觀止啊!”


    說完,突然立起身來,神色一正道:“柳公子不愧真是天縱奇才,就連聖上也殷殷垂注,渴欲一見,是以老朽已命人吩咐文案師爺,已八百裏快騎緊急飛書進京,想必不出數日必有旨意下達,務請暫在舍下小住,以待聖上佳音。”


    這一著,可真是出乎柳一鳴意料之外,聞言不由略現不悅之色道:“這幹萬使不得,務請大人終止此意,大人好意草民心領就是,草民既無食祿之相,更無安邦定國之才,隻宜浪跡江湖,為人間疾苦盡一己棉薄之力,其他皆非所願,希望大人能予以成全。”


    他這一番話,無異是當麵拒絕,一時使得趙大人,十分尷尬,半晌說不出話來。


    本來嘛,趙大人因愛柳一鳴一身不世奇學,為國舉材才會有八百裏騎飛書進京之舉,他並沒有惡意啊!


    更何況封官進爵,不正是時下一般文人士子,終生夢寐以求之事嗎?


    趙德柱一見,連忙起身朝著柳一鳴拱手道:“古人雲:‘學而優則仕’,孔聖人還曾周遊列國,以求聞達於諸侯,世兄何以獨異其趣,上負天恩,下背祖德,不思進取,甘老林泉,小弟倒要請教?”


    柳一鳴聞言,立即朗笑一聲,道,


    “鍾鼎山林,各有所好!這句話公子該不陌生吧?何謂天恩?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吾為民而親疾苦於民間,便是不負天恩,何謂祖德?克勤克儉,子孝孫賢,便是不背祖德,聖人周遊列國,誌在行道,並非有爵祿之想。”


    趙老夫人在一旁見狀,知道自己再不出聲,這個氣氛可會弄僵了,於是立即含笑道:


    “柳公子,其實老爺也是一番好意;至於為不為官,好在朝廷並無勉強之意,皇帝也有布衣之交,見一次麵又有何妨,而且京畿多勝跡,亦可趁機一遊,本是一舉兩得之事,假如你執意見拒,反難免杜悠悠之口,以為真的矯情故作清高了,你不妨考慮、考慮?”


    話聲一落,柳一鳴尚未回答,趙大人立即趁機接口道:“夫人所言極是!朝廷亦早知公子奇人奇行,不慣於爵祿羈勒,一切是依尊意而行,絕不會有半點相強,否則早有聖命征召,這個老朽可以保證,希望公子別再固執己見才是。”


    就這樣眾口一辭,他內心不由暗忖:“於情於理,自己實在不好再為堅拒,何況方才趙夫人所言,也都是實情,即使自己不願入朝為官,但是見一次麵又有何妨呢!”


    心念間,那位在一旁的丁秋香姑娘,忽然來執銀壺,盈盈嬌笑道:“隻要柳公子此誌不移,皇帝又豈能強人所難,請不必再猶豫了,小妹謹以水酒一杯,預祝公子此行順心愉快!”


    柳一鳴見狀,連忙起身接過,並且道:“不敢當!不敢當!多謝姑娘金言。”


    他一接過酒杯,便查覺杯底有物,似乎是一個小紙團,立即收到掌中。


    如此一來,京中之行,他無異是默認了。


    頓時趙氏老少不由笑顏逐開,林觥交錯,談笑風生,一餐酒,可說是賓主盡歡。


    此時已是午時初了,柳一鳴立即起身告辭,在主人殷殷諄囑勿忘京中之行下,離開了府台衙門。


    他一離開府台衙門,隨即將紙團攤開,隻見上有十四個娟秀蠅頭小字:“今晚三更,請到荊山之陽,有事奉商!”


    柳一鳴看完之後,內心不禁忖道:“到底是什麽事,會讓一個堂堂府台大人的義女,有活不當麵明說,要如此秘密呢?”


    二更時分,一彎新月,萬裏無雲,清風徐來,河水滾滾,襄陽城早已夜闌人靜,隻有一些明滅燈光,在高樓大廈中閃爍。


    柳一鳴由四海鏢局慢慢繞城踏月而行,過了武侯門,才飛飛身出城,直上荊山。


    好在山並不太大,其間有丘有壑,樹林蔥翠,登臨其上,整個襄陽城盡收眼底。


    由於北臨白沙,南望長江,山嵐水色,在星月微光掩映下,極富詩情畫意。


    柳一鳴一雙神目,早已視黑夜如白晝,他一上山,便遠見在半裏之外,楊鬆傍石,俏立一位綠衣麗人。


    於是他便飛身前往,隻幾個起落,便已接近了。


    自然以柳一鳴功力之高,輕功已達來無影、去無蹤的境界,不到眼前現身,實在非常人所能察覺。


    是以她乍見柳一鳴出現,似乎吃了一驚,然後才向柳一鳴嫣然一笑,道:“柳公子果然是信人!小妹也剛剛才到。”


    話聲一落,隨即又螓首微側,纖手向北方山麓,一座竹籬茅舍一指,又繼續道:“此地並非待客之處,小妹有一位戚人,卜居山下,可否移駕前往一敘?”


    話一說完,柳一鳴內心忖道:“既來之,則安之,即使是龍潭虎穴,自己也無所畏懼,更何況是友是敵還不一定呢?”


    心念及此,立即點頭微笑道:“一切悉隨尊意,令親想必是一位遁跡風塵的高人,理應前往拜識!”


    丁秋香聞言,嬌靨上立時露出迷人微笑道:“小妹在前引路,請隨我來!”


    說完,隨即柳腰一扭,輕移蓮步,循著一條荒草高及人腰的山徑小道,向山下走去。


    距離僅約裏許,不一刻就已到達近前。


    隻見這座茅舍大小不過三四楹,四周林木蔽天,若非立身山上,實在不易發現。


    走近敲開白木門,內中應聲走出一位黑衣老蒼頭,臉上一片木然,也不作禮,隻迎著丁秋香,冷冷道:“主人現在佛堂相待,姑娘引客人前去吧!”


    說完,隨即砰然一聲,將門及手帶上出院。


    堂內陳設極為簡陋,僅一燈熒熒,空無一人,而丁秋香並不入室,一直由前院從側方繞到後院,且停身在一個形如假山的大石旁,返身向柳一鳴笑道:“舍親因是普籍,喜住窯洞,而且信佛慕道,不喜俗人煩擾,所以居處極為古怪,請勿見疑!”


    話聲一落,隻見她玉手在石上輕輕一扣,倏聞一聲輕響,假山似乎微微一動,頓時現出一個洞口。


    行蹤如此詭秘,分明不是什麽好路數,任她如何解說,也不能使人釋疑。


    不過,柳一鳴藝高人膽大,愈是這種不尋常情形,他愈想一探究竟。


    所以聞言之後,僅微微一笑,似乎若無其事的隨著丁秋香前進。


    這個秘洞,通道曲曲折折,越走越下,距離頗長,在柳一鳴眼中看來,極似一座傳聞中的帝王陵寢,絕非近期所設。


    隻不知何以為此間主人發現?又何以要在這不見天日的古墓中穴居?


    心念間,鼻中微聞一陣檀香味飄來,再幾個轉折,驀然眼前一亮,現出一間燈火通明的大石室。


    石室內,中間供有一座白衣觀音佛像,兩旁的蒲團上,雁翅般的端坐四個非僧非道,寬袍大袖,麵形怪異的長髯老人。


    他們似乎正在神遊太虛,低眉合眼,不言不動。


    假若不是滿室通明,香煙繚繞,在如此詭秘的地底之下,恐怕別人全要把他們當成是四具僵屍。


    丁秋香此時卻神態極端嚴肅,一走進石室內就“噗通”的拜倒在地,恭敬的道:“弟子已將客人請到!”


    她這話一出口,顯然方才所稱什麽戚人,完全是虛偽的托辭了。


    柳一鳴一到達石室前,似乎也被這種氣氛困惑了,隻見他不住的遊目四顧仔細端詳,好似在搜尋什麽事物一般。


    驀然,忽見那左上首的一個,三角臉,朝天鼻,濃眉如刷的老人,小眼一睜,一道懾人冷電寒光,掃向柳一鳴,同時發出低沉的語聲道:“貴客請進,恕老朽們未能遠迎。”


    話聲一落,另外三個非僧非道的怪老人,此時也全張目注視。


    此時,柳一鳴似乎有所發現,聞言毫不遲疑的,安然自在的趨步進入石室,並且向上一拱手笑道:“在下麽學後進,豈敢有此迎迓,隻是不知貴教邀約在下前來,有何見教?”


    那四個怪老人,聞言之後,依然如木偶一般,大刺刺的跌坐,也不還禮,隻有發話的那一位,微一頷首,低沉道:“請坐!”


    說著,右手向石室中央一指,說也奇怪,頓時隻見光華一閃,一張錦凳,呈現在眼前。


    柳一鳴見狀,依然麵不改色,笑吟吟的道了聲:“謝!”並即落坐。


    丁秋香適時代主人奉上香茗。


    那位濃眉小眼的老人,朝著柳一鳴上上下下作了一陣打量,然後瘦臉上微泛笑意朗聲道:“老朽徐槐之,人稱聞香教主,久聞柳公子博學多才,根骨絕世,今日一見,果然名符其實。”


    話鋒一頓,又道:“隻是小檀樾,既然身負如此資質,為何不識時務,尤其廣結武林中人,排除異己,屢向阿修羅教挑釁,更是不智,是以本教佛母,本著救人救世之旨,於二個月前即傳下法諭,飭令為江湖黑白兩道釋嫌解怨,並引渡小檀樾加入本門,以共沾那大千世界所僅有的無邊福澤,進而宏法於天下!這就是我們特命門下召請前來的本意了,希望小檀樾能迷途知返,善體聖恩,勿失此不世奇緣!”


    柳一鳴聞言,頓時仰麵一陣哈哈長笑,隻震得燭影搖紅,全洞嗡嗡之聲不絕!俊目一掃四位怪老人,道:“原來諸位是唐賽兒駕前的四大護法教主,在下倒是失敬了!”


    說著,俊目又斜睨了丁秋香一眼,繼續道:“貴教在江湖上獨樹一幟,數百年來,忽正忽邪,使人撲朔迷離,而且道不同,未通聞問。今日承教,在下才知道武漢三鎮,月來到處探花,施邪術行竊,是何人所為。在下雖非完人,但尚能明辨是非善惡,是以奉勸諸位,存天理,去人欲,趕快放下屠刀,那麽在下就不虛此行了!”


    他侃侃而言,昂然毫無懼色,而且這番話,不止是拒絕而已,尚隱含正邪不兩立,還當麵揭發人家所犯下的惡行呢!


    想那唐賽兒駕前的四大護法教主,平日自恃其邪術無敵於天下,目中無人,豈能容得下一個小少年,當麵如此搶白。


    聞言之後,那位聞香教主徐槐之,隨即嘿嘿一笑,道:“無知孺子!竟敢大膽放肆,既來本壇,已在老夫掌握之中,那還由得了你,且先讓你嚐一些厲害的手段再說!”


    “說”字一落,隻見他手捏法訣,口中念念有詞,向柳一鳴坐處一揚喝道:“疾!”


    頓時隻見所坐的錦凳,倏地發出一片熊熊烈火,光射滿室,十分嚇人。


    柳一鳴因有“萬化神功”護身,不但未曾受傷,仍安坐不動,而且若無其事一笑,道:


    “這點小手法,又能奈何得了我?各位不妨多試試,看看是正盛?還是邪衰?”


    四名怪老人見狀,不由眼眼相覷,那聞香教主徐槐之,先是楞了一楞,繼而陰惻側的道:“本教主就考考你這小輩,有多大道行!”


    話聲一落,隨即大袖一揮,燭光齊滅,頓時全室幽暗,陰風慘慘,寒氣森森,仿佛有許多鬼影張牙舞爪襲來,而且陣陣異聲淒厲刺耳,使人不由自主的,冷顫連連,汗毛倒立,心神悸悚。


    本來在這座古墓之中,無異身入幽冥,已非常人所能忍受,何況又有這樣驚心動魄的現象發生。


    頃刻後,又忽然磷火明滅,越聚越多,倏地簇擁出五個紅睛綠發,利齒森森,猙獰十分可怖的鬼頭,載浮載沉,一齊磨牙吐舌,向中央湧來,實在非常可怕!


    柳一鳴見狀,立即朗笑一聲,道:“五鬼攝魂,隻不過是旁門小法,四位是堂堂四大護法教主,怎麽也弄一些不堪入目的雕蟲小技呢?在下暫先代為清除,請換點拿手的吧!”


    說完,運起“萬化神功”,長袖一拂,立時磷人惡鬼齊消。


    不料就在這一刹那間,陡然石室內大放光明,又是一番景象,眼前四壁滿飾香花,牙床衾枕俱全,羅帳低垂,芬芳撲鼻,石室已化為一座撩人情思的春閨。


    後方繡幕微開,一位幹嬌百媚的美人,粉麵半露,眉目傳情,漸漸的現出全身,一襲輕紗,透出粉彎雪股無限春光。


    隻見她盈盈一笑,百媚橫生,蓮步輕移,宛如風動楊柳,尤其豐臀玉乳,微擺輕顫,更是叫人情不自禁,一時之間意亂神迷。


    緊接著便翩翩起舞,曼聲而歌,呈現出一幅濃豔妖柔,活色生香,蕩人心誌,蝕骨銷魂的妙境。


    柳一鳴又是朗聲笑道:“徐大護法教主,也未免有欠風雅,現在時候已不早了,但不知是否尚有見教?如果沒有那恕在下放肆了!”


    “了”字一出口,隻見他右手捏劍訣往那蝕骨銷魂的尤物一揮,立時將那粉白黛綠的妙人兒,劈成兩半。


    頓時室內也一暗一明,景物依稀,隻不過地下多了一個裂成兩片的木偶。


    聞香教主徐槐之見狀,立即陰惻側的一聲冷笑道:“小輩果然有來曆,難怪敢如此張狂!但是今天若想出這趙王寢宮,可就沒有那麽簡單了!”話鋒一頓,目注柳一鳴又繼續道:“本教信徒遍布天下,奇人異土不勝枚舉,個個有通天徹地之能,尤其佛母更是法力無邊,豈是你可以抗衡!識時務的,快聽老夫良言相勸,歸順本壇,否則就噬臍莫及了!”


    柳一鳴聞言,內心不由暗忖:“這種邪教,既與阿修羅教沆瀣一氣,狼狽為奸,自應及早撲滅,但是聽其口氣,此處並非其大本營,究竟應如何下手才是?”


    心念及此,略為沉吟一陣,才劍眉倏揚笑道:“在下想要諸位放下屠刀,而你們要我棄正就邪,各執一端,豈非口舌可決。”


    說著,俊目掃視眾人一眼,又繼續道:“既然徐大教主認為這座古墓是龍潭虎穴,在下以為,雙方何不以此作為一場比賽,敗的一方,就聽憑勝方任何處置,如何?”


    這場比賽,在主人方麵,實在是占了極大的便宜,是以四位怪老人聞言,不由互相對視一眼。


    然後仍由那聞香教主徐槐之沉聲道:“好!本壇主就看看你的能耐吧!”


    “吧”字一出口,倏然大袖一拂,隻覺一陣陰風吹過,石室內又恢複了原來漆黑無光的境地,而且對方五人,頓時消失不見。


    柳一鳴乍失敵蹤,俊臉上不由微微一驚,隨即展開“超目神視”,向四處仔細端詳,頃刻後,似乎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向室外走去。


    不過此時,室外已非來時景象了,不但邪煙滾滾,慘霧潮湧,一片鬼哭神嚎之聲,奪人心誌,尤其是歧道密如蛛網,重門疊戶,根本無所適從。


    但他來時早已有了準備,所經之處,足跡入地數分,如此循此而回,那還有不能出洞之理。


    他一路行來,如同輕車熟道,不一刻,便已縱出墓外。


    此時,東方已現魚肚白,涼風習習,甘露如珠,柳一鳴縱出墓外,隨即返身向入口傳聲道:“在下已經安然走出陵墓了,各位請上來一敘!”


    一連呼喊數遍,都無人回音,運起“天耳通”的功夫傾聽,也未聞半點動靜,連院前茅舍,也空無人息。


    他不由怒火中燒,內心忖道:“難道這些妖黨,已有自知之明,全逃了不成?”


    心念及此,隻見他身形一閃,重新又飛入趙王陵墓之中。


    他再次入洞,對古墓內各種設置,早已了然於胸,是以先到妖人們方寸所坐的石室,但卻已人去杳渺了,於是他便按奇門生克,循各宮查看。


    當他進入第一宮,立即被他發覺通府台衙門內院的那條通道,恰好碰上女紅線丁秋香,正倉皇的想逃出府台衙門。


    因此,柳一鳴見狀,也毫不留情的將她製住,並且再搜查各處,發現受難婦女,最後才回到趙王陵墓,但已被那四個老賊逃脫了。


    趙大人知道此事後,立即升堂審問,據丁秋香供稱:佛母教已羽毛豐滿,全國遍設三十六處分壇,加上又與阿修羅教取得連係,聲勢更為浩大,她早在六、七個月前,就奉派來此,夤緣結識趙公子德柱,準備藉知府之刀,暗中包庇教友在兩湖擴充勢力,那荊山五龍亭炫技之舉,隻不過是欲求明路,引德柱公子注意之計而已。


    而且武漢三鎮,早有不少奇案,是由她挾製德柱公子,所動的手腳。


    不過對“畸形兒”之能,實在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想不到總壇四大護法教主,平日自恃神通廣大,竟然無法製住柳一鳴,不得不引退暫避。


    並說佛母教,以往從一涉足武林中事,一向獨行其事,隻因月前從阿修羅之勸,佛母忽以唐朝則天女王自居,傳諭廣結阿修羅教以及倭人作為後援,準備先收代江湖各門各派然後再圖大舉。


    這真是一件駭人聽聞的大事,直聽得趙大人驚心動魄。


    尤其事關其子,假若據實奏聞,那麽自己父子,首先就難逃通奸叛國之罪。


    因而立即將其子和妖黨同時囚禁,然後向柳一鳴問計道:“老朽疏於管教,以致逆子如此不法,一違天意,便有滅門之禍,不知公子有何良策?”


    很顯然的,趙大人並沒有大火滅親的決心,而縣柳一鳴也不願就此引起官場多事殺戮,因此聞言,立即接口道:“趙公子事出無知,不過是一時為妖女所惑罷了,並且邪教尚未有大惡行,此事亦無庸上奏朝廷,草民以為不妨一麵暫釋妖人,予以自新之機,一麵嚴加防範,消弭禍害於無形,方為上策!”


    話聲一落,趙大人立即連聲讚道:“柳公子高見甚是!柳公子高見甚是!”


    從此夫婦倆,也愈對柳一鳴奉若神明了。


    並且不多日,府台衙門來了一道朝廷的旨意,殷殷期盼江湖奇人“畸形兒”,能早日入京麵聖。


    中山王府坐落在莫愁湖畔,由於中山王的爵位是世襲的,現在的主人是徐延武王爺。


    徐延武生平嫻熟弓馬,也頗好文學,為人尚為方正,現已年過半百,隻有一位郡主,名喚婷婷,從小即女扮男裝承歡膝下。


    自然他們身居官宦世家,終日養尊處優,無所事事,也就不免要多方附庸風雅,以博取賢名,試想他耳聞“畸形兒”文武雙絕之名,那能不爭相羅致。


    所以月初耳聞柳一鳴已入京麵聖,便立即飭人恭請入府,並且奉為上賓。


    是夜大擺酒宴,為貴客接風,一直鬧到夜闌人靜,仍杯觥交錯,兀自未休。


    尤其那婷婷郡主假王爺,恰好與貴客同席相對而坐,一雙寒星似的妙目,不時溜在柳一鳴的臉上。


    她隻覺得這位“畸形兒”,無一不美,無一不好,雖然冠蓋滿京華,不乏儒雅風流之士,但如斯人於萬一者,亦不多見。


    不但人才萬中難選其一,品德更是高超,冒著生命危險入江斬毒龍,而且廣設便利商號,接濟貧困百姓,收容一些改邪歸正的江湖中人,他的心胸是何等開闊、偉大。


    是以越看越愛,不管柳一鳴一言一動,她都感受著無比的稱心如意。


    因而比別人,更加興奮萬狀,不時含情送笑,敬酒市菜,十分親切,宛如故交。


    更何況她不但文事武功,也都有頗深造詣,而且大半帶點貴族氣息,談吐儒雅,態度磊磊大方,處處表現不俗。


    再加上年輕人,最易惺惺相惜,所以在柳一鳴來說,也深感這位少主人,值得一交,談笑極為融洽,雖然這位小王爺,有時不免帶些靦腆女兒腔,他也隻當對方是嬌生慣養,臉皮較嫩之故,毫無所疑。


    由於氣氛十分歡愉,因而一直暢敘到天將破曉,盛宴方告終了。


    “天馬行空”司空曉星父子,因鏢局另有要事,不能久留,立即匆匆拜別離府。


    柳一鳴本欲隨同離開,但在中山王父女百般堅留下,盛情難卻,隻好暫時小住王府,來回“金陵鏢局”。


    婷婷郡主見柳一鳴答應留在王府小住時日,不由精神百倍,乃親自率領丫環仆役,選了一座龍鳳閣,為佳賓安排住處。


    其間布置得美侖美美,如同闌閨月閡,縹緗滿架,古翠琅環,更有錦軸牙簽,奇香翰墨。


    尤其小樓三麵花圃,背靠荷地,萬紫千紅,芬芳撲鼻,在富麗中,含有十分清幽靜雅之趣。


    少主人小王爺,又略事梳洗,換上了一襲月自羅衫,麵帶宿酒紅霞,眼凝一泓秋水,越發顯得玉貌朱顏,風流倜儻,親送柳一鳴前往,並且微笑道:“寒舍諸多簡陋,有屈柳兄,請柳兄多多包涵!”


    柳一鳴聞言,頓時雙手一拱微笑道:“即使是人間富貴家和天上神仙府也不過如此,在下村野之人,實在是不敢當,小王爺如果再如此自謙,隻有愈使在下更加自慚形穢了。”


    話聲一落,姥姥郡主美目一膘柳一鳴道:“你這個人真是的,開口一句小王爺,閉口一句小王爺,方才咱們在席間不是敘過齒,一再說過不作這種俗不可耐的稱呼,難道是嫌小弟紈絝氣息太重,或者是大為愚魯,不足以攀交嗎?”


    柳一鳴一聽,立即正色道:“這是朝廷禮製,在下雖蒙不棄,但也不敢有失禮儀!”


    由他的語氣聽來,很顯然彼此之間,還是有一段距離存在。


    婷婷郡主不禁滿懷幽怨,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眼淚也差點滴出來了。


    不過她是個生性十分堅強的女孩子,而且頗通達事理,盡管對柳一鳴,才僅半夕之聚,就芳心充滿愛慕之意,但她也深知情感一事,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建立的。


    於是她趕忙忍住淚水,強顏歡笑道:“想不到你這位江湖奇人,也不免有時下士子迂腐之氣!


    現已為時不早了,小弟也不再打擾了,柳兄暫請安歇,明兒個咱們再出城同遊金陵城外風光。”


    話聲一落,又向柳一鳴略一拱手,道聲:“再見!”隨即轉身走回自己香閨。


    午未之交,婷婷郡主喜孜孜的吩咐下人,備了兩匹駿馬,雙雙奔向西門。


    一路上,兩人井轡而行,人如玉樹馬如龍,隻見小王爺,沿路笑語如珠,對內城的許多名勝古跡,如數家珍的,一一為身旁的柳一鳴解說,神情無限愉快。


    兩人邊走邊談,不知不覺的已出城數裏了。


    柳一鳴抬目一望,眼前有一座宏偉的建築,橫在眼前,扁額上龍飛鳳舞的刻著“龍虎觀”三個漆金黑字,殿字輝煌,氣象萬千。


    他不由立時嗬了一聲,側顧婷婷郡主問道:“這裏當是昔年邱處機真人的賜第——‘長春宮’了?”


    婷婷郡主聞言,立即妙目微睨笑讚道:“不敬仰兄真不愧是博學多聞,一見便知出處,真是少有!”


    話鋒一頓,隨即又低聲繼續道:“這裏的道士,不但個個精通神奇遁法,而且和倭寇人頗有交往,說不定會有什麽發現也說不定!”


    話一說完,兩人作了個會心的微笑,又繼續策馬前進。


    不一刻,雙雙在觀前下馬,安頓了坐騎之後,才緩步而入。


    隻見這座長春宮,果然名不虛傳,觀門內正中,是一大片綠磚鋪成的廣場通道,直達大殿。


    兩旁旁台池榭,巧奪天工,既堂皇,又清幽,不愧是個極好的道家勝地。


    大殿上高供三清聖像,香煙繚繞,十分莊嚴。


    雖然其中道侶極多,但彼輩個個都是勢利之人,隻因今日兩人都是一身儒裝,外表全是一介書生,所以並無一人上前招待歡迎,認為他們隻不過是普通遊客。


    因而他們也就十分自由,信步所至,不惹人眼。


    不久便踱到殿後,兩人因有所為而來,是以對一座月洞門上掛“遊客止步”木牌,隻當視若未睹,直闖而入。


    觸目所及,隻見花木扶疏,闌若精舍,別有天地,連所有通道,都是一色紫紅方磚,整齊華麗,不染纖塵,其他也就可想而知了。


    兩人正大感訝異時,驀然側方閃出一個粗眉大眼的年輕道士,立在丈外,攔住去路。


    並且滿臉不悅的表情,劈口大喝道:“你們這兩個瘟生,是不是瞎了狗眼,難道沒看見門首的告示牌嗎?亂撞胡闖,還不給我快快退出去!”


    試想中山王府的婷婷郡主,是何等尊貴,幾時何曾受人如此當麵喝斥,若是依她往日脾氣,怕不立時就要出手懲治。


    但今日,或許是因有柳一鳴在側,而不便發小姐脾氣吧!


    隻見她聞言不但不怒,反而悠閑的停身背負著雙手,妙目微掃對方笑道:“龍虎觀乃十方香火勝地,隨處皆可供人遊覽,何人可以禁止,難道你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不成?”


    她神情雖頗和善,可是在言辭上,卻一點都不饒人呢!


    而那道士本因擅離職守,便為外人侵入,惟恐觀主見罪,心中惱恨不已。


    此時聽了婷婷郡主,這番刺耳的諷言後,隻見他凶睛一瞪,嘿嘿冷笑道:“如此說來,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好!”


    “好”字一落,右掌曲指如鉤,一式“金龍探爪”,朝著婷婷郡主當胸抓來。


    別看他是一個小道士,但這一出手,也是掌風呼呼,看來內力修為絕非一般練家子能及。


    婷婷郡主見狀,正欲出手迎擊。


    倏地,雙眼一花,隻見柳一鳴不知何時上前,早已將對方的右臂扣住了,而且如同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握手寒暄一般的,朗聲笑道:“貴觀果然不愧是京華附近第一大道場,想必觀主定非常人,有勞出來相迎,真是愧不敢當!”說著,又向婷婷郡主笑道:“既然這位道長如此多禮,咱們就卻之不恭,和道長前往一晤觀主好了!”


    此時婷婷郡主,眼見那小道士,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直滾,服服貼貼,任由柳一鳴自導自演的擺布,不由笑彎了腰,聞言之後,立時接口笑吟吟的道:“那敢情好!”


    話聲一落,便邁步向前。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這一跨步邁上前去,頓時足下一輕,身形向下一沉,陷入了一座黑黝黝的地洞中。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連柳一鳴也不虞有此,救援不及。


    同時聽到左近有人陰惻惻的笑道:“小輩大膽!竟敢前來本觀撒野!”


    “野”字一出口,身後不遠的月洞門,也無人自閉,花徑中的方磚地麵,也了無痕跡,分明是陷阱翻板一類的機關消息了。


    由此可見,這座龍虎觀,的確不是什麽好路數,內中必有絕大的秘密。


    柳一鳴見狀,一點也不驚惶,隻聽他冷笑一聲,右手一揚,立即便將那受製的道士,向隱身發話的人丟了過去。


    另一方麵,則移形換位,到了方才婷婷郡主所立之地,右手向陷阱處一抓,立時有四五尺方圓的磚石滾板,如摧枯拉朽般,應手而開。


    他的一雙神目,無隱不察,恰好婷婷郡主正在地道內機關繩網上掙紮,尚未被匪徒擒獲。


    他立即右手虛空一引,便有一股無形潛力,將婷婷郡主吸了上來。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說起來雖慢,但隻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而已。


    別說是遠處的賊道,沒有看清中伏之人是如何被救,就連婷婷郡主本身,也僅在倉皇失措中,覺得糊裏糊塗的掉下陷阱,又糊裏糊塗的身不由己的飛了上來,楞得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頃刻後,她才回過神來,知道自己是陷入賊道機關,為“畸形兒”柳一鳴所救,芳心中有說不的,是愧、是感、是喜、是悅的滋味。


    同時看見柳一鳴,神態安詳,若無其事的,忽向左方招手笑道:“如此待客,在下也不願計較,現在就煩尊駕,引見觀主好了!”


    並且順著柳一鳴發話的方向望去,隻見左方十餘丈外的花蔭深處,正有一老一少兩個道士,目瞪口呆的萎頓在地。


    而那少的道士,正是方才行凶攔阻之人。


    她實在弄不明白,怎的又多了個老道士,也被製住了呢?


    原來那老道士,一發動機關,隱身發話,立即被柳一鳴隨手以小賊道飛拋擊中的啊!


    那老道士當時要穴恰好被同伴撞中,還隻道是偶然之事,不信世上竟有這等高人。


    一直到對方隔空一招手,不但自己雙腿立時恢複行動,而且身不由己的,馬上被一股巨大的無形潛力給吸到兩位書生近前,這哪是武功,簡直就是神仙法術嘛!嚇得他心膽俱裂,不得不唯命是從。


    經過這一陣子的時間,早已驚動了觀內的人,隻見十幾個橫眉豎眼的道人,手持長劍,由正中的一座精舍內,蜂擁而出。


    為首的一名道人,戟指柳一鳴和婷婷郡主兩人,高喝道:“何處狂徒,膽敢擅闖本觀重地,大概是活膩了吧?”


    他們人多勢眾,個個如同凶神惡煞一般,一點也不像玄門清修之士。


    但此時的婷婷郡主,也因心有所傳,毫不懼色,尤其一雙溫軟如綿的玉掌,不自主的伸出緊握柳一鳴的左手,相偎站個並列。


    而且附耳嬌聲道:“古雲: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壬,咱們何必和這無舉足輕重的賊道多糾纏,還是找他們的觀主!”


    她一時忘形,軟語嗲聲,吹氣如闌,柳一鳴聞言,內心不由暗忖:“這位小王爺,怎麽如此酷似女人?”


    心念及此,他不由回頭望了她一眼,同時立即答道:“說得極是!說得極是!”


    話聲一落,隨即又向身前老道,低喝道:“觀主何在?快講!”


    若是老賊道未見過柳一鳴的神奇武功,此際既已目睹大援前來,豈肯安份老實的據實相告。


    但此時他經方才的交手,已認定柳一鳴是仙非人,心有餘悸,聞言不禁脫口而出道:


    “上仙饒命,老觀主正在密室議事呢!”


    說完,右手向正前方一幢梅花形的樓閣一指,又道:“就是那裏!”


    柳一鳴聞言,隨即含笑點頭道:“好!有勞指點了!”


    同時拉著婷婷郡主,氣定神閑,大搖大擺的,緩步直趨密室,對蜂擁而來的眾道,連正眼也不屑一瞧。


    盡管賦道們一起圍堵,手中的兵刃如雨紛下,但卻攔阻不住。


    隻見對方身形如同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也不見怎麽閃躲,就滑身而過,簡直視自己等人如無物,一眨眼就進了觀內重地。


    原來此時柳一鳴,施展了“小挪移步法”。


    如此快速的身手,就連婷婷郡主也認為是法術,她隻覺身隨伊人,足不沾地,輕飄飄的直穿群道而過,芳心中有無比的快慰,同時也開了極大的眼界。


    密室外,雖然重門疊戶,守衛之人眾多,但因不虞有此,即使是事先知道,也是難以阻擋。


    因而頃刻間,就被他們兩人,如人無人之境般的闖進了密室。


    隻見中間一具華麗的雲床上,坐著一位滿頭白發,尖嘴猴腮的老道。


    左右分設七八張太師椅,高坐五六個僧俗不一的客人,不但龍虎雙僧赫然在內,而且還有一個身材不及五尺的倭寇鬼子。


    群賊一見突然有生人闖入,不由立即個個麵露驚容,尤其是龍虎雙僧師兄弟兩人,一眼看到當門而立的,竟是自己最懼怕的敵人——“畸形兒”柳一鳴時,早已滿臉鐵青,惶悚不安。


    隻有那位尖嘴猴腮的老道,神色仍頗為鎮定,眼中射出一道冷電似的精光,向柳一鳴一掃冷喝道:“小輩何人,怎的這般不知禮數,擅闖本真人雲房?”


    話鋒一頓,又高喊道:“來人啦!快把這兩個小子,替我抓出去,聽候發落!”


    話聲一落,柳一鳴依然麵不改色,氣定神閑岸然卓立,而且慢條斯理的向老道微微一笑道:“道長別費神了,令徒們方才在外麵已曾見識過了,隻是我們仍然來到雲房內,可見這處十方香火之地,與在下兩人有緣,如果諸位有興在此論道證法,何妨也讓在下等,一飽耳福,一開眼界呢?”


    話鋒一頓,俊目一掃傍坐的倭寇鬼,故作不解之狀繼續道:“咦!當年長春真人,好像並沒有異族弟子,如今真是青出於藍,一代勝過一代,不但能通大道,而且還能通夷通狄呢?


    難怪龍虎觀如此興隆了,若是長春真人泉下有知,恐怕也會自歎弗如了!”


    他這篇冷嘲熱諷的話,隻聽得雲床上那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老道,須發倒豎,目射凶光,倏地一躍而起。發出一聲巨雷似的想喝道:“狗小子住口!在我天人大法師彭尚魁麵前,豈容你放肆賣弄口舌,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向來,還不快給我跪地求饒?”


    柳一鳴聞言,立即朗笑一聲,道:“這倒來必,在下此來,便是要見識見識爾等的能耐,如今天色也已不早了,這樣吧,我就站在原地不動,由你們進招,不論是車輪戰,或是聯手合攻,隻要能闖出門外,我今日就饒他不死,如何?”


    那天人大法師彭尚魁,師出龍虎山上清宮,不但內外功力十分了得,並練有一種雷音掌,乃自炫已練成道教中的天心五雷正法。


    他不但兼通文事,又長於逢迎,以致夤緣得京城這座極具盛名的龍虎觀觀主。


    同時交結權貴,勾通宮監,無惡不作,表麵上是一位玄門清修之士,實際上乃是佛母教的分壇的壇主。


    由於他生性狂悖,加上養尊處優已久,且日與王公大臣周旋,無形中更染上氣指頤使,眼高於頂的驕妄習慣。


    何況他平日一呼百喏,自詡為京華第一條好漢,外有大援,官麵無處不通,幾曾受到像柳一鳴這等當眾譏辱,尤其如此狂妄,大得駭人的口氣。


    是以,隻聽得他怒火中燒,桀桀一聲獰笑道:“看來你這小狗,就是那個什麽‘畸形兒’柳一鳴了!今天就叫爾等,嚐嚐本大法師的五雷天心正訣的厲害。”


    話聲一落,立即運氣作勢,準備出手。


    摹見旁坐上兩個枯瘦手長腳長的灰衣者者,同時一躍而起,高聲道:“觀主且慢!殺雞焉用牛刀,就讓我兄弟看看這小輩是什麽變的。”


    同時便一左一右雙雙掠上前,四目直視,雙手五指箕張,擺出一副似乎要擇人而噬的怪模樣。


    柳一鳴見狀,不禁微笑道:“好!就拿你們這一對開刀,且先報個姓名萬兒,在下好替爾等除名!”


    他此時侃侃而談,一副悠閑毫無戒備的模樣,好似根本就不把對方放在眼中。


    隻氣得那兩個枯瘦老者,立即同聲怒喝道:“你這不知死活的小狗,連渤海鐵掌幫正副幫主,天地雙煞,老夫鍾標、鍾健兄弟都不認識,還學人家走什麽江湖?”


    “湖”字一出口,隨即各圈右臂,又大喝道:“接招!”


    一個招出“天奪其魄”,一個反腕拍出“地老天荒”,一齊從左右兩側紛攻而至,劈出兩股烏黑的勁氣,如同排山倒海般的,直向柳一鳴擊到。


    隻見柳一鳴仍卓立原地,動也沒動一下。


    鍾氏昆仲見狀,不由暗中一喜,忖道:“自己兩人掌力於鉤,又都是陰柔功力,而敵人當門而立,除了硬接之外,別無門讓餘地,如此一來,自己兄弟兩人這一招必然得手。”


    心念及此,忽聞兩聲悶哼,顯然是已經擊中了。


    待他們收式一看,不禁愕然楞住了!


    原來那已被自己兄弟擊中的兩位少年書生,依然有笑卓立,若無其事。


    反倒是他們身後,由外而來的兩個龍虎觀門下,受傷倒地,這真是邪門。


    柳一鳴見狀,不由朗聲一笑道:“果然是好掌法,這大概就是所謂‘隔山打牛’的功夫吧!”


    原來當鍾際、鍾健兄弟兩人的掌勁劈時,柳一鳴立即運起“萬化神功”中的分、合二字訣,將這股加山勁力導向身後,轉而擊向來襲的賊道。


    由於做得天衣無縫神妙無比,一時之間,竟將前後的敵人,都給驚呆了。


    當然這突如其來的怪事,是絕非常人所能想像的。


    適時恰逢守衛秘密的許多惡道,大舉擁到。


    鍾氏昆仲一定神之後,隨即各自探手取出一把奪命飛砂,如流星雨般的,射向柳一鳴。


    同時那匆匆趕到的賊道們,也紛紛以暗器兩麵夾攻。


    一時毒砂如潮,鏢箭似雨,前後而至,都將柳一鳴兩人視為目標。


    照說這班人,個個藝業皆非尋常,素來手法奇準,百發百中,何況對方兩人又是並立門中,根本無轉身之能,那有不之理。


    可是事情偏就這麽奇怪,隻見雙方暗器,不但對敵人沒有任何損傷,反而竟如門中無人一般,形成雙方暗器互相飛射。


    頓時隻見門外賊黨,被毒砂傷到了一大片,而室內幾位老鬼,也險為鏢箭所中,立時群情惶然,亂成了一片——


    清心居士掃描,憐蓮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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