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那六道寒光就要打到官彥深身上,左元敏離他起碼有一兩丈遠,就是有心救他也來不及了。卻見白垂空在左十指淩虛疾點,王叔瓚在右雙掌兜去,兩人四手各攔下四柄飛刀,隨手扔在地上。而官彥深隻將身子一側,剩下兩柄飛刀從他前胸後背掠過,飛出了殿外。


    官彥深露出這手功夫,也許比之白王二人,不見得高明到哪裏去,但他一派舉重若輕,氣定神閑的修為,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段日華這一下突然出手,不論基於氣憤也好,還是想滅口也罷,既然一擊不中,也就不再追擊。此事若是落在旁人身上,這下還不勃然大怒,直斥段日華的陰險,但官彥深卻不以為意,隻笑笑說道:“你這招叫‘威震八方’,但你飛刀卻隻有六出,這是為何?用不著我說了吧?”段日華“哼”地一聲,並不答話。


    官彥深續道:“這下半部當然還在我的手上。我找你回來加盟,原本打算在九龍門派成立那天,完璧歸趙,現在看來……嘿嘿……”王叔瓚道:“跟他說那那麽多幹什麽?直接把那暗器譜燒了算了!”


    官彥深隻是盯著段日華瞧,不再言語。段日華心知肚明,知道官彥深此刻擺明了給他兩條路走:其一是回到九龍門派,如此的話,一切既往不咎,還能要回家傳絕學;其二是繼續留在嵩陽派,而如此的話,不但八卦飛刀這輩子永遠學不全,而段家當年的那場大火,還得要重新揭開來討論。


    段日華一時難以抉決,對王叔瓚的話毫無反應。李永年瞧出他心誌已然動搖,於是說道:“官盟主既然可以帶人衝上我嵩陽派來要東西,難道我身為段長老的掌門,就不能出麵替他討回家傳絕學嗎?”


    官彥深哈哈大笑,昂然道:“可以啊,你是要伸手來拿?還是要我雙手奉上?


    段兄弟,你說呢?”李永年愀然變色,重重地“哼”了一聲。


    官彥深冷笑道:“看今天的情勢,我是逼不了你主動交出雨花劍,不過你要想留下我們四個,那也是癡人說夢。隻要我們當中有一個人逃得出去,再卷土重來時,事情可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李永年道:“我留下你們四個做什麽?我隻要留下你就行了。”身子一閃,欺身上前。官彥深退開兩步,將手一擺,示意王白等人別插手,雙臂一振,迎了上去。


    嵩陽派等人亦因難得見掌門出手,都往後讓出場子。


    左元敏但見官彥深兩隻手掌十指伸直並攏,作手刀狀,左劈右削,呼呼有聲。


    而李永年則是雙腳移來跨去,踩著固定的方位,身法嚴謹,氣度恢弘。那左元敏也曾見過雲夢這般踩著步法練功,據當時雲夢的解釋,她腳底下踩的是一種依天象星宿方位演化而來的陣法,由於運算繁複,雲夢說完隻是笑笑,並未多做介紹。


    如今左元敏早已非吳下阿蒙,天下步法再精,看在指立破迷陣高手的眼裏,也不過是那麽一回事。他一陣仔細端詳,心道:“原來九曜七星大法,乃是腳踏北鬥七星步,而他手上亂抓亂打,招式繁複,應該便與所謂的九曜星宿有關。”再看下去,但見官彥深與李永年兩人的武功,其實也不甚高。比起內勁渾厚,白垂空可能是殿內眾人最高深的,而論起招式高明,王叔瓚與徐磊、崔慎由,恐怕也高出兩人一截。隻是這兩人都是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之人,因此才能帶領眾人,讓別人為他們效命。


    尋思之間,兩人已對過百餘招,猶未分出勝負。忽然間官彥深暴喝一聲,左腳跨出,左崩右捶,正好迎著李永年的麵打去。那李永年不退反進,跟著跨步,往前衝去。這是他這門武功獨特的閃避方式,可是那官彥深就好像早已知道他會往哪一邊衝一樣,身子一動,正好攔在李永年身前,伸手指出,李永年若不收勢,便要將臉上大穴,交在別人手裏。


    接連兩招吃虧,李永年頗有些吃驚。那左元敏一旁見了,也覺得奇怪。再看下去,居然官彥深五招當中,有三招搶到先頭,原本平分秋色的情勢丕變,李永年捉襟見肘,綁手綁腳,幾乎受製於人。


    左元敏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官彥深也懂得一些九曜七星大法的訣竅。”


    他這個念頭才閃過,果見那李永年忽然退開,奇道:“你居然也會九曜七星大法!”


    雖然極力克製,但言語中已難掩驚訝之情。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包括王叔瓚與白垂空,都是大吃一驚。官彥深道:“說‘會’這個字不敢當,九曜七星大法博大精深,要稱得上‘會’,得花多少歲月光陰?


    不過官某既然忝為九龍盟主,各家武藝,自然多有涉獵,否則如何帶領眾人?又以何服人?”


    官彥深言下之意,是說:要想當一個盟主、幫主、掌門,若不能像他這樣熟悉門下成員的師承武藝,要名正言順的坐在這個位子上,是差了那麽一大截。李永年當然知道他的這一層涵義,隻不過他認不認同是一回事,自以為獨門的武功旁人竟然也會,這個打擊還來得比較大一點。


    王叔瓚與白垂空在一旁聽了,也不禁相視一眼,都想:“今天才知道官盟主居然還有這一手,該不會連我拿手的功夫,他也會一些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畢竟相交二十餘年,根本從未聽過、見過他這一方麵的表現。


    可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卻也是這些年來他們所不知道的。李永年此刻的驚疑與不安,王白二人感同身受。隻不過兩人的立場與他不同,也比他多了一份踏實的感覺。


    那李永年又驚又怒,說道:“你該不會也偷了我們李家的傳家秘笈吧?”官彥深慍道:“李兄,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卻也不必口出惡言。若不是你氣急敗壞,又目中無人,我這麽一點依樣畫葫蘆的伎倆,如何能瞞過你?我今天上紫陽山來,除了與段兄弟舊事重提之外,另一個目的,就是要通知李兄,令嬡此時正在白鹿原作客,願你念在父女之情,能去接她回來。”左元敏知道李永年的女兒是誰,聽到這裏著實大吃一驚。


    不料那李永年卻大笑起來,說道:“你官彥深竟有這麽好心,我還是頭一次知曉。你先來分化挑撥我段長老,接著還把腦筋動到我頭上,嘿嘿,隻可惜我李永年根本沒有女兒,你這番到處找人把柄,挖人隱私的把戲,這回是白費工夫了。”


    官彥深眉頭一皺,說道:“這天下忘恩負義,賣友求榮的人我見得多了,但不顧天倫親情的,你還是頭一個。”李永年厲聲道:“笑話,我有沒有兒子女兒,還需要外人來跟我說嗎?讓我告訴你吧,我九年前在熊耳山娶親,然後一年生一個,一連生了三個兒子,最大的今年八歲,最小的六歲,都是男孩,沒有女兒,他們現在都與他們的母親待在熊耳山上。我再重複一次,我生的都是兒子,沒有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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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彥深淡淡地道:“三十年前,你曾經在先父交辦的一次任務當中,在路途上忽然得了溫熱病。當時你帶病完成任務,覆命後便告假返鄉養病。我記得沒錯的話,你老家在周家口白楊村。”李永年道:“九龍密探遍布大江南北,沒什麽事是你不知道的。”


    官彥深不理會他挖苦之詞,續道:“當時你病愈之後,並未馬上回來。而是趁機在江湖上遊曆。周家口附近的西華縣城,也許是你第一個落腳的地方,也許不是,不過你卻在那個地方一待六個多月……”李永年微笑插嘴道:“佩服佩服,這實在令我不得不懷疑,你是不是一直跟在附近。”


    官彥深道:“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李兄,你外貌瀟灑出眾,身形魁梧壯碩,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現在雖有五十來歲的年紀,卻仍是這般俊逸,更別說當年二十來歲,正當少年,一定是迷倒許多年輕女子了。”李永年專心地傾聽他接著想要說些什麽,沒有答腔。


    官彥深續又道:“那時你剛完成一項艱钜的任務,雖然九死一生,但得勝而歸,自然意氣風發,又從我父親那兒,得到了不少犒賞的財寶……”李永年又忍不住插嘴道:“那些是我應得的。你們父子倆從我這裏拿走的,可不止十倍於此。”


    官彥深充耳不聞,接著道:“當一個誌得意滿的英雄少年,碰上了西華縣城裏的第一名伎,你說他是因為剛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而決定揮霍人生也好;你說他是因為血氣方剛,而意亂情迷也罷。總之,兩人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其中蕩氣回腸,纏綿悱惻之情,讓這位少年英雄,一待就是六個多月,直到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銀兩……”


    那官彥深所說的妓女,指得分明就是雲夢的母親。左元敏聽到這裏,忽然想起雲夢來了。因為這樣的場景,才剛剛在雲夢與燕虎臣的身上發生過,沒想到她的母親,當年也是如此。心馳神蕩之際,忽聽得李永年哈哈大笑,說道:“官盟主,你的故事說得不錯,抑揚頓挫,急緩轉合,活靈活現的,十分引人入勝,沒去茶館裏頭說書,實在是浪費了。”


    官彥深對於他的諷刺,一概不予理會,續道:“這位少年英雄把所有的錢都花光了之後,卻發現自己與這位風塵女子早已情愫暗生,實在是舍不得離開這個大美人,但他的自尊心同時也告訴他,男兒誌在四方,尤其不能看老鴇的眼色。於是我們這位少年英雄,便在某一個夜裏,毅然決然地不辭而別。也許在他的心中曾許下心願,終有一天會再回來,也許沒有,反正到今天一眨眼三十年過去,這位少年英雄已經老了,卻始終沒有回去一趟。”


    大家都知道官彥深所說的這位少年英雄,指的便是李永年,都一起將目光頭向他。隻見他喜怒哀樂不形於色,淡淡說道:“你今天該不會是專程來跟我說故事的吧?下文呢?”官彥深道:“別忙,下文就是:這個姑娘知道少年英雄離去之後,也十分懊悔沒有趁機把自己對他的情感表現出來。但人都走了,一切都太遲了。便在當她準備重新振作的時候,忽然發現,她已經懷有這位少年英雄的骨肉。”


    官彥深說到這裏,在場眾人明明都知道一定是這樣的結果,卻還是忍不住輕呼一聲。隻聽得官彥深繼續說道:“半年多來,這位姑娘一直都隻有跟你在一起,所以她當然知道肚子裏的孩子,一定是你的。本來在風塵打滾,一不小心妊娠,大都打掉了事,可是這位姑娘忽然想起你種種好處,轉念間,便想留下孩子。


    “她記得你提過,說你的家鄉在周家口白楊村。於是她自己花錢贖了自己,剩下的錢,雇了馬車,便到白楊村去找你。經過長途跋涉,與多方打聽之後,終於是找到了你的老家,卻不知道你家裏早已沒什麽人了,隻有叔公嬸婆寥寥數人。她便以你的妻子自居,拿錢改善了大家的生活環境,準備在那裏長期住下來,等你有一天回歸故裏。


    “接著孩子生了,漸漸也長大了,六七年過去,你始終沒有回去過。姑娘眼見手邊積蓄即將使光,她又不會別的營生,也吃不了莊稼的苦,最後終於還是帶著女兒,回到西華縣,重操舊業。第二年開始輾轉遊走鄰近的縣城,為的是方便一邊打探你的消息。


    “如此又流浪了七八年,這位姑娘病倒在五河縣,臥床三年,抑鬱而終,終未能再見你一麵。女兒為了照顧母親,在耳濡目染之下,也走上了相同的道路。唉,這位癡心的苦命姑娘叫雲秋娘,女兒跟著她姓,但覺與你的相遇如夢似幻,故給她取單名一個夢字。”


    眾人聽著聽著,都不覺出了神,殿中一時沉默,悄然無聲。半晌,李永年道:


    “編造故事,也要有頭有尾。既然她人都死了,女兒之說,有何證明?”語氣不再是那麽堅決不信。


    官彥深道:“這位秋娘姑娘的父親,生前是位拳師,所以她人雖生的嬌美,但手腳卻也十分俐落。你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曾教了她幾招功夫。而為了討好你,她也十分用心地學。如今她將學自你的武功,全都交會了女兒,好準備有朝一日一見到你,就可以叫女兒打拳給你看。剛剛我比劃的那幾招,就是這位雲夢姑娘臨時教我的。”


    李永年還是不能相信,說道:“光憑這幾招,就想讓我相信你這個三十年的漫天大謊?”官彥深道:“信不信由你。總之,我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可以叫人留住我,也可以親自到白鹿原來,也許你親眼看一眼,勝過我在這邊嚼舌半天。”


    說罷,與王白等人使個眼色,緩緩向殿外退出。


    段日華、徐磊等人,都回頭去瞧著李永年,等他示意是否攔阻。眼見官彥深等人已經退到大殿門口了,李永年尚怔怔出神,徐磊忍不住出聲道:“掌門人……”


    李永年一驚,宛如大夢初醒,喝道:“官盟主,你說來就來,要走便走,不留下一點東西,我如何向門眾交代?”官彥深人已經踏出殿外,輕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李永年道:“好!”閃身追出。殿中餘人見狀,也紛紛奔出殿外,傾刻間殿上走得幹幹淨淨。左元敏趕緊沿著柱子溜了下來,伏低身子,跟在眾人後麵追趕。


    不一會兒,四麵八方響起陣陣笛聲,長短呼應,山城裏的百姓似乎聽慣了這笛聲,隻是紛紛走避,並不顯得特別驚恐。他知道這是紫陽山門用來互通消息的一種方式,其實他也不必聽得懂這一長兩短,還是兩長一短音所代表的涵義,反正隻要朝著笛聲漸漸圍攏的地方行去,就一定能找到他們目前所要追捕的目標。


    有了這個依據,左元敏就再也不必冒著被李永年、段日華等人發現的危險,就能直接追蹤官彥深。於是他便放棄尾隨,改走一旁的小路,兜著圈子,循著聲音前進。不久來到城門邊上,但見城門大開,想來官彥深等已經出城了,所以並未有所警戒,當下亦毫不猶豫出了城門,續往聲音來處追去。


    這一路下山,笛聲竟然毫不停歇。左元敏心想:“這官彥深當真了不起,這麽多人圍他們四個,居然一路勢如破竹,沒有人能攔得了他們。”


    其實左元敏並不知道,自從李永年接任掌門之後,因為他自己有從熊耳山帶來的一些人手,以便早日掌握權力中心。這些來自熊耳山的人,便被舊紫陽山門的人昵稱為“親兵”。


    這些“親兵”人數雖少,但因地位略高於舊紫陽山門的人,故驕矜自大,在山城內橫行霸道,舊派人士平時看不順眼,也隻能在心中怨恨,不敢拿他們怎麽樣,但隻要這些“親兵”有人落單,舊派人士一呼百諾,頭戴麵罩,圍上去便是一陣毒打。接著事後“親兵”們一定會大張旗鼓,擴大解釋是舊派人士不滿新任掌門的結果,若不加以整頓,日後勢必不可收拾雲雲,藉此要求李永年加以整頓。李永年也因此對舊派勢力越不放心,加給“親兵”的權力越大。於是雙方仇恨日深,你來我往,明爭暗鬥,互有摩擦,整體的團結向心力,早已大不如前了。


    再加上李永年的領導風格與張紫陽不同,也造成了兩派結合表麵上聲勢大振,但私底下人人卻都是各行其事。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也很簡單,那張紫陽以道得名,因名獲利,之所以開山立城,最主要的目的是造福弱勢百姓,將所有的利益與眾人分享,自己則深居簡出,虔心修道。他的無私待人,整個山城上上下下,無人不感其恩,無人不感其德,張紫陽的名聲,也成了人人必須維護的功課。


    李永年則不然,他不但自己熱衷功利,連嵩陽派的成立,也是誘人以利。眾人既以利合,所作所為,自然將自身的利益放在前麵。大家有樣學樣,上行下效,所有門人“見賢思齊”的結果,隻有利之所在,眾人才會趨之若鶩,冒險犯難的事情,自然是能免則免,能閃則閃了。


    因此眾人追了半天,仍是追不上官彥深。左元敏但見已經來到吊橋口,心想,別連自己都追丟了,身子一閃,從橋上竄了過去。吊橋這一邊的守卒來不及攔阻,另一邊的人隻把手一抬,還沒說話,左元敏已經閃過他的身子。那人一愣,摸摸自己全身上下,因為自己分明就站在吊橋口,這麽一堵,身子兩邊根本過不了一個人,卻見來人這般迎麵衝過來,一眨眼已經卻到了身後,難不成是穿過自己的身體?一時感到害怕,不敢回頭。


    那左元敏不敢停步,繼續往下山的路奔去。不久來到樹林間,隻聽那笛聲分做兩邊,越行越遠。左元敏暗道:“不好,他們四個人要分頭走。”原本官彥深與王叔瓚,他隻要能跟上其中一人就行了,可是那白垂空與白鶴齡是父子,極有可能是父子兩人一道,官彥深與王叔瓚一道。如此一來,自己要不是全押中通殺,就是通賠。


    猶豫中,聲音越去越遠。左元敏無奈,隻得隨便選了一個方向。這一追直追到山下,卻聽得笛聲逐漸散去,他不知道先前已經有笛聲通知撤收,呼喚眾人歸隊的暗號,所以追到這裏,大家早已各走各的,追蹤的工作便已算是無疾而終了。


    左元敏一時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前方的林子裏,有人悄悄說話的聲音。


    心念一動,偷偷掩將過去,撥開樹叢,但見幾個人影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圍著圈子,不知做些什麽。左元敏看這幾人手腳平庸,於是一躍而上,喝道:“你們做什麽?”


    那些人大吃一驚,一哄而散。左元敏往地上一瞧,隻見四五的大漢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有的外衣沒了,有的褲子被扒了,還有兩個光著腳丫,隻有穿著草鞋的鞋子還在,這一看就知道是被剛剛那幾個人洗劫了。左元敏提起寒月刀,幾個起落,搶在那些人的麵前,說道:“大膽山賊,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公然行搶。”


    人群中竄出一人,照著左元敏當頭就是一棍。那左元敏是何人,輕鬆避過,反手一刀砍在棍上,那人渾身一震,木棍拿捏不住,掉在地上。這時左右同時又有人搶了上來,左元敏大喝一聲:“還敢來?”身子一閃,“啪啪”兩聲,兩人不知怎麽各挨了一記,同時向兩邊摔出。


    這時人群中有人喊道:“左爺!是左元敏左爺嗎?”左元敏不自覺地緩下手來。


    那聲音又道:“果然是左爺,大家退下,退下!”走出一人。


    左元敏見這人模樣平常,身材普通,像這樣的人在街上一天可以遇上十來個,也不確定自己見過他沒有,便道:“別叫得那麽親熱,我認識你嗎?”那人臉色尷尬,說道:“小的姓範,叫範建德,身分低微,左爺自然不認識,不過我家老爺小姐左爺可認得,因此小的見過左爺。”


    左元敏見這位範建德年過四十,卻喊自己作爺,他家老爺若果真與自己認識,那可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年紀輕,你別喊我爺。還沒請教你說的老爺小姐,是哪一位?”


    範建德道:“小的原在紫陽山門星馳堂底下做事,老爺姓柳,是紫陽山門八大長老之一。”左元敏聽他這麽一提起,這才覺得印象中確實在柳府當中見過他,將臉一扳,說道:“既然如此,為何甘願淪為盜賊?看在柳長老的麵子上,本來該放你們一馬,可是如此一來,便讓你們在外胡作非為,壞了柳長老的名聲,那也是不行。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每一個人各打二十棍子,就你先來好了。”


    範建德大驚,連忙道:“左爺饒命,左爺武功蓋世,誰挨了你二十棍,不死也剩半條命了。再說,我這是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的。”眾人臉現憂容,紛紛點頭。


    左元敏道:“你們替嵩陽派為虎作倀,我更加容不得……”範建德道:“我們不是嵩陽派的,我們還是紫陽山門的,我們之所以這麽做,是老爺和小姐吩咐的…


    …”左元敏道:“放屁!”大家異口同聲道:“是真的。”


    範建德道:“左爺要是不信,我現在就替左爺帶路。老爺小姐要是看到是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左元敏道:“他們就在附近?”範建德道:“從這兒往東走,不出十裏路。”左元敏久不見他們父女倆,尤其是想見一見柳新月,便道:“好吧!”


    當下便由範建德領頭帶路,左元敏在一旁,其餘人等跟在後頭。一路上範建德未等左元敏親自與柳輝烈詢問,自己已經侃侃談起這一切的原由。原來那一日李永年接收了紫陽山,柳輝烈父女尚未回到山上,一些以範建德為首,不願歸附嵩陽派的柳府人,便趁著局勢尚未穩定時,偷溜下山,在山下的一處基地中等柳輝烈回來。


    眾人等到柳輝烈回來時,嵩陽派已經大事底定了。柳輝烈聯係不上張紫陽與樊樂天,於是孤軍奮戰,一連率眾攻山好幾次,但每次都大敗而歸,最後一次還是在舊紫陽山門人的放水下,才得以全身而退。


    柳輝烈眼見自己這方的人越來越少,甚至開始有人偷偷逃走時,心想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便先找了一個地方,給眾人安身立命,接著便靠在紫陽山下打劫嵩陽派的貨物人員為生。不過念在舊日情誼,他們通常隻搶東西,不傷人命。


    左元敏聽了,不禁喟然而歎,心想:“他們現在做的事,不就是當時南三絕曾經做過的?”十年風水輪流轉,柳輝烈為人高傲,這番打擊,隻怕不容易接受。


    不久轉出樹林,越過一片草原後,接著又穿進另一處竹林當中。左元敏見狀說道:“你們也真勤快,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攔截嵩陽派的人。”範建德答道:“我們在紫陽山待這麽久了,什麽時候會有糧車會來?什麽時候會有牲畜會到?什麽時候有收田租的?又什麽時候有收貨銀的?大概的時間都抓得準。更何況到時候一有風吹草動,還有笛聲指引方向,那就更加方便了。”左元敏啞然失笑。


    言談間,左元敏隱隱見到在竹林深處有座莊院,不久,前方更有人探出頭來,問道:“來者何人?”範建德出聲道:“是我,範總管。”前方人頭鑽動,跑出五六個人來,七嘴八舌說道:“範總管今天收獲不少吧?”“範總管今天有什麽好東西?”“範總管看來氣色不錯,想來一定手到擒來吧?”一見到左元敏麵生,紛紛閉嘴。


    範建德便指派工作,道:“小六,我還有客人,你幫忙把東西拿到偏廳去分一分。不會分的放在櫃子裏等我。”回頭與左元敏道:“左爺,請跟小的來。”人群中有人識得左元敏,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當下範建德便帶他進入莊內,兩人穿過中堂時,忽聽得一個嬌美女聲說道:


    “有什麽事嗎?範總管?”左元敏循著聲音轉頭過來,隻見一個年輕姑娘挽起袖子,正在擦拭窗欞木柱。


    左元敏瞧著她時,她也正抬起頭來看著邊。兩人視線相會,那姑娘臉上的表情先是一愣,接著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道:“左公子,怎麽會是你?”左元敏也是喜出望外,說道:“小茶姑娘,好久不見了。”


    原來那個年輕姑娘就是小茶。紫陽山門風雲變色的那一日,她既找不到張紫陽,也找不到張瑤光,便獨自一人逃下山來。小茶姑娘的名字,在紫陽山城裏可是人盡皆知,見過她的人亦複不少,所以在山下碰到這一群人時,當中便有人認出她來,並將她送去給柳新月,也還好因為如此,她才免去了被人洗劫之厄。


    小茶到了這裏之後,因為也沒有別的謀生能力,於是便跟在柳新月身邊,做在紫陽山上一般伺候人的工作。雖然柳新月對她也不錯,但她心中還是期盼有朝一日能夠再回到張瑤光的身邊,現在突然見到左元敏,心中大叫:“老天垂憐!”差一點激動落淚。


    小茶趕緊把手邊的東西放下,走到左元敏身邊,東張西望地道:“我們家小姐呢?她在哪兒?怎麽沒跟著進來?”範建德見兩人態度親密,便道:“請小茶姑娘招呼左爺,我先下去忙了。”退了開去。


    小茶全沒注意到範建德已經走了,兀自抓著左元敏問個不休。左元敏麵有愧色,說道:“我本來是跟瑤光在……呃,瑤光姑娘在一起的,可是後來因為誤中奸人之計而失散了,我現也在想辦法找她。”小茶一臉都是失望的神色,喃喃說道:“失散了?怎麽會……”


    左元敏自責道:“都是我不好,不能保護她周全。”小茶像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說道:“左公子,你要上哪兒去找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左元敏奇道:“你跟著我?”小茶點點頭,說道:“小茶不會給公子添麻煩的。


    小茶什麽都會做,一路上可以幫公子洗衣服、煮飯,還是捶背、捏腿,這些小茶都會。”左元敏見她一臉慎重,情意真切,不好直接回絕,卻又真的不方便帶著她,便道:“這……這些我都不需要……”


    小茶道:“不然公子需要什麽,小茶都能做,帶著小茶,不會添麻煩的。我隻想趕緊看到小姐平安無事……”說著說著,眼眶淚珠打轉,泫然欲泣。左元敏一時心軟,遲疑道:“你讓我想一想。”


    小茶拭淚道:“不然這麽吧,我先帶你去見新月小姐,說不定她有主意。”左元敏道:“我來此的目的,正是想順道看看她。”


    小茶便將東西收拾了,帶著左元敏逕往柳新月的居處行去。這莊院雖然比不上柳輝烈在紫陽山城裏的房子豪華,但卻是大得多了,小茶帶著他彎彎折折地走了些地方,最後來到一處閣樓前,這才說道:“到了。”上前敲門,裏麵應門的是一個小丫鬟,見是小茶,開門讓她進去。


    小茶問道:“小姐在嗎?”小丫鬟道:“在書房寫字。”小茶道:“去泡壺來給左公子。”小丫鬟應命而去。


    來到書房門外,小茶正想敲門,裏麵已經有人說道:“是小茶嗎?我在裏麵就聽到你的聲音了。進來吧!”正是柳新月的聲音。


    小茶將門一開,說道:“不隻是我,我還帶了一個客人來,新月小姐瞧瞧是誰?”


    柳新月一筆提起,正要落下,聽她這麽一說,當即將筆停在半空中。抬眼一瞧,隻見小茶身後走進一個熟悉的身影,同時開口說道:“新月姊,別來無恙?”


    柳新月眼睛一亮,喜道:“小左?我沒看錯吧?”站起身來。左元敏笑道:


    “就是區區在下。”柳新月驚奇道:“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連忙將筆放下,走到案前,請他坐了。正要請小茶讓人泡茶,那小丫鬟動作倒快,已經在門外敲門,端了一壺茶水進來。


    小丫鬟走後,柳新月要小茶也坐。這才與左元敏說道:“我前些天才在想著,小左兄弟不知帶著我那瑤光妹子上哪兒去玩耍了?這般樂不思蜀,都不回來看看我?


    是不是把我給忘了?沒想到嘴上才念著,就把你給念來了。”話鋒一轉,也與小茶一樣,問道:“瑤光妹子呢?她怎麽沒跟進來?在外麵碰到我爹了嗎?”


    小茶聽到這裏,難過得要哭了出來。柳新月道:“怎麽了?”左元敏這才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大概說了一遍給柳新月聽。隻略過在夏侯儀家裏發生的一些事情未提,甚至將自己混上紫陽山,與樊樂天怎麽作弄嵩陽派,還有後來遇到張紫陽的情況,都說了一遍。


    小茶與柳新月都不知道原來在會真殿的後山,還有這麽一個地方,但想張紫陽平安無事,倒也是放心了。隻有張瑤光下落不明,比較令人擔心。左元敏道:“隻要這把寒月刀還在我身上,瑤光的安全應該是無虞的。”話雖如此,卻總是一顆心懸在那裏,讓人坐立不安。


    左元敏續道:“追人的本事,我比不上紫陽山門的眾家兄弟們,所以我想請新月姊幫忙找幾個追蹤的好手,讓我追上王叔瓚。而這個小茶,她說她也想跟著我去,可是我是覺得……”柳新月突然一掌拍在大腿上,說道:“好,就這麽辦,我跟著你去!”


    左元敏與小茶異口同聲道:“你去?”柳新月柳眉一昂,道:“怎麽?我為什麽不行?”左元敏為難道:“可是我這個……”小茶道:“柳長老他不會同意的!”


    柳新月笑道:“這一點你們放心,我爹他已經沒心情管我了,嘻嘻……”左元敏道:“王叔瓚他可不是普通的人物,武功既高,為人又狠辣,我怕萬一有個閃失……”


    柳新月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更應該趕緊去救瑤光妹子了,天曉得她在這樣一個心狠手辣之人的魔掌下,會受到什麽樣的折磨?”小茶一聽“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柳新月的推論一直也是左元敏所不敢想像的,這時也是感到心中一痛,全沒了主意。


    柳新月更道:“我是紫陽山門的人,武功也不算差之外,追蹤的功夫也學了不少,帶我去一舉數得。還有,既然小茶也要跟著你去,你們孤男寡女的我可不放心,我非跟著去替瑤光盯哨不可。”小茶原本在哭著,聽到柳新月說到她身上來,忽地臉上一紅,啐道:“新月小姐,你……你胡說什麽啊……”言畢,忽又想起張瑤光的處境,放聲大哭起來。


    柳新月催促道:“你也別光顧著哭了,趕緊回房去整理整理。太重的東西不要帶,日常用品也挑些簡便的,還有,要是有些私房錢的話,通通帶在身上,別忘了換套衣服。事不宜遲,這越慢,姓王的姓官的,可就去得越遠了。”小茶趕緊收淚道:“我這就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柳新月道:“小左,你在這邊稍等一下,我去去就來。”不等左元敏回應,也是立刻推門走了。左元敏等於是被趕鴨子上架,雖然有千百個不願意,卻也無法拒絕。


    左等右等,小茶首先拎著包袱進來。兩人又坐了一會兒,柳新月這才珊珊來遲,搖身一變,卻是換了男裝出來。這柳新月並無兄弟,這裝扮又是年輕公子的打扮,顯然她早有預備,左元敏的到來,隻是給了她一個下定決心的借口罷了。


    既已準備妥當,便即出發。柳新月帶頭,領著兩人往後門而去,路上碰到兩個挑柴的工人,其中一人當頭就招呼道:“小姐好!”自顧挑柴走了。柳新月一愣,回頭與小茶問道:“怎麽?我的樣子很好認嗎?”小茶笑道:“新月小姐模樣生得俊俏,就算扮起男裝,這份嬌媚還是掩飾不了的。”柳新月喜道:“是嗎?”


    沒想到走到門外,又剛好碰見範建德。那範建德見柳新月與小茶兩人,手裏大包小包,行色匆匆,忙問道:“小姐要出門嗎?”柳新月道:“沒錯。”範建德道:“老爺知道嗎?”


    柳新月不答,拉著小茶就往前走,左元敏走在後麵還沒來得及說話,那範建德已經衝進院內,大聲叫喊:“老爺,老爺!”柳新月低聲罵道:“該死的奴才!”


    腳步加快。左元敏隨後兩步搶上,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柳新月道:“還不快走!”運起輕功,往前急奔。


    那小茶的功夫較弱,不一會兒腳步已逐漸不聽使喚,左元敏見狀,從另一邊搶上,拉住她另外一知手。小茶的雙腳頓時騰空而起,再也不用花費半點力氣。柳新月道:“小左,往右!”兩人同時向右奔出。


    又奔了許久,柳新月再度要左元敏向右彎,接著又朝右拐了一大圈。左元敏道:“這樣不是繞回去了嗎?”柳新月解釋道:“我這是在混淆他們,讓他們覺得我們一路向北是誘餌,其實是要向南。嘿嘿,實際上,我們還真的是要向北走……”


    複行不久,這才續道:“這樣應該就可以了。”隻著前麵的一處林蔭空地,說道:


    “我們先歇會兒吧,哎喲,我累死了……小左,你怎麽都不累……”


    三人找了一處幹淨的地方坐下。左元敏道:“新月姊,你說柳長老已經沒心情管你了。這句話是騙我們的,是不是?”


    柳新月捶著自己的大腿,微笑道:“一半一半。說他沒心情是真的,說他不管我是假的。”小茶憂心道:“那糟了,範總管有看到我,柳長老要是知道我非旦沒阻止你,還跟著出來,回去一定會被他打斷腿的。”


    柳新月安慰道:“怕什麽?要是找不到瑤光,我們就不回去了。要是找到了,你就回去跟著自己的主子,還用得著怕我爹嗎?”小茶想想也是,破涕為笑。柳新月看了左元敏一眼,更道:“要怕也是小左該怕,範總管也看到他了。你瞧,我們原本在那莊子裏過得好好的,結果小左一來,我們兩個就離家出走了,我爹一定會認為這一切是小左搞得鬼,說不定還認為是他把我拐跑了,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呢!”


    左元敏明知絕無此事,也不禁一愣。小茶驚道:“真的?那可怎麽辦?”柳新月道:“不過我看小左功夫大進,我爹隻怕不是他的對手。現在他又沒有紫陽山門當靠山,那也隻好敢怒不敢言,隻希望小左能用八人大轎把我抬回去,明媒正娶,給足他麵子也就是了。”


    左元敏明知柳新月是開他玩笑,卻也不禁感到尷尬。小茶看了他一眼,說道:


    “可是左公子他是……”柳新月大樂,一把摟住了小茶,說道:“哎喲,我的好妹子,我是開玩笑的啦!瞧你認真的。”


    左元敏與小茶跟著尷尬地笑了笑。柳新月笑嘻嘻地道:“我已經有心上人了,不會跟瑤光妹子搶老公的!這一回我們趕緊救出瑤光妹子,之後,我再帶你們彎到朱仙鎮去,給秦公子一個驚喜。”


    左元敏聽他提到秦北辰,才忽然想到這件事情。一時猶豫著該不該把封飛煙的事情給她講聽,瞥眼但見她才提到秦公子三個字,臉上容光煥發,神采飛揚,頗有沾沾自喜的神氣,便把話吞了回去,心想:“還是讓她自己去發現真相吧!”


    三人又坐了一會兒,拉拉雜雜地說了一些話。柳新月這才起身,道:“看樣子他們是追不到我們了,我們走吧!”三人這才一路向北進發。


    那柳新月說她自己多會追蹤人,左元敏看來,也隻是半調子。隻不過好在兩人身上都帶足了盤纏,左元敏總是不用再挨餓了,或是傷腦筋要怎麽弄到下一餐,除此之外,就是多了人可以說話解悶,其餘要說有什麽幫助,也隻是沒有弄得更糟而已。


    那白鹿原在陝西藍田縣西,西南倚終南山,有灞水行經原上。相傳周平王時有白鹿出現於此,故有此名。路途相當遙遠,是左元敏自出江湖以來,行程最遠的一趟旅程。路上小茶突然說道:“要是絕影在這兒就好了。”左元敏想起這位馬兒朋友,便問起它的情況。


    小茶答道:“當時走得匆忙,根本沒有想到它。就算想到了,它也絕對不會跟自己走。”左元敏說道:“這匹馬兒甚有靈性,要是知道它主人有難,說什麽也會下山的。”小茶點頭稱是。


    這一天三人過了桃林,到達潼關。問起當地土人往白鹿原的路徑,因為距離尚遠,十個倒有六七個不識。小茶一聽到目的地還有好一段路時,當場臉色發白。左元敏想她一直在紫陽山上當一個小丫頭,從來沒走過這麽長的路,也難怪她會臉色大變。不過她變臉色也隻是這一瞬間的事情,之後從沒聽她再有任何抱怨,對於張瑤光的忠心,可見一斑。


    在當地土人的指引介紹下,晚上三人住進了華陰縣城裏最大的一家客店。第二天左元敏想獨自一人散散心,便起了個大早,天還蒙蒙亮時,就出了客店門口。那時秋意漸濃,早上天氣相當涼,回頭見到一個乞丐就蜷縮在店門旁的石階下,身上衣物破爛,感覺相當冷的樣子,於是便從懷裏拿出一錠碎銀,丟到乞丐腳邊的破碗裏頭。


    他這一路吃睡換新衣都是兩女幫他張羅的,自己一毛錢也沒花。饒是如此,這一錠碎銀已經是他身上僅有最大的錢財。此銀一去,他就隻剩下幾枚銅錢了,所以這次施舍,算是相當大手筆。


    碎銀落在碗裏,發出清清脆脆的聲響。乞丐睜開眼睛向碗裏望了一眼,接著抬起頭來。左元敏看他的穿著,還有他滿頭的白發,原本以為他的年紀相當老,結果這一看他的麵容,感覺還好,差不多六十多歲上下,不過也是位老先生就是了。


    左元敏打量著他,原本以為能從他的眼中口裏,得到一個感激的眼神,一句道謝的話語,沒想到那老丐隻瞧了左元敏一眼,什麽話都沒說,便又將低了下去。驀地腳邊手掌伸出,將碗裏的碎銀摸了進去,就此再也沒看左元敏一眼了。


    左元敏不能說大失所望,但這老丐的表現確實是不同一般,心中隻想:“我還以為你不屑我的銀子,沒想到你還是要的。”聳聳肩膀,自我嘲解一番,逕往一邊走了。


    一大清早的華陰縣城,路上行人大都是一些做買賣營生的小販,一個婦女挑著兩竹簍子野菜在對街上,迎麵向左元敏走來,想來是要挑到市集上去賣的。擔子底下跟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孩童,繞著母親的腳邊打轉,活蹦亂跳,嘻嘻哈哈。左元敏瞧著孩子活潑好動,一時也忘卻了所有的不愉快。


    便在此時,城東一陣馬蹄聲急急響來。左元敏心想:“這人在城裏,這麽這般騎馬?”那馬匹來得好快,左元敏仔細一聽,卻有兩匹,那孩童聽到馬蹄聲,笑著道:“馬兒,馬兒……”從母親的身邊探頭往聲音來處望去。那孩童的母親兀自挑著竹簍,開心地道:“寶兒乖,寶兒好厲害哦,寶兒已經知道什麽是馬了……”


    轉眼間,馬匹已經奔到附近了,左元敏反射性地避開大路,卻見那孩童忽然鑽出母親的身邊,三兩步走上大路,指著東邊說道:“寶兒看馬兒,寶兒要看馬兒…


    …”那母親肩上挑著扁擔,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手伸去拉,卻拉了個空,急著大叫:“寶兒別去!”哪管得了三七二十一,挑著扁擔就往大街上追。


    兩匹馬一前一後,速度像是發了狂般地在奔馳著,匆忙間哪裏拉得住?馬上乘客隻有大叫:“讓開!快讓開!”卻見那母親隻來得及丟下擔子,俯身緊緊地抱住了孩童,蜷縮在地上。


    說時遲,那時快,左元敏大喝一聲,鼓起全身內勁,衝向前去,同時兩掌平平推出,就托在那第一匹馬的肚子上。隻聽得“碰”地一聲,幾百斤重的馬不由自主地側身斜斜飛去,剛好閃開跪坐在地上的那對母子,接著又是“碰”地一聲摔在地上。便在此時,第二匹馬也已經奔到。


    對於迎麵奔來的馬匹,左元敏自忖可沒那個本事可以一掌打得它倒身飛出去,反手抓住背上的寒月刀刀柄,正想幹脆將這匹馬劈成兩半時,忽然身旁一根竹杖伸過來,穿在那婦人的腋下,竟將那對母子給黏了過去。


    這下子隻剩下左元敏一人在馬蹄之下了,但如此一來,也就不必多傷馬兒一條命。急切之間,左元敏也無暇去查看,究竟是誰救了那對母子,連忙腳尖斜踏,扭腰側身,於千鈞一發之際,閃到了馬腹的另一邊,馬蹄翻處,與他相距不過半尺。


    隻聽得“嘩啦”一聲,兩個竹簍連同扁擔一根,飛出七八尺遠,簍中野菜散落一地。那第二匹馬兒衝出兩三丈外,這才嘶鳴前立起來,馬上乘客勒馬轉回,馬鞭指著倒在地上那第一匹馬的馬上乘客,哈哈笑道:“你連馬兒都摔倒了,這次還不算你輸嗎?哈哈哈……”


    那馬兒倒地,沒兩下子就自己站了起來,倒是那馬上乘客這下摔得不輕,哼哼唧唧好一會兒才一身狼狽地站起來,大罵道:“哪一個不要命的小鬼,跑到大路上來找死,他媽的,嚇壞了我的馬兒,還讓本少爺跌成這個樣子,是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左元敏雖說是為了救人,但他一掌把對方打得人仰馬翻,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上前道歉,卻聽他大罵“小鬼”,不由得也動了怒,上前一站,瞪著眼睛看著他,一副“要不然你想怎麽樣?”的樣子。這才發現對方是個公子哥兒,衣著打扮原本相當光鮮,這下子可全都毀了。


    隻是左元敏沒想到,那公子哥兒手無縛雞之力,哪裏又想得到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雙掌一推,就將一匹奔馳中的馬匹推倒?他根本以為是那個小孩童突然跑到路中央,嚇到了他的愛馬,這才不慎摔倒。所以他口中的“小鬼”,乃是指孩童而言。


    左元敏很快的也發現了這個事實。因為順著那公子哥兒憤怒的眼光望去,便能見到他直盯著那對母子瞧。而左元敏這才發現,那對母子身邊站著一個老乞丐,正是剛剛他送了一錠碎銀那位,說巧不巧,他的手上除了捧了個破碗之外,腋下還夾了根綠竹棍兒。左元敏心想:“剛剛難道是他?”看了老丐一眼,那老丐也正看著他。


    那公子哥兒光是這般狠瞪那對母子,當然不能解他心頭之恨,於是便從地上找到馬鞭,氣呼呼地跑到那對母子麵前,凶巴巴地道:“你們說,怎麽賠我的馬兒?”


    那婦人護著稚兒,剛剛才死裏逃生,還搞不清楚怎麽一回事,又見到孩子的爹這一陣子辛辛苦苦所種的野菜,被踢翻踩爛在地上,都還沒來得及傷心哭泣呢,又碰到事主上前理論,要求賠償,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顫聲道:“這位公……公子,你的馬……馬不是好好的……好好的嗎?”


    第二匹馬的馬上乘客也是位翩翩公子,一身白色錦衣,策馬趨近,笑道:“喂,願賭服輸!快給銀子!”那摔馬的公子道:“等她賠我銀子,立刻就會給你!”馬上公子道:“不過是區區一百兩銀子,這麽不幹不脆!你瞧她的樣子,賠得了一百兩嗎?”那婦人一聽到“一百兩”,驚慌失措,大叫道:“公子,我的菜也都壞了,哪有錢給你?別說一百兩,一兩也沒有哇!”


    那摔馬公子氣得哇哇大叫,怒道:“我的馬被你們嚇壞了,這一摔腿也瘸了,馬不能跑,就不算是匹馬了。這匹馬我買三百兩銀子,今天算便宜你們母子倆了,就一百兩,拿一百兩,馬兒你們牽回去!”那孩童被她凶狠的聲音嚇住了,嚎啕大哭起來。婦女跟著難過哭泣,隻是嚷道:“公子,不關我們的事,真的不關我們的事……”


    左元敏站在對街,看著這所有發生的一切。原因是他知道那個老丐就站在那對母子旁邊,想他武功高強,剛剛也見義勇為,到此刻尚未出手,一定另有用意。


    左元敏於是冷眼旁觀,但此刻卻忽然見那老丐與他使眼色。左元敏不解,瞪大了眼睛又瞧了一眼。那老丐又使了一個眼色,這次還將頭偏了一偏。左元敏幹脆伸出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那老丐點了點頭。


    左元敏心想:“考我來著?”但見那摔馬公子在怒罵之餘,發覺根本豈不了作用,拿起馬鞭,就想要抽過去,左元敏趕緊飛步上前,伸手一抓,將鞭頭抓在手中。


    摔馬公子回頭一看,見是一個年輕小子抓著他的鞭子,怒道:“小子,做什麽?”


    用力一奪。左元敏笑了笑,鬆開手指,讓他把鞭子抽回去,說道:“公子何必生那麽大的氣?瞧這母子倆衣衫這麽破爛,如何賠得出一百兩銀子?公子就算打死他們,銀子也拿不回來呀。”


    摔馬公子瞪了他一眼,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打死他們,算抵一百兩銀子。”


    左元敏假裝驚訝,道:“打死人是要償命的。”摔馬公子不以為意地道:“哼,我爺爺在世的時候做過知府,我叔公還是當今的翰林學士,你們這些市井小民殺了人當然要償命了。在這華陰縣裏,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公子白要風有風,要雨得雨,想要殺個人,不知有多少人等著把脖子伸出來。”左元敏道:“原來如此!”那婦人一廳他自稱公子白,臉色大變,全身顫抖,眼淚更是不住落下。


    左元敏瞥眼見到那婦人的反應,心中大概已經有個底了,於是說道:“這樣子欺負著女人孩子沒什麽意思,這樣吧,雖然我沒有什麽錢,不過看他們可憐,我來幫他們出好了。”公子白詫異道:“你要幫他們出這銀子?”上下打量他一番。當然,那婦人聽了,更是不敢置信,不過她的心裏,一定是希望他說的是真的。


    隻聽得左元敏續道:“這也沒辦法,我也是良心不安。剛剛你那匹愛馬,是我一把推倒的,所以公子摔倒,我也有責任。”公子白雖然不信,但還是說道:“那好,銀子拿來。”說著伸手在他麵前一攤。


    左元敏道:“我沒有。”公子白大怒道:“沒銀子你消遣老子來著?”左元敏道:“現在沒有,待會兒就有了。”公子白道:“什麽時候能有?要我等多久?”


    左元敏道:“這麽急?行,我馬上要來。”轉頭跟那馬上公子道:“這位公子,三百兩銀子準備好了沒有?”


    馬上公子哈哈大笑,說道:“小子,你說什麽?跟我要三百兩?大白天的做什麽夢?”左元敏道:“剛剛你縱馬過來,差點壓到我了。我本來想要一刀劈了你的馬兒,但後來我大發慈悲,不劈了,饒上你的愛馬一命。你的同伴說了,他的一匹馬作價三百兩,你的馬跑贏他的,價錢不該比三百兩低,而且你的馬現在還活蹦亂跳的,因此我就沒必要算便宜給你了。快點快點,不過區區三百兩銀子,這麽不幹不脆!”


    馬上公子剛才確實見到左元敏衝向馬來,馬蹄也差一點踩到了他。可是他說要一刀劈了自己的馬,卻無論如何不信,摸摸馬頸,大笑說道:“你說你要一刀劈了它?你有這個能耐嗎?”公子白在一旁聽了,也跟著大笑起來。


    左元敏道:“好。”身子一晃,白光一閃,那馬上公子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覺頭頂上涼颼颼的,眼前好像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伸手一摸,卻發覺原本頭頂上戴的金線蠶絲帽不翼而飛,就連頭發都給削下一整片,觸手一摸,幾乎直接就摸到了頭皮。


    馬上公子大驚失色,卻還未感到害怕,開罵道:“臭小子,居然敢向我動手,你知道我爹是誰嗎?”左元敏道:“我管你爹是誰,我隻要再往下削個一寸兩寸,我保證你也忘你老子是誰!”


    馬上公子大怒,馬鞭一揮,叱喝道:“臭小子,你……”左元敏怒道:“還不覺悟嗎?”身子一晃,繞了著他跨下馬一圈回到原地,速度快得讓馬上公子連眨眼的時間都沒有,便覺得腳下一涼,這次換成了兩雙腳上的熟牛皮靴,鞋底整個給削了下來,露出兩個光溜溜的腳底板,連馬蹬都給削斷了。要是左元敏這兩刀再往上偏個一兩寸,他這雙腳就算廢了。


    那左元敏自從出道以來,從來沒有在人麵前這般賣弄過,就隻因為他知道眼前這位老丐不是普通人物,見他想試一試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自己居然就這般賣力起來了。還故意在兩個“被害者”麵前裝得好整以暇,揮灑自若,玩世不恭的樣子,都與他平常表現不同。


    而這下那位馬上公子終於知道要害怕了,隻見他臉色大變,拿著馬鞭的手不住微微顫抖,過了半晌,才道:“大……大俠,饒……饒命……”左元敏將刀一揮,說道:“我不是大俠,別套交情。你相信我能夠一刀劈死你的這劈愛馬了嗎?”


    馬上公子顫聲道:“信……信了……我信了……”左元敏道:“等一會兒,我得找個證人。”回頭但見那公子白已經縮到一旁去了,便用刀指著他,道:“你過來!”公子白連忙道:“我信,我信。”就是不願意靠近他。左元敏道:“你信幹什麽?我要你替我做個證,免得你的朋友事後反悔。”公子白道:“我聽到了,我剛剛聽到了,他說他信,他說他信。”


    左元敏故作輕鬆,笑道:“很好,你的耳朵很靈。”轉回去跟馬上公子道:


    “現在有證人了,我就不怕你抵賴了……喂,你怎麽老是不下馬?這樣子很沒禮貌!”


    馬上公子道:“是,是……”其實他不是沒想到要下馬來,不過因為驚嚇過度,一時雙腳無力,不聽使喚。但此刻再也顧不得那麽許多,掙紮著爬下馬來,隻是雙腳有一點站不直。


    左元敏道:“既然你也承認我有能力一刀劈了你的馬,這麽說你也認為我手下留情羅?”馬上公子一臉驚恐,顫聲道:“是……是……”左元敏轉頭去看公子白,那公子白趕緊說道:“他說是。”左元敏道:“你看我的樣子像是耳聾嗎?要你告訴我他說了什麽嗎?”


    公子白哭笑不得,說道:“是……是……”一想不對,趕緊又改口道:“不是,不是……”左元敏道:“到底是?還是不是?”公子白哭喪著臉,央求道:“大俠……不,大爺,求求你饒了我吧!”


    左元敏不去理他,隻又跟那馬上公子道:“既然你也承認,是我手下留情,讓你本來的該死的馬,變成了活馬,所以你從我這裏白白賺了一匹馬,也就是三百兩銀子,是也不是?”


    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要是他回答“是”,那接下來欠的三百兩銀子可就順理成章了。可是看這情況,若不回答“是”,隻怕會有生命危險,沒想到那馬上公子急中生智,忽道:“這畜生驚擾了大俠,罪該萬死。能讓大俠一刀解決了它,也算是它的造化。”原來當時一匹馬等於三頭牛,要是大宛寶馬,自然不隻這個數,但一般的馬匹根本也要不了一百兩銀子。馬上公子此舉不但可以省些銀子,還可以徹底地給左元敏消氣,永絕後患。


    左元敏嚷道:“不行,不行,我大俠說要大發慈悲饒它,就要饒它,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你這裏隻有兩馬,說什麽也追不回來了。這三百兩銀子,你到底給是不給?”馬上公子這時哪有懷疑,趕緊說道:“給,給,我給,我給。”但又隨即苦著臉道:“我身上可沒這麽多銀子,能不能通融讓小的先欠一下,我回去拿銀子再過來?”


    左元敏道:“你們不是賭一百兩嗎?一百兩總有吧?先拿出來。”回頭與公子白道:“你不是欠人家一百兩嗎?先拿出來,好讓人家還債。他要是不還我錢,我哪有錢還給你?我生平最看不起欠錢不還的無賴,你是想陷我於不義嗎?”那公子白本來就要輸掉一百兩銀子,忽聽得左元敏還是會替那對母子還錢,一出一進,反而是今天最沒有損失的人,當下樂得從命。


    兩人從馬鞍邊各解下一個熟羊皮袋,教到左元敏手裏。左元敏拉開袋口,見裏麵各有十錠十兩重的銀子,加起來正好有兩百兩銀子。於是便將袋子交給那婦人,說道:“大娘,這裏沒你的事了,帶著孩子先走吧。”那婦人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接。


    左元敏道:“孩子嚇著了,還是先走吧,這些銀子給他長大做個小生意。”婦人還是不敢。左元敏扳起臉來,喝道:“你再不拿,我看了生氣,可要大開殺戒了!”


    婦人一驚,這才趕緊揣著銀子,背著孩子,連道謝也不敢道謝,急急忙忙走了。


    公子白見狀,小聲問道:“那……我的銀子呢?”左元敏道:“別急,大爺我看起來像是會欠人家錢的人嗎?我還欠你一百兩不是?”公子白點頭。左元敏轉與馬上公子道:“你還欠我一百兩,是不是?”馬上公子遲疑一下,也點了點頭。左元敏不悅,道:“這麽簡單的算數,也要想這麽久。”馬上公子苦笑道:“是,是。”


    左元敏道:“我欠你一百兩,他欠我一百兩,所以就變成了他欠你一百兩,這樣子,我就誰也不欠,誰也不欠我了,是不是?”馬上公子道:“是。”心想:


    “這下子銀子可以省下來了。”摔馬公子也應道:“那是。”心中則想:“這一百兩可以拿回來了。”


    左元敏道:“既然都清楚了,兩位公子可以請了,不送啦。”那兩位公子巴不得有他這一句話,趕緊告辭。馬上公子沒了馬蹬,上不了馬,隻得牽著馬慢慢走去,那摔馬公子則隻是全身酸痛,還能上馬騎乘。左元敏見他上了馬鞍,阻止道:“喂喂,白公子,你的馬兒已經用一百兩賣給我了,怎麽?想偷馬?”公子白大驚,趕緊躍下馬來。


    左元敏道:“現在想還馬,已然遲了,就好像你偷東西一樣,就算事後把東西還回來,還是小偷。”公子白一時疏忽,又給左元敏抓住把柄,頓時嚇出一身冷汗,解釋道:“可是我才坐一下子,而且還是在大俠麵前……”左元敏扳著臉道:“那就更嚴重了,那就不叫偷,叫搶了。強盜比小偷更可惡,說,想怎麽解決這件事?”


    拿著寒月刀,在他麵前虛晃兩招。


    公子白也學聰明了,說道:“小的愚昧,大俠說怎麽解決比較好?”左元敏道:“嗯,既然你這麽喜歡這匹馬,俗話說,君子不奪人所好,我還是把它賣回給你好了。”


    公子白一想到要多花一百兩甚至三百兩銀子,連忙說道:“不了,不了,這匹馬我不要了。”左元敏怒道:“不行,我這個人言出必行,重諾守信,人人才稱我一聲大俠,你出爾反爾,不是要叫我難看嗎?”公子白臉色大變,顫聲道:“不…


    …不敢,小的……不敢……”


    那馬上公子發現事情又有變化,哪裏還敢回頭,當下悶聲不響地續往前進逕自走了。左元敏道:“你看,你言而無信,連朋友都不理你了。廢話少說,既然你知錯能改,還是要將愛馬買回去,我就大發慈悲,開一個合理的價格給你……”公子白這時忽然跪了下來,哀求道:“求求大俠高抬貴手,我爹要是知道我在一天之內又花了幾百兩銀子,這次一定會打斷我的腿的。”


    左元敏見他苦苦哀求,涕淚縱橫,一時心軟,說道:“我什麽時候要你幾百兩銀子?你身上還有多少?通通拿出來,要是敢留一個子兒,瞧我怎麽對付你。”公子白道:“是,是。”從身上摸出幾兩銀子,一貫銅錢,最後要解下脖子上的金鏈子時,左元敏一刀遞出,抵在他脖子下,說道:“這個不用了,你當我是搶劫啊?”


    公子白可分不出兩者有什麽差別,愣了一下,說道:“這……這樣就可以了嗎?”


    左元敏道:“還不快滾。”公子白頓時感到如釋重負,把銀子銅錢往地上一放,拉著馬走出十幾步之後,這才躍上馬背,疾馳而去。


    當時時候雖早,但因幾人爭吵打鬧的聲響相當大,左元敏打的顯然又是華陰縣裏的大人物,人人奔相走告,不久便圍了十幾二十個人,在一旁看熱鬧。這會兒當事人一個接著一個地走了,場中隻剩下左元敏一人時,眾人似乎仍意猶未盡,還圍著舍不得走。彷佛要親眼瞧著這個膽大妄為的少年,下一步要做什麽。


    左元敏彎下身子,把地上的銀兩銅錢拾起,心想:“這下子可不用一路看那兩個女人的臉色了。”這才發現旁邊圍了一堆人,正在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原本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老丐麵前,卻不願意顯得自己年輕稚嫩,於是將臉一扳,狠狠地環視圍觀的人。眾人見了,一哄而散,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人群逐漸散去。左元敏走到老丐麵前,恭恭敬敬地作揖拜道:“晚輩左元敏,見過前輩。”那老丐冷冷一笑,並不答話,隻是稍稍使了個眼色,示意要他跟著來,逕自轉身走了。左元敏想知道老丐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也就跟了上去。


    老丐慢條斯理地走到酒肆前,拿著左元敏給他的那錠碎銀,打了一壺就值一錠碎銀的烈酒。接著便背著葫蘆,拄著竹杖,往城外走去。


    兩人出城又走了大約三裏路,在路旁的亭子坐了。老丐拿起葫蘆,拔開葫蘆蓋,湊在鼻子邊上嗅了一嗅,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左元敏心想:“原來是個酒鬼,一個乞丐酒鬼。”但見他聞著酒味一會兒,拿出他乞討吃飯的破碗出來,用他那滿是汙垢的袖子仔細地擦了一擦,接著才從葫蘆裏倒出淡淡金黃色的酒來,滿滿地給斟上了一碗。


    老丐把酒碗給左元敏遞了過去,說道:“拿去!”這是左元敏聽他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渾厚蒼勁,頗有威嚴。左元敏見那碗髒,略有遲疑,但旋即釋懷,接過碗來,說道:“晚輩先幹為敬!”說罷,仰著脖子,一口飲盡。


    那酒初入喉時,還不覺得如何,這一口喝到肚子裏,驀地一股辛辣的酒氣直往鼻子上衝,嗆得他眼淚差一點就要掉了出來。但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因為在此同時,他的肚子也在這個時候,宛如有幾百把小刀在胃中戳刺,喉嚨也像著了火一樣熾熱。左元敏難過得想吐,連忙潛運內勁,竭盡所有的力量,懾定心神。


    那老丐見他滿臉通紅,一副頭昏腦脹的樣子,忽地哈哈大笑,說道:“這原不是小孩子的玩意,像你這般喝法,不醉才怪!”左元敏聽了,相當不服,深吸一口氣,將碗往前一端,說道:“再來!”


    老丐哈哈大笑,說道:“好,好,最少有這個酒膽。”又替他斟上一碗,說道:“這酒要慢慢品嚐,像你這般牛飲,簡直是暴殄天物。先說好了,剩下半壺的酒可都是我的了,沒你的份了。”說著用嘴就著葫蘆口兒,一口一口地喝。喝了一口就休息一口,邊喝邊搖頭,接著又點頭,口中喃喃自語,不知說些什麽。


    左元敏見老丐果然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倒不是有意譏諷他。於是這才一口一口慢慢喝起。不過他對於喝酒的心得,隻在於喝完酒之後,那種微醺的感覺,讓人頗感新鮮,卻不覺得酒的本身竟有那麽迷人之處,值得這般邊喝邊讚歎詠懷。所以這酒他雖不再牛飲,基本上卻還是浪費了。


    不久兩人將酒個精光,半滴不剩。放下酒壺酒碗,兩人相視一笑。忽然間那老丐身子一動,夾在腋下的竹棒像條蛇般,突然跳了起來,直往左元敏的臉上點來。


    左元敏這一嚇酒全醒了,上半身一側,拉過背上的寒月刀一架,“當”地一聲,竹棒正好點在刀麵上。


    老丐“嘿嘿”兩聲,手臂顫動,竹棒頭兒疾點,瞬間將左元敏整個上半身都罩住了。左元敏驚駭之餘,身子斜斜歪出,待到站直身子,寒月刀已然擎拿在手。他這一歪一閃,使得是指立破迷陣上的功夫,開天辟地以來,就他與張紫陽兩個人會,老丐不識,輕呼一聲,頗有讚歎之意。手臂連動,又是一陣疾點而至,左元敏大刀揮開,“叮叮當當”一串聲響,盡將來勢消解。


    老丐道:“再來是”纏“,小心了!”左元敏沒聽清楚,問道:“什麽?”但見竹棒已經斜斜兜來,左元敏隻得將寒月刀斜引,迎了上去,那竹棒忽然一轉,搭在刀麵上。


    這一搭可沒完沒了,左元敏不論如何揮劈剁砍,竹棒轉著圈圈,始終搭在他的正反刀麵上,隻覺得寒月刀在手中越來越重,越來越不聽使喚,幾次想要抽身,也抽不出來。這是左元敏自從與人交手以來,從來沒有遇過的怪現象,心中一急,使上了八成內勁。


    老丐微微一笑,說道:“小子刀法不行,內力還將就得過去。”左元敏心道:


    “是嗎?我就讓你看看我的厲害。”腳步向前滑移,忽地轉身,歪歪斜斜地倒了過去,老丐第二次看到這種怪異的身法,不知虛實,當下往後一步,左元敏便趁著這個時候,借用腿力腰力帶動手臂,將寒月刀抽出竹棒的糾纏。那老丐向後的一步,等於是幫了左元敏一把。


    老丐一愣,笑道:“原來如此,聰明,聰明。再來是個”挑“字……”左元敏哪裏還等他發動攻擊,腳踏指立破迷陣法,繞著老丐轉了起來,同時“上步探劄”、“虛步抱刀、”側劈抹喉“、”魁星獨立“……一連使將下去。那老丐雖知他的身法怪異,但總以為那不過是出其不意的奇招怪招,從未想過居然是一套嚴謹綿密的武功,在這狹窄的涼亭之內,也能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老丐連擋幾下,漸感吃力,身子一矮,竄出亭外。


    左元敏跟著奔出,毫不放鬆,纏頭裹腦地就是一刀。老丐連消袋打,但竹棍連挑幾下,都落了個空,當下便落了下風。隻見他棍法一變,不再像初時那般,把左元敏當成一個小孩子在喂他招那樣,每回隻出一種棍法。霎時滿場都是刀光棍影,來往縱橫,勁力到處,霹靂連連。


    雙方以快打快,不久便拆上百來招。那左元敏自習得指立破迷陣法以來,隻要臨敵使出,無不占盡便宜,手上武功再不如人,也能靠腳步身法立了個不敗之地。


    可是眼前這老丐的棍法驚人,不論自己如何左移右挪,總是有一條棍影迎了上來,自己手上若不是拿著寒月刀,隻怕早就輸了。他越打越驚,心道:“以我所曾見過的武林人士當中,似乎隻有張真人,少林寺的幾個老和尚、大和尚有此能耐,此人是誰?依他的身手,足以傲視武林,為何卻打扮成一個乞丐的模樣?”


    他滿腹疑竇,雖不得稍解,但此時兩眼所及,便隻是那竹棍的一點棍頭。腳下工夫,卻也沒絲毫耽擱,手上則是把僅會的幾種刀法,使了一遍又一遍。那老丐看了,嘖嘖稱奇,喃喃說道:“難怪,難怪……奇怪,奇怪……”不知想些什麽。


    忽然間,左元敏但覺手上一輕,寒月刀居然脫手而出。同時隻聽得那老丐道:


    “啊,我忘了說,這是‘黏’字訣……”左元敏想起那對母子被一根竹棍拉走的情況,心中想道:“沒錯,他有這一招,我怎麽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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