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左元敏見封俊傑這一拳頗有威力,一邊暗暗叫好佩服之餘,一邊卻發現柳新月竟然愣在那裏,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麽竟不知閃避?當下毫不猶豫,身形一晃,一招秋風飛葉手“招蜂引蝶”便即使出。


    他這一下先救人後接招,招式流暢,一氣喝成,緊接著隻聽得“碰”地一聲,左元敏但覺體內氣血翻湧,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忽然有人從中作梗,封俊傑也是吃了一驚,一待瞧清楚來人,更是既驚且怒,喝道:“左元敏?你這是幹什麽?我女兒呢?”


    左元敏急忙調息勻氣,說道:“封前輩,封姑娘安好,請前輩放心。”封俊傑道:“她果然是在這裏。那你……你又怎麽會在這裏?”左元敏道:“這說來話長,實在是誤會一場,請大家緩一緩手好嗎?”那一旁錢道明讓幾個紫陽山門的門眾纏住了,雖然抽不開身,嘴巴可是閑著,便道:“封叔叔,別聽他胡說,這小子跟這些人是一道的。”


    那封俊傑比錢道明清楚左元敏的底,隻是他剛剛這一掌對來,不但頗有威力,而且招式巧妙,很像是秋風飛葉手,一下子也搞糊塗了。但是匆忙之間,也無暇細問,便道:“聽你的口氣是知道我女兒在哪兒,趕快帶我去。”左元敏道:“這個……”


    那錢道明見兩人還有話說,便續道:“封叔叔,小心這小子,他跟這群妖人根本是一夥的。此事是我親眼所見,丁前輩還有荀前輩也都可以做證,千萬別讓他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封俊傑心念一動,說道:“有什麽事情我還不能分辨好歹嗎?快告訴我飛煙現在在哪裏?”見到左元敏身後的山壁上有大大小小十來個石窟,更道:“是在這山洞裏麵嗎?”


    左元敏伸臂一攔,說道:“前輩聽我說,封姑娘現在正用內力幫人療傷,你若是現在進去打擾,隻怕對封姑娘有害。”封俊傑一驚,說道:“飛煙她有多大能耐,能替別人療傷?讓開!”伸手朝左元敏抓去,心中已有幾成相信錢道明所說的話了。


    左元敏側身一讓,還是擋在前麵,說道:“晚輩句句實話,若有半點虛假,願遭天打雷劈!”封俊傑更加懷疑,說道:“就算是這樣,她要救的是什麽人?難道便是這山上的人嗎?”


    左元敏雖然不清楚封俊傑與紫陽山門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糾葛,但兩方勢如水火,是可以想見的,否則秦氏父子也不會拿住封飛煙來獻了。左元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封俊傑鑒貌辨色,忽地恍然大悟,雙拳齊出,喝道:“給我讓開了!”


    左元敏見封俊傑兩拳齊發,威力非同小可,不論左閃右避,都頗有不及,當下也是一招“撲朔迷離”,兩手同時往前按去。拳掌相碰,左元敏這次連退三步,封俊傑則是穩若泰山,連晃也不晃一下。


    封俊傑道:“果然是秋風飛葉手。小子,你瞞得我好苦,你這一路功夫起碼也有八年十年以上的根基,先前我竟然以為你絲毫不會武功。嘿嘿,封某看人看走眼,你是第一個。”


    左元敏知他話中有話,但光從口氣上聽不出是褒是貶。隻是封俊傑是左元敏自從涉足江湖以來,第一個遇到的真英雄、真俠客,在他的心中,他早將封俊傑當成典型模範,未來學習的對象了。所以他實在不願意自己在偶像麵前的表現,出現一點瑕疵,於是便急忙解釋道:“晚輩初見前輩時,確實半點武功不會。”


    封俊傑如何肯信,隻道:“你再不讓開,我就把你當成紫陽山門一派的人了。”


    左元敏眼眶微微一紅,說道:“晚輩所言句句屬實,不知前輩為何就是不肯相信?”


    封俊傑道:“飛煙失蹤至今已經三個多月,要是她平安無事,為何不出麵見我?


    要是她平安無事,為何一路留下求救信號?哼,我說了你也不懂。左元敏,當天我見你為人頗有義氣,所以讓飛煙救你出去,你不念在我對你的這一份愛惜之心也就罷了,為何明知飛煙她有危險,你卻恩將仇報,棄她於險地而不顧呢?”


    左元敏大呼冤枉,一時卻也難以解釋清楚,仍是將身子攔在洞口,說道:“前輩說得對,為了報答封姑娘救命之恩,晚輩就更加不能讓你進去了。前輩今天誤會我沒有關係,來日前輩父女重逢,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封俊傑頗感不耐,說道:“小子,我剛剛才使了三成功力,你知道嗎?”左元敏道:“久仰前輩烈火神拳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心想那封俊傑是何等身分,他既說隻用了三成功力,應當便真的隻用了三成功力。而封俊傑隻用了三成功力,自己就已然難以招架了,要是惹得他使出全力,豈不是要命喪當場?


    左元敏勢如騎虎,怎麽說也得硬著頭皮上了。封俊傑見他不知進退,不禁大怒,說道:“小子,這是你自找的。”話才說完,掄著拳頭就當頭揮去。左元敏打起十二分精神,對了幾招,但覺封俊傑拳風霍霍,鼻中竟然仿佛聞得到一股炙熱的焦味。


    左元敏大駭,心中怯意漸生,三十六招秋風飛葉手尚未使全,已是手忙腳亂,全身大汗淋漓。便在此時,一道人影從旁竄了過來,高聲道:“哈哈,你的對手是我,欺負一個少年,未免勝之不武。”封俊傑怒意更熾,隻得撇下左元敏,與那黑影鬥了起來。左元敏定睛一瞧,卻是邊靖不知何時趕來救援,柳新月則替他攔住了跟著過來的荀叔卿。


    那韓少同則趁隙穿了過來。左元敏見來的又是另一個自己所欣賞的人物,百般無奈,依舊伸臂擋駕。


    韓少同皺眉道:“左兄弟,你今天的所作所為,真是令人好生失望。”左元敏實在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隻道:“晚輩不知如何解釋,但晚輩可以向前輩保證,左元敏行事光明磊落,絕對沒有為非作歹。”


    韓少同道:“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賊人稱兄道弟,難道也有正人君子嗎?再不讓開,你這一輩子的前途希望,就到此結束了。”


    左元敏好生為難,隻有說道:“人命關天,晚輩萬萬不能讓開。”


    其實韓少同所謂的“讓開”,指的並不是實體上的讓出一條路,否則以他之能,直接動手就可以了,何必拐彎抹角?他要的不過是左元敏的一句口頭象征,若是他能及時醒悟,韓少同的意思,是絕對會維護左元敏個人人身,甚至名聲的周全。


    韓少同歎了一口氣,身形一晃,從左元敏身旁竄過。左元敏臨敵經驗不夠,滿以為他會先拿下自己,絲毫沒有考慮到他竟會采取與封俊傑完全不同的策略,這一閃神,韓少同已然越過他的身子,直往洞口奔去。左元敏轉身疾追,無論如何,萬不可能追上。


    便在此時,“颼”地一聲,一隻羽箭破空疾至,直往韓少同背心打去,聲勢驚人。韓少同不敢怠慢,轉身伸手撥去,那羽箭去勢一歪,擦過韓少同的身子,餘勢不衰,居然釘入他身後的山壁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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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韓少同還沒來得及瞧清來人,接著又是“颼颼颼”三聲,三發連珠,幾乎不分先後,激射而至。韓少同大吃一驚,不敢動手去撥,隻得側身一一讓過,“唰唰唰”三枝羽箭便在同時,一一釘在韓少同原先所站立之處,箭尾羽翎不住微微晃動。


    如此一前一退,那韓少同又退回到左元敏之前,位置與先前無異。韓少同又驚又怒,正要開口詢問來者何人,已有人朗聲說道:“久聞東雙奇大名,這天底下敢用空手撥開我葛某羽箭的,你韓少同是第一個!”


    韓少同一聽他自稱姓葛,便想起紫陽山門八大長老之一的葛聰。聽說他早年曾追隨王超父子,兵馬嫻熟,更練得一手百步穿楊的箭法。而後更奉命進討西夏,是當年五路人馬唯一有戰功的一支。但是西夏抗命如故,多年用兵又無積極戰功,葛聰遂萌退意,從軍隊中逃了出來,躲了好幾年。後來他再出現的時候,已經不知從何處學得一身武藝,而當年百步穿楊的箭法,如今有內功作為根底,威力不知增加了多少倍。


    可巧那韓少同與荀叔卿一獵一農,並稱雙奇。而韓少同既然是獵戶出身,不用說箭法也有相當功力,他初見飛箭射到,伸手去撥,簡直是毫不思索,未曾想到這箭上的威力,及至對方連發三箭,這才瞧出對方不是泛泛之輩,閃身避開,也是因為不敢托大的緣故。


    韓少同道:“原來是紫陽山八大長老之一來到,失敬,失敬!”


    沒想到那個叫葛聰的並不答話,緊接著“颼颼”幾箭,續往錢坤、封俊傑、荀叔卿、丁盼等人一一射去,眾人哇哇大叫,紛紛叫嚷著:“卑鄙,是誰背地裏放冷箭!”“他媽的,有種就出來與老子一對一決鬥,暗箭傷人,算什麽英雄好漢!”


    眾人一邊咒罵,一邊分心閃躲飛箭,一時亂了手腳,情勢也登時改觀。柳輝烈哈哈大笑,說道:“葛長老,你來得正好,快讓這些人瞧瞧你的厲害,免得他們下山之後,到處說嘴。”柳輝烈一人獨鬥錢坤,身上挨了兩拳一掌,五髒六腑都翻了一翻,早已是苦苦支撐,若不是葛聰及時出現,隻怕他便是場上第一個倒下的人。


    韓少同見葛聰箭法如神,準頭與威力兼具,實在是現場最大的隱憂,況且他出身軍旅,對於放冷箭傷人一事,根本不覺得有何不妥,所以眾人咒罵歸咒罵,葛聰坦然接受,毫不手軟。於是猱身上前,直奔葛聰所在的那處土丘。那土丘兩旁圍著一隊白衣人,見到韓少同闖來,似乎早已知道他的意圖,排成一種奇怪的陣法,將他擋在外麵。韓少同武功雖好,但是一時之間,也無法破解突圍。


    左元敏這下可就反過來為封俊傑、韓少同等人擔心了,瞥眼見到荀叔卿又要提防暗箭,又要防備柳新月的雙劍,忽然一個不小心,“唰”地一聲,左肩給柳新月的劍鋒掃過,當場鮮血迸流。左元敏大吃一驚,急忙飛身上前,攔住柳新月接下來追擊的一劍,荀叔卿一招獲得喘息,連忙閃身避開。


    柳新月大驚,說道:“喂!你幹什麽?”左元敏道:“當真對不住,柳姑娘,請你不要傷人。”柳新月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是剛剛見他從掌門真人閉關處出來,想來應該便是父親所說,送張瑤光回來的那個男子,於是便問道:“我瑤光妹子她好嗎?”


    左元敏道:“現在已到最後關頭,不過目前為止,張姑娘一切安好。”柳新月蹙眉稍解,輕舒一口氣,緊接著看了左元敏一眼,說道:“聽我爹說,瑤光妹子是你跟小茶救回來的,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我好像不曾見過你。”左元敏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與張姑娘原也隻是萍水相逢。”柳新月仿佛有些失望,道:


    “原來如此。”


    左元敏見她反應奇怪,但畢竟彼此陌生,也不知接著說什麽好,瞥眼又見封俊傑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也是險象環生,心想:“他是封姑娘的父親,而封姑娘正在裏麵為張姑娘的生死做最後努力,所以無論如何,封前輩都不該傷在任何一個紫陽山門門人的手中。”


    他年輕單純,心中隻想著:“人世中應當要有天理二字。”於是撇下柳新月,脫下外衣,跑到封俊傑的背後狂揮急舞,要替他擋開所有射向他的來箭。柳新月喊道:“喂,你又想幹什麽?”


    別說是柳新月覺得詫異,就是邊靖與封俊傑,對他的這番舉動也同感奇怪。還是封俊傑較邊靖多認識左元敏一些,心念一動,猛地一個轉身,忽然攔腰抱住了左元敏。


    那左元敏為了要替封俊傑擋開來箭,兩眼所見,自然便是土丘上那葛聰的一舉一動了,封俊傑這一下突然其來,他壓根兒就沒想到要閃,待到驚覺,腰上一緊,已經被製。


    那邊靖雖然不清楚左元敏的來曆,但是這十天以來,他卻是在山洞中陪著張紫陽拯救張瑤光無疑,在這個當兒怎麽說也該不是敵人,吃驚之餘,便想動手去救他,沒想到封俊傑將左元敏的身子扳了過來,將他的腦袋瓜子對準了邊靖的拳頭。邊靖一愣,急忙縮手。


    封俊傑一招得手,大喜過望,見邊靖在乎這小子的安危,更是直呼:“僥幸!”


    尤其是將左元敏當成人肉盾牌,就連那個不知所以的葛聰,也不敢亂放箭。封俊傑再不猶豫,拉著左元敏,進了山洞。


    錢坤見封俊傑得手,大聲喊道:“過來圍住洞口,別讓旁人進去。”便在此時,韓少同也搶上了土丘,葛聰不能再任意放箭,情勢仿佛又往錢坤這一行人倒了。


    卻說那封俊傑進到洞裏,馬上將左元敏拉到身前,以作為防衛。果然複往前行不久,忽然有一樣事物當頭罩來,封俊傑身子一側,輕輕鬆鬆地把左元敏的腦袋湊過去,接著便聽到一聲女聲輕呼:“左公子……”封俊傑雙掌一推,把左元敏扔到那人身上。還好封俊傑雖然認定他與這幫人定然熟識,卻還是覺得他本性不錯,所以下手時不隻輕了三分,否則光是這一扔,就足以要了左元敏的一條小命了。


    封俊傑一把扔開左元敏,腳下更不停步,立刻去尋找愛女的蹤跡,果然就在前麵的一處平台上,看見了封飛煙與一男一女端坐在台上,瞧那姿態模樣,就如同左元敏所說的,好像正在用自身的內力,為別人治療內傷似的。


    封俊傑許久不見愛女,一時又驚又喜,再仔細瞧她的模樣,倒不像有吃過什麽苦頭,心情稍定之後,立刻恢複神智,喝道:“什麽邪魔外道,居然敢叫我女兒救你?”


    他知道中間坐的那個女人,正是關節所在,若是自己能一拳就將她瞬間擊斃,那女兒所受的反激就少之又少,根本不會有什麽危險。於是爆喝一聲,猛然揮出一拳。


    左元敏大聲驚叫:“不可!”掙紮著從地上爬起,哪裏還來得及?那小茶被左元敏這麽一撞,全身骨頭幾乎都要散了,倒在地上根本起不了身,原本正是應該躺在地上大呼小叫地喊痛的,但此時此刻也親眼見了這一幕,已是過度驚嚇得忘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聲長聲的尖叫……


    那錢坤越過邊靖,在山洞口邊上占住位置,正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邊靖一輪猛攻,始終奈何不了他。而韓少同與葛聰短兵相接,終究是韓少同技高一籌,可再怎麽說,這裏終竟是紫陽山門的地頭,雖然一時之間錢坤等人扳回一城,但是隨著從各處而來的門眾不斷湧至,時候一久,還是對錢坤等人不利。


    所以錢坤等人隻盼封俊傑進去之後,能盡快救出人來,就算最後還是倉皇而逃,但對紫陽山門來說,他們也已經顏麵盡失,自尊全無。而反過來說,邊靖與柳輝烈這些人,便希望封俊傑進去之後,最好就不要出來了,如此一來,錢坤這幫人全軍覆沒的機會,就會大增。


    如意算盤是人人會打,但到底天從不從人願呢?不管結果如何,好像總會順了一方的意,違逆了另一方麵的心。


    小茶的一聲尖聲長叫,讓場外的眾人心頭都是一震。錢坤個性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扭頭便往山洞裏頭走。韓少同見狀,急忙喊道:“別進去……”還沒說完,錢坤已經不見人影了。韓少同無奈,隻好與其他人提點道:“別全都進去……”


    反觀柳新月與邊靖葛聰這邊的心態,也同是這般,聽到小茶這聲尖叫,都嚇了一跳。柳新月更是急得快哭出來了,眾人中就邊靖靠得最近,而且他的對手錢坤,早已經先他一步進了山洞,當下便毫不猶豫地跟著搶入。


    餘下眾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山洞附近靠,但是他們人人都有要應付的對手,一時之間,也就沒人能再跟著進入。


    左元敏與小茶但見封俊傑這一拳就要打在張瑤光身上,都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表現出自己的驚恐。封俊傑恍若未聞,潛運起十二成功力,為了女兒的安危,決心要來個石破天驚的一擊。


    忽然間眼前黑影一晃,原本坐在台上的那個男子忽然迎了過來,兩手一揮,便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氣牆,在兩人之間出現,那封俊傑微感胸口一窒,拳上的勁力竟然發不出去。


    那人自然便是張紫陽了。封俊傑挾著左元敏進來時,他就已經驚覺了,百忙中便將自身的內力從張瑤光身上緩緩撤回,及至封俊傑拳風著體,他便在呼吸之間運功發勁,同樣以畢生修為擋下封俊傑這一擊。


    封俊傑這一拳受阻,固然大吃一驚,但卻是不慌不亂,右腳往後退出一步,大喝一聲,第二拳再往前打去。他舊力未去,新力又生,將兩道拳力並在一起,威力陡然增加一倍。張紫陽無形氣牆再強,也受不了封俊傑兩拳同時打在一個點上。封俊傑隻感到前方微微一阻,拳頭已經穿了過去。


    張紫陽毫不閃避,兩掌也同時向他胸上推來。封俊傑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他為何不躲?難道他有辦法破解嗎?”他雖不知眼前這人便是紫陽山門的掌門人,但是光看剛剛他那一揮的威力,就已經知道此人絕對不是簡單人物,對方既不閃避,也不見招拆招,反倒讓他遲疑起來。


    可是他腦中轉得雖快,拳上勁道更快,眨眼間,拳頭已經打到張紫陽身上了。


    張紫陽“嘿嘿”一聲,兩掌也跟著按到封俊傑兩肩與胸口之間。封俊傑但覺拳力所到之處,竟然空空蕩蕩的,像是打到了一團棉花當中,一驚之下,急忙撤力回防,便在此時,隻聽得“碰”地一聲,封俊傑兩腳騰空而起,一直往後飛去。


    張紫陽一招得手,立刻進步上前,第二掌再度往前推去。原來他這十幾天來,不斷地耗費內力替張瑤光治傷,到了此時,早已是強弩之末了,剛剛又竭盡心力使了一招“萬流歸宗”,巧妙地將封俊傑那一拳之力,不動聲色地又傳回去給他,如此七折八扣下來,打在封俊傑身上那兩掌,功力已不到平日的一成,封俊傑飛身後躍,正代表他不貪功急進,他這一退,已將所有勁力化去,張紫陽剛剛那一掌,充其量也不過是在他身上一拂而已。


    因此張紫陽不得不立刻上前補上一掌,隻是封俊傑已瞧出虛實,決心來個硬碰硬,當下猛吸一口氣,“呼”地一聲,又是雙拳齊出。


    兩人第二次交手,都各自退了三步,互相佩服對方的功夫了得。隻不過封俊傑是連消帶打退開三步,張紫陽卻是死撐著虛張聲勢,隻退三步已讓他受了內傷。


    張紫陽裝著若無其事,拱手說道:“好厲害的烈火神拳,果然威力非常,不同凡響。久聞南三絕封俊傑大名,今日得見,幸如何之。”


    封俊傑想他隻憑對了兩招,就知道自己的武功來曆,而自己卻仍對對方一無所知,隻得說道:“閣下的功夫不錯,想來也不是無名之輩,不知為何欺負小女,將她拘禁在此。”


    張紫陽道:“令嬡的樣子,像是被人拘禁嗎?”封俊傑道:“我女兒年輕不懂事,就是用欺騙的方法困住她,也算是一種軟禁。”張紫陽道:“嗯,那是……”


    嘴唇動了幾動,將話講在嘴巴裏。


    封俊傑皺起眉頭,說道:“你說什麽?”張紫陽微微一笑,張口欲言,忽地身子一矮,伸手抓住左元敏疾往後退到平台邊。封俊傑不明其意,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張紫陽兩眼直盯著封俊傑,嘴上與左元敏說道:“隻差最後一步了,要是有其他沒有考慮到的,就用你的方法吧!”左元敏一愣,道:“什麽?”張紫陽道:


    “你是聰明人,我就不多說了……”


    一言未了,忽然聽到“喀啦”一聲巨響,封飛煙與張瑤光所在的平台忽然垮了下去,激起一團塵土飛揚。張紫陽低喝一聲:“下去!”左元敏但覺身子飛起,跟著便掉進了平台下的坑洞中。


    這下子突如其來,連左元敏自己都嚇了一跳,倉皇之間,隻覺得身子不住地往下墜,接著頭頂上“喀啦”一聲,原本忽然陷落的平台,像是有門一樣,複又合上。


    左元敏至此才知原來山洞中的平台下麵是空的,上麵不知是鋪了石板還是木板,總之隻要張紫陽一開啟機括,這個地下的通道就會出現,想來是一個用來應付緊急情況的逃生暗門吧?


    左元敏還來不及多想,“波”地一聲,身子忽然像是撞進一堆軟綿綿的東西裏,眼前一黑,頓時覺得呼吸困難。他掙紮著將頭部仰起,這才發覺自己落在一堆幹稻草堆上,想來這也是事先安排設計好的,免得逃命不成,卻在這裏摔傷。


    左元敏一邊伸手將臉上頭上的幹草撥開,一邊便先去尋找張瑤光與封飛煙的下落。原來當初設計這條逃生通道的人,已經想到萬一情況緊急,人員不斷地從上躍下,隻怕在下麵的人來不及閃避,也會受傷。於是洞口下方除了鋪上一層幹草,整個幹草堆還向外傾斜。左元敏隻見張瑤光就躺在自己腳下不遠的地方,那封飛煙卻滾到下麵去了。


    兩人恰好麵部朝上,隻是雙目緊閉,不知是否安然無恙。


    左元敏首先扶起張瑤光,輕輕搖晃她的身子,喚道:“張姑娘,張姑娘!”伸手搭她脈搏,察覺並無異狀,這才將她抱到地麵上,接著又去看封飛煙的情況,同樣地,也將她抱到一邊的平地上。


    原來是張紫陽為了保護她們兩個,在欲從張瑤光體內撤出內力之際,用重手瞬間封住兩人全身所有的穴道,所以早在墜落地底之前,兩人已然昏睡過去,亦因如此,兩人才沒有因為張紫陽的突然離開,而經絡受創。


    左元敏見兩人暫無大礙,心情稍複,隨即想道:“剛剛的情況當真凶險,若不是張掌門見機應變,張姑娘的生死,不過就在那一瞬間罷了。”又想:“封前輩不知前因後果,他想救出女兒的心,不也與張掌門要救他妹妹的心情一般嗎?隻可惜沒來得及跟他解釋,如此一來,封前輩對紫陽山的誤會,可就更深了。”


    走到張封二女身畔,再度細查兩人的脈搏,心想:“張掌門最後的那兩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是說張姑娘傷勢,尚未完全複原嗎?是了,他匆忙中沒忘了將我一並扔下來,是想借重我的太陰心經,以確保張姑娘平安無事。唉,其實此事皆因我起,如今又多連累了一個封姑娘下水,我也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想起這八字考語,左元敏不禁想起了蔣大千與於萬象來,心道:“希望老天爺保佑蔣前輩沒事才好。最好是他們能與燕虎臣早日遇上,就算我不能再與雲姊見麵,好歹也讓他們替我傳達小左安好的消息,免得她到處找我,為我牽腸掛肚。”


    雲夢是否為她牽腸掛肚,這左元敏可就沒把握了。事情發生至今已經三個月過去,也許她又回到汴京城,或者又換了另一個地方落腳,重操舊業了也說不定。


    一切都是胡思亂想,良久良久,左元敏才逐漸回過神來,開始觀察這山洞中的地形與四周的環境。他到處觀看摸索,但見這仍是一個天然的岩洞,位處山腹之中,抬頭望去,頭頂上有一處間不容一人通過的山壁裂縫,向上直通天際,橫劈過這整個山洞頂端,由此提供了洞中的陽光、空氣,甚至雨水地下水,隻是左元敏尋來找去,這個山洞前後左右不過四五十步的距離,不論怎麽找都找不到出口。


    這既是一個緊急用的逃生出路,按理不該無路可出,除非自己壓根兒想錯了這個山洞的用途。


    要是真的這樣,那三個人在這裏,就算飲水無缺,餓也要餓死了,就算把張瑤光的傷給治好了,出不去又有什麽用?左元敏直覺判斷,事情不該是這樣子的,拿起一塊在地上的石頭,在四周岩壁上到處敲擊,希望能夠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石塊敲在石壁之上,發出沉悶的“叩叩”聲響,在山洞中回音又大,一時吵雜不已,左元敏越敲心情越悶。


    忽然間有人在他背後說道:“別敲了,你這樣就是再敲一百年,隻怕也找不到出口。”


    左元敏停手回頭,隻見張瑤光不知何時已然起身,正跪坐在封飛煙身旁,替她整理身上的衣物,喜道:“張姑娘,你身子好了?”


    張瑤光連頭也沒抬起,說道:“嗯,死不了。”


    左元敏走近過去,說道:“這是什麽地方,張姑娘可知道嗎?”張瑤光抬起頭來四處瞧了瞧,道:“這是我哥哥閉關述作的地方。”


    她說著說著,緩緩站起身來,眼神中仿佛充滿著懷念的感覺,嘴角洋溢著甜蜜的笑意,續道:“這個地方,我好久沒來了。”左元敏不忍喚醒她,隻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麵,等著聽她想說什麽。


    那張瑤光一麵懷想當年,一麵輕撫著石壁,一路往前而去。直至一處凹陷處,隻見她伸手扳開山壁上的一塊石頭,裏頭露出一圈暗黃色的銅環出來。張瑤光奮力拉出銅環,“喀啦”一聲,銅環的另一端圈著一條鐵煉,慢慢地讓她拖了出來。


    那張瑤光大病一場,拉動銅環鐵煉讓她感到相當吃力。左元敏急忙伸出援手,助她一臂之力。那鐵煉後頭仿佛牽動著絞盤,左元敏可以感覺到那種轉動絞盤所傳來的微微震動,知道這是一道神秘的機關。那鐵煉莫約被拉出六七尺長,頓了一頓,便再也拉不動了。


    奇怪的是,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左元敏一愣,有點不知所以。那張瑤光笑道:“以為機器失靈是嗎?你現在推一推那石壁試看看。”


    左元敏望著她的笑容,忽然發現,自己從未見過她這般親切的模樣。張瑤光發覺他在看自己,說道:“臉上很髒嗎?我從來沒有這麽久沒整理過衣裳,沒梳頭發,感覺好難過哦……你快將門推開,我想早一點整理整理。”左元敏道:“門?”張瑤光道:“你推推看不就知道了。”


    左元敏應命而為。他原本以為要推動一堵石壁,要花費不少力氣,意外的是這石壁雖然不輕,卻也不太重,奮力一推,石壁應聲往後退去,就像是一道門一樣。


    張瑤光大喜,說道:“還好沒有生鏽,看樣子我哥哥還常常下來。”左元敏便讓她先行進入,自己一樣跟在後麵。張瑤光指著一邊的一個絞盤,說道:“這就是我們剛剛拉動的東西,它的作用隻是絞開卡榫,將這道門的門鎖打開,不知道的人,就算是發現了石壁後麵另有空間,就算發現了銅環,也還是打不開這道門。”


    左元敏見那絞盤上果然纏著一條鐵煉,那鐵煉的另一端穿進石壁,想來便是在外麵扣著銅環的那一條了。心想:“人進來了之後,隻要推回石門,接著用手轉動絞盤,就能把鐵煉給絞回來了,而這門也就鎖上了。隻是這門隻能從裏麵上鎖,所以這石室一定另有出口。”說道:“前人巧思,令人好生佩服。”張瑤光笑道:


    “什麽前人?這是我哥想出來的。”


    左元敏道:“原來如此。”張瑤光走近一座木頭櫃旁,拉開抽鬥,拿了火折火絨出來,幫牆上的油燈一一點上火苗。石室逐漸亮了起來,左元敏這才瞧清楚,這石室簡直是一間書房,兩邊的牆壁都是書櫥書櫃,藏書不知凡幾,靠門邊的牆邊則擺了一張桌子,桌麵收拾幹淨,一塵不染。


    張瑤光從一旁的櫃中找到幾張紙,忽地噗嗤一笑,說道:“原來‘指立破迷陣’陣法已經寫出來了,哥哥故意壓在這裏,不想這麽早交出去。”又翻了幾翻,喃喃自語道:“還有這個……這個……哥哥都已經做好了,故意遲交,是想多騙一點閉關的時間吧……”


    張瑤光自從醒來開口說話,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左元敏聽著聽著,不免心想:“張姑娘對於自己的哥哥,倒是十分欽佩,兄妹之間的感情也相當好。本來嘛,有這麽一位武功既高,權位又重的兄長,想要不驕傲都不行。我自小孤苦伶仃,要是有一個精明能幹的本門長輩,不用說我,也一定會將他掛在嘴邊的。”


    張瑤光四處看了一下,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哎呀,我忘了封姑娘還在外麵。”拿起桌上的燭台,從牆邊上的油燈中借了火,更往裏麵走去。原來石室底還有一條甬道,左元敏跟著走了一會兒,拐過幾個彎,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卻是走著走著竟走出了山腹之中,來到了山腳邊上。


    左元敏更往前去,往四周一看,不禁暗暗叫苦,原來雖然是出了山洞,但卻是身在一處山穀當中。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綠蔭蒼翠的樹木,高過一個人身高的野草,根本沒有可以走的路可言。左元敏忽然想起穀中人所在的那座山穀,比較起來,這個地方更像是一個大山溝,唯一平坦的地方結了一幢茅屋,茅屋後的山壁上,飛掛著一條細流飛瀑,潺潺地流在茅屋與山壁之間,除此之外,其他什麽東西都沒有。


    左元敏直覺是被困在這裏了,唯一的出路,可能隻有張瑤光知道。


    張瑤光熄了燭火,走進茅屋當中。屋子裏就一張桌子一張床,外帶幾張竹椅,最裏麵還有一個門,像是通到屋子後麵的。


    張瑤光將燭台放在桌上,說道:“左公子可以將封姑娘抱來這邊休息,我先到後麵去洗洗臉,整理整理,你跟封姑娘就先在這裏等我。”左元敏心道:“你們兩個都昏睡的時候,我從權移動你們的身子,那還算是不得已的。但這會兒你行動自如,怎麽要我一個男人去抱一個女人出來呢?”想到她可能是傷後乏力,也就不表示意見,聽命回去抱著封飛煙出來。


    那封飛煙不知為何,兀自昏睡不醒,左元敏將她輕輕放在床上,拉過被子蓋住她。一切安置妥當,耳裏聽到屋後唏哩嘩啦的潑水聲,左元敏知道張瑤光是在那邊洗澡。這樣的景況他之前可是見多了,也不以為意,拉過竹椅,靠在門邊歇息假寐。


    不久張瑤光從後麵出來,見到左元敏已經在屋內時,稍微嚇了一跳。說道:


    “你回來啦?到多久了?”左元敏知道她的心裏在想什麽,於是便道:“才剛剛將封姑娘放下而已,這椅子都還沒坐熱呢。”


    張瑤光略帶靦腆地一笑,說道:“是嗎。”續又道:“對了,請左公子回避一下,我來幫封姑娘換件衣服。”左元敏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道:“那是。”心想:


    “這也隻有同是姑娘家,才考慮得周全。”搬了張竹椅順便帶上門,坐到門口去了。


    封飛煙這一睡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都未轉醒,搭她脈搏,倒是無甚大礙,可能真的隻是太累罷了。而張瑤光原本以為張紫陽打發走外麵那批人之後,就會下來尋她,可是經過一整夜等待,並無進一步的消息。張瑤光雖然覺得奇怪,但是顯然並不著急。左元敏則是沒忘了張紫陽的托付,在與張瑤光經一番討論之後,繼續以太陰心經的療傷篇,為她逐條經脈一一確認過去,待到全部妥當,日頭偏西,大約已有申牌時分。


    兩天以來,兩個醒著的人,以屋後的流水與石室中貯存的幹果充饑。由於存糧不多,要是坐吃山空,再沒有食物供應,等到封飛煙眼睛一睜開,就隻有水可以喝了。


    張瑤光見就這麽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便道:“我去想辦法弄點吃的東西來,你在這邊照顧封姑娘。”


    左元敏道:“你要從原路回去嗎?”張瑤光道:“不曉得上麵的情況怎麽樣了,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不要了。我們在下麵,外頭不是沒有人知道,要是情況許可,他們不會不理不睬的。”原來左元敏曾提議回到他們掉落的地方呼救,聽到的人可以縋繩子讓他們攀上去。


    左元敏道:“這麽說,張姑娘確實是知道出去的路嗎?”張瑤光道:“這個地方太久沒來了,有幾條小路,現也不知還在不在?封姑娘隨時會醒,她要是醒來看不到人,到處亂跑,那就糟了。”左元敏半開玩笑說道:“我沒說信不過你,就算你真的要把我們扔在這裏,隨時都有機會,根本不必找借口,不是嗎?”


    張瑤光笑了笑,說道:“左公子,你真的很聰明,不過你太直接的表現出來,不免在待人處世上,要吃暗虧。”左元敏也笑道:“別人我自然要多家提防,可是你,我不怕。”


    張瑤光先是跟著笑了笑,但是隨後覺得左元敏語意頗有曖昧,可以做多番聯想,便將臉一扳,裝著若無其事,頭也不回地走了。左元敏也嗅到氣氛不對,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倒是意外的,日落之前,張瑤光並沒有回來。


    昨夜,左元敏有張瑤光陪著研究,有關於太陰心經裏的療傷篇,同時一邊試演,時間過得飛快。而現在,左元敏隻有一個尚在沉睡狀態的封飛煙陪伴,想起自從離開汴京城以來,竟有多半的夜晚,都在荒郊野外度過。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繼而想起雲夢身上雖然有的是銀子,但是若有錯過宿頭的時候,就算有銀子也成不了事,那時她是否也與自己一樣,得忍受著蚊蚋整夜的侵擾,將就著捱過一夜呢?


    但也許燕虎臣隻要還與雲夢在一起,本著憐香惜玉的心,自會與自己從前一樣,幫忙安排好一切也說不定。


    左元敏的心中已經分不出什麽味道了,雖然才三個月而已。


    倒是張瑤光到了中夜了還不見轉回,該不會是迷了路吧?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頭過夜,不曉得有沒有問題?還是她早已覓得回山上的路,但因為天色晚了,隻好等天亮再前來接應。


    左元敏既猜想結果,又設想理由,將所有可能,不可能的都想過一遍。當然,其中他最不願意想的,就是張瑤光欺騙了他們,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他這麽天馬行空,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忍不住多日來的辛勞,搬過竹椅,靠在床沿上,就這麽趴著睡著了。


    這不是早晨的第一道陽光。早晨的第一道陽光照在左元敏的背上,那已經是兩個多時辰之前的事了。


    左元敏忽然轉醒,身上多了一件薄薄的被子。被子從他的身後,蓋住他的全身,隻露出一個頭出來。一股淡淡地少女體香,從被窩裏漫了出來。左元敏心中一突,心想:“這是封姑娘在蓋的被子。”連忙爬起身來,往前一看,果然床上空空如也。


    封飛煙不知何時醒來,而且還下了床。


    左元敏扯下被子,回頭瞧見門口坐著一個姑娘,背向著自己,手杵著頭,不知正在想些什麽。再瞧她苗條的身影,卻不是封飛煙是誰?左元敏走上前去,在她身畔坐下,打趣說道:“封姑娘,你醒啦?你這一覺可睡得真久。哪像我天生勞碌命,這幾天可真把我累慘了。你這是什麽功夫?幫個忙教教我,我也要睡個他三天三夜!”


    封飛煙瞪了他一眼,說道:“你剛剛叫我什麽?”左元敏奇道:“我叫你封姑娘呀,有什麽不對嗎?”忽然想起有一種叫做“失魂症”的病,患者精神恍惚不說,有時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不由得大驚,伸手去搭封飛煙的脈搏,說道:“封姑娘,你沒事吧?你叫封飛煙,你記得嗎?”


    封飛煙忽地大怒,一把將他推開,嬌叱道:“我記得!我記得我討厭你啦!你……你走開啦!”


    左元敏這下可慌了,不知封飛煙到底是昏還是病,急道:“封姑娘,你醒一醒,我是左元敏,你真的記得嗎?”


    封飛煙見他仍不肯走開,這會兒兩手齊用,奮力將他推開,口中嚷道:“我記得你,我記得你是那個不要命的傻小子,說什麽也要救人的濫好人……給我走,快給我走開啦!我不想看到你!”


    左元敏聽她的口氣,又瞧她的神情,不像是失去記憶的樣子,這才稍感放心,至於女人像她這般耍賴撒潑,他卻是見得多了,也不覺得什麽。“反正女人就是毛病多。”是他心中常常想起的一句話,隻要遇到女人發脾氣,使性子,他心裏就這一句話,再想想自己是堂堂的男子漢大丈夫,也就沒什麽好計較的了。


    左元敏摸摸鼻子走開,想到她將近三天兩夜沒吃東西,肚子一定餓了,那還不發脾氣?當下繞過茅屋,去將石室中的一些幹果取出來,遞在封飛煙的手裏。封飛煙不肯接,“哼”地一聲,扭頭過去。


    左元敏道:“不然我把東西放在桌上,待會兒要是肚子餓了,就到屋裏吃吧!”


    在封飛煙背後偷偷做了一個鬼臉,逕自走開。他知道封飛煙正在發脾氣,你越是嚐試著要跟她說話,她的脾氣就越大,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去理她,等到她好了,自然會主動找你說話。


    可是這個地方就這麽一點大,想要從封飛煙的眼前暫時消失,還頗不容易。於是左元敏回到石室當中,點燃油燈,想要在書櫃當中,找一本書來看看,打發打發躲在石室裏的時間。


    可是他左找右找,櫃上書目,要不是像上清經、靈寶經、登真隱訣、大洞真經與太上素靈大有妙經等這樣的道教經典,就是像黃庭經、陶隱居本草、養性延命錄、千金要方與攝養枕中方等醫藥著作。一來左元敏對道教經點沒興趣,二來又對醫學一途一竅不通,隨手翻了幾頁,但覺文字艱澀,味同嚼蠟。拿一本,放回一本,感覺比先前更無聊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張瑤光找出幾張張紫陽手寫草稿,瞧她一邊瞧,一邊喃喃自語,好像還滿有意思的。他記得是在桌旁的櫃子裏,於是拉開櫃門,細細尋去。不久便找到了與那天張瑤光所找到的那疊紙,與幾本手抄小冊。左元敏點亮案頭上的燭火,凝神端坐,慢慢瞧去。


    首先進入左元敏眼簾的,是一篇名為“指立破迷陣”的文字,他詳細看了幾行字,忽然驚悟:“這是武術陣法!”知道偷窺他人武功秘訣乃是武林大忌,隻是裏麵諸多用語,張紫陽這些天來,常常與他提起。當時他部分是用來印證太陰心經療傷篇的理論,另外也是授給左元敏他獨到的內息運功法門,藉以用來幫助張瑤光的。


    本來若是單純的內功心法,或是武功招式,那麽左元敏是可以馬上掩卷不看。


    但是這文中寫的,都是一些舊雨新知,似曾相識的夥伴,左元敏流竄在體內經絡的內息,仿佛都要呼應著隨之跳動起來,此刻就是有人忽然出現叱喝他住手,他也不一定舍得立刻放下。


    這一篇指立破迷陣陣法,全文莫約三千多言,左元敏不一會兒全部看完,心中卻反而感到有些迷惘。尋思:“這明明是一篇講述所謂‘指立破迷陣’陣法的各種陣勢結構,應用時攻守間的互動應變,凡一十三種陣法,正奇共七七四十九變,是一種以少勝多,以寡淩眾的高明陣法,可是為何其中有諸多奧義,卻不斷影射體內內息搬運與移行換位之法?此陣法奧妙之處,難道說是可以以一人發動嗎?”


    當下依照法中所言,一一加以試行,走了幾步,便覺得不對,心想:“這不可能,依正常人的腳步步伐,如何能同時占住兩個方位?”八卦所代表的方位,是左元敏從穀中人那兒學來的,否則他也不能應用“幻影分形”之術了。但他一想到幻影分形,這指立破迷陣裏的諸多論說,又仿佛變得可行了。左元敏細細推想,不禁又驚又喜,簡直難以置信。


    原來左元敏先前之所以認為不可行,那是因為自己不行,並非代表無人可及。


    就好像他不諳水性,若是能在水中閉氣,載浮載沉那就算了不起了。但是這世上卻有人可以龜息之法,在水中隨波逐浪,三天兩夜也不需上岸。兩者的差異,就在所受的訓練與功力高低而已。


    例如左元敏現在所考慮的,便是:如果今天是穀中人拿到這紙陣法,他練不練得成?


    這個答案幾經他的推演詳考,最後幾乎是可以肯定的。今天要是穀中人與自己易地而處,那他可能當場高興得跳了起來了——以像穀中人這般熱衷武功精進的人來說。


    左元敏既驚且喜,當場出了一身冷汗,知道這是一篇可以依照施陣者武功高低,從一人到百人,都可以發動的陣法。當下再無其他懷疑,忍不住繼續往下翻閱。接著映入眼簾的是“九真靈寶結丹大法”,裏麵詳述各種修練內功的方法與優劣特點,是集前人經驗與智慧大成的著作。其中左元敏也看到了似曾相識的內容,猜想張紫陽若不是與太陰心經的作者英雄所見略同,就是他也看過太陰心經。


    左元敏這一下沉迷其中,一時忘了時間。待到覺得腰酸背痛,才警覺自己待在裏麵有點太久了,當下趕緊收拾,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茅屋去。那時天近黃昏,封飛煙可能真是太累了,左元敏見她伏在桌麵上,像是又睡著了。好在原本在桌上的幹糧,已經吃掉了。左元敏四下見不到張瑤光,不願叫醒她,拉過被子,幫她蓋上,急急忙忙地又回石室去了。


    左元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就好像一隻剛剛學會飛翔的蒼鷹,逮到機會,便不斷地練習各種俯衝姿勢一般,樂而忘疲。這會兒他不僅更加全神貫注,而且還依法練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左元敏將“指立破迷陣”與“九真靈寶結丹大法”都練了一遍,但覺精神暢旺,半點困意也無,便繼續往下翻閱下去,卻見在諸多寫滿文字的紙張當中,夾了一張短箋,上頭寫道:“管左使:要發動指立破迷陣法,所有與陣者都必須修習上載心法,熟記八卦九宮方位,不斷練習,方能有成。若是修練期間,有不能收懾心神,妄想幻覺等情況發生,則萬萬不能再練,否則走火入魔,神仙無救,蓋此心法與一般修練內功的入門方法略有不同,與個人修為無關,從未練過內功者,也許反而較易成功,切莫逞強為之。切記,切記!”


    “另所錄九真靈寶結丹大法,即是為了不能直接修練陣法者,所安排的變通法門,在修練此法後,未能以意導氣,將體內陰陽二氣阻閉隔絕兩個時辰以上,亦不能練指立破迷陣法。”


    左元敏一瞧,頗為吃驚,心想:“隻是練習,有什麽難的?竟然有這麽多禁忌。”


    依著心法,小心翼翼地又走了一遍,端的是神通意走,意到氣到,絲毫沒有半點困難。心中隻有自己解釋道:“也許張紫陽不想讓太多人習得此一神功,所以故意危言聳聽。張瑤光那時也說了,這些心法早已寫就,卻擱在這個地方,就是因為張紫陽還不願意交出去。也就是說,他是逼不得已,才寫出一篇陣法來交差的。”


    想通此節,心中再無掛礙。再往下翻去,緊接著的卻是一張白紙,上麵隻寫了兩個字:“悟真”


    左元敏不由自主地默念了一下,再往下翻,一樣都是白紙,再也沒有半個字了。


    此時的他突然清醒,心道:“張紫陽掌門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才寫出這兩門神功,我卻在此隻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就偷了人家畢生的心血,已經是大大的不該。我竟然還不知足,還想繼續翻閱下去。”


    望著除了紙張之外的手抄小冊,左元敏決定不予翻閱,雖然他很想知道這裏頭寫的是什麽,但是指立破迷陣法與九真靈寶結丹大法寫在一張張攤開的紙張上頭,依他的良心道德標準來說,這樣觀看還算說得過去,更何況那日張瑤光已經在他麵前展開過了。而現在要他動手去翻閱人家放在櫃子裏麵的書籍,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更何況左元敏此時已經知道,這幾本手抄小冊,八九不離十,應該也與武功有關,第一次可以說不知情,但現在他連不該練的都練了,實在不能再貪心多看了。


    左元敏將心一橫,把所有的東西都歸回原位,後退三步,就地跪下磕頭,說道:“弟子左元敏,無意窺得神功,一時難以自持,不問即拿,實與偷盜無異。然而錯誤已成,後悔無用,弟子願在此向眾天神佛立誓,他日若神功得就,絕不以此加害善良無辜,要是藉此為非作歹,必為人神所共棄,弟子左元敏謹立此誓,天地為鑒!”


    誓罷,又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再度匆匆離開石室,出洞時陽光耀眼,原來不知不覺間,天已大亮。


    來到茅屋附近,左元敏見到封飛煙正在屋前獨自練拳,一時不敢靠近。那封飛煙察覺有人來到,收勢停手,轉頭見是左元敏,便向他招手道:“你躲到哪裏過夜去了?吃過東西沒有?”


    左元敏見她態度和善,與昨天簡直有天壤之別,心道:“先禮後兵,千萬小心。”


    笑笑說道:“還沒吃呢。”自忖道:“要是我客氣說吃了,而你要是還沒吃,那豈不是沒完沒了?”


    封飛煙道:“那正好,你進來,我做了一點東西,留了一些給你,你嚐嚐味道如何?我包準你沒吃過哦!”


    左元敏奇道:“這裏什麽東西也沒有,你用什麽材料做?”封飛煙道:“別說那麽多了,你進來看看就知道了。”


    左元敏聽她說得鄭重,半信半疑地跟進屋裏,但見屋中唯一一張桌子上,擺著幾盤東西。那盛東西的木盤,應該是從屋中找出來的,但是盤中的東西,光是第一印象,就令人不敢恭維。那裏頭的顏色有黑有青,有紅有紫;有的像核桃般大小,有的卻像細細碎碎的沙礫,像是炒過,又像是烤過,瞧不出本來的麵目為何。


    左元敏望了一眼,不知該不該吃。


    封飛煙知道他在遲疑什麽,說道:“樣子是不太好看,不過那是因為這裏沒有爐灶鍋鏟,我能弄成這個樣子,已經算是色香味俱全了。”


    左元敏原本以為,她就算不為此小小發一頓脾氣,也要出言抱怨幾句,沒想到她的回應竟是如此平和,就連臉上也沒有半點不快。這讓他反而覺得不好意思,於是解釋道:“看起來是不怎麽樣,不過聞起來味道倒是不錯,想必口味也一定特別。”


    說完,想想又怕她誤會自己所謂“特別”兩字的意思,續道:“封姑娘能不能介紹一下,這些都是用些什麽東西做成的?”封飛煙道:“我就是要你吃吃看,嚐嚐味道如何。要是你不喜歡,就算知道了它是什麽,又有什麽用。更何況有些東西,我隻知道能吃,味道不錯,但不知道它到底叫什麽……這都是我爹教我的。”


    左元敏心中一寬,心道:“原來如此。”嘴上可不敢這麽說,隻道:“好吧,就讓我來猜一猜,說不定我會知道哩。”拿起筷子,夾了一團長得有點像草根的東西,放進嘴裏,慢吞吞地咬了幾下,初時覺得有些粗硬,但是還算清脆,再細嚼一會兒,便有淡淡甜味溢滿齒頰。左元敏從來就隻知道吃,哪裏知道這些菜原本長得什麽樣子?又叫什麽名目?一時頗為新鮮,便將其他幾樣東西,也都放進嘴裏嚐上一嚐。


    這下可就不那麽盡如人意了,其他的有些吃起來有點黏味,感覺好像老是有東西沾在牙齒上一般;有的吃起來則是有點滑溜感,吃完了整個舌頭都還是怪怪的,像是長了青苔一般;還有一盤吃時不覺得如何,吃完了才覺得惡心,相當怪異,端的是五味雜陳,不一而足。


    還好左元敏的肚子確實也是餓了,不管味道究竟如何,十之八九都還是吃進他的肚子裏。隻是回想起這幾盤東西的份量,倒不像封飛煙說的,隻是留了一點給他,看起來還比較像是刻意弄給他吃的成分居多。


    左元敏覺察這一點,有些不好意思,問道:“你真的吃過了嗎?”封飛煙點點頭。又過了一會兒,左元敏續道:“我猜不出來,這些是什麽東西?”封飛煙道:


    “猜不出來沒關係,你覺得好吃就行了。”


    左元敏見她今天的反應頗與平日不同,關心道:“封姑娘,這幾天你幫張姑娘運功療傷,自己覺得怎麽樣?”封飛煙道:“累是累了一點,但是休息了幾天,體力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左元敏心想,依照太陰心經的要旨,封飛煙隻是幫助張瑤光自療,所以隻要有足夠的休息,應該是沒問題的。


    既然封飛煙沒有不舒服,那就可能是另有隱情了。左元敏所認識的封飛煙開朗爽快,直來直往,與眼前這位姑娘,根本大異其趣,就好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兩人被困在這個山穀當中,與世隔絕,偏偏能夠活動的空間又十分有限。左元敏頗有些不自在,之前他還覺得私底下的張瑤光比較難相處,現在卻完全反過來,心中暗暗禱祝她能夠趕快出現。


    可是如果張瑤光欺騙了他們,那麽接下來就隻有封飛煙陪他一起共度患難了。


    左元敏開始意識到她的眼前是一個姑娘,這位姑娘遭人拘禁月餘,現在又與父親離散,不知身在何處,她在人前再堅強,卻終究不過是個姑娘。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一會兒。那封飛煙終於開口問道:“對了,我……我怎麽會在這個地方?這裏又是哪裏?好像是滿深的山穀,四周都找不到路,卻偏偏有一幢茅屋在這裏……”


    左元敏不敢把她父親已經找上門來的事情告訴她,隻胡亂編了一個理由,說遇到緊急情況,張瑤光安排了這個地方給兩人暫時躲避。


    封飛煙道:“我……我睡了多久?”左元敏道:“不久不久,大概三天兩夜…


    …不,不到三天兩夜……”掐指一算,續道:“差不多是兩天兩夜。”封飛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然將頭一扭,轉向門外,輕輕說道:“那我……我這個……”


    左元敏道:“你說什麽?”


    封飛煙一時變得局促難安,右手握拳抓著衣襟,像是十分難以啟齒的樣子,吞吞吐吐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道:“那我這……這個……衣服……”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細如蚊聲,幾不可聞。


    左元敏上前幾步,皺著眉頭,問道:“我聽不到你說什麽,你說什麽東西怎麽樣?”


    封飛煙就是說不出口,才會支吾半晌,這會兒聽他咄咄逼人,不由得惱羞成怒,豁開來想要大罵他幾句。她倏地轉過身來,卻忽然見到左元敏就站在自己鼻子前,要是一不小心,說不定就要撞上去了,心中一驚,怒意乍消,一愣之後,接著便反射性地伸手推去,嬌叱道:“你……你嚇死我了,你……你幹什麽啦……”


    她這一推,雖然未用上內力,但是力道也不小。不用說左元敏這些天來得到張紫陽的指點,不但在太陰心經上的造詣,潛移默化地已更上一層,更開啟了他在內丹修練的道路上,前所未見的境界,同時也決定了他未來發展方向的無線可能。且說此時,當初穀中人所留在他體內的內力,十之八九已都轉成了他內力修為,也就是說左元敏今年十六歲,以他目前的功力,就幾乎等於是他打從在娘胎裏就練起的一樣。


    所以光以內力深淺而論,封飛煙已經比不上左元敏了,她這麽一推,左元敏身上內力自然反激,將力道全部傳了回去。封飛煙在毫無防備之下,隻聽得她“啊”


    地一聲,往後便倒,還好左元敏見機快速,反應敏捷,一個箭步向前,一手扶腰,一手拿腕,在半空中輕輕地攙住了封飛煙。


    封飛煙大窘,臉上一紅,口中隻道:“你……你……”半晌說不出話來。那左元敏見她臉色飛紅,還以為碰傷了她,說道:“當真對不住,我不知道會這樣,你沒事吧?”


    封飛煙羞道:“我沒事,你……你還不快放開我……”左元敏這才發現不好意思的地方,連忙道:“是,是,是。”扶著封飛煙站好身子。便在此時,門外腳步聲響,跑進來一個人,見到眼前這番景象,連忙說道:“唉喲,當真不好意思……”


    轉頭跑開。


    左元敏聽這聲音是張瑤光,便與封飛煙道:“張姑娘回來了,她可能找到了出路,我去問問她去!”說著,一溜煙跑走了。留下封飛煙一人獨自站自那裏,又是尷尬,又是氣惱——


    玄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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