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操著廣東腔:“做什麽的?”


    “買東西。”我答道。


    “請進。”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店不大,商品卻不少,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副食和日用品,散發出小賣部裏特有的,混雜的氣味。


    然而,我四下裏望了望,卻不見有人。正疑惑間,突然從櫃台裏鑽出一個人,嚇了我一跳。


    昏黃的燈光下,隻見此人年紀與我差不多大,身材卻矮小單薄,臉膛黑裏透紅,表情就像便秘似的。看樣子,他剛才正蹲在櫃台底下不知擺弄什麽東西。


    這人翻著一雙怪眼,上下打量我一番,問:“買什麽東西?”


    我指著他身後貨架的高處說:“買酒。”


    他便問我買什麽酒。


    我看過去,隻見那些酒按優劣擺成一排,最貴的是‘皖酒王’,最便宜的是‘一滴香’,便指著中間的說:“來兩瓶‘老白幹’吧。”我心想,王順和老七忙活了半天,不能買太劣的酒給人家喝。


    這人便掂起腳尖幫我拿酒,可由於個頭太矮,怎麽夠也夠不到,隔著櫃台,我又沒法幫他。不一會兒,便累的氣喘籲籲,對我說道:“等一下先。”客家人說普通話,喜歡把‘先’放在後頭。


    說完,他便一崴一崴的去了裏間。原來,此人不隻矮,還殘疾,我不禁對他有些同情。


    片刻,他走出來,手裏拿著一隻凳子。把凳子放在地上,翼翼踩了上去,這下能夠到了。可剛碰到酒瓶,‘豁哢’一聲,凳子腿斷了。這可憐的兄弟怪叫一聲,‘撲通’一下,沒了影兒。隨後,櫃台裏傳出殺豬一般的嚎叫。


    我急忙撲過去,趴在櫃台上,問:“喂!你沒事吧?!”


    與此同時,一個老者從裏間走出來,嘴裏‘嘰哩咕嚕’說著我聽不懂的客家話,把那年輕人扶了起來,隻見他頭上磕破一道口子,血呼呼的往外冒。


    那老者眼睛瞪的像鈴鐺一樣,哇哇怪叫,雖然聽不懂他說什麽,但看那樣子就像是在罵一頭牲口。年輕人一聲也不敢吭,捂著腦袋,一邊點頭,一邊去了裏間。


    那老者出神的瞪著門口,好一會兒才注意到我,生硬的問:“買什麽東斯(西)?”


    “兩瓶老白幹。”


    他掂起腳,伸手便拿到兩瓶,放在櫃台上,問:“還買別的不?”


    我想了想,說:“再拿兩包‘五葉神’吧。”


    付了帳,我把煙酒扔進裝肉食的那個大袋子裏,提著走了出來。那老者跟過來,把門掩上了。


    我站在門口,一抬頭,又看到了那條白布。心裏有些疑惑,難道這家真死了人?看起來不像啊…突然,我想到白天在沙灘上望到的那座新墳。心裏想,說不定便和這家有什麽聯係,回去問一問老七和王順吧,他們應該知道。


    我回到江邊時,隻見二人正蹲在帳篷旁邊抽煙。見到我,王順急忙站了起來,在腚上摳了兩下,把我迎進了帳篷。我心想,他或許有濕疹之類的皮膚病,所以總喜歡摳腚。


    進了帳篷,王順點著柴油燈。老七看到我提著一大包東西,頓時愣了。


    我把東西一件件掏出來,王順局促的搓著手,說:“唉呀,阿冷,你這麽破費幹嘛?”說著,眼睛卻盯著那些肉食,吞了吞口水。


    我用餘光在帳篷裏瞟了一圈,隻見條件十分簡陋,看樣子,這二人日子過的非常節儉,老七所謂的買肉,估計隻是為了招待我。


    我鼻子一酸,心頭一熱,打開一包‘五葉神’,一人遞了一支,說:“二位大哥辛苦了,這些都是應該的,隻是阿冷買不到比這好的東西,實在慚愧。你們是張冬的兄弟,便是我阿冷的兄弟,隻是張冬…張冬他…唉…”我歎了口氣,扭過頭。


    老七搓了搓眼睛,一拍大腿,說:“阿冷是個爽快人,隻要不嫌我們是打魚的,這個兄弟我們交定了!來,去他媽的!喝酒!”


    肉的香氣彌漫在帳篷裏,刺激的人口水直流。餓了很久,我們早已饑腸轆轆了。往桌前一圍,便大啃大嚼,象征性的舉舉酒杯,卻誰也沒顧上喝。


    王順一口氣啃了五六隻豬腳,十幾塊豬頭肉,心滿意足的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香的‘滋’一下,閉上眼睛。


    我吐掉一塊鴨骨頭,抹了抹嘴上的油膩,看了看二人,說:“問你們件事兒。”


    “說吧。”王順睜開眼睛。


    老七還在悶頭大吃,不時抹一把汗。


    “我回來的時候,在村後那家小店裏買的酒,我看到,店門上掛著一條白布,那家是不是死了人?”


    老七突然抬起頭,詫異的看了我一眼,滿嘴的肉也忘了咀嚼。


    王順也是一愣,反問道:“那家小店裏,看店的是不是一個又黑又矮的瘸子?”


    我眼前一亮,點點頭。


    二人互視一眼,麵麵相覷,老七艱難的咽下嘴裏的肉,說:“沒錯,是死了人。昨晚我們和張冬一起喝酒時,就給他講過,你要不要也聽聽?”


    “昨晚你們給張冬講過?”我問。


    “嗯。”王順點點頭,說:“是這樣的…”


    於是,他就把那家發生的事情對我講了一遍。


    講完以後,二人都不吃了,默默的抽著煙。


    “那塊坡最高處的新墳裏,葬的是不是那個新娘子?”我問道。


    王順點點頭,喝了一口酒,卻被嗆到了,一陣猛咳。


    我心裏已經有數了,這裏麵一定有問題,嘴上卻什麽也沒有說。


    我們三人慢慢的吃喝著,時而聊上幾句,卻都有些心不在焉,各自想著心事。柴油燈搖晃的火苗,把每個人的影子拉的忽長忽短。


    吃飽喝足,夜已經深了,三人都有些醺醺之意,一起跑到江邊撒了泡尿,便回到了帳篷裏。


    王順把那堆幹草鋪開,上麵墊了張髒兮兮的褥子,便是床。吹熄燈,我們並排往上麵一倒,便借著酒勁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的,我夢到了張冬,我看到他站在江麵上,衝我揮手,不停的說,阿冷,我死的好慘啊…隨後,便‘嗚嗚’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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