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公望哇哇怪叫,雙手一按桌麵,就待飛撲過去。


    忽聽一陣格格嬌笑,女子席上閃出二人,朝小叫化奔了過去其中一人道:


    “哪裏來的小妖怪,趕快洗澡換衣服,你娘我收你作幹兒子。”


    那小叫化一瞧是女人,大嘴一裂,似乎想哭,突然大叫道;“丁公望,不要臉的老匹夫,派女人出陣,算你媽的哪一門好漢!”


    那兩人齊齊嬌笑,兩雙白嫩豐腴的手,齊齊抓了過去。


    這二人乃是羅侯公子的姬妾,武功得自羅侯公子親傳,比起丁公望來,並不稍遜,這一把抓去,看去不太正經,其實厲害之極。


    那小叫化似知厲害,雙足一頓,猛地跳出了門外,口中大叫道:


    “小祖宗生平不近女色,我去搬兵,找個小白臉來。”


    那兩人一抓落空,不禁一怔,嬌笑道:“小妖怪別忙,哪裏有小白臉,你媽跟你一道去。”


    話聲中,三人已是逃逃追追,轉眼不見。


    堂中一片肅穆,那小叫化不過八九歲年紀,諒他能有多大的氣候,兩個女子竟然未能將他擒下,而且還不知追到了多遠,這情形大違常理,眾人都有點不妙的感覺,隻是無人講出口來。


    羅侯公子那批姬妾,彼此間爭寵專房,向來勾心鬥角,麵和心違,相互之間,根本沒有情誼,那兩人追著小叫化出去之後,誰也懶得提一提接應的問題,倒是男子席上,有一人說話,認為小叫化背後必有大人撐腰,那兩人追去,隻怕會遇上埋伏。


    這時,堂中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丁公望斜著眼睛,朝火盆邊的雲震瞅了一眼,心中暗道:老子隻要在十天之內,將這雲震押解回宮,旁人的死活,可就管他不著。


    心中盤算,頓時瞼色一沉,厲聲喝道:


    “小二,關門!”


    那店小二由通道口奔了山來,急聲道:


    “小人在這兒,關門……”


    奔了過去,掩上大門,搬了一條長凳,抵住大門。


    丁公望端起酒杯,沉聲道:


    “那小兒定是丐幫的弟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大夥吃酒啦!”


    眾人隨聲附和,霎時又杯起酒幹,大吃大喝起來。


    忽聽—個焦雷般的聲音喝道:


    “小二哥,開門!”


    那店小二猛一哆嗦,尚未來得及答應,忽聽轟隆一聲,店門已被人一腳踢,頂門的長凳飛過雲震的頭頂,幾乎摜到酒筵之上。


    風雪中,一個肥頭大耳,矮矮胖胖的和尚,手提一根粗如酒杯,銀光閃閃的禪杖,大步走了進來。


    這和尚頭頂油光閃亮,兩行戒疤曆曆可數,身披一襲大紅錦緞繡的袈裟,舉步之間。登登有聲,晃一晃,地皮也被震動。


    丁公望一瞧和尚氣勢不凡,頓時使個眼色,製止眾人鼓噪,酒杯一頓,緩緩站了起來。


    雲震暗暗忖道:這倒奏巧,剛說和尚,和尚就到了。


    隻聽那和尚高聲叫道:


    “小二哥。”


    聲如雷鳴,眾人耳中嗡地一響。


    那店小二剛剛走到近處,嚇得雙腿一軟,幾乎跪了下去,哆嗦道:


    “大師父……要……要住店?後麵……”


    紅衣和尚雙眼一瞪,怒喝道:


    “廢話!出家人門有寺廟,誰住你的鳥店?”


    那店小二恨不得裂嘴大哭,又感到小便甚急,囁嚅道:


    “是,小的廢活,小的該死,大師父不住店,大師父……”


    紅衣和尚冷冷一哼,左手一頓,粗如兒臂的銀光禪杖倏地短了半截,駭得那店小二瞠目結舌,猛地一咽口水。


    雲震坐在火盆旁邊,與那和尚相距不過四五尺遠,眼看他隨手一頓,禪杖插入水磨青磚的地麵兩三尺深,不禁吃了一驚,暗道:這和尚腕力之強勁,當真是驚人得很。


    隻見紅衣和尚左手撩起僧袍,右手在腰間摸索良久,緩緩掏出一把銅錢,一枚一枚,細心數著,突然大喝道:


    “二十五文。”


    那店小二駭了一跳,突覺胯下一熱,趕忙夾緊雙腿,卻已遲了。


    紅衣和尚雙目圓睜,怒喝道:


    “二十五文,你沒聽到麽y”


    那店小二褲檔中濕淋淋的,雙手緊緊按住大腿,哆嗦道:


    “是是是……二十五文。”


    紅衣和尚怒喝道:


    “拿過去。”


    那店小二趕緊雙手一捧,哭聲道:


    “是,拿過去。”


    紅衣和尚將銅錢放在店小二手中,冷冷說道:


    “全部買酒。”


    那店小二如逢大赦,應喏一聲,手捧銅錢,夾著雙腿,疾步溜了下去。


    那仙露見和尚威風凜凜,目的僅是買酒,衣著那麽華麗,出手卻寒酸得很,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其餘幾個女子,也都竊竊私笑。


    紅衣和尚猛一轉臉,怒喝道:


    “誰在恥笑灑家?”


    仙露微微一呆,芳心惴惴,頗有怯意,但覺眾目睽睽之下,若不答話,未免丟人太甚,仗著人多勢眾,硬起頭皮道:


    “是我在笑,和尚打算怎樣?”


    紅衣和尚瞪目喝道:


    “灑家要教訓你。”


    仙露猛地站起,怒聲道:


    “你試試看。”


    紅衣和尚左手一帶,一把抓起了亮銀禪杖,大步走過去,落足之處,登登作響,仿佛屋瓦也被震動。


    丁公望暗暗咒道:臭婊子,一天不惹事,心頭就得作癢。目光—掃雲震,沉聲道:


    “進房去!”


    那紅衣和尚雖然莽撞,卻寧願與男人爭鬥,一見丁公望開口,頓時麵龐一轉,瞪眼道:


    “你叫誰進房去?”


    羅侯宮豈有畏事之人,丁公望不過呈初膺重任,格外謹慎,眼看和尚盛氣淩人,再也忍耐不住,伸手一指,獰聲道:


    “臭和尚,老夫今天若不好好地教訓你一頓,你也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了。”


    紅衣和尚哇哇怪叫,左足一跨,霍地到了桌邊,右足一抬,猛然踢了過去。


    這一腿踢向酒桌,若然踢上,酒桌勢必飛起,向丁公望臉上翻去,坐在近處的二人原不想最先出手,但見和尚踢來的腳就在手邊,二人本能地手臂一沉,一襲足踝,一襲膝蓋,齊齊擊了下去。


    紅衣和尚大喝道:


    “來得好!”


    喝聲中,右掌一揮,朝右邊一人頭頂拍下,左手一擺,亮銀禪杖疾撞左手之人,腿勢不變呼聽嗤的一聲,丁公望猛一揮手,兩支竹筷化作兩縷黑線,直向和尚雙目射去,疾若勁矢,一閃而至。


    紅衣和尚濃眉一剔,口齒一張,打算將那兩根竹筷咬住,突然想到,那竹筷是丁公望用過之物,銜於口中,未免嫌髒一點,倉促之中,別無化解之法,隻有彎腰縮頸,疾地閃退一步。


    這都是瞬息間的事,紅衣和尚以一敵三,如此退後一步,原不算是落敗,但他未能踢翻酒桌,心頭大為不甘,倏地雙手抓住禪杖尾端,呼呼兩聲,在頭頂掄了幾個圓圈,連使兩個“撒花蓋頂”,看那樣子,再掄一圈,就要一禪杖掃去。


    他這禪杖粗如兒臂,長有八尺,重達八十六斤,若是一杖橫掃過去,當真有橫掃千軍之勢。


    丁公望等人驚失色,一時之間,喝叱大起,紛紛推杯而起,縱躍開去。


    忽聽嗤的一聲,射向門外的兩支竹筷,陡地射了回來,向和尚後腦釘去。


    紅衣和尚怒發如狂,身形一轉,閃過竹筷,大喝道:


    “哪個狗賊暗箭傷人?”


    隻聽一個清脆的嗓子接口道:


    “丁公望。”


    話聲中,門外閃過那小叫化,昂首挺胸,雙手叉腰,眉飛色舞,趾高氣揚。


    丁公望氣如山湧,剛剛接著的兩支竹筷,猛一抖手,下襲小腹,上擊咽喉,疾射過去。


    小叫化冷冷說道:


    “剛說你暗箭傷人,你就招呼也不打一聲了。”


    雙手一揚,接去了兩支竹筷。


    雲震暗暗忖道:“這孩子定是高人門下,但不知西門咎是否相識?”


    忽聽那仙露道:


    “小要飯的,我們那兩個同伴呢?”


    小叫化雙眼一翻,冷冷說道:


    “宰了!”


    丁公望強忍惡氣,道:


    “這麗水城中,丐幫的當家人物是誰?”


    小叫化道:


    “喏!就是小叫化我。”


    丁公望冷笑道:


    “嘿!反了……”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


    “小兒過來。”


    小叫化道:


    “老兒過來。”


    丁公望臉上掠過一片猙獰的冷笑,目光一轉,朝身畔二人使了一個眼色。


    隻見燈光一閃,二條人影電射而出,一左一右,齊向小叫化撲去。


    小叫化似未料到對手身沾如此快捷,一驚之下,猛地大喝一聲,雙手齊揚,兩支竹筷飛射而出,分襲左右兩人,同時雙足頓,倒躍出門。


    那兩人舉手之間,接住了小叫化打來的竹筷,隻見人影一晃,齊齊追出了大門。


    紅衣和尚倏地抑大大笑,道:


    “原來還有好戲看,小二哥,酒呢?”


    兩名店小二大步奔出,急聲道:


    “大師父,來了!來了!”


    紅衣和尚嗬嗬一笑,四顧一眼,手提禪杖,走到火盆之旁,在雲震對麵坐下。


    兩人對麵而坐,隔著火盆相不過四五尺遠,但紅衣和尚始終未曾正眼看過雲震,雲震不禁暗暗想道:“這和尚武功不錯,可惜過於驕傲一點。”


    那兩名店小二一人手捧托盤,盤中列首四大碗菜肴,另一人抱來一大壇酒,兩人移過一張椅子,將酒菜擺好。放在和尚手旁,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紅衣和尚突然雙目環睜,大吼道:


    “這壇酒是誰的?”


    那店小二誠惶誠恐道:


    “是大師的。”


    紅衣和尚一指菜肴,怒道:


    “這菜呢?”


    店小二哆嗦道:


    “也是大師的。”


    紅衣和尚氣急敗壞,吼道:


    “灑家隻要二十文的酒,五文萊,多的不要。”


    那店小二打拱作揖,陪笑道;


    “大師父,小店的酒菜特別便宜,這些……這些就值二十五文。”


    紅衣和尚神情一愣,怔了一怔,嘮叨道:


    “哼!哪來這麽便宜,你們以為灑家是下三濫,白吃白喝的麽?”


    伸手囊中摸索。


    他全身摸遍,偏是再無分文,兩雙眼珠轉來轉去,看著菜肴,看看美酒,想要退還一樣,卻是連吞口水,越看越舍不得。


    雲震心中好笑,暗道:“這和尚很有意思,可惜我身上沒有帶著銀子,否則請他吃一頓……”


    紅衣和尚突然雙目一頓,怒聲道:


    “臭小子,你敢譏笑灑家?”


    雲震微微一笑,道:


    “在下幾時譏笑大和尚了?”


    紅衣和尚冷冷道:


    “哼!你道和尚吃不起好酒好菜麽?”


    左手提禪杖,右手在禪杖尾端隨意一拗,掐下一塊銀子來,雲震莞爾一笑,暗道:“這和尚倒是正派人,可惜損壞了一件上好的兵器。”


    紅衣和尚其實也很心痛,表麵上卻裝得若無其事,橫了雲震一眼,將銀塊朝店小二擲去,洪聲道:


    “三兩七錢,夠麽?”


    那店小二捧著雙手,連聲說道:


    “夠了,夠了,還有找頭。”


    紅衣和尚傲然道:


    “多的賞給你們,不用找了。”


    那店小二接過銀子,兩人千恩萬謝,奔過去掩上大門,以長凳頂好,一溜煙地奔了下去。


    紅衣和尚似是餘怒未息,橫掌如刀,“嗑”的一聲。將酒壇蓋子,連著壇頭,齊齊削斷。


    一陣濃烈的酒香,撲入了眾人鼻端,濃馥的香味,滿堂皆是。


    坐在丁公望下首的一個黑衣老者,倏地抓起酒壺,猛力朝地上摜去,破口大罵道:


    “狗娘養的,藏著好酒不賣,老子放一把火,燒掉你娘的店子。”


    “老馬……”


    黑衣老者瞪目道:


    “你畏首畏尾,弱了羅侯宮的威名……”


    那掌櫃的聞得喝罵之聲,疾步趕了過來,口中連連賠著不是,黑衣老者話未講完,倏地反手一耳光摑去,打得那掌櫃的滿嘴鮮血,摔倒在地,半口牙齒盡脫。


    忽聽—個洪亮的聲音喝道:


    “好酒!”


    蓬然一聲,兩扇大門忽然又被大力撞開,堂中之人,俱都轉臉望去。


    隻見一個彪形大漢,大踏步走了進來,那人漢濃眉方臉,年紀約莫三十來歲,穿一件灰布短襖,進門之後,掩上大門,扶起長凳,重將大門頂住,隨即目光一轉,朝滿堂之人,逐個一掃。


    這大漢衣著雖然樸素,但氣寧昂軒,目光如電,兩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個內家高手,堂中之人都是內行,一瞧此人,心中俱各一怔,雲震更是暗暗叫起苦來。


    坐在丁公望右邊那人悄聲說道:


    “霹靂手李元泰。”


    丁公望眉頭聳動,忖道:久聞李元泰有個妻子,名叫“追魂奪命”白瑛,夫妻二人,向來儷影雙雙,聯袂而行,今日怎麽落單了?


    那李元泰目光一掃,突然發現雲震,兩道目光陡然一亮,仿佛火焰般的閃了一閃,牙關一挫,格格亂響。


    丁公望觀狀,心頭一驚,暗暗咒詛道:這兩人怎會結下梁子?


    真他xx的莫名其妙。


    霹靂手李元泰殺氣盈麵,嗔目睨視著雲震,頓了一頓,突然大步走了過去。


    雲震凜然一驚,雙手按膝,打算站起身來,但覺於是酸軟,心口隱隱作痛,這才記起自己身負重傷,隻有上十天好活,不禁啞然失笑,心中暗道:“死期在即,我還怕他個什麽?”


    心念一轉,頓時坦然無懼,安坐不動,照舊烤火取暖。


    霹靂手李元泰一眼之下,已發覺雲震身負重傷,卻未看出傷勢如此沉重,這時走到近處,發覺雲震蒼白的臉色下,透出一片青色,眼神散亂,毫無光澤,不禁凜然一驚,暗道:“這小子已是魂遊廢墟,行將入木之人,教我這仇恨如何報法?”


    他乃是鐵錚錚的漢子,眼看雲霞命如遊絲,不堪一擊,反倒無法出手,心頭氣苦,恨無可泄。不禁大喝道:


    “酒保,來酒!”那兩名店小二剛剛抱山西壇陳酒,送到丁公望席上,一瞧又來了一位凶神惡煞,駭得兩人膽戰心驚,口中高聲應喏,卻又相互推諉,誰都不敢過來。


    李元泰勃然大怒,厲聲喝道:


    “酒保!”


    兩名酒保隻得硬硬頭皮,緩步走過來,結結巴巴道:


    “大爺,您……”


    霹靂手李元泰朝紅衣和尚的酒菜一指,冷冷說道:


    “照這樣來一份,差了一點,我打斷你倆的狗腿。”


    紅衣和尚暗暗想道:“好啊!原來是衝著灑家來的。”


    兩名店小二看著和尚吃的酒菜,口中念念有詞,細數了一遍,朝李元泰躬身道:


    “大爺寬坐片刻,小的馬上送酒菜來。”


    轉身奔去。


    紅衣和尚倏地大喝道:


    “站住!”


    兩名店小二駭一跳,呆了一呆,轉身走了回來。


    紅衣和尚兩眼望天,冷冷說道:


    “誰敢照著灑家吃的酒菜給人,我扭斷他的脖子。”


    兩名店小二愣了一愣,轉向李元泰望去。


    霹靂手李元泰暗暗忖道:“那小子不堪一擊,這和尚自己頂禍,那是再好不過了。”心中盤算,緩緩坐了下去,將手一揮,淡然道:


    “去吧!誰敢扭你們的脖子,大爺找他算賬。”


    兩名店小二見過紅衣和尚的本領,雖聽李元泰擔保,卻不敢就此退下,兩人哭喪著臉,轉向和尚望去。


    紅衣和尚一仰脖子,一大碗酒,一口而盡,慢吞吞說道:


    “你兩人替灑家呆在這兒,誰敢動一動,灑家立刻教你好看。”


    那店小二兩大之間難為人。二人相視一眼,欲哭無淚,倏地噗通一聲,齊齊跪了下去,掩麵幹嚎起來。


    李元泰濃眉—蹙,轉臉一望紅衣和尚,冷冷說道:


    “和尚,你是存心與大爺過不去麽?”


    紅衣和尚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雙眼翻白,冷笑道:


    “灑家已經決定要教訓你,隻等你先行出手。”


    李元泰怒喝道:


    “試試看!”


    猛一伸腿,朝那酒壇蹬去。


    紅衣和尚瞪目大吼,疾伸左腿,閃電般撩了過去。


    李元泰冷冷一哼,左手一探,挺食、中二指,直取和尚雙目。


    紅衣和尚哈哈一笑,左手一翻,逕向李元泰手腕抓去。


    李元泰見和尚是個勁敵,頓時精神一振,大喝道:


    “看掌!”


    右手一揮,一掌擊去。


    紅衣和尚喝道:


    “好!”


    搶手一掌,硬迎過去。


    隻聽“啪”的一聲大響,雙掌接實,兩人身子後仰,齊齊翻倒。


    二人都坐在火盆邊的矮凳上,相距不過咫尺,一掌硬接,看去都要跌個四腳朝天,不料二人身法都異常靈活,紅衣和尚淩空一個筋鬥,李元泰不過腰斡一折,都穩穩地站住。


    那紅衣和尚朝李元泰瞪了—眼,突然眉開眼笑,道:


    “哈哈!可以鬥一鬥。”


    李元泰冷冷道:


    “拾起你的兵器。”


    紅衣和尚怒聲道:


    “用不著。”


    欺身上步,一掌擊去。


    李元泰出道以來,憑著三十六手霹靂掌,縱橫江湖,尚未遇著敵手,一見和尚舍長取短,與自己徒手相搏,不禁狂笑一聲,雙足緊釘不動,身形微側,避過和尚掌勢,呼的一掌,反擊過去。


    沉猛的掌力,卷起一陣狂飆,當真有雷霆乍驚,晴空霹靂之勢。


    紅衣和尚未曾料到李元泰掌法如此凶猛,一驚之下,疾地滑開一步,掄手一掌,攻向李元泰左肋。


    霹靂手李元泰嘿然一笑,身形原地不動,長臂一探,一招“雷動萬物”,猛然還擊過去。


    這一掌力沉勢疾,凶猛絕倫,那手掌過處,驚風怒卷,劃起一片震耳的呼嘯之聲,聲勢之猛惡,連旁觀之人,也感到驚心動魄,難以抵禦。


    紅衣和尚眼看招架不住,滑步飄身,轉向李元泰身後攻去,雙掌狂揮,口中哇哇怪叫,吼聲如雷。


    這和尚身材矮胖,雙臂粗短,一望而知,臂力過人,否則也使不動那重達八十六斤的禪杖,他一掌劈出,風聲虎虎,勢道已夠驚人,但是與霹靂手李元泰一比,仍有小巫見大巫之感。


    片刻間,二人力搏了上十招,李元泰陡地雷鳴般一聲暴喝,呼的一掌,陡然擊在紅衣和尚胸上。


    隻聽蓬然一響,紅衣和尚矮胖的身軀,猛地摜倒下去,地麵鋪的水磨青磚,壓得一片粉碎。


    李元泰這一掌使了三成真力,手掌擊在和尚身上,仿佛擊著鋼鐵,掌心發熱,手臂隱隱發麻,心中暗道:“這和尚好一身橫練功夫,江湖之上,倒未聽說這一號人物。”


    那紅衣和尚由地上一彈而起,一把抓起禪杖,雙目圓睜怒聲道:


    “好家夥,第一回算你勝了,有種的去門外,好好鬥上一場。”


    李元泰敞聲笑道:


    “大爺陪你,不過你得稍等片刻。”


    紅衣和尚道:


    “為了什麽?”


    李元泰冷冷道:


    “有個小輩,打了拙荊一拳……”


    紅衣和尚截口道:


    “拙荊是誰?”


    李元泰怒聲道:


    “拙荊就是李大爺的老小姐,和尚暫等片刻,待我報過那一拳之仇,再陪你狠鬥一場。”


    紅衣和尚大喝道:


    “好!灑家幫你報仇。”


    李元泰哂然一笑,身形一轉,直向雲震撲去。


    但聽一聲怒喝,一片寒光電閃而至,掩去了雲震的身形。


    李元泰冷冷一哼,抬眼望去,一個四旬上下的青袍男子,手橫一柄厚背金刀,擋在身前,當下欺身上步,一掌擊去。


    那青袍男子金刀一揮,還擊了一招。


    忽見人影連晃,羅侯宮的人手執兵器,站成一圈,將李元泰與紅衣和尚包圍在內。


    丁公望點穴筆一揮,厲聲喝道:


    “雲震退回房去。”


    紅衣和尚瞪目叫道:


    “什麽?”


    李元泰呼的一掌,將那青袍男子迫退一步,叫道;“慢來。”


    這兩人似是大吃一驚,四道目光,一起盯住雲震,兩人臉上的神情,恍若大夢初醒,疑真疑幻,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雲霞微微一怔,拱手笑道:


    “兩位慢慢打,在下身負重傷,不能奉陪了。”


    紅衣和尚吼聲道:


    “你是不是雲震?”


    雲震含笑道:


    “在下正是雲震,大師有何見教?”


    李元泰厲聲道:


    “是哪兩個字?”


    雲震眉頭聳動,道:


    “義薄雲天的雲。”


    微微一頓,接道:“威震武林的震。”


    紅衣和尚仰天大笑道:


    “哈哈……哈哈……”


    李元泰喝道:


    “和尚笑什麽?”


    紅衣和尚雙眼一翻,豎起大姆指一晃,道:


    “這個,你知道麽?”


    李元泰道:


    “張大哥?”


    紅衣和尚道:


    “哈哈,正是張大哥。”


    李元泰道:


    “好的!先幹掉羅侯宮的賊男女。”


    紅衣和尚敞聲道:


    “一句活。”


    兩人伸出手掌,猛地一握,隨即向丁公望撲去。丁公望驚怒交迸,抓起雲霞,反手一揮,將雲震擲入房內。


    展眼間,店堂之內,展開了一場猛惡絕倫的激鬥。


    此時,羅侯宮的人尚有六男五女,丁公望與那使金背大刀的青袍男子,守護在房門口,另外四名男子混戰李元泰與紅衣和尚,五名女子手握兵器,立在陣外掠陣。


    那紅衣和尚禪杖一揮,勇不可當,李元泰出手也與剛才大不相同,五六招間,羅侯宮那四人已抵擋不住,丁公望一聲令下,五名女子也加入戰團,男女九人,圍繞著李元泰與紅衣和尚,此進彼退,攻擊不已。


    雲震立在房內,眼望著堂中的惡鬥,心中暗自揣摩著剛才的事,覺得李元泰與那紅衣和尚,似是受了一位姓張的人請托,正在海角天涯的尋找自己。


    忽然間,他想到了自己的傷勢,心中暗暗忖道:十天的工夫,轉眼就會過去,我已是垂死之人,苦苦練來的一點內功又已毀去,不管是誰找我,對我都沒有幫助了。


    忖念中,不禁長長歎息一聲,正想出言動問,看看究竟怎麽回事,突然感到,一雙手掌在自己肩上輕輕按了一下。


    雲震霍然一驚,扭頭望去,眇一目,跛一足的西門咎,赫然站在身後。


    西門咎那唱道情用的鋼筒夾在肋下,雙手抓著一床棉被,以目示意,命雲震走近一點。


    雲震乍見故人,心頭大為激動,雙目中熱辣辣的似欲欲泣,口齒啟動,想要說出自己身負重傷,命在旦夕,救去自己,已是多餘之事。


    西門咎見雲震遲疑不前,不禁大急,臉上泛起疾厲之色,猛一點頭,命雲震移近一步。


    雲震暗暗一歎,熱淚泉湧中,移步靠過去。


    此時房外打得如火如荼,丁公望與那青衣男子堵在門口,以防李元泰與紅衣和尚衝進房來。一來是堂中打得猛惡,再則這客房並無窗戶,雲震又武功已毀,手無縛雞之力,是以丁公望與那青衣男子都不會留意房內。


    西門咎獨目之內,神光如電,緊緊盯住丁公望的背影,手中棉被一合,將雲震包裹在內,往左肋一挾,右手握好鋼筒,陡地雙足一頓,衝天疾射而起。丁公望聞得衣袂帶風之聲,扭頭一望,駭然大叫,縱身飛撲上去。


    西門咎早料及此,手指一按鋼筒機簧,隻聽嗑嚓一響,一片細如牛毛,藍汪汪的淬毒金針,散布五尺方圓,直向丁公望頭頂罩下。


    丁公望駭然汗下,點穴筆揮舞如幕,緊護頭頂,真氣一沉,疾地墜下地來。


    這竹筒形的兵器,內藏無數法寶,乃是西門咎早年的看家法寶,想不到今日又派上用場。


    隻聽蓬然一聲,西門咎以頭頂撞破屋頂,飛身躍上了瓦麵。


    原來西門咎出身丐幫,穿屋越舍是拿手本領,僅隻揭開一兩片瓦,弄斷一根椽木,就輕輕巧巧地潛入了房內,這時急於脫身,卻以頭頂硬撞屋頂。


    此際,寒風怒號,大雪飛舞,屋瓦上積雪已三四寸厚,西門咎足登瓦麵,身形—伏,疾射而去。


    突聞一聲怒喝道:


    “向北走!”


    嗖的一聲,一雙黑忽忽的光腳板,霍然踢近了西門咎。


    西門咎凜然一驚,倉促中,腰杆一擰,疾地橫竄一步,但覺額上一陣火辣,依舊被那一腳趾掃了一下。


    凝目望去,一個須發如銀,皺紋滿麵的赤腳老丐,聳立屋頂,擋住了去路。


    那赤足老丐聳立風雪之中,銀髯飄拂,神威凜凜,兩道寒電般的目光,罩住西門咎的身形,冷然道:


    “鐵腳仙,忘了不成?”


    西門咎怒氣山湧,胸前起伏如浪,鼻息之聲,咻咻可聞。


    他有生以來,從未像今天這樣,落在別人的計算中,這時羞怒交迸,幾至忍耐不住,但他到底是心機深沉的人,雖在激怒之下,依然心神不亂,且不理會赤足老丐,遊目四顧,先打量四周的情勢。


    隻見東麵屋脊之上,兀立著一個白發蒼蒼,身材特別高瘦的老叫化,身後那破洞小,接連飛射起幾條人影。


    隻聽那紅衣和尚怒吼道:


    “兀那乞兒,趕快將人放下。”


    話聲中,丁公望與霹靂手李元泰已疾若箭射,齊齊撲了過來。


    西門咎暗暗一驚,看眼下情勢,自己已成眾矢之的,隻得牙根一咬,直向北麵奔去。


    原來這赤足老丐名叫王大力,綽號鐵腳仙,那身材高瘦之人隻有一條左臂,卻被武林中人稱作獨臂神丐,這兩人皆是丐幫長老,加上那無影神丐,卻是鼎鼎:大名的“丐幫三老”。


    若是單這兩人,西門咎仍然不俱,但此時此地,李元泰、紅衣和尚,以及羅侯宮的人,都是他的敵人,他衡量情勢,若不因勢利導,實在難以脫身,迫於無奈。隻好依照鐵腳仙的指示,朝向北麵奔去。


    鐵腳仙見他朝北走,果然不加留難,身形—晃,截住追兵,道:


    “這位可是霹靂手李大俠?”


    飛起一腳,猛向丁公望踢去。


    丁公望氣急敗壞,鐵筆一揮,疾點過去,口中厲聲道:


    “臭叫化,丐幫公然與羅侯宮為敵,那是自取滅亡了。”


    鐵腳仙冷然道:


    “是否自取滅亡,那是丐幫的事,你們這批奴才坯子卻是活不過今夜了。”


    忽聽啪的一聲,獨臂神丐截住李元泰硬對了一掌,兩人同被對方震得猛地一退。


    獨臂神丐洪聲道:


    “李大俠,咱們都是受張人俠之托,眼前之局,須得先料理羅侯宮的人,不能讓一人漏網。”


    說話中,舍下李元泰,轉向羅侯宮的人撲去。


    西門咎挾著雲震,縱身飛躍,隱約聽得幾句,展眼之間,長街已盡,當下身形一轉,朝東北麵疾掠而去。


    忽聽雲震啞聲道:


    “老前輩……”


    西門咎沉聲道:


    “你忍著一點,擺脫了敵人,我想法子替你治療傷勢。”


    雲震沉痛地道:


    “晚輩已經不行了。”


    西門咎毅然道:


    “沒有的事。”


    舉目看去,城牆已然在望,心中暗想,隻要到了城外,雪野遼闊,不管是準,也休想攔阻住自己了。當下雙足貫勁,疾若脫弦之箭,趕到城牆之下,飛身一躍,直登城上。


    足踏城垛,俯首一望,不禁猛然一驚。


    風雪中,人影幢幢,大小叫化多達五六十人,居中一人,麵目清臒,頦下一叢青須,西門咎勿須細看,就知那人是自己的冤家對頭,當今丐幫幫主周公鐸,無影神丐與那八九歲的小叫化,分立在周公鐸的左右,一輛四馬高轅的馬車,靜靜地停在一旁。


    這大批人馬,靜悄悄地兀立在風雪中,使這雪地曠野,憑添了一種肅殺之氣,西門咎雖是滿經風浪之人,到此地步,也有著四麵楚歌,走頭無路之感。


    他先足一驚,繼而一怔。心中暗道:丐幫首腦人物聚集於此,目的若不在雲震,那就在我西門咎身上,哼!縱然力戰而死,也不能任人宰割。


    忽聽無影神丐厲聲道:


    “西門咎,幫主大駕在此,還不上前參見?”


    西門咎冷冷一笑,身形一折,足踏城垛,向東掠去。


    但聽周公鐸揚聲喚道:


    “西門咎。”


    到底這領袖一幫,名馳江湖之人,別有一種懾人的威儀,西門咎聞得呼喚,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頓,喝道:


    “什麽事?”


    周公鐸緩緩說道:


    “丐幫並未將你逐出幫外。”


    他雖無疾顏厲色,卻自有一種迫人的力量,西門咎微微一愣,“幫主”二字,幾乎脫口而出,話到唇邊界,忽又將心一橫,冷冷說道:


    “我正等著丐幫,將我西門咎逐出幫外。”


    周公鐸淡然道:


    “此時此地,你逃不出丐幫的掌握。”


    西門咎冷笑道:


    “未必。”


    周公鐸淡淡一笑,道:


    “廣德城外,承蒙你手下留情,放了無影長老一條生路,咱們以德報德,今夜之間,決不與你為難。”


    西門咎想到那日饒了無影神丐一命,完全是因為雲震之故,不覺低下頭去,朝肋下的雲震望了—眼,口中說道:


    “既不留難,你我後會有朋,改日相遇,再清算舊帳。”轉身奔去。


    周公鐸峻聲道:


    “且慢。”


    西門咎怒聲道:


    “你待怎樣?”


    周公鐸道:


    “天地雖大,何處是你的安身之地?”


    西門咎冷笑道:


    “那是本人的事,你不必掛慮了。”


    周公鐸微微一笑,道:


    “雲震已是羅侯神君亟欲擒獲之人,你自身尚且難保,將他帶在身旁,豈非自取殺身之禍?”


    提到雲震,西門咎心中無端的激動,怒聲道:


    “西門咎已非丐幫之人,一身禍福,獨自承當,閣下免操心了。”


    忽聽雲震道:


    “老前輩,我已被羅侯公子點壞了“厥陰心脈”,僅隻剩下十天好活,老人家何必枉受牽連,不如放下晚輩,獨自離去吧!”


    西門咎聞言,心頭忽然泛起一陣淒惻之感,怔了一怔,毅然道:


    “你放心,老人決然竭盡所能,救你活命,萬一你不幸喪命,老夫舍此殘生,一定搏殺羅侯公子,為你報仇雪恨。”


    這幾句話講的激昂慷慨,仁義凜然,周公鐸聽了,也不禁暗暗心折,雲震感念知遇之恩,更是熱淚泉湧,激動不已。


    但聞周公鐸道:


    “西門咎,你對雲震如此眷愛,到底為了什麽?”


    西門咎心中暗暗忖道:為了什麽?不過是造化弄人,情不自禁罷了。


    心中在想,口中說道:


    “那是西門咎個人的事,你不必問了。”


    周公鐸道:


    “你細想生平,覺得以你的為人行事,對雲震有所裨益麽?”


    西門咎冷笑道:


    “世間多的是外貌忠厚,內心機詐之人,差異所在,不過是做過壞事之後,是否被人覺察而已。”


    周公鐸微微一笑,道:


    “強詞奪理,似是而非。”語音微頓,突然話鋒一轉,接道:


    “實對你講,北鬥劍張鑄魂張大俠,他已遍托武林同道,在這東南半壁,搜尋雲震的下落。”


    西門咎眉頭聳動,截口問道:


    “為了什麽?”


    周公鐸道:


    “所為何事,我等亦不知情,但你應該明白,張大俠在武林中何等身份,何等聲譽,他一言既出,凡我武林同道,識與不識,誰能不替他賣命?”


    西門咎暗暗心驚,忖道:“北鬥劍名滿天下,雲震不過無名小卒,這兩人有何關係呢?”


    忖念中,冷冷說道:


    “你們都願意替張鑄魂賣命,我西門咎獨來獨往,偏不買他的賬。”


    周公鐸哂然道:


    “那也隨你,但你搭救雲震,既是出於情意,何不想一想,雲震身負重傷,若要救他一命,是你有把握,抑是張大俠更有把握?”


    西門咎口齒啟動,欲待答言,頓了一頓,終於忍住。


    要知北鬥劍張鑄魂乃是北道雲中子的衣缽傳人,文才武功,無不高人一等,江湖之上,眾口交譽,已是不爭之論,西門咎雖目空一切,卻也覺得難以與之比擬。


    忽聽雲震道:


    “老前輩。”


    西門咎心噗地一跳,道“幹嗎?”


    雲震道:


    “晚輩想見那張人俠一麵。”


    他連受重創,元氣斷喪殆盡,講起話來,中氣全無,沿聲嘶啞難聞,但西門咎卻似耳鼓之內,突然響起—個焦雷,被震得呆立在風雪之中,半晌不知答言。


    雲震以為他未曾聽到,重複道:


    “晚輩想在臨死之前,見上張大俠一麵。”


    西門咎木然呆立,沉默良久,陡地淒然一笑,緩緩說道:


    “本來就是。張鑄魂是名傾天下的俠客,西門咎窮愁潦倒,孤魂野鬼而已,你原該見張鑄魂一麵。”


    雲震啞聲道:


    “晚輩不是這意思。”


    西門咎仿佛未曾聽到雲震的話,自言自語道:


    “也對,張鑄魂交遊廣闊,相識滿天下,去求一求他,或許能找著一點靈丹妙藥,救你一條性命。”


    雲震急聲道:


    “老前輩誤會晚輩的意思了。”


    隻昕周公鐸縱聲道:


    “西門咎,你平心靜氣地想一想。”


    西門咎冷冰冰的截口道:


    “不須想了。”飄身下城,木然走到周公鐸麵前,將棉被裹住的雲震送了過去。


    周公鐸接過雲震,眼看西門咎那心灰意懶,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暗暗忖道:二十年不見,這逆賊神情已是大改,也顯得蒼老許多了。


    但聽西門咎冷冰冰說道:


    “我交給你的是活人,若有差池,我血洗丐幫。”話未講完,倏然閉口,轉身飄然掠去。


    雲震急聲喚道:


    “老前輩。”


    西門咎恍若未聞,展眼之間,那孤寂的背影,消失於風雪之中。


    周公鐸目送西門咎離去,轉向無影神丐道:


    “此間的事,偏勞長老了。”


    無影神丐躬身道:


    “幫主清放寬心。”


    周公鐸點一點頭,手托雲震,鑽進了馬車之內,那小叫化躍上車座,馬鞭—揮,驅車疾馳而去。


    這時,天將破曉,風雪交加下,那小叫化高踞車座,左手捏轡,右手揮鞭,趕得馬車旋風一般,直向南方衝去。


    車廂中一閉漆黑,雲震擁著被褥,靜坐一隅,腦海之內,回憶著西門咎幾次相助的情形,心頭甚感歉疚,想到自己命在旦夕,


    今日一別,後會難期,不禁忽忽若有所失。


    忽聽周公鐸道:


    “這位老弟,大名真是雲震麽?”


    雲震微微一怔,道:


    “在下姓雲名震。”


    周公鐸道:


    “中州一劍雲翼,是老弟的什麽人?”


    雲震道:


    “那是先父。”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幫主對在下的身份,莫非有所懷疑?”


    周公鐸笑聲道:


    “那倒不是,我隻是猜測不透,張大俠如此渴望見老弟一麵,原因何在?”


    雲震惑然道:


    “幫主受張大俠之托,尋找在下,難道連個中原因也不知道?”


    周公鐸道:


    “張大俠乃是咱們素來敬仰之人,他有所差遣,朋友們樂於效勞,他既不講出原因,咱們也就不便追問了。”


    雲震道:


    “在下也不明其故,否則定然奉告。”


    周公鐸微微一笑,道:


    “那日在廣德城外,多虧老弟仗義,保全了敝幫無影長老一命,周公鐸這廂謝過了。”


    雲震淡然道:


    “幫主勿須言謝,當日之事,是西門咎自願手下留情,在下後生晚輩,並無左右西門咎之力。”


    周公鐸含笑道:


    “老弟有功不居,周公鐸佩服得很。”


    西門咎的陰影,阻隔在這兩人之間,使雙方無法親近,言語之間,也顯得十分生硬,令人有言不投機之感。


    沉默中,隻聽那小叫化連聲吆喝,馬鞭連連揮動,劈啪之聲,響之不歇,馬車奔馳得太快,人坐車中,顛簸得極為厲害。


    周公鐸突然說道:


    “雲老弟,你傷勢似乎不輕,如此顛簸,受得住麽?”


    雲震心中暗道:十日光陰,彈指即過,區區車馬勞頓,算得了什麽。


    心中在想,口中說道:


    “這座墊既軟又厚,在下倒不覺得難受。”


    頓了一頓,問道:


    “北鬥劍張大俠,如今在什麽地方?”


    周公鐸道:


    “杭州附近。”


    雲震眉頭一蹙,心中暗暗忖道:此地離杭州至少八九百裏,縱然晝夜兼程,也要兩三天後,才能見著張大俠了。


    忽然心頭一動,道:


    “周幫主,北鬥劍張大俠,目前有多大年紀?外表生得怎樣?”


    周公鐸訝然道:


    “老弟未曾見過張大俠?”


    雲震啞然失笑,道:


    “在下久聞張大俠之名,但身為無名小卒,無緣一見張大俠的豐采。”


    周公鐸怔了一怔,緩緩說道:


    “張大俠如今約有四十來歲。”


    雲震道:


    “以武林人物來講,那是正當英年了。”


    周公鐸突然長長歎一口氣,沉聲說道:


    “張大俠初出道時,年紀不過十八九歲,武功高強,人才出眾,那時的張鑄魂,可說是得天獨厚,無往不利。”


    他心中似有無窮的感歎,話未講完,忽又深深一歎。


    雲震暗暗忖道:他語氣之中,頗有惋惜之意,難道那張大俠命運多舛,少年得誌,中年以後,窮愁潦倒不成?


    心念轉動,接口問道:


    “張大俠近況如何?”


    周公鐸道:


    “唉!說來令人無法相信,北鬥劍張鑄魂,居然流落江湖,淪為賣卜算命之人了。”


    雲震混身一震,驚叫道:


    “什麽?”


    周公鐸有氣無力道:


    “淪落為賣卜算命之人了。”


    雲震顫聲道:


    “張大俠是北道雲中子的衣缽傳人,那位雲中子蘇老前輩,近況卻又如何?”


    周公鐸搖頭道:


    “近二十年來,江湖之上,沒有人見過蘇老真人,那位老前輩是否尚在人世,除了張大俠,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雲震愁眉深鎖,道:


    “幫主最後一次見著張大俠,是什麽時候的事?”


    周公鐸道:


    “半年之前,張大俠托我尋找老弟,我一直無法複命,這半年來,日日奔波,也無暇去看望張大俠。”


    雲震戚然道:


    “張大俠的病況,如今怎樣了?”


    周公鐸雙眉一軒,道:


    “老弟何以知道張大俠有病?”


    雲震喟然一歎,道:


    “唉!在下於杭州西子湖畔,結識一位算命先生張鐵嘴,如今方才明白,那位深受病魔之苦的張先生,竟是赫赫大名的北鬥劍張大俠。”


    周公鐸道;


    “如此一講,老弟與張大俠當真另有淵源了。”


    雲震心中,猛然想起那失去的“玉符”,原是一個普通算命先生的東西,突然之間,變成了北鬥劍張鑄魂的物件,“張鑄魂”與“玉符”,這兩者一旦結合起來,令他感覺到事態的嚴重了。


    忽聽周公鐸道:


    “雲老弟,我看你內傷甚為沉重,若是不耐車馬之勞,咱們就走慢一點。”


    雲震淒然一笑,道;


    “在下恨不得脅生雙翅,立刻飛到張大俠身前。”


    周公鐸戚然道:


    “周某也有同感,想那張大俠病入膏盲,朝不保夕,我真怕晚到半日,無法見他一麵了。”


    雲震輕輕歎息一聲,道:


    “在下離開杭州時,張大俠已是命如遊絲,能夠拖到如今,也算是異數了。”


    周公鐸道:


    “張大俠素得朋友愛戴,同道友好,聞知他身染重疾,隻要有治疾療傷,怯病延年的藥物,無不是傾囊奉上,有那善於歧黃,精研藥理的朋友,更是不辭勞苦,四出采藥,特地為張大俠煉製丹藥,唉!可惜他病勢已難好轉,雖得友人相助,也不過苟延殘喘而已!”


    雲震歎道:


    “人生在世,得武林同道如此愛戴,死亦無憾了。”


    他年紀輕輕,抱負未展,生命已似風前殘燭,看來還要先那張鑄魂而死,這幾句話,乃是有感而發,周公鐸僅知雲震內傷甚重,卻不知羅侯公子已點傷雲震“厥陰心脈”,他身上沒有療傷藥物,因之未曾仔細察看。


    忽聽小叫化大聲叫道:


    “啟稟師父,太平汛到了。”


    周公鐸將窗門啟開一條小縫,朝車外望了一眼,道:


    “馬匹怎樣?”


    小叫化道:


    “前麵兩匹馬不管用了。”


    周公鐸道:


    “換過馬匹,再行前進。”


    小叫化應喏了一聲,須臾,馬車駛進太平汛,停在一家酒店門外。


    這太平汛是建州大鎮,長街之上,不見行人。


    忽見酒店大門一開,閃出一個蓬首垢麵,身裹麻袋的乞丐,道:


    “齊兄弟,幫主大駕何在?”


    小叫化飄身落地,喘息道:


    “車內。”


    話聲中,周公鐸已推開車門,跨出了車外。


    那乞丐疾步亡前,躬身—禮,道:


    “弟子魯成,參見幫主。”


    周公鐸擺手道:


    “免禮,盡快換兩匹馬,咱們立刻要上路。”


    這魯成乃是無影神丐的弟子,趕前一步,低聲說道:


    “啟稟幫主,張大俠聞說那位雲震公子落在括蒼山內,如今已經南遷,移駐大盆山下。”


    周公鐸眉頭聳動,道:


    “什麽人傳來的訊息?”


    魯成躬身道:


    “黃山劍客歸老爺子,人在店內。”


    隻見店門口出現一位肩插長劍,銀髯飄拂的長袍老者,抱拳說道:


    “周幫主,久違了。”


    周公鐸疾步走廠過去,拱手道:


    “歸老前輩,久違久違。”


    銀髯老者洪聲笑道:


    “老弟台武功越練越高,為人也越來越謙虛了。”


    說罷哈哈大笑,挽起周公鐸的手臂,轉身向店中走去。


    周公鐸低聲說道:


    “老爺子,公鐸業已尋著那位名叫雲震的少年。”


    銀髯老者霍然道:


    “在車內?”


    周公鐸點頭道:


    “內傷很重,恐有性命之憂。”


    銀髯老者凜然一驚,道:


    “瞧瞧!”大步向馬車走去。


    這銀髯老者乃是方今武林名宿之一,姓歸名隱農,因久居黃山,被人稱為黃山劍客。


    歸隱農大步走到車前,一撩衣襟,鑽入了車內,雲震見了,急忙掙紮下地,歸隱農伸手按住,道:


    “小兄弟有病在身,不必客氣了。”


    雲震歉然一笑,道:


    “禮貌不周,請老爺子原諒。”


    此時的雲震,臉色臘黃,雙目深陷,眼神渙散,光澤盡失,講起話來,聲音嘶啞,上氣不接下氣,歸隱農見了,不禁大吃一驚,顧不得講話,匆匆抓起雲震的右腕,察看脈息。


    突然間,霹靂手李元泰那洪亮的聲音傳了過來,道:


    “前麵是周幫主麽?”


    那語聲來的如脫弦之箭,話才入耳,霹靂手李元泰已來到車前。


    風雪之下,四條人影隨後奔到,正是丐幫三老,與那身披大紅袈裟的和尚。


    馬車飛馳了半夜,這幾人冒著狂風大雪,追趕到此,其內功之深厚,腳力之強勁,可想而知,丐幫三老都是近一甲子的功力,


    這時頭頂冒著熱汗,喘息之聲,粗重可聞,那紅衣和尚與丐幫三老的情況差不多,霹靂手李元泰倒是從容自若,不顯勞累之狀。


    周公鐸與李元泰曾有一麵之識,卻不知那紅衣和尚的來曆,雙方匆匆見過了禮,來不及寒暄,齊齊圍到了車門旁邊。


    雲震目光一轉,朝眾人點了點頭,轉麵向歸隱農道;“老爺子,晚輩的傷勢,已非藥物所能救治,咱們快點趕到大盆山,晚輩急於見張大俠一麵。”


    歸隱農把住雲震的腕脈,神情悒鬱,道:


    “小兄弟的心脈……”


    雲震苦笑道:


    “晚輩先被內力震傷,跟著挨了一掌,隨後又被羅侯公子毀去武功,並以陰手點傷‘厥陰心脈’。”


    那紅衣和尚高聲罵道:


    “王八羔子羅侯公子,幾時遇上,灑家要取他的狗命。”雲震強顏一笑,道:


    “晚輩最多隻能再活十天,如今的心願,隻求早日見上張大俠一麵。”


    歸隱農目力一掃眾人,道:


    “哪一位身邊,帶得有療傷培元的藥物麽?”眾人相視一眼,紛紛搖頭,李元泰道:


    “我本來有幾粒丹丸,全都贈送給張大哥了。”


    周公鐸道:


    “兄弟也是如此。”


    紅衣和尚道:


    “我可是根本沒有。”


    雲震含笑道:


    “在下這內傷已非藥物所能救治,諸位歇息一陣,進過飲食,咱們就動身吧!”


    歸隱農暗暗忖道:


    “這雲震倒很硬朗,年輕之人,麵對死亡,如此鎮靜,也算難得了。”


    隻聽紅衣和尚叫道:


    “誰要吃喝歇腳的,快去快來,早點動身趕路。”


    周公鐸道:


    “李兄如何?”


    李元泰道;


    “兄弟心急趕路,不想耽擱了。”


    周公鐸道:


    “既然如此,大夥立即動身。”轉麵一望丐幫三老,問道:


    “羅侯宮那批男女,可曾料理幹淨?”


    無影神丐道;


    “斃了兩人,其餘擒下了。”


    周公鐸道:


    “好!此事也隻隱瞞一時,有勞三位長老,督促各路弟子,密切注意羅侯宮的動靜,若有事端,立即來報。”


    丐幫三老齊齊躬身道:


    “謹遵幫主之命。”


    這時,馬匹已然換妥,李元泰躍上了車座,擔任駕車之人,歸隱農卻是飄身躍出了車外。


    周公鐸急聲道:


    “老前輩勿須下來。”


    歸隱農拂髯一笑,抓起那小叫化,扔入車內,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李元泰長鞭一揮,馬車疾駛而去。


    展眼間,車聲降隆,衝出了鎮外,歸隱農、周公鐸及那紅衣和尚,舉步若飛,追隨在馬車之後。


    車廂之內,重歸黑暗,那小叫化雙手抱膝,席地而坐,亮晶晶的眼珠轉了一轉,道:


    “雲兄,你餓不餓?”


    雲震含笑道:


    “不餓,小兄弟何不坐上來?”


    小叫化將頭一搖,道:


    “要飯的坐慣了地上,坐在車上,屁股已經有點發癢了。”


    雲震微微一笑,道:


    “兄弟貴姓?”


    小叫花道:


    “齊小冬,叫化子的名字,不太雅致。”


    雲震心中暗道:這小孩精靈占怪,倒也可愛,隻是口齒厲害了一點。


    但聞齊小冬道:


    “雲兄,我看你好好一個人,為何與西門咎那種十惡不赦之人交往?”


    雲震淡然一笑,道:


    “朋友相交,也是一種緣份,就以在下結識張大俠的經過來說,也是一樁十分偶然的事。”


    齊小冬道:


    “可是大夥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與西門咎那種人交朋友,總是不大應該的事。”


    雲震含笑道:


    “兄弟這話也有道理,不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隻要自己把持得住,也可不受旁人感染。”


    齊小冬道:


    “那可太難了。”


    雲震肅然道:


    “雖然不容易,亦非不可能,何況……”


    齊小冬道:


    “何況什麽?”


    雲震道:


    “西門咎縱有惡跡,我可以勸他改過遷善,看在我與他的交情份上,他多少總能聽從一點。”


    齊小冬雙目一睜,道:


    “如果他一點不聽從呢?”


    雲震道:


    “那是他不講交情,朋友之義,也就盡了。”


    齊小冬聞言一愣,想了片刻,道:


    “你是比較了不起,小叫化比不上你。”


    雲震微微一笑,道:


    “你年紀還小,年紀大了,自然懂得多些。”


    齊小冬怔了一怔,突然說道:


    “咱們交個朋友。”


    雲震精神—振,道:


    “好啊!人生在世,能夠交上一個知心的朋友,死也值得了。”


    將手伸了過去。


    齊小冬伸出手掌,兩人握了—握,心頭都泛起一種溫馨的感覺。


    這齊小冬乃是周公鐸唯一的弟子,年紀雖幼,性情卻異常激烈,是個好惡趨於極端的人,正是惡之欲其死,愛之欲其生,情感極為強烈。


    他先前並不關心雲震的死活,這時訂過了交,一握雲震那冰涼而顫抖的手掌,雙目之內,頓時濕潤起來。


    雲震心如止水,對自己的命運,倒不覺得悲哀,此時此地,卻是萬分戀念北鬥劍張鑄魂,相著當日在杭州城外分手的情景,不禁憂心忡忡道:


    “齊兄弟,最近期間,見過張人俠麽?”


    齊小冬道:


    “三月之前,見過一麵。”


    雲震道:


    “還是常常咯血昏厥麽?”


    齊小冬道:


    “聽說是這樣。”


    雲震浩歎一聲,道:


    “唉!一代人俠,落到如此境地,天道也真是難測了。”


    齊小冬愣了一愣,移動身子,坐於雲震腳旁,由懷中取出一個饅頭,道:


    “雲大哥,你吃個饅頭好麽?還是熱的。”


    雲震聽他聲音有點異樣,怔了一怔,道:


    “我吃一半。”


    齊小冬將那饅頭撕作兩半,遞了一半過去,自己拿著另一半吃著,若在往日,半個饅頭,他一口就已咽下,這時卻是味同嚼臘,久久不能下咽,心頭盡想著雲震隻有十天活命的事。


    不知不覺,雙目之內,湧出了兩行熱淚。


    未牌時分,馬車在一處小鎮中停了片刻,雲震卻已沉沉睡去,眾人進過飲食,喂過馬匹,準備了一點幹糧,繼續向前趕路。


    雲震這一覺,足足睡了四個時辰,醒來時已是子夜時分,經過這一日一夜的馬車顛簸,人已虛弱不堪,全憑著一股堅強的意誌力,支持著未曾倒下。


    黑暗中,隻聽齊小冬道:


    “雲大哥醒了?”


    雲震嗯了一聲,掙紮著坐了起來,但覺周身骨節酸痛異常,頭暈目眩,眼前直冒金星。


    火光一閃,齊小冬點燃了一根蠟燭,口中生硬地道:


    “大哥病了,躺著不要起來吧!”


    雲震淒然一笑,道:


    “令師與另外幾位,還在步行趕路?”


    齊小冬點頭道:


    “此刻是歸老爺子在趕車,他們輸流著歇腳。”


    雲震道:


    “何不請大夥上到車內?”


    齊小冬道:


    “大家要節省馬力,否則趕不到地頭了。”


    雲震輕輕歎息一聲,道:


    “為了我一個人,連累好幾位武林前輩,冒著風雪奔波,真令人過意不去。”


    齊小冬雙目之內,淚光浮動,覺得心頭淤塞,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字也說不出來。


    這時,馬車已駛入山區,顛簸得更為厲害,齊小冬替雲震將被褥裹好,山座墊下取出一個水壺,雲震啜了兩口,齊小冬又取出幹糧,雲震卻是毫無胃口,腹中也不感到饑餓。


    雲震發著高燒,但大腦清醒。精神反而十分健旺,眼看齊小冬愁容滿麵,心頭甚為感動,言談之間,雲震將杭州遇張鑄魂之後的種種經曆,都講給齊小冬聽了,不知不覺間,二人變成了知己的朋友。


    齊小冬年紀尚幼,他是心熱腸熱之人,兩人越是要好,他越發忘不了雲震死期在即之事,不禁熱淚雙流,道:


    “雲大哥,你隻剩八九天的壽命,怎麽辦呢?”


    雲震淡淡一笑。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略略提早一點,也算不了什麽。”


    齊小冬垂淚道:


    “大哥有什麽後事,願意兄弟替你料理麽?”


    雲震想了一想,道:


    “愚兄死後,你脫下我身上這件獸皮馬甲,若有機緣,就交給那位雯兒姑娘,”


    齊小冬道:


    “她打了大哥一掌,害你落到今日這少田地,大哥還懷念她,未免是太傻了。”


    雲震歎一口氣,道:


    “我已仔細分析過這件事,雯兒定然是患著一種古怪的毛病。”


    齊小冬道:


    “癲狂症?”


    雲震道:


    “我也弄不清楚,大概那毛病時發時愈,毛病一發作,就性情大變,六親不認了。”


    齊小冬道:


    “縱然六親不認,也不該傷害大哥。”


    雲震苦笑道:


    “她定是無法控製自己,若是頭腦清醒之時,絕對不會傷害愚兄的。”


    他長長歎息一聲,喃喃自語道:


    “唉!當她清醒之後,得知我已死去,一定是萬分傷心的。”


    齊小冬怔了一怔,突然說道:


    “那雯兒古裏古怪,兄弟始終覺得,她與金陵王必然有著密切的關係。”


    雲震歎道:


    “這一點愚兄也曾想到過,唉!雯兒也算是一位可憐的姑娘了。”


    齊小冬愣了片刻,道:


    “大哥還有別的吩咐麽?”


    雲震微微一笑,道:


    “你至情至性,如果用心練武,將來一定成為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西門咎的事,愚兄就拜托你了。”


    齊小冬愕然道:


    “西門咎的什麽事?”


    雲震道:


    “西門咎對愚兄有知遇之恩,力所能及,望你盡力周全,設法勸他改過遷善,好好地做人。”


    齊小冬道:


    “拳來腳去,一刀一槍的事,小弟倒是什麽也不怕,那勸人向善,渡化惡人的事,小兄弟卻是完全外行。”


    雲震含笑道:


    “你年紀還小,長大之後,慢慢也就會了。”


    忽聽一個老婦的聲旨喝道:


    “來者何人?”


    車外響起周公鐸的聲音道:


    “在下周公鐸。”


    那老婦人的聲音道:


    “原來是周幫主,另外幾位朋友是誰?”


    隻聽歸隱農哈哈一笑,道:


    “是武婆婆麽?黃山隱農這廂有禮了。”


    話聲中,馬車已猛然刹住,停在一株老鬆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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