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慘白的畫布被解開,巨大的油畫出現在宋離墨的麵前。


    十二個門徒或驚懼或懷疑的目光一一展現在畫布上,教父的藝術水平相當高,大部分都是臨摹原本,有一些小地方稍加改動,而耶穌的十二個門徒裏麵,有幾個改成了女人,神情卻模糊了,讓人看不清楚女人的樣子。


    而最後還沒有畫好的正是女人的那一張臉。


    逾越節那天,耶穌跟十二個門徒坐在一起共進最後一次晚餐,他憂鬱地對十二個門徒說:“你們中有一個人出賣了我。”


    你們中有一個人出賣了我。


    宋離墨眼神閃爍了一下,將畫布蓋好,教父還是坐在上好的梨花木椅上,柔軟的墊子讓他陷進去,他看上去甚至是有些憊懶的,眼皮抬了抬,宋離墨回到教父旁邊坐下來,又端起了梨花桌幾上的茶盞。


    茶水已經涼透了。


    宋離墨拒絕了旁邊侍候的人來給她添新茶,將涼透了的茶水一飲而盡,教父端詳著她,宋離墨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長發遮住的修長白皙的脖頸上,有一道已經不慎明顯的疤痕,而那道陳傷附近,有一道新添上去的傷痕,看上去是這幾個月中添上去的新傷。


    做她們這一行的,受傷原本就是一件家常便飯的事情,別說是大動脈了,就算是太陽穴也有被人拿槍頂著的時候,一道傷痕壓根就不算什麽。


    宋離墨掐了掐自己脖頸處的那道陳傷,長發微卷將那修長的脖頸遮蓋住了,宋離墨手指扣著桌幾,說道:“我十六歲那年,被您送進曲家,明裏暗裏地做一些調查……您當年說我年紀小,比較好混進去,所以才選的我,可是您就不怕我年紀小,受不了您這裏的苦,一走就再也不回來?”


    宋離墨從八歲進入組織,從小就是被教父親自訓練,為了訓練她的反應能力,甚至把當年根本不會水的她扔進過引入了兩條白鯊的冰冷的池水中,並且隻塞了一把尖銳的匕首給她。


    她一身都是血的從池水中爬出來,池水中隻剩了兩條白鯊的屍體,而這一個過程中,教父從頭到尾都隻是站在池旁安靜且讚賞地看著她。


    當年她受過多少多少的罪,沒有人知道。


    她是這麽多年以來組織出過最為優秀的執行者,在這個地下帝國中幾乎無人匹敵,十六歲正是她完成了所有的訓練和任務的時候,那個時候的她,如果想要跑,幾乎沒有人可以抓得住她。


    教父凝視著她:“你終於問起來了。”


    “當時的雇主隻是讓我們派人潛伏進去,調查跟蹤曲家的生意往來,你從小就在我這裏,從沒在外麵露過麵,而且你所有的任務都完成的很好,我很滿意。那時候你年紀小,又正好符合這次雇主的要求,我就權當給你放個假。”


    “至於你會不會一走再也不回來……你不會的。”


    教父有了一點點淡淡的笑意,偏偏落在旁人眼裏,又是那般的諷刺:“這裏所有的人身體上都植入了一個小型炸彈,從不避諱外人,這就是我們這裏的規矩,你是知道的……至於你也不例外。”


    宋離墨深藍色的眸子裏藏著悠遠的大海,她安靜地聽著,不為所動,就像這一切都跟她毫無關係一般。


    她早就知道了,不過第一次這麽攤開來說罷了。


    教父磨蹭著自己的手指,又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後來雇主又追加了任務,讓我們殺了容芊芊,你不肯,跑了回來,求我保下她,我就知道,你又多了一個把柄。”


    “做我們這一行,最忌諱把柄握在別人手裏,更可況,你的把柄還不止這一個,我又需要擔心什麽?”


    所有的肮髒的,不堪的,赤/裸裸的心思全部暴露在人的麵前的時候,誰把對方的把柄握在手上,誰就是勝者為王。


    宋離墨不為所動。


    這也是她為什麽還留在這裏和教父喝茶的原因,教父不愧是教父,早就洞察了一切,知道她已經為人所製約,早已經不是個威脅了。


    宋離墨又道:“容子揚為什麽要殺容芊芊,為什麽要調查曲家?”


    教父頗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這裏所有的任務不管等級高不高難不難,雇主和執行者的交接都是雙盲的,每一份任務的保密級別都是絕密,也不知道宋離墨是如何知道雇主的名字的。


    不過知道了又能怎麽樣?


    教父道:“組織的規矩,不問來者,不聽緣由,隻要付得起價格,任何人都可以在這裏達到任何目的。”


    宋離墨把茶盞輕輕放在桌幾上,連一絲水紋都沒有驚動,她站起身來,點點頭:“我知道了。”


    臨走前,宋離墨餘光瞥到了教父上身襯衣的封口裏,似乎藏著什麽東西,教父身體一動,那東西的一角就漏了出來。


    那是一支非常老式的手機。


    教父這個人,十分的保守和古派,幾乎不能接受任何新式的東西,連手機也例外。


    所有的重要的事情,幾乎都是從下麵的人傳達到他耳朵裏麵,他的手機幾乎都成了一個擺設一般的東西。


    可是每每見到他的時候,以她敏銳的注意力,都能察覺到這個小東西的蹤跡。


    而且教父是那麽謹慎的一個人,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必須要貼身帶在身邊?


    宋離墨低聲告了辭,走出了畫室。


    那副教父畫了一整年的《最後的晚餐》,說是生日禮物,說白了更是教父給她的一個警告,如果是一時興起還好,如果教父從一年前就知道了,那麽很多事情就不好辦了。


    教父一生貪婪且嗜殺,雖然從沒有親自動過手,可是卻能精準的在幕後把握大局。


    這樣一個嚴謹且有著極高智商的人,就如同一棵遮天蔽日的樹,無數枝葉依附在樹上,想要連根拔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一口氣把它燒個幹幹淨淨。


    宋離墨回到自己的房間,打了個電話出去。


    遙遠的電波從j市一路向b市光速傳遞出去,這邊森林覆蓋麵積太大,手機信號不太好,半天另外一邊才接通,宋離墨站在自己房間自帶的陽台上,眺望著遙遠而空曠的一片廣袤無垠的森林。


    深冬時節,滴水成冰,唯有這裏仍然是一片無窮無盡的茂綠。


    電話那頭終於被人接了起來,咋咋呼呼的聲音傳了過來:“……哎我我我我沒看錯吧??你是宋離墨??”


    宋離墨應了一句:“是我。”


    電話那頭放空了至少有半分鍾,宋離墨都以為自己信號是不是不好,電話斷了,拿起手機一看明明還是通話中,老半天另外一邊才哆哆嗦嗦地說道:“我的天……有生之年居然能接到女神的電話,此生無憾了……等等女神你現在在哪?媒體都找你找瘋了都說你失蹤了……”


    宋離墨手指敲了敲陽台上的木質欄杆,看著天空中繁星點點。


    電話那頭是周修誠,曾經見過幾麵,宋離墨知道他是個刑警,想著以後估計沒準有用,便留了個聯係方式。


    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


    她有可能自身難保,無法逃脫這個困局,而是她仍然不想另外一個人受到哪怕一點點的傷害。


    可是她已經無能為力了。


    宋離墨沒有理會周修誠的咋咋呼呼,低聲道:“我想求你幫我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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