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又搶著說道:“三角屋脊頭瓦無槽,壓雙瓦出單槽,雙瓦壓四瓦出三槽,依次類推,瓦裂屋漏,下瓦裂,漏點,中瓦裂,漏片,頭瓦裂,簷麵俱漏。”


    瞎子也插入話頭:“一個小小的固定點,它的牢靠程度直吊重物可達千斤,但是如果是一臂伸出掛吊重物的話就不能這樣吊掛了,比方說單梁挑出掛簷椽,近根處可掛雙根丈二,第二隔可掛雙根丈一,越往尾處越短,最後隻能掛單根幾寸。”


    說話間,那飄帶一般形狀的“鐵鷹雲”已經盤繞到了三人頭頂了,前麵的幾隻鐵鷹已經開始繞圈盤旋起來,越往下,盤旋的範圍越大,可以看出,這次的攻擊是要讓“鐵鷹雲”組合呈一個螺旋形罩扣下來,讓這冰封石梁上三個人死在一個巨大旋渦裏,從空中倒轉而下的漩渦,由鐵翅利刃旋轉而成的漩渦。


    第七節:碎雲天


    君不見冰封梁,懸崖上,嶺壑莽莽影接天。


    若井山穀鷹雲驟,滿天鐵鷹如鬼勾,立身無行驚亂吼。


    白山黑水雪肥厚,鬧集突現殺塵兜,一氣眾勇望煙幽。


    在這種危急的情形下,瞎子和獨眼兩個人的話說得很是急促,你一言我一語十分嘈雜。但是魯一棄卻都聽到了,也都聽清了,他們的話讓一棄知道,魯家技藝中不是沒有“倍加複列”的理論,而是將這理論運用得更實際了一些。


    這二人的描繪還讓魯一棄想起了一樣東西,北宋時的“聞鬼來”。北宋年間,河南見性禪院主持天目和尚著有一部《世事怪異諸般》,其中曾提到一件可以聞知鬼魂來臨的物件“聞鬼來”,書中有雲:“金葉八十一片,大不逾甲,薄則如鱗。一銀線穿之如扇,掛簷下,鬼至,其聲若鈴,鬼近,葉破線斷,鬼弱,葉飄數片,鬼凶,金葉盡散。”魯一棄當初看到這篇文章時,他覺得很不可思議,後來還是三叔給他含糊地解釋過幾句,說這“聞鬼來”是個用一根銀線巧妙地將八十一片金葉串接而成的,那些沒有緣由的怪異力量距離還很遠,就已經能讓金葉發出鈴鐺般的響聲,如果靠近的怪異力量不是很強,就隻能震落其尾端的幾片金葉,如果怪異的力量極強,其力度就可以延伸至串連的起始部位,那裏的金葉一落,它下麵相聯的其它金葉也就都要落下了。


    看來這“聞鬼來”金葉串接的起始部位就是主點,金葉的串接等同於鐵鷹羽毛的串接,也等同於鐵鷹雲的順序排列。


    此時石梁周圍一下子變得更加黑暗,是因為“鐵鷹雲”已經近在身邊,那個巨大的漩渦已經將他們三個罩扣在其中。


    獨眼的夜眼可以看清周圍飛舞盤旋的鐵鷹,甚至可以看清鐵鷹身上鐵喙、鋼爪、翅刃發出的寒光。是的,有時候看得太清楚並不一定是好事,像獨眼現在這樣,他隻能繼續驚恐地發出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怪叫。


    瞎子雖然看不見,但是他能聽見,他能聽見身體的周圍有無數迅疾強勁的力道在盤旋,他能聽見獨眼的叫聲以及其中包含的恐懼成分,他還能聽見利刃破空之聲,那是風聲、叫聲、嘈雜聲都無法掩蓋的。於是,他的嗓中也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幹嚎,就像是臨死的最後一口氣噴,這聲音夾雜在許多聲響之中久久回蕩。


    隻有魯一棄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這一刻安靜得有些異常,他如同入定了一般,腦海中變得空遠而深邃,在這極度冷清和空曠的思維範疇中,隻有一根鐵鷹的鐵羽毛在飛舞飄蕩。


    鬼強,力度直貫葉串其根。頭瓦落,簷麵俱漏。單梁吊掛,根重尾輕。這些概念讓魯一棄的思維更加清晰,讓魯一棄的心裏更為平靜。他凝神側臉往身旁的“鐵鷹雲”看去,迅疾飛行的鐵鷹在他感覺中一下子變得緩慢,體積本就龐大的鐵鷹在他眼中一下子拉近,近得可以看到翅膀上每一根羽毛,近得可以看到羽毛上的每一個紋路。


    但是魯一棄沒有看那麽多,他隻看了一根羽毛,他隻看了這根羽毛的關節。羽毛還有關節?對,這是一個活動的關節,這是一個可以扇動整個翅膀的關節,這是一個吊掛住一根羽毛,從而吊掛住整個翅膀所以羽毛的關節。


    此時“鐵鷹雲”組合成的倒轉形漩渦已經開始往中間收縮了,帶起的刃風刮得三人臉上生疼,但是這樣的疼痛肯定不會維持太久,失去生命就意味著疼痛的結束,從“鐵鷹雲”的收縮速度來看,這樣的結局就在眼前了。


    魯一棄的手還搭扶在獨眼的腰上,所以他可以極其方便地從腰上拔出了一支駁殼槍。


    獨眼從王副官死去的手下身上收來了兩支步槍兩支手槍,但他沒有都給魯一棄,隻給了步槍手槍各一支,不是舍不得,獨眼自己又擺弄不來這些個玩意兒。他是怕魯一棄背著不方便,太累,自己便先替他帶著,需要是再給他。現在魯一棄正好需要手槍,便順手把獨眼腰裏插著的拔了出來。


    槍響了,在“鐵鷹雲”的嘈雜聲中,在獨眼和瞎子的嚎叫聲中,竟然顯得無比的清脆悅耳。


    一隻鐵鷹的翅膀散了,隻剩一隻翅膀的鐵鷹如同是被漩渦甩出,砸落在一側的山峰之上。許多的鐵刃羽毛在漩渦中飛舞了一會兒,也都不見了蹤影。


    魯一棄隻開了一槍,因為他現在已經不是像在道觀前那樣硬生生地打斷鐵羽毛,他現在打的是關節。關節是不需要打斷的,隻需要打脫開就行了。鐵鷹的翅膀往上揚起到最高,這應該也是關節活動到靠後上側的一個極點,魯一棄就是在這一瞬間將子彈集中關節的根部。於是關節脫出了,翅膀散了,鐵鷹落了。


    槍聲繼續響起,鐵鷹繼續掉落,鐵鷹順著山峰砸落穀底,發出“轟隆隆”的巨響,在山穀中久久回蕩。


    飄帶雲沒有散去,因為它們這個組合沒有完成一次撲擊。“鐵鷹雲”這種坎麵就是這樣,一次組合無論如何都要撲擊成功,哪怕被對手放空或者避過,它們都必須按原計劃的途徑撲過才行。


    魯一棄確實連續幹掉幾隻鐵鷹,但是空出的位置馬上有後麵的鐵鷹補上。而且隨著鐵鷹的掉落減少,半空中魚鱗雲裏又有鐵鷹繼續飛下,補充到飄帶雲中,圍住魯一棄他們繞圈的這根飄帶變成沒有盡頭的飄帶了,它的端頭始終牽在魚鱗雲中,不知道到底有多長。


    這漫天的鐵鷹要什麽時候才打得光,而且圍繞盤旋的鐵鷹們在繼續收縮逼近,這些沒有生命的玩意兒是不知道懼怕和畏縮的。


    魯一棄心中很清楚,自己雖然對稍一靠近的鐵鷹馬上就給予擊落,但是如果自己手中槍的子彈一打光,是沒有時間再填子彈的。即使“鐵鷹雲”突然稍稍退縮,讓自己有時間填滿子彈,照現在這種打法,時間一長,也保不齊自己會失手,這種處境的失手就意味著生命的終結。


    必須繼續尋到“倍加複列”主點,就像穆老頭說的那樣,找到“鐵鷹雲”的主點。“鐵鷹雲”的排列是有順序的,而這種機械排列的順序是要有領頭的,也可以說是控製的,找到這個點也就是找到“鐵鷹雲”的主點。


    飄帶雲的排列不是雙雙而至。這根“帶子”是雙鷹、三鷹、四鷹再三鷹、雙鷹排列的,也就是雙向波浪形,但其間的距離並不相同,這是因為這帶子已經盤旋成螺旋狀了,這樣數量不等的排列如果要這樣的形狀中保持距離一致就無法正常飛行。


    魯一棄隨手打下一隻鐵鷹,借這樣一個緩衝,他辨別出這根飄帶從下到頂這樣的波浪形應該有四個。於是魯一棄想到了對稱“倍加複列”,一二波頂端相連,取連線中心一點,三四波的波頂也同樣相連找到中心一點,兩中心點再相連,找出中心點,這個中心點對應到飄帶雲中有一隻離得最近的鐵鷹,相對圍在中間的對家,這鐵鷹卻是離得最遠的,而且它的上下和內側都有鐵鷹盤旋攻擊,似乎這樣一個組合撲擊與此鐵鷹無關一樣。


    就是它,魯一棄心中暗叫一聲,他甩手連續三槍又打落三隻鐵鷹,這樣就將自己和那鐵鷹之間清開了一個空檔。魯一棄趁著上麵的鐵鷹還沒有來得及補上位,將槍口瞄準那隻主點鐵鷹。


    槍響了,隻是“哢嗒”輕微地響了一聲,不是卡膛,是沒子彈了。


    這下子完了,鐵鷹雲不可能給一棄留填裝子彈的時間,盤旋的圈子迅速縮小,鐵翅掀起的風讓狹窄石梁、光滑冰麵上的三人變得搖搖欲墜。


    三人在驚恐中劇烈的搖晃,這讓瞎子手中盲杖亂舞,於是盲杖的另一端從獨眼手中甩脫。獨眼手中突然沒了盲杖,便也失去了和瞎子的相互支撐。他站立在光滑冰麵上的身體又在鐵翅掀起的勁風中亂晃,隨時都可能滑入身邊的深淵。他此時要穩住自己的身體隻有一個招式,一個極不雅觀卻很具實效的招式。那就是彎腰雙手撐地,像個畜生那樣趴著。但是他的趴下雙膝還不能彎,因為如果彎了,就會讓魯一棄失去支撐,身體前衝跌落。


    獨眼果然是這樣做的,他的姿勢做得不像什麽畜生,更像一張板凳,雙手雙腳都直直地繃在那裏。


    這樣的姿勢讓魯一棄一隻手扶住獨眼就可以站穩;這樣的姿勢讓獨眼背後背著的步槍有了一個往斜上方射擊的角度;這樣的姿勢可以讓獨眼的背部做槍托,讓魯一棄一隻手就可以瞄準射擊。


    槍聲再次響起,比剛才的槍聲更為清脆高亢。因為這是威力比駁殼槍要大得多的步槍。


    原本清開的空檔已經被其他鐵鷹補上開了位,但是子彈擊還是透過眾多鐵鷹身體的間隙中了魯一棄尋到的那隻主點鐵鷹,子彈也擊中了鐵鷹翅膀上那個鐵羽毛的關節主點。鐵鷹的翅膀碎了,鐵羽毛飛散得漫天都是。


    主點鐵鷹落了,卻沒有砸下懸崖深穀,因為它的上下和旁邊都有鐵鷹,因為它是這條飄帶的主控點,所以它砸在其他鐵鷹的身上,砸到旁邊的又反彈回來砸到下麵的。


    被砸的鐵鷹又撞到其他的鐵鷹,鐵鷹落下或移位後,上邊又有鐵鷹補位而下,於是整個飄帶上的鐵鷹都碰撞糾纏到一塊兒了。鐵鷹毀了,不,應該是鐵鷹組合成的飄帶雲毀了,它們如同一掛鐵流的瀑布狂泄到山穀之中。


    山穀在轟鳴,山峰在顫抖,積雪飛揚成霧,樹木斷折如鞭。


    石梁上的三個人被這樣的情形震撼了,他們在懷疑,這樣砸下去,會不會將那山峰砸倒。


    魯一棄也已經蹲下,並且用一隻手撐住石梁冰麵。他這是下意識的反應,不論誰的頭頂出現這樣一幅天地變色、山巒顫栗的情景,都會將自己身體縮到最低。


    獨眼已經不像板凳那樣撐著了,他雙膝跪在冰麵上,要不是他的腰背還支撐著魯一棄的一隻手,他都恨不得趴在石梁上,身體緊緊貼住石梁的冰麵。


    瞎子躍了高子,他從獨眼和魯一棄的身體上方躍了過去。這是因為鐵鷹落下的聲音讓他聽出石梁的盡頭離他已經不遠,從那兩個人上方盡全力躍過差不多可以踏上另一側有樹有土的山坡。他躍高子還有個重要原因是狂泄而下的鐵鷹中有一隻直往他頭頂落下,他要再不跳,他就會被切成肉塊、砸成肉泥。


    瞎子躍過去了,他沒有踩到山坡,他還是踩在冰麵上,而且是石梁水源處的冰麵,那裏的冰麵像饅頭一樣高起圓滑。


    這樣的冰麵就算是賊王也無法站住,曾經的賊王腳下一滑便往石梁一側的懸峭壁下落去。


    這樣的冰麵賊王站不住,瞎子卻能站住,因為瞎子手中有盲杖,一支堅韌的可伸縮盲杖。盲杖彈出伸長的一段紮在山坡上,深深刺進一棵枯死大樹的樹幹。盲杖掛住了瞎子的身體,穩住了瞎子的腳步。因為成為瞎子而懊惱了大半輩子的賊王可能隻有今天此時才慶幸自己是個瞎子。


    落下的鐵鷹沒有砸倒瞎子,卻砸在了石梁的冰麵上。獨眼和魯一棄都清楚地聽到冰麵的“哢哢”響聲,接著石梁兩側掛結住的冰麵大片滑入了穀底。


    可怕的事情出現了,魯一棄和獨眼都感到腳下的冰麵鬆動了,獨眼的夜眼還見到了水,從冰麵下流動的水。冰麵與石梁之間已經有了鬆動後的間隙,堆壘凍結起來的冰層再也阻堵不住水源,水的流動更讓冰麵的牢靠程度迅速降低。


    更為可怕的事情出現了,又一隻鐵鷹的斷翅落下,貼著吊掛在那裏的瞎子,砸在水源處那凍結得像個大饅頭似的冰麵上。石梁上的冰層斷裂了,一大整塊冰麵在順著石梁的坡度往下滑動,而一棄和獨眼就趴在這塊冰麵上。


    魯一棄和獨眼兩個無從借力,隻能隨著滑動了的冰層一點點地墜向深淵。


    東北人的口味比較重,他們吃的菜喜歡鹽重、油重、辣子重。就好比這桌上的一大盆豬骨頭燉蘑菇幹加粉條子吧,聞著就油腥味、辣子味隻衝鼻孔。但是天寒地凍的,又是坐在一個四麵無遮擋的布棚子裏,這樣的菜再加上半斤燒酒,一碗堿子麵,準能讓你吃出火炕的感覺出來。


    吃飯的棚子裏沒幾個人,飯棚子外麵倒是人來人往。這樣的偏僻小鎮難得這樣熱鬧,要不是今兒是大冬,又趕上年底出山貨的大集,這裏恐怕除了能看見白雪就是林木了,連個野獸都懶得到這樣一個被山嶺和樹林包圍著的小鎮來。


    俗話說,大冬小年,小鎮過年都沒今天熱鬧。過年時出貨的、進貨的都奔老家了,這裏反比平常還要死寂。而今天,不但是個小年,也是收獲的日子,多少人忙活了一整年就在今天看成果了。


    比飯棚子更冷清的是棚子西邊緊挨著的一個鐵匠挑子,這裏的鐵匠是不開鋪子的,那樣會沒生意做。鐵匠一般都是挑個火爐擔子跟著大群的山客背後跑,這樣隨時可以給他們打工具、修工具。現在是年尾收工的時間,不管是做工具還是修工具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時間,一般要等到明年開春,所以雖然挑子的爐火很旺,卻沒一個生意。


    飯棚子的東麵是一小塊空地,沒人在那裏做生意擺攤子,因為距離這裏不遠疊堆著像小山一樣的原木,雖然用很粗的麻繩固定著,但山裏討生活的人都有這樣的安全意識,那裏是個危險區,是不能久留的。


    飯棚子對麵距離七八十步是一個簡陋的戲台子,吹的拉的坐了半個台子,中間一對男女甩著紅帕子搖著花扇子在唱二人轉。


    看戲的人不多,戲台子下麵大多是看貨、收獲,侃價、稱重的人。隻有少數幾個出了貨,並且得了好價錢的,才心情愉快地看著戲台上盤兒亮、聲兒脆的女戲子想入非非。


    最熱鬧的地方反倒是在這場子的東側,那裏圍了一大群的人在吆喝著叫罵著,那是個賣木頭的攤子,攤主擼著袖子,拿著一把又長又大的弓形鋸,就像是個賣肉的屠夫。他賣的木頭是論斤算價的,因為他麵前隻有兩種木頭,鐵線金花楠和紅玉脂矮鬆,這兩種木頭都是難成材的稀有木種,以前是專們用來雕刻佛龕佛像、壁掛擺設進獻到宮裏的。


    飯棚子裏的人也沒有在看戲,他們吃飯吃得很專注,似乎棚子外麵熱鬧的一切和他們都沒有關係。


    瞎子端起粗瓷碗連灌三大口燒酒,這是他當賊王時留下的習慣,喝酒總是先灌三大口過下酒癮,然後再慢慢地品。從他臉上露出的愜意笑容可以知道,這裏的烈性燒酒很對他口味。


    獨眼的笑容有些嚇人,這是因為他臉上兩道很長的傷疤讓他的笑比哭還難看。除了臉上的傷,獨眼的手上也有一個怪異的傷疤,這道傷口繞他左手掌整整一圈。這幾道傷疤雖然沒有致命危險,但是它們卻常常讓獨眼和魯一棄想起夜鬥“鐵鷹雲”的驚心動魄。


    魯一棄也有傷,但是不容易看到,因為是在他的背上,那是兩支鐵鷹的羽毛從他背部深深地插入,刺透棉衣,刺入**,幸虧是在右後背,要是在左後背,說不定就刺破心髒沒命了。


    那夜在分水石梁上,他們腳下的冰層已經有一半滑出了石梁的邊緣,但是他們兩個人卻都站不起來,也移動不了身體,因為他們腳下稍微的一點動作都會讓那冰層迅速滑出石梁。


    但是這樣下去他們還是死路一條,必須想一個自救的辦法。


    魯一棄沒有辦法,他雖然表情異常平靜,但心中卻是恐懼到極點,他害怕死亡,雖然在北平城裏的那個院子裏多次遭受死亡的磨礪,但是他還是非常懼怕死亡,甚至比原來還要懼怕。因為現在他的身上負有重任了,他不能死。


    獨眼的嘴中依舊在嚎叫,但此時的嚎叫聲音卻低多了。因為他沒有將所有精力都放在嚎叫上,他的一隻手在跪著的身前忙碌著些什麽。


    就在冰層滑出石梁的瞬間,獨眼勇敢地擲出身體前橫放著的一樣東西,什麽?“雨金剛”。“雨金剛”飛到石梁另一側的山峰上,從一顆大樹的兩個粗大枝杈間穿過。“雨金剛”的傘把後麵好像牽係著什麽東西,獨眼就在身體往石梁下墜落的同時,左手一抖,“雨金剛”張開了,張開的“雨金剛”掛住了那兩支粗大的枝椏。


    獨眼沒有忘記魯一棄,墜下時,他的右手反手緊緊抓住魯一棄的前衣襟。魯一棄也死死抓住獨眼的腰帶,他心想,總算兄弟一場,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魯一棄和獨眼拉扯著一起滑落到石梁一側的懸崖下。獨眼發出一聲慘呼,差點沒把魯一棄的耳朵給震聾了。但這聲慘呼不是垂死的呼叫,而是因為徹骨疼痛而發出的呼叫。有了這聲慘呼,也就有了魯一棄和獨眼兩人的性命。


    “雨金剛”的傘把上係著一根細絲,一根很細很細但卻能承受住兩個人體重的細絲,“天湖鮫鏈”,魯承祖從垂花門口的坎麵上解下來兩根,給了魯一棄和獨眼一人一根,說是能派到用場,果然,才過了一天,這物件就救了兩人的性命。


    獨眼的輕身功夫不如瞎子,他知道自己要是躍高子的話躍不到另一邊的山峰上,再說他身後還有個魯一棄,自己是絕不能丟下他的。他之所以能想到用“天湖鮫鏈”加“雨金剛”的招兒,是因為他下意識想掏“遷神飛爪”飛爪扣實點,但“遷神飛爪”在院中院過“陽魚眼”時已經失落了,他掏到的是“天湖鮫鏈”。於是他在緊要關頭,竟然用一隻恐懼得有些顫抖的手在“雨金剛”的傘把上係好“天湖鮫鏈”,竟然還勇敢地在滑動的冰層上回身擲出“雨金剛”,掛住大樹的枝杈。


    “天湖鮫鏈”掛住了兩個人,但是細細的“天湖鮫鏈”也勒入了獨眼的左手掌。獨眼是將“天湖鮫鏈”在手掌上纏繞了一周,堅韌的“天湖鮫鏈”就像圈形切刀一樣將獨眼手掌切出一道血縫,並且直勒到骨頭。獨眼的慘叫就是由此而來,但是他沒有鬆手。


    掉落的鐵鷹砸在石梁上,一時鐵羽亂飛。有著鋒利尖刺和刃口的鐵羽毛在獨眼的臉上劃開了皮肉翻卷的血口子,還有兩支深深刺進了魯一棄的右背部。


    “鐵鷹雲”沒有全部落下,半空中的魚鱗雲少了一小半的時候,那飄帶突然斷了,操縱“鐵鷹雲”的人不是傻子,也許他從沒遇到過這樣情況,也許他從沒體會過失敗的滋味,但是已經有這麽許多的鐵鷹落下了,毀掉了,他也應該從驚愕和呆滯中省悟過來了。


    “鐵鷹雲”退走了,不退走又能怎麽樣?它們已經失去製服和消滅對手的把握。雖然“鐵鷹雲”還有其他好多攻擊方式,但是操縱它們的人不敢再試,損失太大了,大得他無法向門中上司交代,而且遭遇這樣的損失,是他們門中有“鐵鷹雲”這道坎麵以來的第一次,還讓偏偏讓他碰上了。


    落在山峰一塊凸出岩石上的魯一棄,背上紮了兩支鋒利的鐵羽毛,他的傷勢比獨眼要重多了,鐵羽毛紮得太深,大概傷到了肺部。魯一棄的口中咳出了鮮血,他的眼光已經茫然,開始有昏厥的前兆了。其實此時要是對家繼續采用其他雲形組合進行攻擊,傷重的魯一棄已經沒有能力再分辨出組合的主點,也沒有能力繼續槍擊鐵鷹了。


    獨眼背著魯一棄,瞎子在背後托扶著,他們翻越了麵前的山峰,這一路他們再沒遇到一點阻攔和危險。


    來到官道的三岔口時,昏迷的魯一棄突然醒了過來,不知道是因為獨眼攜帶的傷藥靈驗,還是由於其他什麽原因需要魯一棄現在醒來,反正他醒了,還開口說話了:“不要走官道,往東北方向尋小路走。”


    第八節:鬧處襲


    獨眼和瞎子都聽清了一棄的話,但是他們都沒能理解,於是站住沒動。


    “對家‘鐵鷹雲’雖然厲害,但是隻用這樣一個坎麵對付我們似乎顯得單調了些,他們應該知道我們是從院中院裏衝出來的。我覺得對家這次調動追擊不會這樣托大,肯定是王副官他們一行人誘走了對家什麽坎麵,對家沒想到我們會分兩路走,調動坎麵來不及,隻好用現成的坎麵兵分兩路。”


    魯一棄咳了一聲,這次沒有咳出血來。


    “他們很快就會發現王副官他們不是正莊,隨後就會擊中人馬全力對付我們。對家有理由認為我們會往西與王副官他們會合;也有理由認為我們拋出王副官他們一行誘他們往西,而我們實際掉頭在往東;當然,他們更有理由想到我們會往北去尋離這裏最近的土寶;所以這三條路我們都不能走,隻有往東北方向尋小道走,才能給我們爭取最多時間來擺脫對家。”


    獨眼默不作聲,思忖良久,終於咬咬牙,恨恨地一跺腳,往布滿積雪的山坡上走去。


    瞎子的表情是愕然的,魯一棄突然改變路徑他似乎也十分的不情願,好像破壞了他什麽計劃,讓他渾身都在難受,腳步與背著魯一棄的獨眼相比,顯得十分的艱難。


    到達這個林區的小鎮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這一路他們翻山越嶺鑽林子,乘過馬車、雪橇、冰爬犁,能走到這裏速度已經算是很快了,這幸虧是有獨眼和瞎子陪著他走,要沒這兩個高手,憑魯一棄自己,恐怕一年都走不到這兒。還有就是魯一棄感覺到背後始終有對家在追趕,要是沒這種感覺,他們也不會走得這樣快。


    這個偏僻的鎮子再往北就是一條猶如黑龍的大江,據說離著這裏不遠,曾經是滿人祖先集居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麽,當他們走到這裏的時候,魯一棄感覺不能再往前走了,差不多到地兒了,因為他開始有種不舒服的反應。那種滋味很難形容,就像是遇到極其凶險前的預兆一樣。


    最近這段時間,魯一棄都在研究和《機巧集》一起掏出的那塊玉牌,但是上麵的文字真的很難看懂,而且不知為什麽,這些看不懂的文字並沒有像前幾次那樣在他腦海中排列組合成他能看懂的語句,他隻能憑著自己對各種古文字和符號的了解一個字一個字地去破譯其中的意思。


    玉牌上每行文字的前麵都有一個符號,這些符號是八卦的爻形。從這些爻形魯一棄很容易就辨別出巽位的爻形,八卦的巽位代表東北方向,於是他著重分辨這一行的文字符號,最終也就認出“金”“黑”“母體”這樣幾個字。他們在這周圍也轉悠了幾天,也沒發現和這幾個字有關的什麽地名和建築。


    獨眼也笑吟吟地喝了口酒,雖然他現在的笑容特別難看,但不知道為什麽,最近這些日子他特別喜歡笑。大概是因為他身體內的“三更寒”蟲卵沒有發作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這些天在林子中輕易就掏了幾座墓穴,讓他成了一個不小的財主,讓他們三個可以衣著光鮮有吃有喝。


    其實魯一棄那天讓往東北方向走,他心中是極其矛盾的,往西往東,可以繞個彎兒繼續往滄州行進,他就有機會找到易穴脈幫他除了蟲卵,就算碰上對家,也是個生死各半的場麵。但是這要往東北方向走,他要活命的希望就渺茫了。他之所以下定決心聽從魯一棄的吩咐,其實已經決定舍了自己的性命,隻要保得魯一棄安全就行了。開始幾天,每到夜裏他就讓瞎子用“天湖鮫鏈”將自己捆綁起來,但奇怪的是,他體內的“三更寒”蟲卵一直都沒發作,甚至連點發作的跡象都沒有。於是他很開心,而且隨著日子的延長,他越來越開心。


    魯一棄沒有喝酒,他扒拉著一大碗堿子麵,麵條雖然扒拉得很快,其實到嘴的並不多,因為他沒認真吃麵,他的眼睛和感覺已經在外麵的人群裏尋找和發現。斑斕的玉石“弄斧”掛在他胸前晃悠著,並不十分引人注目,但肯定會讓一些人十分的注目。


    這幾天他們三個沒一點收獲,所以一棄覺得應該找人來幫忙,於是便趕了這裏一年中最大的集,並且將那“弄斧”掛在胸前。他知道,見到這東西,和魯家有關的人會來找他的。


    魯一棄突然放下手中的麵碗站起身來。


    獨眼見一棄站起來,趕忙咽下口中塞得滿滿的粉條,也站了起來,並隨手提起身邊的“雨金剛”。


    瞎子沒站起來,但他也停止了嘴中的咀嚼,側耳從周圍的聲響中搜尋異常。


    獨眼和瞎子都無法搜尋到什麽異常現象,這種現象隻有魯一棄才能感覺到。


    魯一棄從人群中突然感覺到一種久違了的靈動氣息,這種氣息他大多是在北平的時候在琉璃廠和鬼市上才感受到的。氣息是綿長的,久久不斷層層疊疊,每一次的氣息起伏是強勁有力的,隱約中還有暗青色的光澤夾在氣息中溢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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