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魯聯已經意料到這一點,意料到了如果還要中招,那簡直就是個弱智了。所以,在高手作勢還未躍起的瞬間,魯聯已經躍出,他躍出的方向不是過廊外麵,而是過廊前麵,他的身體繞過釘咬了他的砍刀的那根廊柱,縱身到了過廊的前一個間隔。他的右手一把抓住那個間隔的上簷花格框,將自己身體懸吊在空中。


    是的,他用的是右手,是因為他的身體麵朝過廊裏側,身體繞過廊柱,側身向前躍出隻能用右手抓住懸吊,也是因為他的右手破“無影三重罩”時受傷脫臼了,所以必須要用右手。


    右手抓住,身體吊住,側向前縱,於是身體旋轉擺起。除了魯聯,還有好幾個人聽到骨骼的“嘎嘣”聲,魯聯發出一聲慘叫鬆開右手,身體正好擺回,如同一個大米袋重重地橫砸在他剛剛繞過的廊柱上麵,整個過廊被撞得一陣抖動。


    攔阻的高手躍起擊空,便收勢停身,穩穩地站在了過廊的欄座上,他稍稍側身,正好看到魯聯摔落在地。高手在這院子一直看著魯聯破坎殺扣,魯聯哪裏受傷,他都非常清楚。他知道魯聯如此的狼狽是因為慌亂無措中用了受傷的手,於是他在期待魯聯由於慌亂無措再出昏招,讓自己將他扔出過廊。


    魯聯麵部表情極度痛苦,他腿腳艱難地站起,速度雖然不慢,但能看出,疼痛讓他的動作有很大的變形,而且他正如高手所料,再出一個昏招。


    大概是因為右手的疼痛告訴了他,右手不能用,於是他剛一站起,左手就單掌劍形,對著欄座上的高手腹部直擊過來。


    本來這樣情形的魯聯應該是往過廊中躲避,然後調整好狀態在堅持在過廊裏纏鬥,可是他卻不知因為什麽發昏了,竟然在摔得蒙頭轉向的時候反向高手進攻。這正和高手所願,雙手將魯聯左手一個纏繞,一個雙鞭提甩,魯聯的身體便直飛出過廊,身後帶起一溜兒飛起的血珠。


    魯聯這樣在戰場拚死血鬥過的士兵,越是劣境,越是絕處,他的頭腦就越是清醒。他躍出時就已經算好右手抓握的角度,吊起的身體一個扭擺,就已經將他脫臼的手腕複了位。身體重重摔出撞在廊柱上,是他故意用這樣的方法震動那釘咬砍刀的廊柱,鬆鬆廊柱咬住砍刀的力量。


    魯聯單掌擊出,正遂高手所願;高手將他提甩而出,正遂魯聯所願。身體飛出的同時,魯聯的右手已經堅定地握住了自己那把烏青厚背砍刀,並輕巧地將它從廊柱上拖出。刀已在手,他沒有劈,沒有剁,沒有砍,隻是借著高手將他拋甩出的力量,將砍刀刃口輕輕在高手的項邊一帶。


    高手到死都沒明白魯聯的右手什麽時候又能握刀了,也沒明白他的右手什麽時候有刀了。他們兩個是一起摔出過廊的,高手雖然摔出去沒有多少遠,但他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了。而遠遠摔出的魯聯則一個翻滾重新站起,再次衝躍入畫舫過廊,魯承宗緊隨其後,兩人一同衝到了小樓的門前。


    魯聯經過過廊時,順手將放在那裏的背筐拎在手上。他沒在小樓門前停留,而是從小樓的沿水欄道直接走到小樓的前麵,站在石頭平台上麵,警惕且仔細地環視著周圍的一切,特別是那怪物躍入的墨綠池水。


    魯承宗銜住刻刀,雙手食指迅速扭動,解開了小門上的“狗尾雙蝠扣”,輕輕一推,小門無聲地打開,看來這門是經常開啟的,要不然那門樞不會摩擦得如此光滑。此時魯承宗與魯聯便形成了一前一後、一內一外相呼應的狀態。


    魯承宗打開小樓門後,沒有馬上進到屋裏,而是從木提箱裏拿出一個圓球,輕輕地放在地上。這是一隻魯家“定基”一工用的“循坡球”,是磁土燒製,外圓中空的,球的裏麵灌有水銀。這球放在地麵上,會隨著地麵肉眼看不出的坡度滾動。


    “循坡球”在陳舊的木板地麵上緩緩滾動著,從一側的牆壁邊一直滾到中間的太師椅下。魯承宗知道,這樣的一個滾動痕跡應該是經常有人走過的,這樣才會出現一個被踩陷和磨損的軌跡。


    坎麵是不會有人經常踩的,除非是人為地將它做得低陷下去,那就是坎子行裏所謂的“金鉤倒掛”,也有叫請君入甕坎的。


    魯承宗很小心地蹲下看了看木板地麵,這木板地麵已經非常陳舊,而且是真正天長日久才會造成的陳舊,不是做舊做出來的,所以可以排除“金鉤倒掛”的可能。即便如此,他還是提著萬分的小心,循著“偱坡球”滾動的軌跡往太師椅那裏走了過去。


    “循坡球”停在太師椅下麵,也說明這這椅子的下麵是最低的低凹處,這情形隻有經常有人坐的椅子才會出現。


    魯承宗想都沒想,他也在這椅子上麵坐下了。他想知道經常坐在這椅子上的人在看些什麽。


    這個位置隻能隱約看到水麵和池塘邊沿,院子裏其他的景象就算看到點也看不清楚。魯承宗彎腰將椅子下的“循坡球”撿起,在椅子前一步左右再次放下。球原地繞了個圈,便朝著往石頭平台去的花格玻璃小門滾了過去。


    魯承宗跟在球的後麵,他先在“循坡球”繞圈的地方站了一會兒,然後便也朝著小門走去。小門是虛掩的,魯承宗撿起了“循坡球”,伸手輕輕推開小門走上石頭平台。


    魯聯正站在平台上,他已經不在警惕地查看周圍的情形,而是仔細的打量小門兩側立柱上懸掛的對聯立匾,目光和神情非常地投入。


    對聯立匾上的字是用嵌貝工藝做成的,每個字都散發著貝殼的幽幽光澤。內容很直白簡單,上聯:“捧水洗玉藕”,下聯:“提竹撥金蓮”。


    魯承宗見這這對聯也不由一愣,這副對聯裏似乎在表達些什麽。(文-人-書-屋-w-r-s-h-u)


    魯聯的視線慢慢地往上移動,最後落在二層的匾額上。“觀明閣”魯聯嘴巴裏喃喃地念叨一聲,但這一聲肯定不是說給魯承宗聽的,他從進到這園子裏來,就沒有和別人說過一句話。他微皺的眉頭突然一展,快步走進了小樓。他沒有像魯承宗那樣小心翼翼的循可行的軌跡行動,他好像是知道這樓裏沒有坎麵,或者有坎麵也不會動作一樣,直接快步奔上二樓。


    對魯聯的行動,魯承宗沒有表示出一點驚訝,他也沒有跟在魯聯的背後,而是慢慢蹲下身來,往池塘的水麵瞄去。


    “捧水洗玉藕,握竹撥金蓮。”這應該是夏日的景象,他在思考,他在遐想。仿佛自己重新坐在剛才的太師椅上,池塘裏是荷葉蓮蓬一片,幾個窈窕女子赤足挽袖,在石台邊洗藕剝蓮。


    不對,如果是在石頭邊,此處也是鋪滿厚厚蓮葉,如何可以捧起水來?這水麵不是在石台前麵。


    魯承宗抬頭往池塘的東側看去,那裏倒著魯聯破“無影三重罩”殺死後又燒焦的人坎,人坎的屍體倒在水中,身體卻半浮在水麵。水下有什麽東西撐著他們的身體。


    會是什麽呢?這水底除了自己看到的那個詭異恐怖的落水鬼還有些什麽呢?


    魯聯直奔二樓,他果然沒有踩到坎麵,隻是在要登上二樓的時候,他放慢了腳步,並將背筐護在前胸,那是害怕二樓有埋伏,因為那裏曾出現過鬼火般的暗青子,也有個麵具女人在那裏出現過。


    他的頭往上稍一探就又縮回,這一瞬間他已經將整個二層樓麵都看清楚了,上麵沒有人,空蕩蕩的。


    魯聯走到樓上,這裏雖然空蕩蕩地,卻並不是什麽都沒有,這個層麵有一件家具,一件明式的紅木睡榻。這件家具的存在是魯聯意料之中的,他知道從這裏可以找到他想得到的線索。


    魯聯將二層所有的窗欞都打開,然後他盤腿坐在了睡榻之上。


    姑蘇的園林中有種建築形式叫“俯月”,就是在一個恰好的位置修一座樓,或者亭,或者軒,結構可四麵通風,作賞月之用,正所謂“清風明月不須一錢買”。可為何要叫作“俯月”呢?因為賞月時不須仰首往天,這裏賞的不是天上之月,而是水中之月。建築布置的恰到好處,可以從這裏微微俯首就看到附近水麵倒映的明月。


    這裏是“觀明閣”,卻不知道是不是說日月均可賞,亦或是有其他意思。但不管它是什麽意思,魯聯的心裏卻很清楚,他要觀的是什麽。


    魯聯在榻上稍稍移動了一點位置,他原來坐的地方沒有發現自己想得到的。但他卻始終沒離開睡榻,他堅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因為他讀懂了“捧水洗玉藕,握竹撥金蓮。”這副對聯,這雖然描繪的是采蓮藕的情景,其實暗喻的是男女房中之事。邊做房事邊賞日月,能在何處?隻能在這“觀明閣”的睡榻之上。


    魯承宗也讀懂了對聯,上聯中捧水,得“水”;玉藕,玉為石,石屬土,得“土”。下聯中握竹,竹屬木,得“木”;金蓮,得“金”。這副對聯中有金、木、水、土,唯缺火,而這對聯描繪的情景中這四行不離這池塘,是不是池塘之中暗藏有“火”?


    “觀明樓。”魯承宗仿佛又聽到魯聯喃喃的聲音,對呀,得火則明,觀到明,便得到火,對家曾經不就是借火得明的嗎?


    那兩具被燒得焦黑的人坎屍體怎麽不沉下去,這水下肯定還有固架封罩,雖然這池塘麵大了些,封罩做起來很難想象,可是對家這樣的人家什麽事情不可能。這封罩不會是死封罩,應該有口子,不然他們怎麽觀得到明,取得到火。


    口子在哪裏?應該在剛才落水鬼下水的地方,也就是池塘布滿蓮荷之後可以捧水的邊緣。魯承宗知道口子在哪個點,因為他既看到落水鬼下水的位置,他也看到水麵翻騰水花的位置。


    魯聯沒看到落水鬼下水,他那個時候正跪著爬著嘔吐呢,他也不一定知道水麵下有封罩,但他現在也知道了水裏有個口子在那裏,他比魯承宗更清楚準確地看到了那口子。


    他終於找到一個恰當的位置,其實他是換了一個方向,他從榻尾朝向榻頭,這是一對男女在這榻上交歡時應該有的方向和角度。於是,他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月,也看到了日。


    在深綠的水麵下有個彎月形,這彎月比深綠色的水顏色還要深許多,打眼會以為是個黑色月亮。魯聯知道,在這個月亮的範圍中,不止是顏色深這麽簡單。這深邃的顏色隻是說明它的水深也將會是非常可怕的。在月亮的中間恍惚有個白色的圓形,這大概就是藏在月亮裏的太陽吧。


    這日和月都不怎麽明亮,可魯聯卻還看到了比它們明亮得多的星星。也在月亮的範圍之中,星星閃爍出的光芒讓他心中一陣陣發寒。


    第二十四節: 徹骨寒


    (少年遊)鎖龍水道碧幽幽,神柳辨詭異。


    龍骨牆外,院邊亭上,六菱開壁來。


    隨手豎簽形不定,亂枝欲破風。


    揮灑自如,斷玉切金,哪似當年儒。


    魯聯從二樓迅速下到平台上麵,可在這個角度反倒看不到那些日月星辰了。但是魯聯記得那是池塘的什麽位置,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方向。魯承宗的目光也盯著那個方向,他們兩個倒是殊途同歸。


    魯承宗知道那個地方有火和落水鬼,那兩樣一個是他此行想要得到的,一個卻是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而且,這池塘下有沒有布置什麽奇特坎麵,他不知道。特別是這池塘中的水,讓他看著就發怵、發暈,他曾經就在同樣能見度很低的水麵下碰到過“百嬰壁”。


    魯聯也知道,如果得到的信息不錯,如果自己的判斷分析正確,那裏也有他想要的東西,但他也很清楚那東西不是隨便可以得到的,水中有讓他難以應付的坎麵和怪物,但是他更不敢下水,雖然他沒有見到落水鬼落從池塘的什麽地方下水的,但是他曾很短距離裏感受到那怪物的恐怖和惡心。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就像石台上多出的兩根石柱一樣。池水很平靜,園子很寂靜,平台上的兩人很安靜。聽得見小北風“嗖嗖”地撥動樹枝,劃動水麵。一片枯黃的樹葉從岸邊很高的樹梢掉落,翻滾著、旋轉著,從站立著的這兩個人的視線中飄過,輕盈而無奈地砸在墨綠的水麵上。


    “哢崩!”這一砸,砸出一聲巨響,如同是封江的冰麵突然裂開,如同是百丈懸崖上的冰掛突然斷下。


    “轟轟嘩嘩!”池塘水麵下的口子處水花翻湧,衝騰起一米多高桌麵粗細的大水柱。


    魯承宗和魯聯都呆了,這片枯葉會有這樣巨大的威力?


    秦先生擦了擦模糊的眼睛,其實他的眼睛很幹淨,剛才他的幾次擦拭已經將蒙住眼睛的血漬和煙熏火烤的汙漬都清除掉了,他現在的感覺是因為視線朦朧了,眼神不聚了,也難怪,這麽把年紀,又是個從不動拳腳的人,如此這番浴血驚魂,拚死鬥殺,不管是體力上還是精力上,他都很難承受。


    眼睛稍稍能看清以後,他翹首往四周仔細查看起來,這地方他雖然走過,可是在追趕青色身影時匆忙而過,根本不可能仔細查看。現在這麽一瞧,他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了。


    他用手中竹簽先指指小道的另一端,然後又在寫下“盤龍道”。


    魯天柳對秦先生的學問了解得最多,如果柳兒的“辟塵”一工算家學的話,那秦先生其實可以稱得上她真正意義上的師傅。她剛才見到“馭龍格”三個字的時候,她還有一種疑惑,覺得秦先生可能看錯了,因為老爹告訴過她對家的身份,那怎麽都不應該布馭龍格局。可是現在等秦先生又寫下“盤龍道”的時候,她至少可以肯定一點,秦先生的思維是清晰的。他這樣一個研究了一輩子風水的人,不會在風水布局上連錯兩次,而對家如果是亂局相、實伏坎的話,也不會在這“馭龍格”上連用兩次。何況對家怎麽都應該對這“盤龍為道踩足下”的布法忌諱才是呀。


    魯天柳閉上眼睛凝神靜氣,這一下她更吃驚了,陰氣已經將整個宅院籠罩,而且在這不斷升騰的陰氣裏多出了一些水氣,她的清明三覺能感受到極細小水珠在飄移撞擊,並且粘附在他們的身上。莫非真是個陰世魔龍在吐納喘息?


    “嘩。”“啊!”忘我狀態的魯天柳被濺起的水花聲和人的驚呼聲驚醒,這聲音來自前院那邊。他們三個都回頭往天井那邊看去,天井裏沒有什麽變化,還是那麽平靜。他們三個相互看了一眼,這對視的一眼證明他們都沒聽錯。


    “快!”秦先生的這個字寫得很草,龍飛鳳舞的,鄭五侯肯定是看不懂。魯天柳看得懂,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是快點逃走還是快點行動?


    秦先生已經來不及解釋了,他邁步就往“盤龍道”那邊走去。他的步法蹣跚,速度卻是不慢。一時沒反應過來的五侯緊趕兩步才追到他的身後。柳兒走在最後,秦先生走後,她沒急著走,而是站在原地又深呼吸了兩下,這樣的深呼吸牽動了她的耳廓也微動了一下,做完這些她才轉身跟上來的。她心裏很清楚,要想將正門那邊作為自己人的退出之路已經不可能了。


    其實剛才秦先生趴在青石板上的時候,魯天柳就已經聽到地麵下傳來了怪異響動,這怪響本來是在岔路口的另一側出現的,可是從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會從地麵下鑽到天井下麵,並且秦先生爬到哪裏,這聲音追到哪裏,所以她用目光引導秦先生盡量躲避那充滿怨毒和仇恨的聲音,蜿蜒爬出。剛才她再次斂神聽了一下,天井那邊的一個怪聲已經變成一片怪聲,其中好像還夾雜有人拚死掙紮的聲音。


    秦先生走得很快,是因為他不想在那裏再呆下去了,剛才趴在石頭地麵上的時候,他有一種陷在沼澤中垂死掙紮的感覺,青石麵好像在往下陷。他也感覺到地麵下輕微的動靜,似乎是地獄的什麽冤魂要破土而出。他能感覺到的柳兒肯定也能感覺到,所以當柳兒拉著五侯跑開時,他一點都沒有驚訝,他的心中也在擔憂,身下的石麵會不會在他們三人體重的作用下,帶著他們一同墜入阿鼻地獄。


    他心中承受的極度恐懼讓他覺得心力不濟,胸口憋堵住的悶氣他用大換氣法都沒調節過來。他不清楚自己到底麵對的是什麽樣的對手,在這樣的環境裏,他不止是體力夠不上,他的腦力也很難支撐。


    剛才他在正廳之上,看到供奉的中堂畫竟然是一幅“異士屠龍”,對家的淵源似乎比別人告知的和自己想象的還要高深莫測。於是他想到了宅院門口河道上的拱橋,兩邊入房群而無路,應該是“駕龍鞍”;於是他又想到後花園單獨的一座戲樓,無前後房相疊,隻有過廊相連,應該是“定龍鎖”。於是他確信無疑地告訴自己:這所宅園子不是“潛龍格”,而是千年難見的“馭龍格”。


    秦先生的恐懼是因為他知道,在這個園子裏,生和死都會是痛苦和可怕的事情。可是他還必須在倆個晚輩麵前掩飾這種恐懼,他覺得這樣才能保證麵前這倆個孩子不會喪失求生脫出的信心和力量。搶著走在第一個,他是怕自己萬一不小心,出現些失態被兩個晚輩看到。


    “盤龍道”,龍尾在外,龍頭在裏,龍脊在上,龍爪在前。可是麵前出現的這道長長的起伏院牆是什麽呢?


    院牆上沒有門,隻有一個接一個不同造型的花窗,是用弧片小瓦做的花格。圍牆與盤龍道之間沒有花圃,沒有樹木,隻有狹長的一大片的草地,已經枯黃了的細密草地。這片草地往東有個圓月門,是在院牆上引出的一段隔牆之上。黑色的門緊閉著。往西沒有路了,那裏被院牆圍繞起來,靠那院牆有一座六角亭子,紅柱、紅梁、紅椽格,金色的琉璃瓦,能隱約看見亭子的橫梁、簷掛,上麵描繪著色彩斑斕的彩畫。


    “伊院牆是格龍骨!”魯天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自信地脫口說出,她剛剛隻是心裏在猜疑,根本就沒打算說出來。


    秦先生的臉上露出驚異和驚喜的表情,他知道帶魯天柳上龍虎山的那七天裏,幾位天師都沒說錯,這丫頭非同凡人,其靈性和三覺有仙家之能。掌教天師給了本《玄覺》讓自己給柳兒講講,誘發誘發她的靈性和體內異能,可是自己為了一個今天讓自己跪著叫太後的女人,竟然藏私,一直都沒給柳兒講過那部書,想想真是對不住這丫頭,後悔也晚了。


    魯天柳走到院牆的一個花窗前麵,往院牆那邊看去。院牆的那邊也有一條石路,路的旁邊沒有草地,隻有樹木。樹木都在石路的另一邊,種植得很密很密。


    柳兒閉上眼睛,她能聽到濕重的陰氣從那些樹木背後一層層升騰起來,聲音就和沉穩的心跳一樣。她還聞到了味道,很好聞到味道,是桂花油的香味,又像是玫瑰露的香味,這香味在慢慢朝她這裏移動。


    這香味兒是“百花蕊馥”,杭州“天字品女榮堂”的看家香料。


    魯天柳睜開眼睛,她看到一張戴著金色狸子麵具的女人臉,這臉緊貼著院牆的瓦片花窗,離她很近。麵具上的眼睛充滿怨毒和憤怒,麵具下麵的嘴巴抿得薄薄的,牙關卻是咬得緊緊地,因為那瘦削的腮幫上咬合的肌肉一棱一棱的,就像要從花窗瓦片的空隙裏鑽過來咬柳兒一口。


    突然出現的女人臉讓魯天柳心中一陣狂跳,脖頸處肌筋繃緊,一口氣憋住久久沒有吐出。但她麵部的表情沒有一絲絲的變化,身體倒是動了,一步一步平穩地往後退去,直到退到石頭路麵上,站在秦先生的身邊。整個後退的過程她的眼睛也一直盯視著麵具女人,目光中蘊含的撞擊力不但沒有隨著身體後退,反顯得越發熾盛。


    帶著狸子麵具的女人站在龍骨牆的外麵,她看著牆另一麵站著的三個人,心中像長出一團亂絲,糾纏盤繞著直攪到腦子裏,特別是那年輕女子的目光,讓她覺得這些亂絲將她的心髒纏住,並打了個活結,此時正在慢慢地用力、收緊。


    她心中的確難受,首先沒想到秦先生竟然進到了這裏,前麵的幾方布局肯定都給他踩豁了,她也沒想到秦先生的身旁會多出兩個年輕人,這說明自己精心設置特意用來對付魯家的布局豁了不止一處。她的心裏有數,如果隻是這麽幾個布局豁了也就算了,因為這裏畢竟不是專門布局困敵的場所,這裏是專門用來困那條龍的。可是不知怎麽的,目前的局麵變得有些難以控製了。


    昨晚,從北方連站飛鴿,送來書信,說北平的四合院被破,魯家一個年輕高手取走了暗藏的寶貝。於是皇上,不,現在還不能叫皇上,其實在這園子裏自己一直還是叫他兒子,手下也都隻是叫門長。他盡起園中和周邊精英高手往北進發了。臨走時飛鴿傳書讓南麵下一站調高手來護園子,因為魯家在這之前已經開始有動作了,先後進來過幾個人。


    她知道魯家在江南一帶沒幾個人,也知道他們的手段底細,因為自己在他們家下了根釘——秦先生。為了防止魯家趁著園子空虛突動手腳,讓自己措手不及,於是索性先下手為強。她命人將園中數個局擺活,並且還多加了一些套子,讓秦先生將魯家人引入園子。雖然局中動弦的竿子都不是老手,因為老手都被兒子帶走了,但他覺得用來對付魯家在江南這一處的那幾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秦先生倒戈,她沒想到,可也沒放在心上,她是他的知己,雖然隻有一夜之交,卻控製了他二十年,按道理這個人的性格和本事都不會造成大的威脅。還有魯家的另外幾個人,按照秦先生反饋,他們的能耐最多也就是能脫身而出,決無顛倒局相解鎖放龍的可能。


    可是現在,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魯家的人到底從何處借來的神通,那鎖住的死龍竟然動了龍氣,就連落水鬼也上岸了。前麵正門正廳處的形勢不知道怎麽樣了,但始終沒有暗號發出,就連秦先生已經到了龍骨牆了都沒有暗號發出。還有那個女孩,怎麽感覺這麽……


    牆那邊的三個人開始移動了,他們的意圖真的很明顯,他們看破了這裏的局相,這是要往龍首方向過去。


    女人在牆的另一邊和他們同步移動,邊移動邊從懷裏掏出一個響哨,甩手拋在空中。聲音是尖利刺耳的。


    靠近龍骨牆的的六角亭上落下了六根橫梁,紅色的繪畫橫梁。橫梁橫著落下卻是豎直落地的,剛著地,就立刻快速跑動起來,往柳兒他們三個這裏圍追過來。


    六個橫梁動作非常輕盈,就如同六隻輕巧的狸貓,可他們不是狸貓,他們是人,是殺人的人。每個人的手中都握著一對匕首,尖尖的,細細的,彎彎的,像女戲子在台上描的彎眉。六個人的動作是一致的,前後是有序的,他們的方位擺成個菱形,鋒芒犀利的菱形。


    “天菱開壁”,奇門遁甲陣法中的第五十五局,古時戰場上用於小股軍隊對大部軍隊的突襲突破,這天菱有六角,可以將任意一角做為菱尖衝殺,衝殺中隨時可以改換菱尖,變換攻擊方向,使得進退自如。而在這裏,這個殺局叫做“六菱衝圍變”,這是因為它不止可以對人群進行衝殺,對手人少的時候,它的菱尖一衝而過,如果未能將對手斬殺,那麽這六菱就將對手圍在中間了,接下來馬上就是六麵的合殺。


    鄭五候轉身提刀要迎上去,卻被秦先生一把拉住。秦先生沒多說話,此時的他也說不出話,隻是拉著五候快步離開石頭鋪就的“盤龍道”,走上了路邊的那一片枯黃的細密草地。柳兒本來是跟在他們後麵的,卻是先他們一步走上的草地,因為柳兒的“辟塵”一工是魯家**之力中唯一練習輕身功夫的,再加上她的反應快,所以是後發而先至。


    犀利的六菱已經離他們沒有幾步遠了,走上草地的秦先生反倒停了下來。他迅捷地轉身,將右手的那支竹簽插在了地上,然後從左手中再抽一支插下。速度很快,但動作不是太瀟灑,撅著**彎著腰,就像是開春時,在水稻田裏插秧一樣。


    這竹簽插下的順序排列倒不是像插秧那樣整齊美觀,有些七零八落,有些歪歪扭扭,間距也遠近不同。


    六菱的菱尖首先趕到,他看到地上的竹簽時已經來不及做出反應,更收不住腳步,因為他隻要一停步,後麵的陣形就要撞上來,他們的步法是同樣大小、同樣速度的,別人不可能瞬間和他做出一樣的異常反應。幸虧這樣低矮的竹簽他隻需要稍稍縱步就可以跨過。竹簽群中有許多空隙,他看準了一個較大的跨了過去。


    落下腳步時,他突然發現不對了,跑動中看到的竹簽位置和竹簽的實際位置不一樣,竹簽的歪斜的方向也不一樣。但是晚了,一根竹簽已經確切真實地刺進了他的腳底。


    “菱尖”的反應很快,他的動作變了,受傷的腳稍稍一踮,繼續用沒受傷的腳用力,身體往前撲出。他想盡全力從這片竹簽上撲過。


    眼見著他的身體已經完全越過了竹簽陣,可是他依舊沒有落腳點,因為鄭五侯持刀在那裏等著。


    同樣遭遇的不止菱尖,後麵並排的兩個,再後麵並排的兩個,都踩中竹簽,他們的步法動作都是一致的,麵對變故的應對方法也是一樣的。同樣撲出,同樣想越過竹簽陣。


    這讓鄭五侯很省事,他的“圈兒刀”隻快速地旋轉了兩圈,地上倒下四根橫梁,和他們在亭子上時一樣無聲無息。隻有一個橫梁看著自己斷落在地的一隻手臂和一隻小腿驚恐地慘呼著。唯一一個沒事的是最後麵的菱尖,他恰好能在竹簽陣前收住腳步,但麵前這瞬間出現的情景,讓他也和在亭子上做橫梁時一樣,一動不動,毫無聲息,所不同的是他站著,這更像立柱而不是橫梁。


    “亂枝撕風”,奇門遁甲第二十四局。在切金斷玉派的風水術語中叫“植林碎風護氣運”,就是在風口風道的前麵按九星八門方位種植樹木,要生死門互通,九星位互連,擋風掩氣,濾穢輸清,以保證所選宅址的風水不被勁風所破,家門氣運清爽連綿。


    但是此招要用在陣法上,卻有風動枝搖,動靜不定,影物同一,虛實不辨的奇妙功效,當年宋朝大將狄青擺“風林陣”破大南國驅獸軍,這“風林陣”就是從這“亂枝撕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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