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漲潮落,日月交替。


    百歲光陰靜默而過,對大多人類而言,百年很長,或是一生;但是對鮫人來說,不過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淩玥向往人類的世界,或是好奇,或是骨子裏那份的叛逆。


    她度過了無數的朝陽、落日,她也無數次遙望東方,在心中悄然埋下了一顆種子。


    隨著她年齡的漸漸增長,那顆種子也迅速發芽成長。


    終於有一天,她偷偷的遊過了經常待的礁石群,身處在從未來過的海水中,她的心髒緊張的在怦怦亂跳,但也有一絲喜悅激動。


    淩玥很快便慌張的返了回去,坐在礁石群上,打破規矩的內疚與她的對外界的好奇心爭執不休,但是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是,她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她好幾天沒有再來這裏,但當她再次來的時候,她遊出了距離礁石更遠的範圍。


    淩玥長此以往,不知道多少日子過去了,她也遊的越來越遠,並且深深沉浸在了這種快感之中。


    直到有一天,遙遠的海麵上,她看到了一艘漁船,船上有著一對年輕男女,是人類。


    淩玥第一眼就被嚇了一跳,登時潛入了海水深處。但是當她平靜下來之後,心中竟有些暗悔自己剛才跑的那麽快。


    之後好幾天,她都在這裏等著,可是船一直都沒有來,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失望。


    淩玥又往前遊,終於某一天,再次見到了那艘船。這次她沒有跑,而是躲在遠處偷偷看著。


    船上的那對年輕男女,在海風中,在日頭下,撒網捕魚,臉上始終洋溢著開朗的笑容,交談著。


    淩玥好奇他們聊的什麽,不過他們聲音消弭在海風中,她卻是聽不到的。


    她忍不住靠近了一些,才聽到這對年輕男女聊的都是極為平凡的事。


    “聽說,王老頭昨天捕了一條幾十斤重的大魚......”


    “.......好,今晚回去,我們去......”


    淩玥不懂人類的世界,隻是似懂非懂的聽著。後來,她聽的多了,才從中得知,這對男女原來滄海鎮的一對夫妻,滄海鎮靠著大海,鎮民世代也都多以出海打漁為生。


    她在日頭下,等待這艘船的出現;然後在夕陽下,望著男女依偎在船頭,漸漸消失,仿佛成了習慣。


    淩玥望著他們淳樸快樂的樣子,聽著他們的口中所描繪的世間生活,第一次覺得,人類其實也不像族人中說的那麽壞,甚至還挺有意思的。


    不知不覺的,她的情緒也隨著這對男女而變化,她會因為聽到一件搞笑的事,而傻傻的笑;也會聽到一件悲哀的事,而感到惋惜。


    她把自己代入了進去,仿佛她是一個人類,男女口中講的瑣碎小事,都是她正在經曆的。


    淩玥向往,但是在鮫人族祖訓之下,她仍是沒有與人類真正的接觸。


    直到,另一個人的出現,也是她悲劇的開始。


    淩玥不記得從何時起,這艘船上多了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每次都會隨著這對夫妻出海。


    她的好奇心也轉到了這個新成員身上。


    “水生,你往裏麵站,小心掉海裏!”這是小男孩第一次出現,那對夫妻對他說的話。


    “原來他叫水生。”淩玥這樣想。


    這個小男孩會在大海上興奮的歡呼,也會好奇的問那對夫妻:這條是什麽魚,那條是什麽魚?更會趁著夫妻不注意,偷偷的把小魚再放到大海裏。


    淩玥大感歡喜,人類也不是那麽貪心嘛!


    “水生,快過來撿魚了!”


    “水生,拉爹一把!”


    “水生,快,收網了!”


    隨著海麵上的一聲聲呼喚,水生在船上幹的活越來越重,曾經的小男孩也不見了,長高了許多,儼然成了一個少年。


    淩玥知道他是長大了,也為他開心。但是淩玥發現,那對夫妻的臉上卻多了些皺紋。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一切的變化,成了淩玥無聊漫長日子中最有趣的事。


    後來,那對夫妻頭上生出了許多白發,就連拉了幾十年的網,忽然也變的吃力。這些重活自然而然也都落在了水生的身上。


    水生身子健壯,眼神堅毅,甚至比當年的男子還要有力,但是他卻再不會對著大海興奮的亂叫,也不會再做偷偷把小魚放進大海的事了。


    淩玥看在眼裏,卻是有些不懂為什麽。


    再後來,婦人再沒有出現過,船上又隻剩下了兩個人,水生和老者都仿佛黯然了好一段日子。


    老者越來越老,他的腰彎了下來,身子也瘦了一大圈,甚至再不能平穩的站在船頭。


    淩玥知道,以前的黃昏,夕陽下,依偎在船頭的年輕夫妻,再也回不來了。


    她仿佛經曆了一段不屬於她的人生,經曆了生老病死,這也是她一次真正的感到難過。


    蒼茫海麵,被修補了無數次的老舊漁船,隻剩下了水生一人。


    沒有了歡聲笑語,也沒有人再喚“水生”的名字。水生獨自一人撒網、收網,一個人坐在船頭望著海麵,能沉默好久。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遠處角落,一直還有人在默默陪著他,隨著他喜怒哀樂。


    水生很少笑了,仿佛少了許多的蓬勃朝氣,甚至有時候已經黃昏,依然坐在船頭發呆,但沒有人提醒他。


    淩玥很想像以前的年輕夫妻一樣,喚他:“水生,該回去了!”甚至還想坐在船頭,陪他一程,如很多年前的年輕男女一樣,消失在天邊盡頭。


    可她不敢,她戀戀不舍的望了一眼她望了好幾十年的老舊漁船,轉身遊進了大海深處。


    天忽然黑了,黑壓壓的烏雲籠罩住了整個天空,風漸漸地起來了,海水也在不斷地湧動。


    暴雨沒有征兆的就下來了,宛如天撕裂的口子,伴著忽大的狂風,轟轟作響,仿佛不可一世。


    海麵也掀起了驚濤巨浪,一層壓過一層,令人顫抖。


    不知,那個人,可曾平安到家了?


    礁石群,淩玥從海中鑽出,望了一眼狂躁洶湧的海麵,向著遠處遊了過去。


    破舊漁船在翻騰的大海中如同一片葉子,左搖右晃,每次有浪打來,竟是都快翻了去。


    狂風暴雨中,水生無措的靠在船頭,巨浪打來,漁船一歪,他落入了無盡的大海之中,慢慢沉去,閉上了眼。


    不知道沉了多久,淩玥遊了過來,她這一刻忘記了族規祖訓,抱起了水生。


    她望著懷裏熟悉卻又陌生的人。這,就是人類的感覺嗎?


    水生得救了,他醒的時候正躺在海中的一座小島上,而他的漁船也正靠在岸邊,隻不過有異的是,此刻船頭上正坐著一個綠衣裳的姑娘,兩條腿隨意的耷拉下來,輕輕晃悠。


    淩玥察覺到了動靜,笑容在柔和的陽光下顯得格外的清澈純真,喜道:“水生,你醒啦!”


    水生望著麵前的陌生女子,呆了一下,隨即皺眉道:“姑娘,我們認識麽,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淩玥微怔,想了好久,才強自道:“嗯.......嗯,我猜的!”


    水生愕然,不過看著麵前如仙女一般的姑娘,也沒有太過糾結,又問,“姑娘,你怎麽會在這裏,是你救了我麽?”


    淩玥不知該如何說,便搪塞道:“嗯.......我也是和你一樣被水衝到這裏的!”說著,她便是從船頭跳下,光著腳丫走了過來。


    水生出身海邊小鎮,哪見過這樣的美貌純真女子,此刻麵對著她,竟是相信了下來,道:“是這樣啊,姑娘,那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淩玥。”


    “淩玥?”水生在心中默念了一句,然後發現她光著腳丫,踩在遍地硌人的石頭沙子上,便猶豫了下,脫下鞋子,道:“淩玥姑娘,你若是不嫌棄的話,你就先穿著,我皮糙肉.......”


    他未說完,淩玥便是接了過去,好奇的瞅了一眼,然後鬆鬆垮垮的穿在腳上,在地上走了幾步,“多謝你啦!”


    水生也笑了笑,然後兩人又聊了幾句,不過水生卻大為奇怪,這個女子仿佛對自己知根知底一樣。不過,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趕快離開這個小島。


    水生花了大半天時間修好了漁船,對著淩玥道:“淩玥姑娘,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吧。”


    淩玥聽到這話,心頭莫名一顫。


    她最後終究是坐在了破舊船頭,隨著水生,踏上了人世。


    淩玥對一切懵懵懂懂,剛到滄海鎮之時,鎮民都會多打量幾眼這個美麗無暇的綠衣女子,使得淩玥在好奇之中,也多出了幾分害怕膽怯。


    她到了水生的家,沒有陌生人時,她才放下心中的戒備,這屋子中所有的事物,也仿佛都吸引著她。


    淩玥開心的宛如個孩子一般。


    這是她踏足人世的第一天。


    在她離去的時候,水生問她,“淩玥姑娘,我們還能再見嗎?”


    淩玥望著水生,笑道:“會的。”


    回歸海中的淩玥依舊每天等著那艘破舊漁船,遠遠的望著水生。


    心靈手巧的她也會偶爾踏上滄海鎮,了解人類的一切。後來,她漸漸熟悉了這片地方,來這裏就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混入其中,怡然自樂。


    滄海鎮的鎮民也都知道了,他們鎮子有個叫水生的,不知道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


    淩玥會與水生一起出海,他們兩人坐在船頭,唱著水生教她的魚謠,離開海岸,駛向深海。


    猶如淩玥記憶中,那一對消失不見的年輕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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