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似隨意鬆散的站在這片空地之上,而俞安卻隱隱是站在正中的位置,正對著葉正奇,便主動開口答道:“是,我們都已經大致認識了。”


    俞安此時麵色平和,動作更是謙恭有禮,仿佛剛才在天香殿中那些不愉快的事沒發生過一般,葉正奇看在眼裏,心中卻產生了一絲別樣的情緒,本來還帶有煩躁之色的大臉上,此刻也顯得溫和了許多,點頭緩聲道:“那就好。”


    而後他又看向眾人,挺直胸膛,正色道:“你們雖說來自不同的門派,有些更是初次見麵,但你們都是我正道中的人傑精英,此番聚集此處,是為互相學習論道,提升修為,以便降妖除魔匡扶正道,所以相處起來也要和和氣氣的,更不要做一些有損師門形象的事!”


    葉正奇似乎在“師門形象”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眼神更是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林易。


    眾人皆是有所察覺,江明、李夢茹和鐵真三人雖然與林易接觸不久,但是經過剛才的事,心底也算大致明白一二了。而其中熟知林易性格的幾位弟子更是心領神會,隻不過礙於場麵也是一副十分自然的樣子,紛紛點頭稱是。


    “哎呀,葉前輩,您老人家過慮了。”林易忽然發出了聲音。


    葉正奇麵無表情,眼睛斜了過去,似乎是在等待他會怎麽說,此刻隻見林易俊朗的臉上全是莊重神色,正色道:“我們都是出自名門正派的弟子,哪一位不是道德高尚,心胸寬廣,那相處起來肯定都是以禮待之。”


    說罷他又悄悄瞄了一眼李夢茹,喜笑道:“再者一見如故,相見恨晚,自然也是和和氣氣的了!”


    看著林易一副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眾人皆是啞然。李夢茹卻不由的心中一陣冷笑,再次感歎到一個人的臉皮到底能厚到什麽程度。


    而聽到這番話的葉正奇也是表情奇怪,仿佛在壓製心中的好笑一般,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樣,在他的大臉上看起來頗有幾分滑稽,過了半晌,才失聲道:“道德高尚,說得好啊。”


    林易嘿嘿一笑,看起來倒是有些像被人誇獎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他不知道是真的聽不懂其中的話外之音,還是裝作不知,竟然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葉正奇看在眼裏,臉色也逐漸沉了起來,本來心情就不太好,這下便是再也忍不住了,胡子一翹,怒道:“還不明白麽,說的就是你!”


    林易登時笑臉一僵,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葉正奇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是卻又不願在小輩麵前失了風度,當下哼一聲,也不去看林易,調整好心情道:“這次你們來這裏,最為重要的就是觀摩石碑一事,想必你們也已經大致了解了,你們跟我來,這次就由我帶你們去天機塔,觀摩石碑!”


    說完便是自顧自的邁開腳步走了開去,餘忴霜和程笠也不遲疑緊隨其後,千佛寺的兩位僧人走在正中,俞安則是麵色隱約複雜,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林易,也不說話,便徑直跟了上去。


    林易被師兄這麽一瞪,臉色更是難看,不過還是擠出笑容,望向剩下的幾人,隻不過此刻看起來有些強顏歡笑的樣子,強自找話題道:“這天機塔,你們還不知道吧,有傳聞說是占據風水地勢,是一處極為重要的......”


    李夢茹也不去看他,隻是咂了咂嘴,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悠然道:“師弟,咱們走。”


    江明應了一聲,深吸了口氣,平複下心中的複雜情緒,叫上鐵真,跟著李夢茹而去,而林易臉沉了一下,慌忙追了上去,道:“誒,給點麵子行不行!”


    一行人很快的便消失了在了院子拐角之處,而天香殿的回廊之上,竟不知何時站著三個身影,為首的是一個消瘦滄桑的男子,正是雲孤鴻,而兩側分別是高大威嚴的齊方和美貌婦人蘇錦,此時三人皆是望著眾人消失的地方,怔怔出神。


    過了許久,蘇錦忽然柔聲道:“那孩子長的真的很像小初師妹。”


    她聲音很輕,似乎是在感歎一般,又像是帶著些許的傷感。


    雲孤鴻出神的望著遠處,怔然不語,隻有微風拂動了他的幾縷白發,在耳畔輕輕搖晃。


    蘇錦輕輕望去,眼神卻是忽然變得複雜起來,仿佛帶有心疼,更似有幾分別樣的感情,輕聲道:“師兄,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放不下她麽?”


    雲孤鴻緩緩閉上了眼,似乎深陷在了回憶之中,往日的種種浮上心頭,頓時苦不勝情,深吸了口氣,澀聲道:“她的一顰一笑我至今都還在記在心頭,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樣,我也有想過忘記,可是卻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說著他突然睜開了眼,滄桑的麵容之上忽然掠過一絲痛楚神色,聲音暗啞的道:“更何況她死在我的麵前,而我卻眼睜睜的看著,這叫我如何能夠忘記。”


    不知為何,蘇錦麵色忽然有些發白,嘴唇輕咬道:“你恨嗎?”


    麵對這個沒來由的問題,雲孤鴻卻沉默了許久,仿佛在窺探自己的內心深處,或者說是在直視自己的內心,良久,輕喃道:“我又該恨誰呢,是恨她為一情字,走錯了路,棄正道所不顧,還是該恨顧淩雲大義滅親呢。”


    這席話卻令蘇錦、齊方二人紛紛動容,身為同門,他們自然也知道這段隱秘往事的,隻不過平時不願表露的雲孤鴻還是第一次如此直接的說起。


    隻見此刻他溫潤的眼神中多的更是平淡,是那種故人已逝,往事休矣的釋然,不過聲音卻多了些疲倦與蒼涼,道:“這世間的道理莫過於此了,誰又說得清呢,小初是為尋求心中之情,顧淩雲是為正道千百年來的清規戒律,或許,他們都沒錯,而我.......至始至終隻是一個局外人罷。”


    看著師兄失落無比的樣子,一旁許久不說話的齊方突然冷哼了一聲,似乎是在發泄心中的不滿,憤聲道:“師兄你重情重義,小初又活潑善良,敢愛敢恨,當年你們站在一起誰不說是極為般配的一對,相處又是何等融洽,隻不過你不善於表露心跡,這才........”


    說到這裏,齊方看向雲孤鴻,而修為比他高深許多的師兄,頭上竟然已經有了白發,一時心中更是百感交集,憤憤不平道:“若是小初沒死,一切都還有轉機,師兄你也不會黯然神傷,要怪隻能怪顧淩雲,竟然對自己同門師妹下的去手!”


    蘇錦麵色微白,悄然望向雲孤鴻,隻見雲孤鴻麵上隱約複雜,輕搖了搖頭,嘴唇微動,有些艱難的道:“小初對我是何心意我是明白的,我也不奢求什麽,隻要能遠遠看著她就好,即便她如今人已經不在了........”


    說著他抬頭望去,幾棵枯黃梧桐孤零零的在院中靜默,風兒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響,他淡淡的笑了笑,道:“念著她也好。”


    蘇錦也望向遠處,眼眸深處卻盡顯無奈的澀然,心中不禁有些苦笑,自始至終,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齊方卻是愣了一下,想到自己道行地位皆是一等一的師兄,竟然心中有著這樣的千般苦楚,一人獨自承受,當下心中也是一陣不好受,深處更是有一股莫名的陰鬱之氣,不由的目光冷了幾分。


    雲孤鴻說出這些話,似乎平靜了許多,也感受到了齊方的異樣,沉默了片刻,緩聲道:“齊師弟,其實怨不得任何人,是我自己走不出去罷了。”


    世人皆知天下正道領袖雲孤鴻愛而不得,可是誰又知道他的心係之人卻被曾經的摯友當麵所殺呢!


    這其中的酸楚恐怕隻有他自己才能感受的到,可是提到恨,他卻又不知道該恨誰了,隻有心中那份深深的思懷。


    齊方抬起了頭,深吸了口氣,沒有說話。


    雲孤鴻看了一眼他,忽然道:“我們梧桐城與淩雲劍閣世代交好,更是同氣連枝,以守護天下蒼生為己任,俞安那個孩子資質很好,處變不驚,心思縝密,想必也是下一任淩雲劍閣的閣主,下次對他盡可能和善一點。”


    說到這裏,他盯著齊方,道:“你也別老板著臉,不然老的快。”


    齊方微微驚訝,師兄似乎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對自己說過話了,竟是一瞬間有些恍惚,曾幾何時,也是如這般經常打趣說自己太過嚴肅,應該多笑笑。


    不過他很快的便回過神來,冷哼一聲,轉過頭去,悶聲道:“我一直都對淩雲劍閣的人沒好感。”


    說完,突然又冷不丁的回過頭來,皺眉道:“還有啊,該多笑的是你,你看起來可比我老多了!”


    雲孤鴻怔了一下,而後笑的眉眼低垂,點頭歎道:“是,是,我最老了!”


    蘇錦看著兩人,也露出了笑容,不過很快的輕輕蹙眉,像是想起了什麽,可是卻又怕擾了這少有的溫馨,臉上稍顯猶豫之色,不過轉瞬便做出選擇,張口喊道:“師兄。”


    “蘇師妹,怎麽了?”


    雲孤鴻轉過頭來,看到她臉上的隱隱憂愁,也漸漸收起了剛才的難得的舒朗笑意,眉間的數道縱紋也仿佛更加深了。


    蘇錦心中突然有些後悔,不過還是屏了口氣,低聲問道:“微塵的事,該怎麽辦?”


    齊方臉色也忽地沉了下來,梧心院身處梧桐城,雖說是當今第一大門派,但是身處凡塵之地,城中百姓眾多,也難免染上俗世煙火之情,所以更似一個大家庭一般,如今弟子失蹤,皆是心裏擔憂了起來。


    雲孤鴻默然了片刻,沉聲道:“剛才在與俞安問話之時,他條理清晰,言語真切,恐怕塵兒真的是如他所說遇上了魔教妖人。”


    蘇錦與齊方似乎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神情間並沒有多大變化,但其中的凝重卻是顯而易見的。


    三人皆是沉默了一下。


    過了半晌,雲孤鴻仰首望天,陰沉的天空之上,烏雲密集,遠處更是隱約有低沉的滾雷聲傳來,似乎隨時都會下起雨來,他的身形在此刻也顯得渺小了起來。


    “等天氣好些,參悟石碑這件事差不多也就了了,到時,就派他們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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