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宜聲自然不會把本該送給宜歌的東西交給旁人,他拿著那些隨便買來的小玩意兒,再加上幾句甜言蜜語,哄得宮紈心花怒放。


    他又是個臉皮厚的,放肆起來什麽話都往外說,很快羞得宮紈抬不起頭來,輕輕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後便撒腿往朝露殿跑去。


    大概又是要去向那漫天神佛祈福許願,求一個平安喜樂了吧。


    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應宜聲才轉過身去,從丹宮中取出給宜歌買的點心,確認那酥皮點心包裝完好,半點兒損傷都沒有,才晃晃悠悠地往去慣了的無雨閣走去。


    這世上的神一個比一個忙,哪有空理會微不足道之人的小小心願?


    宮氏下分四門,由宮氏統率,應宜歌不過是“宮徵”門下的弟子一名,好不容易才突破金丹期,按理說本該與眾弟子群居在山音殿,但應宜聲置底下弟子非議於不顧,把應宜歌接到無雨閣同自己同住共寢,兩人日日相對,倒也安然自樂。


    還未靠近無雨閣,應宜聲便聽到了一陣珠落玉盤似的樂音,奏的是《陽關三疊》,音律卻不似往日熟悉的清透明亮,斷斷續續,聲聲都透著窒息的氣悶。


    他淺笑一聲,推開了無雨閣大門。


    樂聲稍遲,背對著他的少年別過頭來,瞄了一眼進來的應宜聲,立即背過身去,繼續演笙,隻是那樂音越發淩亂,曲不成調,明顯是在賭氣。


    應宜聲懶怠地靠在門邊,一直等到應宜歌自己都聽不下去自己的演奏,把排笙丟到一邊、回過身來怒視著自己,才笑眯眯地抬手搔一搔自己的側臉:“宜歌,生氣啦?”


    應宜歌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張嬉皮笑臉的臉,強行轉開了視線,可等他看清應宜聲手上提著的東西後,憤怒的表情就有點兒繃不住了。


    應宜聲一搖三晃地蹭過來,取了一方琉璃盤,跪坐在地,把點心紙包拆開,把內裏的點心一個個取出,壘在盤中,把盤子端過來,放在應宜歌手邊,順便滑稽地衝他挑了挑眉。


    應宜歌哼了一聲,把視線別開了。


    見狀,應宜聲伸手勾住了應宜歌的脖頸,撒嬌似地晃了晃:“那件事我是開玩笑的。還真信了啊。”


    應宜歌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些,抿了抿唇,拈起一塊棗花糕,咬在嘴裏,含含糊糊地怒道:“……有你這樣開玩笑的嗎!”


    應宜聲又湊得近了些:“……我還以為你很期待呢。”


    應宜歌差點兒嗆住。


    咳嗽了一陣後,他才緩過一口勁來,剛想發難,雙唇就被及時地吻住,很快他就失了力氣,任由應宜聲胡來一通。


    一吻終了,應宜聲伏在他的身上,笑道:“宜歌的嘴倒是甜得很。”


    聞言,應宜歌的臉紅了,胸腔一下下起伏著,想發火卻又發不出來,聲調軟軟道:“……瞎說什麽啊。”


    應宜聲不再言聲,居高臨下地看著弟弟,直到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難堪地轉到一邊,囁嚅道:“兄長,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好……我們……”


    從小與他一同長大,形影不離,應宜歌就如同應宜聲的影子一樣,從未離開過他身邊,幾乎一切判斷事情好壞的標準都是從書本上學來,偏偏此種歡好之事書上並沒有教過,他隻能從應宜聲身上習得,因此應宜聲可以毫無顧忌地對他大放厥詞:“……這世上兄弟皆是如此相處,我們隻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對了。”


    應宜歌本能地覺得不安,肩膀微微發抖,應宜聲把唇落在他的鎖骨處,輕輕地吮吸舔咬,引得他的身體兔子似的抖動得更加厲害。


    懷裏抱著個瑟瑟發抖的小家夥,應宜聲覺得有趣,就隨手拈了一塊酥油餅,塞進他的嘴裏,應宜歌乖乖地接受了投喂,緩緩地咀嚼著,腮幫子一動一動的,活像一隻小鬆鼠。


    等把人哄得差不多了,應宜聲才嬉笑著提出了要求:“乖宜歌,幫哥哥個忙好嗎?”


    應宜歌立刻機警起來:“什麽?”


    應宜聲把想要掙紮起身的應宜歌重新按了下去,曖昧地用指尖點按著他殷紅的唇:“不是和阿紈師妹相關的事情。山陰鳳阜山上有妖邪出沒,你替我去除一下吧。”


    應宜歌懵了一下:“為什麽你不去……”


    應宜聲把小家夥往自己懷裏一箍,又惹得懷中人身子一抖,他枕在應宜歌肩膀上,貓似的伸了個懶腰:“……懶。”


    應宜歌:“……”


    見他麵色又變差了,應宜聲用手指撩著應宜歌與自己相同的麵部弧線,笑道:“……再說,跟林正心出去,累得很。這人假到了骨子裏,我半分交遊不想和他有。”


    一聽兄長說累,應宜歌就猶疑了起來,應宜聲趁熱打鐵,籠著他的腰身,湊在他耳邊低語:“……沒事兒的~和林正心一起去,你跟在他身後,不同他多搭話便是。除妖時也不必多費心出力,反正我每次同他去剿妖,都是在後劃水。”


    應宜歌無奈地歎了口氣。


    應宜聲曉得這便是應允的意思,便又吻了他的側臉:“乖,兄長去替你尋你愛吃的栗子酥,等你回來,嗯?”


    應宜歌別扭了一下,豎起兩根手指:“……要十二個。”


    應宜聲噗嗤一聲樂出了聲,害得應宜歌兩腮通紅後,才將他緊緊箍在懷裏,笑道:“要多少,兄長都給你。”


    ……


    噩耗傳來時,應宜聲正買了一室的瓜果點心,擺得到處都是。他將二十多顆栗子酥用線細細綁縛起來,吊在床頂上方,玉片子似的交互碰撞,隻要抬起身子就能吃到。


    應宜聲躺在床榻上,雙目微闔,前襟大開,胸口袒/露,他信手戳一戳其中的一顆,立即引得其他的栗子酥連鎖搖動起來,有一顆直墜而下,應宜聲耳朵微動,淩空一抓,便把那脫離原位的栗子酥抓在手心,往上一拋,重又接住。


    外麵隱隱傳來騷動聲,越逼越近,應宜聲漸漸聽出這喧鬧聲是衝著無雨閣來的,不禁蹙眉。


    他厭煩有人來打擾自己的清淨,但他還是立即翻身坐起,迅速把身上應宜歌的衣服理好,對一側的銅鏡露出個羞澀單純的笑意,確定表情不會出錯後,才跑到了門口,拉開了門。


    迎麵而來的是林正心,但裝容卻和他往日的整肅幹淨不同,他的右臂被劃破一個口子,天青色的袍袖被鮮血沁得透濕,紫金發冠也被打落,被兩個下級弟子一邊一個地攙著,一與應宜聲打上照麵,便淒聲喚道:“宜歌,應宜歌!”


    應宜聲突然有了極其不妙的預感,胸口一通亂絞,疼得他臉色慘白,竟是未等林正心開口,身子便順著門框委頓了下去。


    他一臉不可置信地把手掌壓在自己的心口位置,又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不明白那股痛楚自何而來。


    林正心在應宜聲跌倒的瞬間跟著跌倒在地,淚水也順勢奪眶而出:“宜歌師弟,是我沒用……沒能保護好宜聲師弟,宜聲師弟他……被妖魔暗算,中劍後墜下鳳阜山崖,生死不知……”


    一聲雷鳴在應宜聲腦海中炸開,陣陣餘音嫋繞,最後演變成低喃的耳語。


    “哥哥……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好?”


    “……十二個栗子酥。”


    “……等你回來。”


    應宜聲如醉酒般站起身來,手中捏著的一枚栗子酥順著台階滾落而下,那細微的滾動聲,於他而言,恍若報喪的鍾磬。


    跌跌撞撞地撥開聽到響動雲集而來的人叢,應宜聲茫然地向前走去,口中低低道:“……丁香餛飩。”


    臨走前宜歌還沒能吃上一口……


    宜歌應該是還在氣自己,跟自己開玩笑的,所以……所以,自己去道歉,去求他原諒,接他回來,讓他看看他們的屋子,看看他賠罪的心意,他興許就不生氣了,就願意回家了……


    他沉浸在無盡的幻覺中,唇角浮現出了奇異的微笑,肩膀卻被人搭住了。


    林正心渾然不覺眼前的人有異,隻當他是應宜歌,用染滿血的手掐住他的肩部:“宜歌,節哀……”


    應宜聲猛然轉頭:“滾!”


    林正心驚得倒退一步,眼前的人眼角沁下一道血痕,嘴角卻還掛著一絲淩厲可怖的媚笑。


    一時間,林正心陷入了錯亂之中。


    ……眼前的這個人,是誰?


    一個極其可怖的念頭在林正心的腦海中發酵起來,一瞬間令他手腳麻涼,不能言語,本能地放開了雙手,護住了自己的腰間袍帶。


    那裏原本掛著一枚錦囊,現如今卻是空空蕩蕩。


    他的眼珠左右轉動兩下,便作傷重,不支倒地,眾弟子忙來攙扶,自然無暇顧及應宜聲。


    而林正心半眯著眼睛,隔著層層人群,看著那個如癡如狂、踉蹌奔走的人影,後背津津地生出寒意來,每一寸毛孔都被恐懼放大。


    ……但願,但願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


    ……


    鳳阜山上千裏煙波,雲濤微茫,山崖下更是林瘴彌漫,潮氣嗆喉,隨處可見腐爛的動物屍體在發膩黏糊的葉泥中,偶爾一腳踏上去,會發出屍骨碎裂的喀嚓聲。


    林間有一個蓬頭垢麵的人影閃過,他的手按在一棵樅樹上,待到手撤開,便在粗糙的樹皮上印下一個新鮮的血手印。


    七天了,已經七天了。


    他已經有七日沒見到宜歌了,宜歌在這黑漆漆的深山老林之中,一個人孤零零的,肯定要害怕。


    從小宜歌便不識得路,哪怕走過幾遍還是會迷途,若無自己帶著領著,他找不到路,回不了家,會餓肚子……


    自己殺了這山上所有的活物,不管是遇見的林鹿,還是山上作祟的豹妖及其小廝,都一應屠了,將屍身藏在一處山洞中。


    ——若是找到了宜歌,他就不缺東西吃了。


    想到應宜歌抱著東西吃得香甜滿足的模樣,應宜聲的唇角便浮現出一個燦爛的笑顏。


    他想得太過出神,腳下傳來清脆的哢嚓一聲,才叫他神魂歸位。


    低下頭,發現地麵上有一處異常的隆起時,應宜聲陡然一陣心悸,嘴角卻高高地揚了起來,他砰咚一聲雙膝砸向地麵,徒手將那被高度潮濕的林葉覆蓋的身體刨出。


    正值夏季,山林中潮氣正旺,蛇蟲出沒,短短七日光景,應宜歌的身體就已經被蝕空了一大半,隻剩半張臉和曆曆清晰的骨架。


    應宜聲卻笑了起來,他摟起那已經幾乎散架了的骨頭,俯身在那腐爛生蟲的右臉上落下一吻後,將骨架小心翼翼地打橫抱起,欣喜道:“宜歌,找到你了……跟我回家……”


    “我給你備好了東西,就在山洞裏。”


    “哥哥的什麽都是你的……”


    喁喁細語間,應宜歌連骨髓都被蛀空了的臂骨垂脫下來,砸在地上,幾塊指骨都鬆脫了開來,應宜聲慌不迭去撿,這才發現,那森森白骨的掌間,原先還緊緊捏合著一個小巧的錦囊。


    這針線活兒,應宜聲熟得很。


    他也有過這樣一個錦囊,是宮紈繡的,常常用來塞給應宜歌買零嘴兒的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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