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繁星皓月,大地冷光如晝,從高處俯瞰幽穀,像是月光中張開的一張黑暗的大嘴,正吞噬著天地之氣。幽穀中的蘭若寺靜謐矗立,沒有一絲的聲音,即使偶爾蟲鳴,也不忍打擾這裏片刻。


    月光被高崖擋住,蘭若寺在一片漆黑之中,寺前的樹影隨風舞動,發出呼呼的嗚咽之聲,映襯著幾座新墳,讓人瘮得害怕。


    漆黑中有一盞豆亮的油燈,在孤獨地、頑強地閃爍著,它的存在,給了蘭若寺星星之火的生機。它的存在也告訴世界,這裏還有生命,還有生機,還有未來。


    黃山和應文對著燭光而坐,應文垂手低眉不語,可黃山卻覺得又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堵在心頭。他總覺得眼前這個應文有些怪怪的,但他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到底是哪個地方怪。


    或許是最近的事情太多,讓大家都隨時隨地換著心情生活吧。黃山也隻能這麽心裏告訴自己,因為事情的變故會影響心情,心情的變化會影響一切。


    “叔父,”黃山最後打破了沉寂:“以後的路,艱難萬險,我想知道您現在心裏到底做什麽打算。不管您做什麽打算,侄兒一定會陪您走下去。”


    應文抬了抬頭,雙掌合十,默念了一聲佛號問道:“賢侄,你希望我該做什麽樣的打算呢?你是不是想問我,是要複國還是就此老死深山?”


    黃山一時語噎,應文的問題真是他所想問的,隻是有些話他說不出口,也不好說出口。隻有從應文嘴裏親口說出來的話,他才信。


    應文見黃山不說話,便自顧自說道:“世人都說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說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閉眼了。世人都說皇帝好,金銀權貴都在了。直到一天火光起,落魄江湖誰知曉?”


    “刀兵也好,和平也好,富貴也好,權力也好。本都是一場空,本都是過眼雲煙。這世上沒有萬歲,彭祖活八百歲,也是傳說。誰都會有離去的一天,真到了這一天,還不是一堆枯骨?所以,你問我做什麽打算,我就隻能這麽說。”


    見黃山迷惑不解,應文歎了一口氣接著問道:“想聽我講個故事嗎?”


    黃山點點頭,應文隨即便娓娓道來,聽著應文的講述,黃山越來越驚訝,越來越覺得原來這世界是這樣的。


    “太祖皇帝還是吳王的時候,先父就是吳王世子。太祖為了培養世子,讓他讀書習字,學濟世之言,立身便是安邦立國。其後四處征伐,太祖都帶世子在身邊。”


    “後來諸王子出生,都不能讓太祖改變其立長子為儲的初心。古來諸多廢長立幼者皆亡國,太祖更是深諳其道。所幸運的是世子也很努力,是一個有道仁者,因此也常與太祖爭執。”


    “後大明朝建立,四方征伐也逐漸趨於平和,天下大定便要整理朝綱。太祖所起兵故舊,都是淮西勳貴,為了使得大明朝不再像黃巢起義一般打下江山而收不住江山,太祖便開始著手以文治國,並且逐漸削減淮西勳貴的勢力。”


    “直到後來,太祖大病,愈後疑心加重。他恐怕有一日殯天之後,太子軟弱,並不能將恩威與這些淮西勳貴,於是便舉起屠刀,開始誅殺功臣。駙馬都尉歐陽倫開始,其後藍玉,胡惟庸,李善長等等文武百官,因害法被殺者數以萬計。”


    “太子力爭,不忍殺人,便再一次與太祖爭執。太祖拾起地上荊條,用手將荊條上的刺盡數抹去,鮮血淋淋。太子惶恐,太祖才說道:‘我抹去這些刺,是為了讓你拿著的時候不被刺所傷。’至此之後,太子每念及殺生太重,時常臥病不起。”


    “然而太子並沒有等到手握荊條的那天,一日恍惚間落水,後一病不起最終薨與東宮。太子臨終前曾力諫由四弟燕王即太子位,可太祖不肯,說廢長立幼之舉將會是大明朝的隱患。於是太祖立長子長孫為儲,是為皇長孫。”


    “皇長孫年幼且柔弱,恐不能勝任,於是多次上書請廢,太祖亦多次駁回。忽一日,太祖病重,恍惚間將四子秘密召回,坦言要四子輔佐皇長孫。四子長跪於地,涕泣淚流,並發誓會終其一生輔佐皇長孫。”


    “四子如此說,可暗地裏從江湖上招攬死士充斥軍營,並多次派江湖人士暗殺皇長孫,幾次都幾乎成功。後來皇長孫在一次外出時,又遇上危險,正當緊要關頭,一少年突然如天神般降臨,解除危機。”


    “後來,皇長孫與這少年惺惺相惜,結義為異性兄弟。這個少年為了義弟四處奔波,最後戰死袁州府風雲山莊。”


    黃山心頭一震:這說的不就是師傅麽?這皇長孫正是應文,沒想到中間會是這樣的。四子燕王,一邊喊著效忠,一邊暗自培養實力。真的是表裏不一的小人,可偏偏這樣的小人,如今高坐廟堂,君臨天下。


    黃山一邊暗歎命運的不公,一邊暗自對朱棣之所為咬牙切齒,同時也對應文更多的生氣了同情之心,也未師傅的所作所為敬佩起來。


    應文頓了頓又道:“後太祖駕崩,當時朝廷之上有兩種聲音。一種以為皇長孫即位,既是遵從天意,又是遵從太祖遺旨。另一種聲音以為,大明雖立國幾十年,但外仍有北元之患,須有一位文武全才的皇子接替皇位。當時四子燕王呼聲最高,所以朝廷之上曾書信燕王,亦提及這件事。”


    “燕王極力反對自己為帝,並極力說明要立皇長孫為尊,並多次泣血上書以示忠心。甚至有勸進者,燕王都曾嗬斥。於是皇長孫便從此即位,可後來一場刀兵,燕王舉兵進入皇宮,後麵的事情,想必你都知道了。”


    黃山震驚了,他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是如此的曲折,更沒有想到的是當時的燕王朱棣會這麽下作,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既然他想要皇位,朝廷也曾給他皇位,為什麽他假意拒絕真心謀反?還有皇長孫朱允炆,在這些人當中捏來捏去,幾乎沒有自主。


    應文隨即起身,從窗外望向著幽深的峽穀,長歎道:“他的確是千古一帝,這東西本來就不是我的,本來就應該是他的。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可以什麽都給他甚至包括我的性命,如果我一死能夠讓他不再有後顧之憂的話。”


    “但是他必須告訴我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想隻要他告訴我實情,我是會原諒他的。否則,即使是我死了,我也不會原諒他。”


    黃山這時才明白,原來這裏麵有天大的誤會。應文隻想親口從朱棣嘴裏得到答案,而朱棣卻以為應文的存在會讓他有後顧之憂。應文不愧是一個忠厚者,即使落魄如此,想的依然是親情以及朱家的江山。


    可即使是有誤會又能如何?現在整個江湖對建文帝還活著的消息都沒有定論,王英臣之後,蘭若寺難免會傳遍江湖。可到了那時候,江湖上是殺他的人多還是保他的人多?還有錦衣衛,那都是些個個都凶神惡煞的人物。


    至於朱棣,即使是江湖上傳遍了建文帝的信息,他明麵上也不會痛下殺手,肯定會暗自進行。明裏暗裏,應文都危機重重。而能夠讓他們之間麵對麵的機會,又微乎其微,因此這樣隻會讓叔侄二人之間如鯁在喉。


    當然,還有兩種辦法可以讓他叔侄見麵:一是現在太子監國,如果能在朱棣出兵征討或者凱旋之時沿路設伏,或可以有機會。另一則是主動進皇宮,說明一切。可這二者都危機四伏,難如登天。


    天下已經安穩了,不能再起刀兵,從應文的話裏來看,隻要有利於朱家江山永固,再多的犧牲他都可以做。或許隻要能得到朱棣親口認錯,一切都會好辦。


    對!去京城,去皇宮,最起碼從目前來看,這是最好最穩妥也是風險最可控的辦法。隻是什麽時候去,該怎麽去,沿途又將如何保障隱秘,這才是重中之重。


    於是黃山輕聲問應文道:“叔父,侄兒有個大膽的想法,如果我能夠讓你們叔侄相見,也能夠讓他親口跟你道歉,你會放棄所有的一切麽?”


    應文意味深長地看了黃山一眼,沒有說話。黃山又立馬道:“叔父您可以放心,侄兒會保護您的萬全。倘若是非要死,侄兒也會像家師一樣,死在您的前麵。”


    應文搖了搖頭,他知道黃山是很誠懇的,他也知道黃山一定能做到言出必行。然而他或許是從佛之後看穿了許多,或許是淡然了許多。


    “不不不,”應文慌忙說道:“不可以再死人了,真的不可以再死人了。為了皇位,已經死了不少人了,如果再死人,那便是我的罪孽。若是如此,我即便是天天吃齋念佛,也渡不回我內心的罪孽的。”


    黃山迷茫了,他此時真不知道該怎麽做了,或許大家都需要時間吧。那樣也好,且隨緣而去,不如先暫時放下,先保住他平安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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