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玉菡和鴛鴦的婚事辦得極熱鬧, 馮紫英、陳也俊和柳湘蓮一幹世家子弟都來幫忙, 不但街坊鄰居都來了,便是忠順王爺也打發長史官來,賞了一份東西, 來送嫁的金文翔喜得渾身顫抖,餘者送嫁人等也都暗暗稱奇, 都道回去要說給賈母等聽。


    待拜了天地,進了洞房, 揭了蓋頭, 新郎出去後,送嫁的姑娘和蔣家現成的丫頭們忙服侍鴛鴦換下鳳冠霞帔,口稱奶奶。


    眾人見鴛鴦上穿大紅刻絲百子對襟襖兒, 下係著石榴遍地百褶裙, 束著宮絛,壓著羊脂白玉雕琢的鴛鴦玉佩, 一頭烏溜溜的好頭發梳著高髻, 綰著赤金累絲展翅鳳釵,鑲著瑰麗燦爛的紅寶石,含羞帶怯,端的鮮豔嬌麗,難描難畫。


    再看琳琅坐在一旁, 她如今已有八個多月的身子,行動笨拙,身段發福, 麵龐圓潤,未曾擦脂抹粉,粉腮上便現出幾點斑來,可和新娘相比,仍舊不遑多讓,身上裹著一件石青緙絲八團狐膁披風,愈發顯得嫵媚風流,怪道人家都說榮國府裏出美人,便是個三等丫頭出來,一般小家碧玉都比不得,看她們兩個便知道了。


    來吃喜酒的眾女眷們見了,都不禁十分讚歎。


    玉娘一麵讚,一麵歎,對琳琅道:“從前我說你出門子已經很有排場了,今兒個才知道,更勝一籌呢!你這兄弟媳婦不光模樣兒齊整得很,便是氣度,也不比你差呢!”


    琳琅笑道:“今日不同往年,自然不能相提並論。我兄弟媳婦自然是最好的。”


    說完,一麵帶鴛鴦給見過各人,一麵又與映紅說話。


    時隔多年,劉碩如今也已升到了六品武職,映紅現今二子一女,過得十分自在。


    映紅拉著鴛鴦的手讚個不停,道:“我滿心的讚歎,隻說不出來。當初你大姑子才出來沒多久,你女婿還沒出來。如今,你大姑子已經是四品恭人,你女婿生意也做起來了,雖不能說是日進鬥金,但一年也有幾倍的利息。真真你們都是極出息的,一般人家,如何能比?”


    琳琅道:“難不成姐姐家就是差的?淨說這些話!”


    映紅一想也是,自家雖不及楊家蔣家,但較之平民百姓,也是好了幾倍去,忽而岔開話題,問琳琅道:“你如今可見過聽雪?”


    琳琅不覺想起那個曾接自己初進北靜王府的丫頭,便道:“聽雪姐姐不是陪著郡主出嫁了麽?我們家雖年年也有禮送北靜王府,卻並沒有上過門,也不曾見過。”


    映紅歎道:“從前,我們都說聽雪是最伶俐不過的人,現今也不大好呢!”


    琳琅忙問端的。


    映紅指著琳琅,又指著鴛鴦,最後指了指自己,道:“我如今才知道,咱們這些出來的都是有大福的,留下,未必是富貴安寧。”


    說到這裏,又對琳琅道:“咱們倒是關起門來安安靜靜過日子,郡主出嫁後幾年,聽雪便開了臉兒,放在郡馬爺屋裏,一年也過不到一處去,今年好容易懷個哥兒。”話到這裏,突然想到琳琅有孕,不能提小月等事,便立即住嘴了。


    琳琅會意,便歎道:“當初聽說郡主也要放她出去的,她既不願,也隻能後果自負。”


    鴛鴦也是極聰穎的人物,聽完,焉有不明白的?不覺怔怔出神,想到了晴襲平芳等人,為了一個寶玉,她們也不知將來的命運如何呢!


    琳琅看她神色,便即了然,道:“襲人平兒也還罷了,隻晴雯芳官那樣,指不定怎樣。”


    鴛鴦一愣。


    翠兒卻在此時進來道:“請各位奶奶姑娘們入席呢!”


    眾人魚貫而出,隻有幾個未出嫁的女兒陪著鴛鴦,琳琅囑咐好一番,方出去。


    宴後,來客陸續散了,等女眷散盡,楊海才過來扶著琳琅道:“咱們也早點回去,你這身子,腿腳腫得不像樣,可不能再操勞。”


    琳琅早覺得乏了,便依了。


    回去後,楊海親自給她洗腳,並按了腿腳的穴道一回,琳琅方沉沉睡去。


    至臘月初三,琳琅便平安誕下一子,闔府人眾均喜上眉梢。


    楊奶奶又得一個重孫,對琳琅越發疼愛不已,坐月子更是十分留心,事事過手。


    虎哥兒新得了弟弟,便趴在弟弟小床邊,滿眼新奇,幾次想伸手去戳弟弟皺巴巴紅通通的小臉,均被琳琅阻止,笑道:“你做哥哥,該好好疼他才是,你戳他,豈不疼?”


    虎哥兒點頭,覺得有理,便不去欺負弟弟了。


    他皺眉瞅了一回,道:“媽,弟弟怎麽這麽醜?”


    琳琅莞爾道:“等過幾日,長開後就好看了,紅紅的臉兒也會變得白白嫩嫩。你小時候也這樣,長大後誰不說你可愛?”


    聽到琳琅誇讚自己可愛,虎哥兒十分歡喜,自此日日圍著弟弟轉,見證弟弟猴子屁股似的臉變得跟雪團兒似的,一雙眼睛跟自己一模一樣,不由得大呼奇怪。


    因老太妃之薨,小哥兒的洗三、滿月都不曾大辦,便是年也不曾過得熱鬧。


    滿月後,次子定名為楊勝,小名小豹子。


    話說自鴛鴦進門後,與蔣玉菡夫妻恩愛,不消細說,蔣家諸般內務琳琅都交給了她,蔣玉菡做生意結交的人極多,鴛鴦天天不斷地應酬交際,又要來探望琳琅母子,又要常去給賈母請安,一時也沒個消停。


    轉年到了仲春時節,這日鴛鴦來約琳琅去榮國府,原來探春的生日快到了。


    琳琅笑道:“昨兒是太太的生日,才去過,隻是那府裏不興太太奶奶們做壽,才沒熱鬧,也罷了。偏舊年寶玉的生日,我不曾親至,明兒三姑娘生日,你我如此大張旗鼓地過去,成什麽樣兒?打發人送一份壽禮過去即可。”


    鴛鴦一想也對,道:“姐姐說得是,我竟糊塗了。”


    還欲再說,虎哥兒抓著一個大風箏過來道:“媽,舅媽,出來放風箏!”


    琳琅與鴛鴦俱是一笑,方出去在院子裏陪他放風箏。


    鴛鴦用過午飯走後,琳琅又陪楊奶奶說了一回話,回來喂了小豹子奶,任由虎哥兒圍著小豹子轉悠,又唧唧咕咕地說話,叫翠兒下去給探春準備壽禮,便坐在屋裏繡花,今年是賈母的八旬大壽,必要大辦,自當精心備禮,因此她現今繡著一幅雙麵繡百壽圖。


    楊海回來見到,道:“你少做些針線,仔細傷了眼睛。”


    琳琅放下針線起身,擰了手巾與他擦臉,又將換下的衣裳搭在衣架子上,方笑道:“我留意著呢,從未做過這等本末倒置的事兒。”


    因見他臉色不好,眉宇間頗有抑鬱之色,便收斂笑容,問道:“出什麽事了?”


    楊海歎道:“西海沿子又亂將起來了。”


    琳琅聞言一怔,忙道:“你還要出征不成?”


    楊海搖了搖頭,自行倒茶喝盡,才抬頭凝視著琳琅道:“你也知道我的抱負,並不想圈在京城之中,本想戍守邊疆,原也與你商議過的。”


    琳琅走到他身邊,點頭道:“我知道。你說,你要帶咱們一家去。”


    京城固然富貴風流,琳琅卻更喜海闊天空的恬淡,即便是苦寒之地也安之若素,因此年前楊海一提,她便滿心願意,隻是小豹子還未滿百日,可不好上路。


    琳琅將自己心中擔憂說給楊海聽,道:“你若想戍守邊疆,我也不阻你,隻是略等等可好?至少要等小豹子滿六個月,不然他小孩兒家嬌嫩,路上又折騰,奶奶必定是第一個不放心的。奶奶都那麽大年紀了,何苦還叫她操心呢?”


    楊海苦笑,道:“我上折子請求,聖人不依呢!”


    琳琅見他神色,便知他不好受,一麵安慰,一麵納悶道:“這又是何故?”


    楊海正要說,小豹子忽然大哭了起來,夫妻倆忙過去,隻見虎哥兒站在小床邊,眨著大眼看著自己,一臉沮喪,道:“媽媽,你說我是哥哥要疼弟弟,可弟弟不許我疼他呢!”


    琳琅問道:“你怎麽疼他了?”


    虎哥兒便道:“我背三字經給他聽,媽,我已經把三字經都背下來,千字文也背了好些。”


    琳琅笑道:“必不是你的緣故。”


    說著,解開小豹子的繈褓,往下一看,尿布果已濕透了。


    見狀,虎哥兒方放下心來,嘻嘻笑道:“原來是弟弟尿床了,不害臊!”


    楊海遞了尿布過來,琳琅給他換下,收拾好了,才將小豹子放在楊海懷裏,小豹子睜大水亮亮的眼睛,撅著紅潤潤的嘴巴,看得楊海直笑,道:“虎哥兒有一大半像我,小豹子倒有一大半像你,瞧這小嘴巴,最像了。”


    虎哥兒拽著楊海的袍子,嚷道:“我也要看!”


    楊海方彎下身子,虎哥兒認真看了半晌,鄭重地道:“弟弟像我!”


    琳琅聽了失笑不已。


    轉眼間楊海麵上鬱氣疏散了些,方重新提起先前的話題,道:“到底聖人怎麽不許的?”


    楊海道:“還不是西海沿子的戰事鬧的。”


    琳琅想了想,道:“這也無理。既然不放你出京,怎麽沒讓你出征西海沿子?”


    楊海抱著小豹子,放低了聲音,仍是一陣歎息,道:“出征的是南安郡王。你素日常說,四王八公皆是世交,在朝中的勢力根深蒂固,深為聖人所忌諱,我本是平民出身,聖人又十分重用,自然不會叫我跟著南安郡王一同出征。”


    聞得是南安郡王出征,琳琅渾身一顫,正要說話,翠兒過來道:“奶奶,給榮國府三姑娘過生日的禮物已經收拾妥當了,還請奶奶過目再打發人送去。”


    探春好書法,所送者不過是筆墨字帖筆筒幾樣,還有幾色精致輕巧的泥人兒戲。


    琳琅檢視一遍,道:“明兒一早打發人送去。”


    翠兒答應一聲,次日果然打發毛大家的親自送過去。


    可巧元春在宮裏早打發兩個小太監送了幾樣頑器給探春作壽禮,合家皆有壽儀,湘雲笑道:“連娘娘都記掛著你,可見心裏疼你,我們就沒有。”又看琳琅送的禮物,頓時愛不釋手,捧著兩匣子泥人兒戲,給這個瞧,給那個看。


    寶釵笑道:“這也是三丫頭的為人好。想必姨媽每月進宮,必跟娘娘提過她。”


    湘雲聽了,笑道:“是了,若不是太太提過,娘娘如何知道?我原說太太疼你,果然沒錯罷?隻是太太吃齋念佛慣了的人,臉上淡淡的罷了。”


    探春道:“昨兒是太太的生日,隻是咱們家不興太太奶奶們做壽,不然也該樂一樂。”


    寶釵抿嘴一笑,道:“姨媽都記著你的好呢!”


    探春不覺想起幾次在賈母跟前為王夫人說話的情景,隨即一笑。


    湘雲又道:“原說愛哥哥病了些日子,沒空起詩社,好容易好些了,偏你過生日。也罷了,咱們定在初五如何?”


    眾人都讚同。


    飯後,探春又換了禮服,打扮得十分鮮亮,各處行禮不提。


    因彼時已出了國孝,賈母素疼探春,便叫人請了一班小戲,又擺了幾桌酒席,正看戲,鳳姐忽然風風火火地過來,端起探春跟前一杯酒便一仰而盡。


    探春笑道:“二嫂子這是從哪裏來?才說不見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


    鳳姐又倒了一杯酒吃,才道:“老太太打發我做事呢!我可不是你這麽個千金小姐,常日家十分清閑。”


    賈母在上頭聽了,一笑。


    寶釵道:“這鳳丫頭真真是忙得很,才好些,就又忙上了。”


    賈母叫鳳姐到跟前,道:“你急急忙忙地回來做什麽?莫不是你妹妹的婚事定了?”


    鳳姐忙道:“我妹妹許給保寧侯之子,擇定了五月初十進門,明兒我也得去忙著張羅呢!我來,是才聽得一個消息,跟老太太說一聲罷了。”


    賈母一麵為王子騰之女歡喜,一麵問道:“什麽消息?”


    鳳姐道:“當今聖上派南安郡王出征西海沿子呢!我想著,我們和南安郡王府交好了一場,得打發人去安慰老太妃一番,或者送些出征必備的東西。”


    湘雲聞言立時便道:“該去的,從前太妃就疼我。”


    賈母道:“既如此,鳳丫頭,你瞧著辦罷。”


    鳳姐方答應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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