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璉欲退尤二姐之親, 賈珍父子還想趁機去占便宜, 如何肯應?忙笑道:“咱們家什麽時候這樣迂腐起來了?你素日也不是這樣的人,今日倒想起這個了?”


    賈璉微微一笑,道:“什麽是迂腐?牽扯到我的身家性命, 我自然該小心。”


    他與賈珍父子也好了一場,況素知賈珍在逗蜂軒聚眾取樂, 便勸道:“大哥哥也該收手了,如今咱們雖不怕, 到底外人也看著, 倘若冷不防叫誰彈劾一本,竟是吃不了兜著走。”


    賈珍不以為意,道:“怕什麽?誰敢?”


    隨即醒悟道:“你莫不是怕人彈劾才退親的?你不必怕, 有我呢!”


    賈璉苦笑, 他倒不怕這個,隻是畢竟娘舅更要緊些, 他還想依靠娘舅博得前程, 將來好重歸正房呢,既然孔順不準他娶親,他聽著就是,橫豎就是個雪作肌膚花作腸的女子,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比她更標致的。


    賈珍又道:“好兄弟, 你真真不必在意這個,正經成親要緊。”


    賈璉連連擺手,道:“話到這個份上, 我還知法犯法?好哥哥,快饒了我!那些銀子我都不要了,還能怎樣?好在還沒讓那張華退親,倘若二姐有心改過自新,用我置辦下的首飾妝奩房舍下人嫁給他便是,再賞那家幾兩銀子置房買地過日子,也算一雙美滿姻緣了。”


    賈珍父子暗暗撇嘴,便是賈璉不娶二姐,也不能便宜了張華去,況且二姐也看不中張華衣食無著的落魄樣兒,還不如暫且養在閨閣中,偶爾得了空便去樂一樂。


    父子兩個仍要勸賈璉,奈何百般解勸不得,見賈璉鐵了心,心內雖奇異,隻道他畏懼鳳姐之威,也隻得罷了,幸而得了置辦首飾妝奩房舍下人等銀子也有上千兩,二姐三姐原也不是正經人,倒也能給尤老娘母女三人一個交代。


    他們卻哪知賈璉最是個貪財的,油鍋裏的錢還撈出來花,此時早已肉疼不已,若是尋常,哪裏舍得散出去,不過今日今時母舅嚴厲剛直,為前途計,隻得忍痛舍棄。


    榮寧兩府外麵一幹人沒有不知的,見賈璉變了個性子,都不覺暗暗稱奇。


    消息終歸是瞞不住,也不知誰說漏了嘴,竟叫裏頭知道了,自然也傳進了鳳姐耳中。


    雖說賈璉如今未娶尤二姐,但畢竟起過這個心思,鳳姐心內浸了一缸子的醋,跑去寧國府大鬧了一場,照尤氏的臉啐了一口唾沫,罵道:“便是我們家的戲子,也比你尤家的丫頭幹淨些,什麽醃h東西,也想賴在我們家占我們的便宜讓璉兒做那剩王八?竟還想對我取而代之?如今咱們去見官,再請族裏老人分辨個明白,天底下可有這個理兒?”


    一時又罵賈蓉:“天雷劈腦子五鬼分屍沒良心的下流種子!沒人倫的混賬東西!不知天高地厚,成日家調三窩四,淨幹些沒臉麵沒王法敗家破業的營生!自己玩過了不要的爛貨也敢往我們家送?花我們的錢養粉頭?虧得我對你們掏心挖肺,你們就是這樣孝敬我的?”


    哭天喊地,廝打辱罵,百般法子,鬧得寧國府天翻地覆,瞬息之間,傳遍了榮寧兩府,不但府裏都知道了,便是寧榮街外頭,但凡消息靈通的也都知道了,又笑又歎。


    倒是尤氏姐妹因此名聲大漲,雖是自以為金玉一般,也隻得含羞不出。


    寶玉一麵為尤氏姐妹擔憂,一麵又納罕道:“鳳姐姐平素也是極爽利俊俏的人,如何今日竟不顧體麵鬧得這樣?倒比那戲台上扮的妒婦還厲害些!”


    也沒人回答他,隻相繼去勸鳳姐,說賈璉到底挺住了沒入彀等語,又有賈母打發人親自來叫。鳳姐本就知道賈璉喜新厭舊的薄情性兒,料想絕非賈璉挺住了,必有其他緣故,難保他舊態複萌,隻不肯止歇,直到賈珍叫賈蓉捧了賈璉舍給尤家的一千兩銀子,鳳姐方挽了在尤氏懷裏撒潑打滾弄亂的頭發,又淨麵更衣,徑自回榮國府。


    賈母原疼鳳姐,可也不許她鬧,壞了賈家的體麵,不免說了幾句,待聞得尤氏姐妹嫌貧愛富,水性楊花,又恨她們不知羞恥,倒不怪鳳姐了,叫來賈璉罵了一頓。


    如今裏裏外外都知道了,賈璉好生沒趣,暗恨鳳姐不省事,然在賈母跟前也不敢反駁。


    孔順見鳳姐積威之下賈璉仍不改好色本性,不覺發了狠,每逢休沐,便叫賈璉來教他禮義廉恥,無日清閑。孔家本與賈家不親近,每次叫賈璉來,不許他跟賈家別人說,賈璉也想圖個清淨,每每都是借口吃酒出來,再往孔家聽訓。


    孔順念及亡妹,教導了賈璉兩個月光景,便為他謀了個禮部的主事之銜,令其上任,休沐時仍來聽自己教導。孔順深知賈璉品行,也不敢叫他外放,隻好在眼前先看一二年再說。


    至於鳳姐,孔順暫且決定冷眼旁觀,若是賢妻,且逐漸康複,便叫賈璉改過自新好好和她過日子,若非賢妻,好歹得有個章法拿出來。常言道妻賢夫禍少,賈璉雖好色,卻也沒做過什麽欺男霸女的事兒,不能因後宅不寧落得前途盡毀,無子無嗣。


    賈璉得了實缺,自然是喜之不盡,每日起早貪黑,兢兢業業,唯恐叫人笑話。


    鳳姐見賈璉忽然長進了,登時眉開眼笑,整日噓寒問暖,暫時也不拈酸吃醋了,畢竟賈璉有了實缺,日日都要上衙門去,五日休沐一日,也沒閑工夫去尋花問柳。


    又過了幾日,琳琅才得了消息,心中納罕之餘,也自為他們歡喜,畢竟賈璉未娶尤二姐,免卻了後麵鳳姐並賈璉多少罪,她可深切記得原著中鳳姐曾上告賈璉國孝家孝中停妻再娶呢,這可都是賈璉在抄家時被清算的罪名兒。


    對於原著中的尤二姐,琳琅十分不喜,且不說她嫌貧愛富在前,與指腹為婚之人解除婚約,又風流放蕩在後,與賈珍父子皆有不妥,甚至也常與寶玉廝混,實是輕浮虛榮已極,最後跟了賈璉,也不過是因為鳳姐之病不能好了等著鳳姐死後進去做正室罷了。隻是她又是一個封建社會的弱勢女子,美麗成了悲慘命運的源頭,逃不開大家爺們公子的玩弄。


    至於賈璉,他雖有良心,也的確機變,論起本性,終究不過是個負心薄幸喜新厭舊愛好皮膚濫淫之輩,絕非女子心中的惜花良人,在愛情上,鳳姐配他,著實是可惜了的,但在婚姻上,鳳姐卻用錯了對待丈夫的方法,導致賈璉漸行漸遠。


    都說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婚姻是一家子的事,經營愛情和婚姻,都要用對方法和真誠。


    楊海因笑道:“便是我在營中,也聽說了他們家的奇事,真真成了笑話。”


    琳琅哼了一聲,道:“若是天下男子一心一意,何愁女子不溫柔款款?不過是男人負心薄幸,喜新厭舊,反說女子種種不是。璉二奶奶再有千萬般的不是,也有一樣的好處,可恨璉二爺起心偷娶外室的時候,何曾想過給她體麵?”


    楊海聽了,道:“你放心,我就不是這樣的人。”


    楊奶奶在一旁跟虎哥兒猜拳,贏了一顆糖豆,聞言笑道:“你要是敢跟那璉二爺一般胡鬧,瞧我腿不打折了你的!還是莊稼人好,納妾還得治罪呢!”


    琳琅抿嘴一笑。


    其時已是夏末秋初,早在五月初送靈歸來後,莫夫人便將蘇風接走了,仍回山上。如今琳琅身子愈重,平素也不敢勞累,楊奶奶更是對其噓寒問暖,愛若珍寶,因去了三房家人,便使喚楊海在家劈柴砍木,楊海也十分樂意。


    楊奶奶又笑道:“玉哥兒的婚事也該料理起來了罷?”


    琳琅忙道:“玉菡自己料理呢,隻等到了好日子,咱們一家再過去,橫豎離得也近。”


    楊奶奶念佛道:“常聽你說起鴛鴦姑娘極好,玉哥兒成了親,你也放心了。”


    琳琅點點頭,歎道:“再沒想到我們姐弟兩個竟有今日。且不說太太對我的恩典,便是忠順王爺也是極和氣的,倘若果然冷酷無情,不放玉菡出來也是理所應當,難得的是既放了出來,家常叫玉菡去說話,也並不難為他。我記得舊年榮國府寶二爺因一個戲子挨了打,那戲子也是忠順王爺府上的,雖惹怒了忠順王爺,忠順王爺也並沒有拿他如何。”


    楊奶奶安慰道:“如今都好了,等玉菡娶了親,再生個胖小子,一輩子也就齊全了。”


    琳琅忽叫翠兒捧了匣子出來,又對楊奶奶笑道:“前兒我見玉菡請人給鴛鴦雕的東西極精致,那日我去給榮國府老太太太太請安,送過去了。如今也拿了玉料,請那匠人做,給奶奶雕了一對鐲子,幾件釵環佩飾,奶奶瞧瞧中意不中意。”


    楊奶奶沒看,便叫二妞收了,道:“你的眼光素來好,我也不必瞧。”


    正說著,忽聽外麵有人通報說大舅爺和柳二爺來了。


    琳琅聞言一怔,道:“哪個柳二爺?”


    楊海放下手裏的斧頭,就著井邊的涼水洗手,笑道:“前兒我出城遇見的,姓柳,名叫柳湘蓮,原是世家子弟,隻是早落魄了,倒有一身好武藝,素性爽俠,我和他切磋了一場,他不及我力大無窮,我不如他身形靈巧,一時惺惺相惜起來。”


    琳琅奇道:“怎麽沒聽你說過?”


    轉念一想,已明白了,原著中此時柳湘蓮早已因尤三姐之死出家去了,但因今世賈璉未娶尤二姐,尤三姐也未曾痛改前非,更無賈璉為她向柳湘蓮提親,自然是錯過了。隻是再沒料到楊海竟與柳湘蓮有所結交。


    楊海笑道:“今日說也不遲。他和玉菡情分才好呢,也是因玉菡之故才認得的。”


    琳琅聽了,大為詫異,想到蔣玉菡交遊廣闊,柳湘蓮又喜好串戲,便即了然。


    少時,楊海便迎了蔣玉菡和柳湘蓮進來,蔣玉菡也還罷了,兩家有親極熟悉,那柳湘蓮卻拜見楊奶奶並琳琅,對楊奶奶以奶奶呼之,對琳琅則以嫂呼之,生得雖美,舉止卻灑脫不羈,不拘小節,天然一段俠氣。


    楊家雖位列官宦之家,但終究根基淺薄,仍舊帶著天然之氣,不在乎繁文縟節。


    琳琅心中忖度半晌,心道:“常聽人說,柳湘蓮是紅樓夢中最卓爾不群的男子,名列紅樓四俠,果然名不虛傳。”賈寶玉略帶脂粉氣,賈璉又太過風流浪蕩,賈蓉則過分油頭粉麵,北靜王形容秀美,卻不及柳湘蓮俊美中又帶著三分豪氣,七分俠義。


    想罷,琳琅含笑還禮,道:“柳二爺快別多禮。”


    柳湘蓮爽朗一笑,道:“禮多人不怪。”


    話鋒一轉,對楊海笑道:“今兒我和玉菡去西山遊玩了一回,倒遇到了不少野獸,可惜皮毛不算十分肥厚,我便沒出手,什麽時候楊大哥得空,我們去狩獵如何?瞧瞧誰打的獵物多,正好,也給未來的小侄子準備幾件皮褥子。”


    一旁蔣玉菡笑道:“你武藝和姐夫旗鼓相當,論箭術未必能及。”


    柳湘蓮聽了大為不服,道:“什麽時候比一比?”


    楊海笑道:“深秋的獵物皮毛肥厚,肉質肥嫩,便等秋盡冬初之際罷。”


    柳湘蓮點頭道:“好!”


    琳琅笑道:“等你們打獵,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得吃肉,如今且先嚐嚐家裏的酒肉罷!”


    楊奶奶忙道:“你身子重,仔細些,叫二妞她們去張羅。”


    琳琅點點頭,使了個眼色,二妞秋菊春蘭等忙都去廚房,擬單子做菜燙酒,這邊翠兒已帶人在飯廳設了桌椅,楊海笑道:“進屋吃茶。”


    蔣玉菡和柳湘蓮連連謙讓,隨後進廳。


    琳琅躊躇了一下,對楊奶奶笑道:“他們爺們吃酒說話,奶奶,我們帶虎哥兒別進去了。”


    楊奶奶想了想,笑道:“也是,他們是大老爺們,我們攙和什麽?便是準備酒菜,屋裏一桌,咱們在院裏一桌,就放在葡萄架子下,豈不是比他們在廳裏還有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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