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另一頂轎子走下來的男孩兒,穿著明藍素緞紫貂皮褂,裹著石青狐腋披風,生得粉妝玉雕,舉止不俗,一看就知道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較之寶玉更勝三分。


    琳琅暗暗稱讚,林黛玉,林朗,風流雋秀,名不虛傳,不愧是書香門第探花之後!


    遍觀榮國府人物中,還真沒幾個及得上她們姐弟。


    想畢,琳琅忙上前扶著黛玉,隻見她素手纖纖,如冰如雪,遂笑吟吟地說道:“乍一看,我當是觀音菩薩跟前的金童玉女下凡來了,誰知再一瞧,原來是林姑娘和林哥兒到了。怎麽就有這樣的人物呢?莫非天底下的鍾靈毓秀之氣都應到姑娘和哥兒身上了?老太太和太太們都在念叨著,等見了姑娘和哥兒,怕是不知道用什麽精妙的話來形容了。”


    一口吳儂軟語,溫軟嬌糯,聽得林黛玉和林朗感到十分親切,黛玉初進榮國府,步步小心,處處留意,嘴角微露一點梨渦,竟有幾分羞澀的可愛。


    琳琅帶著丫頭簇擁姐弟二人往上房走去,心下暗讚,真不愧是絳珠仙子。


    這樣舉世無雙的女孩兒,怎麽忍心她凋零在榮國府中?


    轉過大理石座架紫檀大插屏,正麵五間上房,兩邊是抄手遊廊,坐在台階上的丫頭們見了,無不失態,忙爭先恐後地打起簾櫳,通報道:“林姑娘林大爺到了!”


    祖孫相見,不免一番相擁而泣,但凡侍立之人無不跟著落淚。


    丫鬟脫去其披風,送上錦墊,林黛玉和林朗方鄭重拜見賈母,又隨著賈母拜見邢夫人、王夫人和李紈,又與三春姐妹相互廝見畢,方由王夫人送到賈母身邊坐著。


    琳琅含笑看著,這種場麵真是如詩如畫一般。


    禮節、體態,上到賈母、王夫人、邢夫人,下到小丫頭,一舉一動都沒有絲毫失禮。


    好容易落座後,正說些賈敏如何得病,如何用藥,黛玉如何體弱、林朗讀何書等話,鳳姐一身金碧輝煌風風火火地進來,口角伶俐,滿堂生輝,琳琅一笑,忽見邢夫人嘴角微微一撇,帶了一點冷意,不覺一愣,隨即想到其中緣故,不由得暗暗歎息。


    雖然她偏向王夫人,但是二房住正房,確實無理,兼之鳳姐遠大房,親二房,賈璉也住在二房處跟著賈政料理些庶務,竟不像是襲爵的嫡長子,反像管家,邢夫人心裏如何平衡?


    一時李紈親捧茶果,鳳姐陪笑著端到黛玉和林朗手邊茶幾上。


    忽聽王夫人問起月錢來,琳琅無奈地笑,這王夫人是在告訴黛玉榮國府她才是主事者,果然黛玉眼裏極快地掠過一絲疑惑,若非琳琅時時留意黛玉,也不會發現。


    鳳姐忙細細地稟明,王夫人又笑道:“倒罷了。明兒個記著叫針線上的人過來給你妹妹和你兄弟量身做衣裳,料子原是齊備的,隻是不知尺寸,才收在屋裏,好容易今兒個到了,便叫針線上人先用心給他們做,別的且擱下,不急。”


    鳳姐笑著答應了,黛玉和林朗忙起身拜謝。


    王夫人見他們禮節周全,心中不免又透著一分滿意。


    琳琅忖度再三,帶著金釧和玉釧捧著托盤送上表禮,卻是每人新書一部,寶硯一方,鬆煙墨一匣,新式花樣金銀錁子各四錠,王夫人打從心底不喜黛玉,原沒想得如此周全,見琳琅拿出來先是一愣,隨即醒悟,遂笑道:“別嫌簡薄,拿去頑罷。”


    黛玉和林朗忙又謝過,邢夫人少不得也叫人送上尺頭、錁子等表禮。


    賈母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見狀微一凝思,已明其中緣故,對琳琅倒是多了三分歡喜,因命黛玉去見兩位舅舅,邢夫人便開口帶他們過去,賈母允了,王夫人也回去等著,攜著琳琅等人正欲告退,賈母忽道:“你站著,我有話說。”


    王夫人忙垂手站住,琳琅也跟著停下,側耳傾聽。


    賈母問道:“林家跟來了幾個人?”


    王夫人並不知道,打發人去問,回來說是四個丫頭並兩位乳母,還有賈母派去的嬤嬤。


    賈母先叫進來細看,琳琅見了,心裏微微詫異。


    黛玉的乳母王嬤嬤和林朗的乳母趙嬤嬤,約莫二十六七歲年紀,雪雁、洗硯、青鶴、吹墨等四個丫頭和襲人一般均是年方十歲,因是江南女子身骨有些纖細,便顯得一團孩氣。


    琳琅素知大戶人家的奶媽年齡必須是十五歲到二十歲左右,還得是生過兒女的年輕婦人,小姐的奶媽生的必須是男孩,少爺的奶媽生的則必須是女孩兒,當然也有不在意這些的,而且還不能大過兩個月,否則奶水不足奶質不佳,不能入選,光寶玉一人就有四個奶媽呢!


    因此,林家怎麽說都是書香門第,清貴之家,無論如何都不會選個老媽子給林黛玉。


    原著中賈母嫌王嬤嬤和雪雁一個老一個小,不過是因疼愛黛玉吹毛求疵罷了。


    果然,隻聽賈母道:“這怎麽能行呢?可憐見的,每人才帶了一個奶媽子,兩個丫頭,老的老,小的小,如何照應周全?縱是我派去的那幾個嬤嬤跟著,也太少了些。”


    王夫人陪笑道:“自然按著咱們府上的例給大姑娘和朗哥兒配人。”


    賈母道:“兩個孩子身邊的丫頭自然是貼身丫頭,隻是他們麵嫩臉薄,不好使喚咱們府上的人,我也知道下頭個個都是兩隻體麵眼,一顆富貴心,未必就真心實意服他們,須得配兩個精明厲害些兒的總管丫頭,調湯弄水使喚人方便些。”


    琳琅一聽,知道賈母要派身邊人過去了。想來也是,林妹妹尚且如此小心,身邊的丫頭自然更小心,輕易不敢使喚下頭的人,須得有賈府的丫頭跟著服侍,有人脈,又有威嚴,方能震懾住下頭的小丫頭粗使婆子,不致生亂。


    王夫人了然,道:“老太太看誰好?我好心裏有數,另外造冊登記。”


    賈母沉吟道:“我身邊的二等丫頭鸚哥給玉兒甚好,其餘的和探春等一樣的例。”


    王夫人心中一動,忙笑道:“我身邊的琳琅素來沉穩知禮,老太太也知道,她原是姑蘇人,怕外甥女和外甥會感到更親切,她年紀大些,會照顧人,倒不如暫且給了外甥使喚,染些外甥外甥女的書香氣,過兩年好放出去。”


    琳琅傻眼,怎麽要將她給了林朗?這倒是沒想到。


    賈母眉峰一動,眼中精光一閃,笑道:“你既這樣心疼外甥,我豈有不允之理?就這樣罷,鸚哥給玉兒,琳琅服侍朗哥兒,和寶玉一樣,再配幾個大丫頭,幾個小丫頭。”


    琳琅神情一凝,說什麽衣食起居和寶玉一樣,實際上還不是和三春一樣的待遇?按規矩,三春哪一個的身份能比得上黛玉?況迎春探春都是庶出,真不知道賈母是如何疼黛玉的。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放心。”


    琳琅不禁暗暗地歎了口氣,跟著王夫人回房。


    王夫人收拾了一番,換了件衣裳,拉著她的手道:“我的兒,你可怨我?”


    琳琅微笑道:“太太的心意,我盡知的,哪裏能怨太太?我也想從林姑娘林哥兒口裏知道些江南人文風物!再說,原是太□□典,方有我今日今時,自然一心為太太。難道我去伺候朗哥兒,太太便不理我了不成?以後我可還要來討太太的茶吃呢!”


    說得王夫人笑了起來,神色間十分滿意。


    琳琅歎道:“隻是我帶人服侍朗哥兒人數和寶玉一樣,偏林姑娘少了一多半兒,又和二姑娘三姑娘一樣,竟是說不過去!還有教養嬤嬤,咱們府上的有幾個隻顧著吃酒生事,又都是老太太的心腹,太太心裏得有個計較,嬤嬤們教得好,姑娘哥兒們的規矩才嚴謹。”


    王夫人嘴角露出一絲嘲諷,道:“這才是咱們的老太太呢,素日裏雲丫頭來,連個男女大防都不知!罷了,你就傳我的話,林姑娘和朗哥兒寶玉一樣,都是七個大丫頭,八個小丫頭,橫豎幾個丫頭咱們府上用得起。還有從前教元兒的張嬤嬤,打發人拿帖子請了來,單教養林姑娘。我倒要瞧瞧,咱們嚴防死守,老太太還有什麽主意可打!”


    琳琅先去與金釧兒玉釧兒姐妹倆交接王夫人房裏諸事,並收拾鋪蓋衣物箱籠等物,隻等晚飯後事情定了再搬到林朗房中。


    堪堪收拾妥當,便見黛玉和林朗過來請安,並拜見舅舅。


    因王夫人並不似原著裏那般給黛玉下馬威,但愛寶玉如眼珠子一般,不願黛玉與他親近,遂說了幾句寶玉性子頑劣,是個混世魔王,不許黛玉親近他等語。黛玉姐弟皆因賈敏在世時多言寶玉銜玉而誕,頑劣異常,極惡讀書,無人敢管,今聞此語,自然應承。


    王夫人方打發人去請賈政,半日,引著黛玉和林朗拜見賈政。


    賈政才送走賈雨村回來,見麵時,倒也歡喜,想起賈敏,不免傷悲,說道:“你們姐弟兩個好生住下,靜養讀書,閑了和姐妹一處頑,若受了委屈,隻管來告訴我!”


    黛玉和林朗垂手聽著,忙一一拜謝。


    賈政又囑咐了幾句,直到賈母打發人來說傳晚飯了,方令王夫人帶他們過去。


    王夫人一麵走,一麵告訴他們鳳姐的住處,有事找鳳姐,又道:“我想著我身邊的琳琅丫頭和你們是同鄉,說話便宜些,你們身邊幾個丫頭都極小,朗哥兒年幼,日後就讓琳琅服侍朗哥兒,至於大姑娘,老太太也有人給你。”


    黛玉極聰穎,聞言道:“可是那位迎接我和弟弟的姐姐?果然是同鄉。”


    王夫人笑道:“琳琅跟我□□年了,做得一手好針線,在府裏下人跟前都能說得上話,我怕你們臉皮兒嫩不好意思使喚人,有她服侍朗哥兒,要什麽做什麽都方便,更兼她還識得幾個字,正配給朗哥兒研墨鋪紙。”


    林朗聽了,感念不盡,笑道:“聽這位姐姐的名字,正和我一樣呢,倒親切。”


    王夫人一想,笑了,道:“若是別人便改了,跟了朗哥兒原該避諱些。隻有一件,這丫頭是個有福的,自從她跟了我,我得了多少順心如意的事,從前有個和尚說,她這個麵相命格正配這個名字,改不得,改了就不好了。”


    林朗忙道:“琳琅姐姐是舅母身邊的得意人,自然不用改名。”


    林朗話說得不錯,長輩身邊的丫頭不用避諱晚輩的名字。


    王夫人想到玉釧兒及原先賈母身邊的珍珠,見林朗年紀雖小,卻十分知禮,不禁笑了。


    用過晚飯,賈母果然當麵將鸚哥送給黛玉,琳琅送給林朗,又命按照三春、寶玉等例添丫頭嬤嬤粗使婆子等,黛玉屋裏除貼身掌管釵釧的大丫頭外,另添五六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頭,四個教引嬤嬤,林朗屋裏則添四個大丫頭,八個小丫頭,幾個粗使婆子。


    王夫人趁機提出黛玉林朗一如寶玉,又有請張嬤嬤的意思,賈母雖有幾分不悅王夫人自作主張,但她義正言辭當著黛玉林朗的麵兒,兼之也知道張嬤嬤教得好,隻得依了。


    黛玉姐弟眼波微微一閃,似有所悟。


    彼時寶玉還願尚未回來,一般還願回來得極晚,琳琅知道王夫人樂得不讓寶黛相見,琳琅自己有心讓他們錯過,免得摔玉事件發生讓黛玉難以在榮國府立足,便朝賈母笑道:“老太太,知道您好容易見到姑娘哥兒,有滿肚子話想說,隻是我瞧姑娘哥兒一路風塵,仿佛有些累著了,不如先讓姑娘哥兒歇息,老太太有什麽囑咐說話的時候多著呢!”


    王夫人聞言固然稱願,賈母看了看黛玉蒼白的臉色,不由得一臉心疼,道:“正是,我竟老糊塗了,你快服侍姑娘哥兒先去歇息,可別累著我的心肝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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