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片綠葉發出的光將林風和封印的礪蛇包裹了起來,綠葉越轉越快,越轉越迅疾,空間也變得扭曲起來。


    遊波筠一身翠綠的衣裝,腰間懸著寶劍,臉頰掛著眼淚,幸福的笑著,右手舉過頭頂,不停地揮動,與林風作別。


    這,就是林風真真實實看到遊波筠的最後一眼。


    八方一片漆黑,唯腳下有一團微弱的白光。除了封印著的礪蛇和自己,這個小小脈界中沒有任何其它東西。林風伸手探了探,尺許外就是虛無的界壁。這個脈界太小了,就像一個蛋形的房間,而林風感覺自己就如混沌中的盤古,一斧頭下去,便能劈出一個嶄新的世界。


    解除和重啟脈界的基礎法門,林風是從小陶人和黃祖那裏獲知的。新奇感一過,他隻感憋悶,於是立即準備重啟這個小脈界,然後再解除它,這樣自己就可以帶著全新的礪蛇回到枯榮樹下。在那裏,筠兒還在翹首盼著他歸去。


    “林風,等一等。”是黃祖的聲音。


    林風停止了念誦秘語,回應道:“怎麽了?黃祖女士。”他知道黃祖能聽到他的話,這裏畢竟是她創造的小世界。


    “是這樣的...”黃祖言簡意賅說出了她的想法。雖隻短短兩句話,卻讓林風如墜冰窖,癱坐在地。


    時間已遠遠超過了預期。黃祖任舊端坐在一張巨大的落葉上,姿態安詳。她麵前的三片綠葉在空中上下浮沉,散發著靜謐的淺綠色光芒。遊波筠、海漸萬、孑生站在黃祖的身後,滿心祈禱著林風能快點歸來。而更外圍,圍滿了漸漸聚集過來的各部族霊人。他們與這處核心很統一地保持著三丈遠的距離,都默默地看著,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海漸萬和孑生已好幾次將欲上前詢問的遊波筠拉住了,但最後他們也忍不下去了,便沒有再阻止焦急的遊波筠。


    “黃祖大神。”遊波筠輕喚。


    沒有回應。


    “黃祖大神?”


    還是沒有反應。


    遊波筠走到黃祖的側麵,在她已快凝練成實體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細微的表情,仿佛隻是一尊雕像。遊波筠不得不放大了聲音,“黃祖大神,你還好嗎?”


    黃祖微微抬起一絲眼簾。


    遊波筠有些惴惴地問道:“黃祖大神,怎麽林哥還沒出來呢?”


    黃祖淡淡答道:“他出不來了。”


    此話一出,不僅遊波筠,連海漸萬、孑生都心頭猛地一顫。他們快步上前,想問個究竟,可抬腳的一瞬間,皆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腿如被粘在了地上,再邁不動半步。


    遊波筠沒有注意到其它兩人的困境,帶著哭腔問道:“為什麽?!為什麽林哥出不來了?!”


    “因為...哈哈,哈哈哈哈,因為我不讓他出來了!”黃祖終於笑出聲來,那聲音讓遊波筠全身不寒而栗。


    遊波筠一時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黃祖把頭抬起,盯著遊波筠的臉,一字一字地道:“因,為,我,不,讓,他,出,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可能...”遊波筠隻覺得天旋地轉,腿腳發軟,她使勁搖了搖頭,眨眨眼,心中反複確認了幾遍剛才黃祖說的話後才大喊出聲:“不,不可能,為什麽?為什麽?!”


    黃祖露出一個輕蔑的表情,“不為什麽,小姑娘,這才是大人世界裏殘酷的現實。”


    遊波筠眼睛大睜,神態很快由驚恐變得冷峻,怒喝道:“你把林哥怎麽樣了?!”


    黃祖道:“我也沒做什麽,隻是讓他將神器完全交給我而已,隻要給了我,我就會讓他毫發無損地出來。”


    “神器?你也想要神器!可...可你已經是神了不是嗎?”遊波筠不明白。


    黃祖笑道:“神?哈哈哈,我算什麽神?!我這點微末道行,在修行的世界都不夠讓別人多看一眼。我必須要得到更強的力量!”


    孑生喊道:“筠兒姑娘,她一定是被李冼附體了,中了李冼的永眠術,你小心!”


    黃祖並沒有反駁,而是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說道:“也許吧,自從李冼帶回那本秘書,我的魂靈就好似被豁開了一個口子。我學會了脈陣,學會了脈界創造,學會了幻術,書裏的法門玄妙絕倫,讓我意外窺到了一片廣闊天地。但可惜,它隻是一本殘書,後麵還有一多半的內容都殘缺了,那些才是真正的精要,是凡人難以想象的天地運轉大道。從那時起,我就暗下決心,無論如何我都要得到它的後半部...”


    “那你沒有被附體,你一直在利用李冼?”孑生又喊道。


    “你覺得呢?”黃祖反問,“我不過和她選擇了不同的方式罷了。”


    遊波筠道:“你拿到神器也會毀滅這個世界嗎?”


    黃祖道:“不會...”


    海漸萬忽然大笑道:“你別騙人了,興許你一時半會不會,但當你真正需要神器力量時,你會毫不猶豫地取走神器。也就是說,這個脈界隨時會憑你一個念頭而毀滅”


    黃祖不置可否。


    海漸萬又道:“剛才是你用脈術刺激了我,使我向林哥提議,讓你獲得神器權限的,是吧?”


    “是。”黃祖回答得很幹脆。


    海漸萬道:“可我實在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將林哥困在新的脈界中的,他才是神器的持有人,如果想解除脈界,不是易如反掌嗎?”


    黃祖笑道:“問的好,林風想要解除脈界確實易如反掌,隻可惜,年輕人做事還是太草率。他將神器力量賜予我的時候我就立刻確定了,神器裏隻記錄著最原始、最簡單的解除脈界之法。也就是說,他隻能用最徹底、最粗暴的方式來解除神器脈靈所創造的脈界。”


    海漸萬三人還是不明白。黃祖繼續道:“我使了一點巧力,在用神器脈靈創製新脈界時,摻雜了自己的一部分靈體元身作為底質。這就相當於用神器脈靈蓋了房,靈體元身作了鑰匙,鑰匙雖小,要進出房門,卻必須得經我同意。除非拆了房,也就是毀了整個脈界,否則是出不來的。而林風在我的脈界中,我能提前感應到他是否使用重啟或者解除脈界的秘語。於是我告訴他,在他用秘語重啟或者解除脈界的前一瞬間,我會先用鑰匙打開房門放他出來,那麽他重啟或者解除的就不是我創製的新脈界,而是霊人們所生存的大脈界。他雖然已收回了我使用神器的權限,可牆壁始終都在,而鑰匙隻有我有。現在,你們明白為什麽他無法出來了吧。”


    看著聽傻了的海漸萬等人,黃祖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光彩。


    “哼,就算如此,林哥也不會把神器交給你的,海哥想得到的,林哥也一樣想的到,你就在這裏傻等著吧。”遊波筠聽林風沒有生命危險,安心不少,她堅信林風不會為了個人的自由而出賣霊人、出賣脈界。


    “所以...我才要你祝我一臂之力啊。”黃祖的話陰惻惻的。


    “休想,我絕對不會幫你。”遊波筠下意識拔出了佩劍。


    “這可由不得你。”黃祖臉上漾起獰笑。


    “快跑,你不是她的對手!”海漸萬和孑生齊聲大喊。


    遊波筠未退半步,挺起寶劍,劍鋒直刺黃祖咽喉。


    “不!!!”林風狂呼起來,“住手!我叫你住手!”林風雙手撐在地上,呼呼直喘氣。


    “考慮得如何?”黃祖的聲音在界壁響起。


    “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你比筠兒更痛苦一千倍,一萬倍!”林風的眼睛紅了,強烈的傷痛瘋狂撞擊著他的心。


    “嗬嗬,是嗎?她現在已經十分痛苦了,要我比她更痛苦千倍萬倍?我看十倍都難,哈哈哈哈——”黃祖的話帶著幾分戲謔,“我能讓她受盡各種酷刑而不死,而你卻隻能聽著,什麽都做不了。哈哈哈哈——你聽你聽,她又在痛苦的哀嚎了。”


    “我操你媽,我操你媽,黃祖我操你媽,我...嗚嗚嗚嗚嗚~”林風一口氣接不上,痛哭出聲。


    “把神器給我,把神器給我!”黃祖的話音凶狠又尖利。


    “哈哈...給你?!那我和所有霊人都活不成了。你一旦解除脈界,他們連靈魂都會消散。算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過他們好嗎?你折磨我,你折磨我,放過筠兒,放過筠兒,我給你跪下了。”說著林風雙膝跪倒,不斷拚命磕頭。


    “哈哈,我們高高在上的神使大人居然給我跪下求饒了?哈哈哈哈,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擁有神器之人這麽慫!這麽白癡!放過他們?那誰放過我!棄我而去,囚我百年,你以為這樣的怨恨單憑幾句話就可以消弭嗎?我的痛,我的恨,你何曾體會!”


    林風保持著彎腰俯首的姿勢,咽淚道:“那你放過筠兒,我帶你離開脈界,幫你報仇,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


    黃祖鄙夷地道:“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任何人嗎?幫我報仇?你離了神器算什麽,什麽也不是,我要你何用!我不想再聽你廢話,我最後說一遍:我,隻,要,神,器!”


    “不、不、不、不、不、不要,啊——黃祖,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住手,住手,住手啊!!!”林風用手和頭瘋狂撞擊著無形的界壁,他不敢再聽那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慘叫,不願再想那些恐怖血腥的畫麵,這種煎熬讓林風撕胸裂肺,摧心戮肝,斷腸刮肚,痛不欲生,無計可消除。


    “我給你神器!我給你神器!”林風最終屈服了,開始念動起交割神器擁有權的秘語。以後會發生什麽?不管了!是生是死?不管了!正義還是邪惡?不管了!清名還是惡名?不管了!孰輕孰重?不管了!對與錯?不管了!林風心中的筠兒,應該永遠是純潔無瑕的,俠義多情的,天真的,善良的,永遠笑著的。隻要這一抹流著清淚的絕美笑容不被扭曲,林風甘願付出一切。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林風將毫不猶豫地選擇三百年的青燈古卷。枉說三百年,就是三千年,三萬年,林風也願意坐願意等。


    “林哥,林哥!”遊波筠輕柔的聲音驟然飄來,林風一驚,隨即停止了神器權限的交割,豎起耳朵,極目四顧。


    “林哥,是我,筠兒。”聲音從頭頂飄來。


    林風抬起頭,正看到遊波筠的身影幽幽飛下。他激動得一把上前抱住遊波筠,雙臂交錯處,隻抱了個空懷。


    林風怔怔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遊波筠一下撲進林風的懷裏,把頭靠在林風肩膀上,輕輕啜泣道:“我也不知道,我本一心求死,可身體怎麽都動不了。後來,我聽到一陣鈴聲,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打碎了,身體忽然能動了,於是就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說到這裏,遊波筠趕緊捂住了林風的眼睛,“別看,我現在的樣子一定醜死了,黃祖她...她把我...”遊波筠哽咽了,整個身子都顫抖起來,仿佛記起了什麽極可怕的事情。


    林風的眼淚忍不住大滴大滴滾落下來,他用沙啞的聲音道:“對不起,筠兒,我...我讓你受苦了,我就是全世界最蠢最傻最可惡的男人!”說著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心自尤疼,亦不解恨,於是用雙手不停在自己臉上輪番狠打。


    遊波筠慌了,用手去攔,可她抓不住林風的手,見林風嘴角已淌出了鮮血,心疼得大喊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沒關係的,沒關係的,隻要林哥你沒事,我就一點也不覺得疼了,你再打自己,我...我走了。”


    林風趕緊住了手,盯住遊波筠淚光盈盈的雙眸,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遊波筠柔柔道:“我以前聽爺爺說,人死後,她的魂魄就會自己飛到她最想去的地方,去見她最掛念的人,原來,這都是真的...”她停了話語,深情回望著林風的目光,半天才又真誠地道:“林哥,你能答應我兩件事嗎?”


    林風拚命點頭,“不要說兩件,就是一千件,一萬件,我都答應你。”


    “好。第一件事,你一定要好好走出去,無論如何不要把神器交給黃祖,不要讓她毀了這個世界。”


    林風淩然道:“她現在已經沒有威脅我的資本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走出去,讓她經受比你痛苦一千倍、一萬倍的痛苦。”


    遊波筠搖搖頭,“林哥,我不痛苦,我很快樂,一直以來都很快樂,特別是遇到了你之後。所以,筠兒不想讓這個充滿美好回憶的世界消失,不想讓爹娘和玄乙部族消失,我想要他們都好好活著,都開開心心地活著...”


    林風強忍眼淚道:“好,我答應你,我會永遠守護這個脈界,絕不會讓它消失。”


    遊波筠微笑道:“嗯,我相信林哥,是你,一定可以辦得到。”


    “那麽我求你的第二件事...”遊波筠微微低下了頭,“如果...如果有一天,林哥你喜歡上了別的女孩,請在這裏,在這裏給筠兒留下一點點位置,不要忘了我,好嗎?”遊波筠用白皙的手指指著林風的心口,“這樣,筠兒就永遠不會孤單了...”說著她努力笑起來,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臉頰流成了河,“啊哈哈,我在說什麽傻話啊,林哥...隻要你幸福就好,筠兒...筠兒永遠愛著你。”


    林風的眼淚噴湧而出,“不,筠兒,我不能沒有你!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雖然我是從異世界來的,你卻始終不離不棄陪伴在我身邊,甚至拋棄家人、不顧性命地跟著我。我們一起走過了那麽多坎坷,那麽多波折,你始終安慰我,信任我。現在,我們隻差一步就能永永遠遠在一起了,我不可以就這樣失去你。有什麽問題我們一起麵對,有什麽困難我們一起解決,好嗎?等我集齊九尺玉,我就帶你去見我的父母,你這麽漂亮這麽善良,他們一定會開心得合不攏嘴的。所以...所以請你一定不要離開我!我發過誓的,我們要一起走遍世界的每個角落,吃最好吃的美食,玩最有趣的戲物,看最美麗的風景...”


    遊波筠的唇深深貼在了林風的嘴唇上,香香的,柔柔的,暖暖的。林風的心如被閃電擊中,一瞬間隻感覺所有的悲痛都消失了,幸福和慰藉浸透了全身。這,就是遊波筠在生命的盡頭想要傳遞給林風的東西吧...


    一點光劃過黑暗的陰霾,逝去了。


    在光消散的地方,林風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物件——菨竹,它就嵌在已化入礪蛇的李冼胸前。


    林風泣不成聲,“筠兒,到最後還不忘來點醒我嗎?這次,我們還一起去拯救那個你深愛著的美麗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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