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以凡收回視線, 沒對這話發表評價, 隻嗯了聲。


    她也無從考據這話的真實性。


    唯一覺得疑惑的點就是, 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在大學畢業典禮結束後的聚餐上,提起桑延高中時的事情。畢竟他倆的事兒, 似乎連蘇浩安都毫不知情。


    再加上, 按照桑延那麽驕傲的性子, 他絕不會把自己的弱態隨意展現在別人的麵前, 也懶得去跟別人談心訴苦。


    所以溫以凡也想不到這事是以什麽為源頭提起來的。


    不過也有可能,是當個玩笑話一樣, 很坦然地說出來的?


    畢竟也過了這麽久了。


    這麽一想,似乎還挺合理。


    溫以凡沒再多想,隻覺得這事還挺神奇。


    她倒也沒想過。


    自己會以這種方式成為“最好”的那個。


    “後來桑學長還說,”穆承允側頭看她, 適當地補充, “再遇到他可能會重新追這個人,但心態肯定跟以前不同了。”


    溫以凡轉著方向盤, 沒吭聲。


    說完,穆承允安靜幾秒, 似是在猜測她的想法。他淡笑著,語氣雲淡風輕地:“不過應該也隻是醉話,不一定是真實想法。”


    這話落下,車內又陷入了沉默。


    溫以凡沉吟片刻,忽地冒出了句:“你之前不是說。”


    “嗯?”


    溫以凡指出他話裏的漏洞:“他一整晚隻說了一句話嗎?”


    “……”穆承允的笑意一僵,很快就恢複如常, “我之前是這麽說的嗎?我沒什麽印象了。那可能是我喝醉了吧,就說錯了。”


    “那你以後注意些,出去玩也不要喝太醉。我們做這一行的,隨時都會有突發事件。”說到這,溫以凡認真地提醒,“還有,平時八卦隨便說一下可以,但你做新聞不可以用這種態度。”


    “……”


    “看到的,聽到的是什麽,出來的報道就該是什麽樣的。”像對待付壯一樣,溫以凡平和道,“不能靠猜測,也不能用聽錯了,記錯了,說錯了當理由。全部都得實事求是。”


    穆承允的笑容完全收斂。


    他表情嚴肅起來,連忙應下:“我明白的。”


    把車子開到南蕪市人民醫院。


    溫以凡找了個位置停車,兩人拿上設備下了車,按照指示牌,往醫院的骨科科室走。借著這空隙,溫以凡低頭看了眼手機,回複了幾條消息。


    來之前,溫以凡聯係了醫院和傷者的母親,經過對方同意才前來采訪。她提前了解了情況,傷者是個剛上初一的小姑娘,名叫張雨。


    張雨天生聲帶損壞,不能說話。


    當天的情況是,張雨跟同學一塊去附近吃東西,回家的時間比平時晚些。過馬路的時候,肇事者將她撞倒後來不及刹車,從她的右腿碾了過去。


    這個情況讓肇事者立刻清醒,下車叫了救護車。


    兩人進了張雨所在的病房。


    這是個三人間,這會兒都住滿了人。張雨正躺在中間的病床,已經做完了手術,腿上打著石膏。她的模樣稚嫩,眼眶紅腫,明顯是剛哭過。


    張雨的媽媽坐在旁邊,輕聲哄著她。


    溫以凡走過去主動打了聲招呼,而後自我介紹了一番。


    張雨的媽媽名陳麗真,看著一點都不像有個那麽大孩子的母親。模樣保養得當,氣質溫婉至極。她格外配合溫以凡的采訪,全程沒有甩臉色,也沒有任何不耐。


    怕再影響了張雨的心情,采訪在病房外進行。


    溫以凡邊問問題邊做著筆錄,旁邊的穆承允架著攝影機拍攝。


    “最傷心的還是孩子,”陳麗真揉了揉眉心,說著說著,眼眶也發了紅,“她才剛轉進南蕪藝術學校,現在也不知道怎麽辦。不知道這事會不會影響她跳舞。”


    溫以凡頓了下,問道:“小雨跳舞嗎?”


    陳麗真別過頭,蹭掉眼淚:“嗯,芭蕾舞。七歲就開始跳的。”


    聽到這話,溫以凡往病房的方向看了眼。


    小姑娘低著頭,雙手擱在身前交纏著。她的眼睫輕顫著,眼淚不知不覺又掉了出來。卻沒有任何發泄的途徑,連哭起來都是無聲的。


    “因為不能說話,小雨一直很內向,也沒什麽朋友。”陳麗真邊說邊翻出手機,給她看照片,“之前發現她有跳舞的天賦,就給她找了個培訓班。開始跳舞之後,她才漸漸開朗了起來。”


    “醫生說還要看小雨之後的恢複狀況,現在也不能肯定會不會影響。”陳麗真的眉眼帶了幾分疲倦,“最近還在跟小雨爸商量,要不要給她轉回普通初中。”


    溫以凡的目光未移,神色有些恍惚。


    想起了她高中的時候。


    那會兒,溫以凡也是因為類似的事情,從舞蹈生轉回了普通生。


    高一的那個暑假,溫以凡參加了學校組織的校外集訓。在那之前,她的膝關節一直隱隱發疼,在這段時間的練習當中也到了難以接受的地步。


    在趙媛冬的陪同下,溫以凡上了趟醫院。


    被查出是膝關節半月板二度損傷。


    醫生給她開了藥,讓她靜養三個月。期間不能有劇烈運動。


    這雖並不算嚴重,但對於溫以凡一個舞蹈生來說,影響也不算小。但她雖覺得焦慮,卻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配合醫囑,希望能早些好起來。


    等恢複好之後,再努力補回進度就好了。


    但在新學期來臨前。


    讓溫以凡格外猝不及防地是,趙媛冬在某個夜裏來到她的房間,期期艾艾地問她願不願意轉回文化生。


    她覺得荒唐至極。


    隻覺得這種小病痛根本沒到讓她直接放棄她跳了近十年的舞。


    溫以凡想都沒想就拒絕。


    但在趙媛冬接二連三地提出後。


    溫以凡才漸漸察覺到,趙媛冬似乎並不是因為擔心她的腳傷才說出了這樣的提議。後來,她無意間聽到繼父和趙媛冬的對話,是因為她作為藝術生,假期集訓的花銷太大了。


    不光是這次。


    接下來的每個假期都要集訓,每次都要花錢。


    會讓他們難以承擔。


    趙媛冬沒有工作,手裏的積蓄都是溫良哲留下的,現在也成了新家庭的共同財產。


    繼父那邊不太願意出這個錢,便借著這個機會,提出讓溫以凡轉回文化生。他的態度強硬,說出了無數個理由,加之趙媛冬性格沒什麽主見,聽他說多了也就同意了下來。


    接下來,溫以凡的反對完全沒了任何用處。


    大人已經定下來的事情,小孩再怎麽不願意,再怎麽反抗,都隻是無用功。那微小的言語,就相當於透明的、看不見的東西。


    高二新學期開始後,溫以凡轉回了文化生。


    因為這個消息,班裏的其他同學都非常震驚,覺得很莫名其妙。這事情就相當於,高三臨近高考時,一個成績名列前茅的理科生,突然說自己要轉成文科。


    好幾個關係好的同學都輪著來問了她一遍。


    溫以凡根本說不出是因為家裏覺得開銷大,他們不想再承擔這個費用這個原因。也因此,她對所有人都撒了謊,說重了自己的病情。


    ——因為腳受傷了,以後都沒法再跳舞。


    桑延是最後一個來問她的。


    那個時候,溫以凡正坐在位置上,安靜地垂著眼。她沒有看他,繼續看著手裏的課本,神色平靜地複述了先前的話。


    桑延沉默了好一陣,才問:“真沒法跳了?”


    溫以凡:“嗯。”


    桑延:“你這受得哪門子的傷?”


    溫以凡失笑:“反正就是這個結果。”


    眼前的少年又沉默了下來。


    溫以凡翻了一頁書,輕聲道:“沒事兒,我也沒多喜歡跳舞。”


    沒多久,溫以凡用餘光看到。


    桑延抬起手,輕碰了下她的鼻尖。


    她抬眼。


    桑延對上她的眼,扯了下唇角:“鼻子變長了。”


    “……”


    撒謊鼻子會變長。


    所有人都被她平靜至極的態度忽悠了過去。


    唯有桑延將她的偽裝戳破。


    “沒關係,咱再等等。”桑延半趴在她的桌上,也抬眸看她,“要是好轉了,再轉回藝術生也不遲。你看你現在成績一塌糊塗的,趁這個機會學點習也好。”


    溫以凡看著他,沒說話。


    “要真好不了,那偶爾跳一下應該也行?”


    “……”


    “還不行的話,”桑延笑,語氣像是在哄小孩,“那我學了之後跳給你看唄。”


    ……


    溫以凡的思緒被陳麗真的話打斷。


    陳麗真笑笑,又振作了起來:“不過還是要看小雨自己怎麽想,不管她做出怎樣的選擇,我和她爸爸都會支持她,尊重她的。”


    溫以凡又看向陳麗真,用力眨了下眼,也笑。


    “嗯,一定會好起來的。”


    采訪結束後,溫以凡又跟穆承允跑了幾個地方。


    兩人趕在四點前回到了台裏。進了編輯機房,穆承允把素材導入係統裏,偶爾問溫以凡幾個問題。她一一回答,聽著同期音寫稿。


    等把新聞成片交去審核時,已經到了飯點了。


    溫以凡收拾好東西,起身出了機房。


    穆承允跟著她一塊出來,隨意地問了句:“以凡姐,你今晚還加班嗎?咱一塊去吃個晚飯?”


    “嗯,還有點工作。”溫以凡其實沒什麽事情要做了,按道理她此時就該下班回家,但這會兒回去她怕會碰到桑延,“我不吃了,你去吃吧。”


    穆承允撓了撓頭,小聲說:“我看你好像一直不怎麽吃晚飯,對身體不好。”


    溫以凡笑:“我知道,餓了會吃的。”


    “那我給你打包個吃的?”


    “不用。”


    “那…行吧。”穆承允也沒強人所難,跟著她一塊回辦公室,“我一會兒去公司飯堂隨便吃點,晚上也得留下來加班寫稿。”


    溫以凡拿出手機,隨意翻了翻消息:“嗯。”


    一整天溫以凡都忙著工作,沒工夫去想其他事情。但此時閑下來了,早上發生的事情又曆曆在目,不斷地在她的腦子回蕩著。


    溫以凡依然沒想好回去之後應該怎麽處理這個事情。


    但有了一天緩衝的時間,溫以凡的心態也沒一開始那麽崩。


    溫以凡的思緒清醒了些,開始回想盡早的事情。漸漸想到早上起來之後,桑延睜眼看了她一秒後,把她拉扯回床上抱著的舉動。


    她一頓。


    忽然覺得這裏有些奇怪。


    這個念頭一起來,溫以凡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一早起來看到一個異性躺在自己床上,怎麽還能這麽平靜地繼續睡覺。


    不像她那樣瞬間清醒就算了,甚至還做出那樣的舉動。


    溫以凡有點兒懷疑人生。


    也不知道是她這邊出現了問題,還是桑延那邊的問題比較大。


    她想找個人來問問,但這事情感覺也不好提。就算她是以“我有一個朋友”的名義來問,對方也會直接默認是她。


    那這個世界上就要有第三個人知道,她夢遊爬上了桑延的床。


    她做出了這麽無恥的事情。


    倏忽間,溫以凡突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個樹洞博。


    溫以凡猶豫著打開了微博,找到那個博主,慢騰騰地在對話框裏打字。她不敢完全按照真實情況來說,唯恐就是這麽巧,桑延也恰好關注了這個博主。


    思考了半天,溫以凡幹脆改了個起因。


    【匿名打碼,我前段時間跟一群朋友出去聚會。我們去唱k,開了個包間,大部分人都喝醉了,所以直接在包間裏過夜。醒來之後,我發現我跟一個男性朋友躺在一塊,他還抱著我。我想坐起來的時候,他就醒了,看了我一眼,看著不太清醒的樣子。然後又抱著我繼續睡了。想問問,正常人醒來之後看到旁邊有個異性,正常反應會是這樣嗎?】


    敲完前因後果後,溫以凡又看了一遍,看著那兩個“抱”字,總有些不自在。她遲疑著,過了好半天才發了過去。


    與此同時,她收到了條微信。


    溫以凡點開。


    是桑延的消息:【什麽時候回】


    這語氣看著是終於有空了,要開始跟她追究後果的態度。溫以凡想到這事就頭疼,她看了眼休息室的沙發,下定決心:【我今天還有點工作。】


    溫以凡:【不一定能回去。】


    溫以凡:【你要不直接鎖門吧?】


    過了半分鍾。


    桑延:【溫以凡】


    然後停住。


    這個隻喊全名,別的什麽都不說的做法,讓人有種未知的恐懼。


    溫以凡忐忑不安地等了五六分鍾。


    那頭才非常遲緩地,接著來了一句。


    【做人要有點兒擔當】


    “……”


    桑延都這麽說了,溫以凡也覺得自己這行為格外卑劣無恥。再加上,她仔細一想,她也不可能一直這樣住在公司裏不回去,遲早得麵對。


    逃避沒有任何用處。


    幹脆盡早解決。


    看到這條消息後,溫以凡淡定回了句:【那我盡量早點完成工作回去。】


    為了讓自己的話可信度高一些,這話發送過去後,溫以凡過了一小時才起身出了公司。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著一會兒回去該說的點。


    先斟酌好措辭。


    在腦海裏想完還不夠,溫以凡決定做好充足的準備,唯恐自己會忘詞。她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像寫稿子一樣,一一往上敲打著。


    等溫以凡到家時,她已經想好了一套非常有誠意的說辭。


    溫以凡換上室內拖,往客廳看了眼。


    沒看到桑延的身影。


    溫以凡稍稍鬆了口氣,抬腳走到沙發前坐下。她往杯子裏倒水,順帶注意了下周圍的動靜,聽到廁所裏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哦。


    在洗澡。


    溫以凡喝了口水,鎮定了下心情。她再度點亮手機,盯著看自己剛在備忘錄字斟句酌的話,默默地在內心讀了幾遍。


    聽到廁所門打開的動靜,溫以凡才放下手機。


    傳來桑延拖鞋與地麵拍打的聲音。


    下一刻,桑延就出現在了溫以凡的眼前。


    他腦袋上搭了條毛巾,上半身赤.裸著,隻套了條短褲。他的身材健壯,露出塊狀分明的腹肌。見到溫以凡時,他也不慌不忙地,隻挑了下眉:“還知道回來?”


    這個場景,讓溫以凡的腦袋立刻充了血。


    她猝不及防地別開眼。


    感覺剛剛堆起來的鎮定都被他這個行為弄得絲毫不剩。她忍了忍,提醒道:“桑延,我們先前說好的。在公共區域,穿著不能暴露。”


    “噢。”桑延扯過旁邊的短袖,套上,“我這不是認命了嗎?”


    餘光見到他穿好了,溫以凡才抬眼:“什麽?”


    這次桑延沒坐在他以往坐的位置,而是在她旁邊坐下。他也傾身倒了杯水,拖腔帶調地說:“親也親過了,摸也摸過了。這會兒穿上衣服,在你麵前跟沒穿還有區別麽。”


    “……”


    距離拉近。


    溫以凡瞬間聞到他身上的檀木香,以及混雜著的淡淡酒氣。


    她抿唇,強行扯開話題:“你喝酒了?”


    桑延側頭,懶懶地應道:“嗯。”


    “那我也不打擾你太多時間。我們盡快說完這個事情,讓你能盡早休息。”這個距離讓溫以凡莫名有些緊張,她對上他的眼睛,泰然自若道,“是這樣的,今早這個事情出來之後,我才發現我夢遊是沒什麽方向感的。”


    桑延眼眸漆黑,直勾勾地看著她。


    “我用椅子擋著門也沒什麽大的用處,這段時間,你記得鎖門睡覺就好了。”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心虛,溫以凡沒躲開視線,“我也會盡早去醫院——”


    沒等她說完,桑延忽地抬起了手。


    盯著他的舉動,溫以凡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桑延的動作像是放慢了無數倍,神色漫不經心又閑散。他慢條斯理地碰了下她的臉頰,指尖的溫度冰冰涼涼的。


    隻一下就收回。


    “你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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