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受柳自在點撥,伍拾玖已經養成了習慣,每晚入睡前都會將《抱玄心經》中的內功心法修習一遍,這段時間雖然忙著趕路,功夫卻一點也沒落下,比起受傷之前,功力再次突飛猛進,如今他身體健碩,早已不是昔日那個瘦弱的快遞小哥。


    此時見對方雕翎箭來勢雖猛,卻在可控範圍,伸手“嘭嘭嘭”三下將羽箭拿在手中,笑道:“這就對了嘛,丁對丁卯對卯,有什麽本事亮出來就是,何必遮遮掩掩搞些見不得人的伎倆。”


    說著回手一甩,三支箭破空而去,直奔李立遵。


    李立遵哪料到對方不但空手接箭,隨手一揮竟然比弓弦力道還大,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三支箭就已到麵前,慌忙拿起長刀去擋,隻聽“當當當當”四聲響,前三聲是羽箭打在了刀上,第四響卻是長刀落在了地上。再看自己的雙手,兩個虎口竟然全被震裂,鮮血直流,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心知對方功力高出自己太多。


    他心神一分,水雲訣便失了效力,雲霧逐漸散開,箭奴終於脫困,五十多名手下紛紛叫好,雖然大敵當前,這些勇士卻麵無懼色,豪氣幹雲。


    正在這時,北麵方向一支穿雲箭呼哨而起,在空中炸開,李立遵露出得意的笑容:“欺南陵溫已經落馬,小子,你們大限到了!”說著一擺手,身後一千多河湟鐵騎催動戰馬,漫山遍野地向箭奴等人衝殺過來。


    伍拾玖聽不懂他們在喊些什麽,但眼看一方兵力百倍於另一方,不禁為河岸邊這幾十個人擔心起來,一時無法決定要不要出手相助。


    箭奴聽到小主人被抓,不禁心中一沉,暗想,今日之事,隻能以死相拚,就像覺如讚普所說,大家都死在這片土地,化作神的孩子。他打定了主意,反而不慌不忙回到原位,將長槍一舉,喊道:“六人一組,按照東、西、南、北、東南、西南、西北、東北八個方位列陣。”


    有四十八名騎士六人一組站到了八個方位上,每六騎背朝裏、麵朝外,三人持盾,三人持刀組成一個小陣形。箭奴則帶著五名弓箭手居中策應,伺機而動。


    轉眼間,一千多鐵騎兵衝到近前,箭奴將鐵槍向著空中連舉兩下,陣形之外的幾十人突然拿出連弩,扣動機括,一排排短箭呼嘯而出,最前排的河湟鐵騎紛紛中箭摔倒。這一撥連弩發射完,箭奴喊道:“原地不動……”眾人齊喊:“破敵如狼!”連喊數聲,成片的河湟鐵騎就已殺到,將陣形中的五十四人包圍起來。


    最前排的重騎兵掄起刀槍衝殺上去,被八個方位的盾牌手擋住,另三人從盾牌之間伸出長刀,將最近的重騎兵斬於馬下,如此依法炮製,片刻間就有幾十名河湟鐵騎被殺。箭奴則位居陣中率領五名弓箭手不斷射出羽箭,五十四人對陣千軍萬馬,居然打了個平手。


    混戰片刻,河湟鐵騎愈發像是沒了頭的蒼蠅,眾騎士隻是假裝呐喊著往上衝,到了近前隨意砍殺幾下便勒馬折返,有的與後排衝上來的騎兵迎麵相撞,混亂不堪。大概李立遵也沒想到,一千人圍攻五十四人竟是如此尷尬的場麵,不禁懊惱剛才臨陣折將,殺了那名千戶長,否則此刻有人在一旁指揮調度,也不至於是現在這個局麵。


    他在外圍不斷大喝催促,但河湟鐵騎已經沒了鬥誌,再這樣下去勝負難料。這時北向有一支騎兵小隊風馳電掣而來,李立遵遠遠看到,心中大喜,高聲喊道:“欺南陵溫被抓到了,你們還不投降麽!”


    箭奴等人偷眼望去,果然見一群重騎兵押著一個黃袍僧人趕了過來,正是被他稱為覺如讚普的少年,不禁心中一沉,暗暗叫苦。可他心裏難過,麵上卻表情堅毅,大聲喝問守住陣型的兵士:“我們是誰?”眾兵士用刀敲擊著盾牌齊聲喊道:“邈川巴烏!”(巴烏即藏語“勇士”之意)


    “我們為誰而戰?”


    “為覺如讚普而戰!”


    “我們怕不怕死?”


    “我們不怕死!”


    “我們奮勇殺敵……”


    “做神的兒男!”


    這五十四人喊著口號,當真氣勢如虎,又有幾十個近前的河湟鐵騎被斬於馬下,李立遵和溫普奇心中大怒,示意將那少年僧人帶到近前,李立遵將大刀架在那少年的脖子上叫道:“箭奴,還不下馬受降,你主人在此!”


    箭奴隻做不知,大聲道:“覺如讚普才是邈川真正的主人,我等為覺如讚普而死,死得其所,邈川巴烏,死得其所。”眾兵士齊聲高喊“邈川巴烏,死得其所。”陣型緩緩向前移動,逼迫著河湟鐵騎步步後退。


    伍拾玖在對岸看得明白,箭奴等人按照八卦九宮圖列陣,與柳自在所教的九宮飛步有異曲同工之妙,八個方位彼此呼應,首尾相顧,箭奴居中策應,幾乎沒有破綻。那五十四人又十分驍勇善戰,都是以一當十的勇士,每六個人占據一個方位,分工協作,又成一個彼此照應的微型戰陣,再加上軍心齊整,意誌堅定,確實很難攻破。


    李立遵冷笑道:“好,我就讓你們看看自己的主人骨頭硬不硬。”說著一腳將少年僧人踹下馬背,揮起馬鞭抽在他身上。那少年忽然殺豬般嚎叫起來,口中不斷高喊:“聖僧饒了我吧,聖僧饒了我吧。讓我做牛做馬我都願意,隻是饒了我的小命。”說著跪在地上,衝著李立遵連連磕頭。


    箭奴等人萬萬沒有料到,他們的覺如讚普竟會如此沒有骨氣,甚至低聲下氣地求饒,哪還有半點領袖的尊嚴?全都瞪大了眼睛,滿臉錯愕。


    就是這一頓的工夫,河湟鐵騎又一輪攻擊衝到麵前,東向、東南、西北等幾個方位的兵士被衝散陣型,十多人中槍落馬,陣型一散,剩餘的幾十人被圍在中間,縱然奮勇抵擋,奈何人數太少,逐漸有人慘死於馬下。


    李立遵狂笑道:“上,給我上,殺光他們!”


    箭奴大叫道:“覺如讚普,你不能這樣,快起來,起來!你忘了你是亞龍王的後人嗎?”但不論他如何叫喊,那少年僧人隻是跪在李立遵馬前連連磕頭。這時一杆長槍橫著拍到,結結實實打在了胸口,箭奴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身子晃了幾晃,摔下馬來。


    李立遵見箭奴受傷,高聲叫道:“割下箭奴腦袋的,今日陣前提拔為東本,賞牛羊千頭,黃金百兩。”


    正在圍攻的河湟鐵騎聽了,紛紛抽出腰刀跳下馬直奔箭奴而去,都想割下他的首級領賞。但那箭奴雖然受傷墜馬,依然勇猛無比,雙手握著鐵槍左支右擋,眾人見他披頭散發滿臉是血卻依舊勢如瘋虎,一時不敢上前。這時五十四名邈川巴烏就隻剩了箭奴一人,眼看性命隻在呼吸之間。


    李立遵獰笑道:“都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他們尊奉的覺如讚普,這種貪生怕死之輩怎能統領邈川各部。隻有溫普奇和我,才是真正的河湟之主。”


    到這個時候,河湟鐵騎等眾多吐蕃武士已經深信箭奴等人犯上作亂,所謂亞龍王之後、神佛轉世,隻是個臨陣偷生的懦夫。眾人圍住了箭奴不斷嘲笑和侮辱,有的人甚至衝他臉上、身上吐口水,將地上和著血漿的爛泥扔過去。


    箭奴此時已是精疲力盡,掄開大槍將周圍的人逼退幾步,兩手掉轉槍頭,對準自己的咽喉大聲道:“我不信覺如讚普是貪生怕死之輩,那木卡(蒼天),你為何這樣待我!阿史那威死不瞑目,阿史那威死不瞑目!”說著,奮起神力,就要自盡。忽然手中一空,那杆鐵槍已不知去處,接著身子一輕,像是被人拎了起來,“嗖”地一下躍出層層重圍。


    出手之人正是伍拾玖。


    因為就這麽一會兒工夫,他兩次聽到“阿史那威”這個名字,第一次出自溫普奇之口,第二次出自這年輕人之口。如果真是通靈使者,萬一戰死沙場,今後怎麽集合九靈之力關閉靈門?眼看箭奴就要自盡,伍拾玖再也忍耐不住,施展絕頂輕功,催動水靈訣躍過大河,千鈞一發之際在亂軍從中將他救起。


    李立遵被震裂虎口之後,對河對岸這個中原青年一直心有忌憚,但至少還隔著寬闊的河水,總以為對方不可能一躍而至。此刻見伍拾玖飛身而來,猶如雄鷹一般橫跨大河,吃驚之情更甚,眼見他在千軍萬馬中救人如入無人之境,竟然忘了發號施令,直到箭奴被救出包圍圈才醒過神來,大聲道:“快,快追!放箭,放箭……”


    等外圍的河湟鐵騎聽到號令催動戰馬彎弓搭箭,伍拾玖已經帶著箭奴飛奔出幾十丈遠,眼見他飛身一躍跨過大河,騎上一匹高頭大馬狂奔而去,眾人全都麵麵相覷,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功夫。


    伍拾玖帶著箭奴狂奔出百餘裏,無巧不巧,竟在河邊發現一座木橋,原來這條大河便是湟水,將河湟地區一分為二,兩岸牧民為了通行,每隔百餘裏就會搭建一座簡易木橋,方便往來客商。


    伍拾玖將昏迷的箭奴放在馬背上,自己下馬牽著大黑小心翼翼地過了橋,來到河對岸。回頭看無人追來,這才示意大黑停住腳步,將箭奴放在平地,取過水囊喂了他幾口水。過了好半天,箭奴緩緩睜開眼睛。


    “啊……我這是在哪?我可是死了?”


    伍拾玖從懷中取出羊皮卷,指著第七個通靈使者的名字問:“我問你,你是不是叫阿史那威?”


    “是,我是阿史那威,你是誰?”


    “我叫伍拾玖,你是我正在尋找的第七位通靈使者。”接著,伍拾玖將靈門開啟一事簡單說了,阿史那威聽完一頭霧水道:“什麽門?那是什麽樣子?我沒遇到過。”


    伍拾玖心想,看來此時他還沒遇到過靈門開啟,但依據繪本提示,此人正是第七靈者。他正要開口解釋,卻聽身後一陣馬蹄聲響,有人趕了上來。回頭看時,竟然是先前與阿史那威分開的那個少年僧人,身後跟著幾十個護衛。


    少年遠遠看到阿史那威,也是一愣,接著興奮地大喊起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近前。他跳下馬衝過來就想擁抱,阿史那威臉色一沉,甩脫他的雙手道:“閣下臨陣投敵,現在已是李立遵的貴客,還來找我幹什麽?”


    少年不知他為何態度忽然變得如此冰冷,小心翼翼道:“箭奴哥哥,你怎麽了?”


    阿史那威大聲道:“我怎麽了?你該問問你怎麽了才是,真沒有想到,我們出生入死擁戴的,卻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


    那少年愣住,半天才道:“箭奴哥哥何出此言,剛才我本想和大家同生共死,但箭奴哥哥不肯,這才……這才……”


    其他護衛也都一臉愕然,不知阿史那威因何發怒。


    伍拾玖仔細打量了那少年一番,突然問道:“你一直穿著這件灰色僧袍?”


    少年道:“是啊,自從與箭奴哥哥分開,我們一路迂回,往北趕路,沒想到在這裏又碰麵了。請教閣下是?”


    伍拾玖介紹了自己,隨後又將剛才看到的一幕說了,講到阿史那威率眾拚死抵抗,險些喪命時,那少年恍然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那妖僧用人裝扮成了我的樣子。”


    伍拾玖道:“我也正奇怪,第一次見你時,明明穿著灰布僧袍,就像現在這樣,可被抓住時卻換了一身黃褐色僧袍。”


    阿史那威聽著,張大了嘴上上下下打量著那少年,腦中飛快回憶著剛才的一幕,突然跪倒在地,一拳砸在地上大聲道:“妖僧!一定是妖僧所為!我忘了那妖僧最會做些易容改裝之術,一定是他找了外型相似的人,假扮成覺如讚普。我真是愚蠢之至,這麽說你……箭奴誤會了覺如讚普,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伍拾玖笑道:“所以,你要是死了,豈不是正中那老和尚的圈套?”


    少年覺如笑著兩手攙住阿史那威:“箭奴哥哥是被妖僧騙了,沒關係。覺如永遠都是那個覺如,到死也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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