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聲大叫,伍拾玖猛然坐了起來,感覺臉上好像被什麽東西擦拭過,粘乎乎的,原來是大黑正在舔自己的臉,再環顧四周,見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淺灘,想是他失去知覺後,被水流裹挾,衝到了岸邊。


    大黑見他醒來,歡快地用前蹄刨著地麵沙土,半跪了下來,示意主人上馬。伍拾玖用手拽著韁繩一使勁,頓感渾身酸痛,剛才在激流中內力幾乎耗盡,這時竟無半分力氣。連著試了幾次,才勉強爬上馬背。好在大黑知人善意,故意放慢了腳步,伍拾玖伏在馬背上運功調養,一人一馬,沿著山道緩緩前行。


    審死關已過,褒斜穀道合二為一,棧道也不再險峻,山崖一側水麵開闊,水流平緩,遠遠望去,山穀層巒疊嶂,鬱鬱蔥蔥,景色怡人。


    往前走出十幾裏,伍拾玖正閉目養神,忽然傳來兵刃碰撞之聲,隱隱聽到有人呼喝大喊,似乎正在交手過招。他坐起身子,就見不遠處河道中央立著一塊參天巨石,如同一把大傘上寬下窄,到了水麵以下隻剩石柱支撐,像是水麵上開出了一朵石蘑菇。蘑菇頂上有大片寬闊的平地,站著一群人,正在觀看兩人交手。


    沒等仔細觀察交手之人的招式,伍拾玖就被人群中那個白衣少女牢牢吸引住目光。


    是她嗎?


    連日來苦苦找尋,日思夜想,揮之不去的人,此時此刻,終於出現在視野當中。


    雙夕夕。


    與此同時,雙夕夕正巧回過頭來,兩個人隔空四目相對,全都屏住了呼吸。


    “喲,我道是誰,這不是伍少俠麽?多日不見,怎麽如此狼狽!”說話的,正是雙夕夕身邊的十裏夫人。


    這時,一旁的宇文九骨也注意到伍拾玖,麵露詫異的神色,那表情仿佛是在說“這小子還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


    伍拾玖強打精神振作起來,朗聲道:“這麽巧,大家又遇上了。”說著翻身下馬,將殘存的真氣貫注雙腿,騰身一躍,站到了石蘑菇頂上。


    “大家別來無恙啊,見到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蒙不蒙圈?”


    宇文九骨和十裏夫人見他輕飄飄一躍而上,知道他功力過人,不敢輕敵。隻有伍拾玖心裏明白,剛才九死一生後,內力幾乎耗盡,這一躍已是勉力而為。


    宇文九骨道:“伍少俠,死水灘的滋味好受麽?”


    “托您的福,驚險刺激,好玩得很。伍某斷頭推薦,你們也都去玩玩。”


    十裏夫人笑道:“九哥知道你對我家夕夕情真意切,在褒水口留了點線索,故意考驗考驗你。想不到伍少俠果然是天選之人,好福氣,好運氣。”


    原來,這一路上雙夕夕悄悄在沿途留下線索,最後竟被發覺。到了太白縣時,宇文九骨故意留下假線索,指向凶險無比的褒水穀道,自己一行人卻從斜水道口走了。沒想到伍拾玖居然挨過了天險,一路追了上來。


    伍拾玖見雙夕夕緊咬著下唇,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衝口而出道:“你體內的餘毒怎麽樣了?”


    哪知雙夕夕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隻是口型動了動,看上去依稀說的是“我沒事了”。十裏夫人道:“夕夕,你用唇語,他也能看得懂才是啊。”


    雙夕夕臉色一變,不敢再張口。伍拾玖心道,這些人不知動了什麽手腳,她武功不弱,怎麽會受人挾持?又為何連話都不敢說了?一時間,心裏湧上一堆問號,隻想馬上帶她離開這裏,擺脫這些人的束縛。


    潘羅支此時見伍拾玖追上來,已是滿臉不悅,見他上來後根本不把自己等人放在眼裏,心頭火起:“小鬼,夕夕早晚是我的妃子,她怎麽樣與你有什麽關係。來人,將這小鬼宰了,省得陰魂不散囉嗦個沒完。”


    幾個膀大腰圓的吐蕃力士直衝伍拾玖走了過來,看身形腳步虛浮笨重,隻是有些蠻力。


    伍拾玖掃視一圈,見對方人群中除了潘羅支,還有胡斤斤等幾十人,蘑菇頂中央位置,黑月明手持一根黑色的大棍,正與一個少年交手,那少年雙手握著一把長長的利刃,說是劍,卻又像刀,招數精妙,與黑月明纏鬥在一起,一時半會兒分不出勝負。


    伍拾玖哪有心思觀戰,心裏盤算著,接下來少不了會是一場惡戰。潘羅支、宇文九骨和胡斤斤不足為懼,黑月明被人纏住了,暫時脫不開身,眼下最麻煩的是十裏夫人,該怎麽想個法子用最快的速度製住他們?


    他心中不停地將先天十二式的招數進行排列組合,想找出最快也最實用的辦法。眼看幾名吐蕃力士走到身前,蒲扇般的大手朝自己抓來,心中已有計較,身形一閃,躲開來襲,一招“鈞天廣樂”,兩手迅捷無比地在幾個吐蕃力士的誌室穴上猛地一拍。他此時功力還沒恢複,隻能運用巧勁先製住對方穴道。這誌室穴在第二腰椎棘突下方,是足太陽膀胱經的大穴,也是人們常說的笑穴之一,被點中的人往往會大笑不止,直到全身脫力。


    幾個吐蕃力士被點中笑穴,突然腰眼深處奇癢難忍,抓不到撓不著,幾張粗糙的大臉憋成了醬紫色,嘴一張,嘿嘿、嗬嗬、哈哈地大笑起來,有的人實在忍耐不住,翻身躺倒在地,一邊打滾兒一邊狂笑。


    借這個機會,伍拾玖變招“敢勇當先”一個縱躍奔潘羅支而去,宇文九骨知道他的用意,忙道:“王爺小心……”


    潘羅支久經戰陣,身手倒也敏捷,拔出腰刀猛砍,伍拾玖側身躲過,變招“未知先覺”左手拿住對方手腕陽池穴,右手“雁默先烹”,拇指和食指呈鎖扣狀鎖住潘羅支咽喉。這幾下幹淨利落,拿捏得分毫不差,隻是一眨眼的功夫,潘羅支已落入他的掌控。


    “別過來,再往前半步,就讓這老鬼變成真鬼。”伍拾玖手上一用勁,潘羅支疼得“啊”了一聲。這招果然湊效,眼看這吐蕃王爺受製,在場眾人除了黑月明之外,全都停了下來。


    宇文九骨道:“你要是敢傷了武威郡王,今天就讓你碎屍萬段。”


    伍拾玖道:“你們先放了雙姑娘,不然這位王爺恐怕現在就要吃點苦頭。”說著左手在潘羅支陽池穴上一用力,隻疼得他滿臉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


    十裏夫人笑道:“夕夕是我的女兒,為什麽說讓我們放了她?你問問她,肯和你走嗎?”


    “我正要問你,你到底是她的師父還是她的……她的……”


    “夕夕,你告訴她,我是不是你的母親?”


    空氣幾乎凝固,數日來的焦慮、疑惑縈繞在伍拾玖心頭久久不散,似乎就在這一刻,便要揭開謎底。伍拾玖注視著雙夕夕,隻等她回答。


    雙夕夕轉過頭看了看十裏夫人,又看了看伍拾玖,眼中含淚,緩緩點了點頭。


    伍拾玖愣住。


    隻是這一愣神的功夫,遠處山崖上忽然飛來一物,直奔黑月明,去勢又快又急。不等那物體飛到,黑月明前襟中伸出一隻手接住,原來是一枚鬆塔。


    眾人轉頭望去,隻見蘑菇石旁邊的山壁上探出一棵崖柏,一個老婦人坐在枝頭隨風搖曳著。那樹枝也就有小臂粗細,她竟然盤膝坐在上麵,這份輕功已然了得。


    被她這枚鬆塔一攪,黑月明收了木棍跳出圈子,衝樹枝上的老婦人道:“鬼三婆,這是什麽意思?說好了一對一,之華不也始終沒有出手麽?”


    被稱為鬼三婆的婦人道:“昆侖派的功夫打來打去就那麽幾下,沒什麽必要再比了,孫兒,你瞧扣著番邦老鬼的那個人沒有?”


    與黑月明交手過招的那名少年聽鬼三婆呼喚,轉頭看了看伍拾玖道:“奶奶,你是說這個人麽?”


    鬼三婆道:“不錯,這娃兒年紀不大,卻是白雲先生一派的功夫,嘿嘿,先天十二式,那可高明得很了,去和他比試比試,你打敗了他,看那人怎麽說!”


    少年雙手持刀,緩緩走到伍拾玖和潘羅支麵前道:“你先放開他,我奶奶要我和你比試,亮兵刃吧。”


    伍拾玖哪有心思和他比試功夫,眼前形勢急轉直下,這少年一停手,對方又多出個黑月明來,當真是讓人頭疼。


    “小兄弟,我現在有極其重要的事情,你等我辦完了事再和你過招好不好?”


    少年根本不聽解釋,隻是死死盯住伍拾玖道:“奶奶說讓我找誰比試,我就找誰比試。你不亮兵刃,我也不能占你便宜,我就把出招的方位和招式說給你聽。”


    伍拾玖心說這孩子怎麽如此纏夾不清,瞧他剛才與黑月明過招,招式的確精妙,身形步法速度都不弱於一流高手,怎麽腦子卻糊裏糊塗。


    隻聽那少年續道:“我這一套刀法叫做玄夜刀,第一招,我會雙手持刀柄向前,刀刃向上,刀身架在右肩向你快速衝步,等到近前時刀刃向前劈,如果你格擋,我會閃身錯步到你身後,再劈你後腦,你記住了嗎?”


    在場眾人麵麵相覷,都覺得好笑,心想你都將招式告訴了別人,還有什麽可比的,這不是去送死麽?隻有黑月明表情凝重,站在旁邊一言不發。


    伍拾玖實在不願在這少年身上耽誤時間,衝十裏夫人道:“夫人,不管你是不是夕夕的母親,她現在已是通靈使者,要與我們其他八個人一起關閉靈門,責任重大,請看在……”


    話才說了一半,忽然勁風撲麵,少年雙手持刀猛劈過來,這一刀速度之快力量之大讓伍拾玖吃了一驚,如果不躲不閃,自己和潘羅支會被劈成兩半。


    他心念電閃,抓著潘羅支向左側身,哪知少年似乎料準他要躲閃的方位,橫刀右轉,速度比他還要快。不等伍拾玖站穩身形,舉刀直劈他後腦。


    伍拾玖終究慢了半步,那刀堪堪停在自己後腦上空,收勢不發。刀風淩厲,切斷了數縷頭發,一簇簇掉落在地上。


    包括雙夕夕在內,眾人全都驚呆了。


    陽之華打了個寒噤,抬頭看看黑月明道:“師兄,你可有破解之法……”


    黑月明緩緩搖頭道:“剛才他未出此招,便是出了,恐怕咱們也會躲得很狼狽。”


    那少年緩緩收刀,對伍拾玖一字一字道:“你心中不靜,還要挾持這個番邦蠻子,所以慢了。不如放開他全心全意和我比試,未必會輸。”


    這是伍拾玖學會先天十二式以來,第一次輸給別人。挾持潘羅支為人質是一方麵,另外,他體內真氣尚未恢複,心中又記掛著雙夕夕,一心分為三用,竟然一招被製。


    潘羅支聽那少年稱自己是“番邦蠻子”,顧不上被扣為人質,氣得哇哇大叫:“你奶奶的,你個不知尊卑的小雜種,咱家是吐蕃六穀部武威郡王,你敢出口不遜,一會兒叫你碎屍……”最後“萬段”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寒光一閃,臉上微涼,接著有粘乎乎的液體流淌下來。


    再看那少年時,已收刀入鞘,潘羅支的左臉上被劃了一個彎彎的月牙形傷口,鮮血立刻湧出,嚇得他不敢再出聲。


    “你放開他就是,隻要你肯與我比試,我保證他一會兒還在你的掌控之中。”那少年說完,緩緩抽出長刀,再次擺出玄夜刀起手式,死死盯著伍拾玖。


    在場眾人全都屏住呼吸,不知接下來會是怎樣的雷霆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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