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聞了一正聊著,一個取送錢物的閑漢走了過來,衝著伍拾玖一揖道:“伍公子請了,剛才有人托我傳個便箋給你。”


    伍拾玖見他手中拿著一張字條,摸出幾個銅錢打賞了,接過來展開看時,見上麵寫著一行字:“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字跡娟秀,出自女子之手。


    伍拾玖腦袋嗡的一下,認出這便是雙夕夕的字體。他忙問那閑漢:“寫字條的人呢?”


    “回公子,那位姑娘隨著剛才幾位爺走了,臨走前囑咐小人,一定要將字條交給公子。現在怕是……”


    伍拾玖不等他說完,衝聞了一抱拳道:“前輩,我還有要事先行一步,賬已結過,晚輩失禮了。”


    聞了一揮揮手,示意他快去。伍拾玖拔腿就往酒樓外跑,出了門,隻見街道兩旁華燈初上,人聲嘈雜,卻上哪裏去找?


    他又返回去找到那閑漢問:“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那閑漢撓了撓頭,想了半天道:“像是往西門的方向去了,好像有個什麽王爺,說要回邏娑完婚……”還沒說完,隻覺得眼前一花,伍拾玖已消失不見。


    邏娑,就是今天的拉薩,也叫“邏些(音:拉薩)”。自五代十國起,吐蕃內部各王族野心膨脹自立門戶,由此王室分裂,戰爭四起。加上奴隸平民大暴動,吐蕃王朝土崩瓦解。北宋初期,大首領潘羅支率領六個山穀部落,在涼州(今甘肅武威)建立吐蕃六穀部,與西夏李繼遷、李德明父子不斷爭搶勢力範圍。為了牽製西夏,北宋暗中與吐蕃六穀部交好,潘羅支有了宋朝的支持,勢力也在不斷擴張。


    這次潘羅支迎娶雙夕夕,將地點選在邏娑,一是為了告慰先靈,二是為了拉攏各個王族勢力。一行人包括宇文九骨、十裏夫人、黑月明二人、胡斤斤等人,每人三騎星夜兼程直奔邏娑。


    伍拾玖追到城郊西關,城門早已關閉,守城軍士來往巡邏,看守甚嚴。他乘人不注意,繞到西牆無人處,施展輕功幾個縱躍上了牆頭,此時烏雲遮月,放眼望去,城外黑漆漆的,分不清山林道路。伍拾玖哪有時間猶豫,躲開城頭守衛的士兵,摸黑跳了下去。


    腳一落地,辨明了方位,伍拾玖開始提氣狂奔,一時間耳畔生風,黑夜中兩旁山林迅速倒退。但他速度再快,又怎能追得上潘羅支等人的寶馬良駒?人力終歸不如駿馬,跑到四更天,伍拾玖渾身上下已被汗水濕透。


    正跑著,就聽身後馬蹄聲響,一支馬隊直奔過來,至少有五六騎。伍拾玖心想,隻能對不住了,先截住一匹馬借用,等救了雙夕夕,回來再還給人家。打定主意,便閃在道旁等馬隊經過。霎時間前麵幾匹馬飛奔而過,最後一匹馬就要通過時,伍拾玖忽然躍出,直撲馬上之人。


    他本以為月黑風高,借著夜色掩護,將那人拽下馬來就是。誰知右手眼看就要碰到對方,馬上那人忽然回身就是一拳,這一拳帶起陣風撲麵,勢頭強勁。


    伍拾玖在空中聽聲辨位,左手搭住那人手臂用力下壓,接著一招“疾足先得”借力踩在馬背上,剛想繼續伸右手抓那人衣領,那馬突然原地撒起了潑,將後蹄高高甩起,連著四五下,想把伍拾玖甩下馬背。


    與此同時馬上那人變換招數,忽然藏身馬鐙之下,從另一側探出身子,一掌劈向伍拾玖兩條小腿,武功竟然不弱。伍拾玖雙腳躍起,變招“天粟馬角”,身在半空,一雙手掌幻化出多個方位向下拍擊,其中一掌正與那人手掌相交,砰的一聲將那人擊落在地麵上。


    眼看一擊得手,伍拾玖跨上馬匹雙腳一夾馬腹,那馬兒“嘶溜溜”一聲揚起前蹄原地打起了轉,就是不肯前行。伍拾玖一手勒住韁繩,穩穩坐在馬鞍上,另一手用力拍打馬的後臀,誰知那馬兒隻是來回掙紮蹦跳,性子之烈,實屬少見。


    黑暗中就聽一人道:“下來吧,沒有我的指令,豹龍駒不會前行半步。”原來那人被擊落在地上並未受傷,二人雙掌一接觸,他已知伍拾玖無心傷人,隻是搶馬。


    若不是夜色深沉,伍拾玖的一張大紅臉幾乎無處可藏。現在騎在馬背上,就像小時候去遊樂場坐過山車一樣,被左右上下橫甩,隻能拚命抱住馬的脖子,兩腳死死夾住馬腹。


    豹龍駒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隻是原地亂蹦,一心想把背上的陌生人甩下去。又挨了片刻,伍拾玖覺得五髒六肺都快散了架,隻好甩鐙離鞍跳下馬來,說來也怪,他剛離開馬鞍,那馬立刻停止了跳躍,小跑著到主人身旁,把臉湊過去挨挨擦擦,顯得十分親熱。


    黑暗中伍拾玖抱拳道:“風火堂弟子伍拾玖,有急事在身,沒來得及準備坐騎,隻好暫借好心人馬匹用用,沒想到……嘿嘿,實在是不好意思了……”


    那人咦了一聲道:“請問是通靈使者伍少俠嗎?”


    “啊?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笑道:“江湖上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現在誰不知道伍少俠。當今天下靈門四開,惡獸頻繁出沒,都指望著少俠盡快找齊通靈使者,關了那道門。”


    伍拾玖道:“不敢不敢,這可太抬舉我了。還沒請教你是……”


    “在下白千駒,因為我會相馬,江湖上有個小綽號,都叫我玉麵子良。”


    平時趕路途中,肥爺會講些江湖規矩和人物,白千駒的名頭,伍拾玖倒是聽說過。


    “原來是白兄!我剛才實在是失禮了。”


    “不礙事,你我不打不相識,剛才交手,伍少俠的招式之妙令在下大開眼界,通靈使者名不虛傳,佩服。”白千駒說著,嘬唇呼哨一聲,不多時,就聽見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先前跑過去的幾匹駿馬順原路找了回來,伍拾玖這才發現,原來馬背上並沒有人,隻是剛才經過時速度太快,黑暗中沒有看清。


    此時東方泛起魚肚白,迎著晨曦跑回來一共五匹駿馬,個個頸毛飄灑,四蹄修長,身高體闊。白千駒牽過一匹通體黝黑的高頭大馬,伍拾玖見那馬兒四蹄雪白,神駿非凡,不由得心生羨慕。


    “伍少俠,這馬是自己從關外跑來的,有個名頭叫烏雲踏雪。我在邊境收馬,無意中看到,馴服它可花了不少時間。眼下寶馬配英雄,你先拿去用吧。”


    伍拾玖雖然心中急著要去追趕雙夕夕他們,但萍水相逢人家白白贈送一匹千裏良駒,心中還是有點過意不去,忙道:“別別,無功不受祿,白兄這份大禮我可消受不起。”


    白千駒笑道:“伍少俠的事,就是咱們天下人的事,又不是不讓你還,你有急事先拿去用,我的扶翼馬場就在這附近,如果伍少俠將來有空,記得路過我的馬場時,來坐下喝杯酒,白某自然不勝歡喜。”


    正說著,那烏雲踏雪馬忽然嘶鳴一聲,打了幾個響鼻,甩了甩腦袋,四蹄來回踩踏著。白千駒也用相同的聲音回應,一人一馬像是在交流一般。伍拾玖詫異道:“白兄難道懂這馬在說什麽?”


    “嘿嘿,老祖宗賞飯吃,自家祖傳之秘。它剛才說很喜歡你,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們之間有緣,難得這家夥不挑人,平時我們都很少騎它。”說著,白千駒把韁繩遞到伍拾玖手中:“伍少俠不妨騎上去試試?”


    “呃……會不會也像你那匹豹龍駒一樣……”伍拾玖想起剛才那匹烈馬,心中竟有點打怵。


    “豹龍駒一生隻認一個主人,性子尤其剛烈。這烏雲踏雪又不同,它很挑主人,沒緣分的,休想靠近它半步。既然你倆有緣,你就和它多親近些。”


    伍拾玖大喜,慢慢走近馬兒,先是摸了摸它的臉頰,那烏雲踏雪昂首躲開,打了個響鼻,神情極為傲慢。


    “嗬,故意裝高冷是不是?”伍拾玖抓住馬鞍,猛地翻身上馬,穩穩踩住馬鐙,兩手持韁,剛想喊一聲“駕”,誰知這馬忽然人立而起,兩個前蹄在空中亂蹬,嘶吼咆哮。


    白千駒大聲道:“伍少俠別怕,它想給新主人立威,你一定不能在氣勢上輸了。”


    伍拾玖這才明白,原來這寶馬良駒都有自己的個性和脾氣,豹龍駒一生隻跟從一個主人,這烏雲踏雪卻擇良主而侍,倘若馴服不了它,此後便休想駕馭。想到這,不由得豪氣漸生:我就不信一個大活人,奈何不了你一匹馬兒。當下兩腿夾緊馬腹,任憑烏雲踏雪馬如何嘶吼蹦跳,他隻是雙手緊緊握住韁繩。


    白千駒在一旁大聲鼓勵:“好,就是這樣,身子再伏低一點,兩個膝蓋用力收緊,對,千萬別鬆勁……”


    僵持了半個時辰,伍拾玖始終端坐馬身上,雙腿越來越用力,他這一身的內力,隻需使出一半的力道,烏雲踏雪馬便有些抵受不住,兩肋吃痛,漸漸平靜了下來,四蹄不斷地刨著地麵,搖頭擺尾,輕聲嘶鳴。


    “成了!”白千駒哈哈大笑:“你瞧,它這個樣子就是服了你,伍少俠,它是你的了。”


    “多謝白兄,它有名字嗎?”


    “我們平時都叫它大黑,你這樣叫它便是,它聽得懂。伍少俠,你可以試試它的腳力。”


    伍拾玖此時正想試試這馬的速度,雙腿一夾,兩手還沒抖動韁繩,大黑就像離弦之箭,邁開四蹄衝了出去,白千駒跨上豹龍駒緊隨其後,兩人六馬風馳電掣一般狂奔而去。


    一開始,豹龍駒與大黑並肩疾馳,奔出十幾裏後,大黑逐漸超前半個身位,再跑一會兒,竟然拉開了兩三個身位。伍拾玖初得寶馬,不好意思跑得太快,漸漸收攏韁繩慢了下來,此時天光大亮,身後的白千駒和其餘馬兒趕了上來。那白千駒麵容俊朗,眉清目秀,果然不負“玉麵子良”的雅號。豹龍駒生得四肢粗壯,身上白色與褐色花紋相間,骨骼寬大,肌肉發達,與大黑流線型體態又不相同,再看其餘四匹馬,也都是萬裏挑一的良駒。


    伍拾玖放慢了速度,在馬上衝白千駒抱拳道:“白兄,真不知該怎麽感謝你。”


    “咱們行走江湖的,投的是脾氣和性情,剛才白某說了,寶馬配英雄,伍少俠功力卓絕卻不驕不躁,正對了在下的脾氣。否則,就算皇帝來了,老子也不伺候。哈哈哈,咱們就別這麽多繁文縟節了,去罷。”說著探身過來在大黑後臀上重重一拍,大黑心知肚明,再次撒開四蹄狂奔起來。


    “白兄,等我回來……”最後兩個字“還馬”還沒說完,白千駒已經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四周景物飛一般倒退著,伍拾玖一人一馬,朝西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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