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玖抬頭望去,隻見一個身穿虎皮大氅的老人,身形魁梧,咚咚咚地走下樓梯,來到眾人麵前。這人頭發胡須都已半白,一腦袋小辮晃來晃去,神情倨傲:“你就是那個什麽通靈鳥人?有人說你穿過靈門而不死,從九百多年之後而來?”


    伍拾玖並不答話,隻是看著宇文九骨道:“宇文先生,雙姑娘現在何處?”


    “嘿,你這小鬼,本王問你話,聽到沒有?”那老人見伍拾玖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不由得怒目圓睜,就要動手。


    宇文九骨道:“這位是吐蕃六穀部武威郡王潘羅支,小子,他問你話呢?”


    吐蕃六穀部首領潘羅支曾與宋真宗私交甚好,如今真宗過世,劉太後掌權,這潘羅支隔三差五就來送點貢品,討要歲幣。大宋與吐蕃六穀部之間,關係更為密切。這次進貢之後,潘羅支一時興起,來到應天府遊玩,不知怎麽結識了宇文九骨等人。


    伍拾玖哪管這些,一雙眼隻是死死盯住宇文九骨:“我隻是想問雙姑娘現在何處?你可以選擇告訴我,也可以選擇不告訴我。告訴我最好,不說我就自己去找。”


    潘羅支見這年輕人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怒不可遏,拔出一柄又長又寬的彎刀,兜頭就向伍拾玖砍去。這酒樓上人來人往,他不顧人多眼雜,抬手就要殺人。


    一旁的範仲淹大喝道:“住手!”


    潘羅支一愣,但見這書生大義凜然,不怒自威,這一刀竟沒砍下去。


    “就算是武威郡王,在我大宋土地上,也該遵循大宋律法。天子犯法,尚與民同罪,何況番邦外員。郡王身居高位,世受皇恩,這點道理難道不懂麽?況且這碼頭周圍,應天府官差日夜值守,郡王在鬧市行凶,官府焉能坐視不管?就算是當今太後來了,恐怕也抬不過一個理字!”


    被範仲淹一番搶白,潘羅支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麽好。眼看四周人都向這邊看來,他雖不怕官府,但畢竟一張老臉還是要的,衝宇文九骨道:“這些文人真是麻煩,今日酒不盡興,這破地方蒼蠅蚊子太多,改日再聚。”說著,帶著幾個隨從,頭也不回地走了。


    宇文九骨想寬慰幾句,又礙於範仲淹在此,見潘羅支離開酒樓,就想追上去。哪知眼前人影一閃,伍拾玖攔住去路。


    “宇文先生……”


    “給我閃開!”


    宇文九骨抬手便是一拳,直擊伍拾玖右肩。伍拾玖早有防備,左手抱圓帶過,右手直抓對方麵門,宇文九骨側步斜身躲過,剛要還手,伍拾玖變抓為啄,直奔自己耳後翳風穴。


    宇文九骨又向後避讓一步,哪知伍拾玖左手沉肘,小臂上揚,拇指食指呈鎖扣狀直取自己咽喉,這幾下變化實在太快,再往後退,便是範仲淹和那小書童,眼見伍拾玖攻勢淩厲,當下也顧不上體麵,反手抓住範仲淹向前推去。


    先天十二式的精妙之處便在於招招搶攻,步步先機,一旦對方陷入閃避或格擋,後招便源源不斷而來,一環套一環,不讓對手有片刻喘息的機會。


    範仲淹隻是一介書生,絲毫不會武功,被宇文九骨這一推,踉踉蹌蹌險些摔倒,伍拾玖輕輕穩住他,閃身撲向宇文九骨,心道:從過招就能看出,此人隻要於自己有利,就會不擇手段。剛才還一副諂媚嘴臉要結交當代鴻儒,現在就拿別人當擋箭牌,雙夕夕怎麽會有這樣一個爹?又想,這人自稱宇文化及後人,宇文化及就不是什麽好東西,謀反篡位,瘋狂斂財,兵敗被殺時,他那兩個兒子也被農民起義軍砍了腦袋,不知宇文九骨這身份從哪得來,莫非隻是欺世盜名?


    他心中想著,手下卻絲毫不慢,一招快似一招,十幾個回合下來,宇文九骨步伐散亂,左支右擋,竟有些招架不住。


    忽然,腦後一陣陰風刮來,伍拾玖隻覺得胸口氣息都為之一滯,這股力量十分熟悉,驀地腦中閃出一個人來。


    黑月明?


    他不及細想,一招“烏有先生”,身子向下一矮,左肘同時向後撞出,帶動身體向左一轉,不等招式用老,又變招“疾足先得”三腳連環踢出。這招“烏有先生”專為防止身後偷襲,再結合“疾足先得”,正是厲害的殺招,讓偷襲之人防了上盤,難防下盤。


    誰知身後那人竟似多出一雙手,連著數掌,擋住了伍拾玖的進攻。


    正是瘟君黑月明。


    這次伍拾玖看得清楚,見他懷中露出一個腦袋,那人麵容蒼白,稀稀疏疏的頭發衝天紮起,一張臉瘦瘦尖尖,但皮膚緊致,看模樣倒有幾分俊朗,一雙手柔弱無骨,偎縮在黑月明胸前的衣服中。


    伍拾玖忽然想起嘉因哲一說過,黑月明身上“藏著一個小人”,原來就是他懷中這個怪人。他正觀察打量,那怪人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又尖又細,十分刺耳:“怎麽回事?為什麽他還沒死?是我的掌力不夠沉麽?還是這人有不死之身!”


    說來也怪,黑月明原本陰沉著臉,聽見這怪人說話,臉上立刻露出溫柔的神情:“之華,上次你已把他打成重傷,隻是遇到了那個小和尚難纏得很,沒有機會置他於死地。”


    那怪人忽然一臉驚恐地四處觀望:“小和尚?小和尚來了麽?我不要見到那個小和尚!”


    黑月明柔聲道:“小和尚不在這裏,之華別怕,有師兄保護你,誰也不能欺負你。”


    那怪人聽了,臉色稍稍緩和道:“有師兄在,陽之華便什麽都不怕。”


    說著緊緊摟住黑月明的脖子,依偎在他胸前,一臉滿足的樣子。伍拾玖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心想原來這二人是師兄弟的關係,這怪人像個侏儒一樣長在師兄身上,卻叫“陽之華”,天底下還有這樣奇怪的組合。


    黑月明拍著那怪人的肩膀道:“之華,今天就彌補你的遺憾,咱們一起殺了他好麽?”


    陽之華抬起頭,滿眼都是柔情地瞧著黑月明,輕聲道:“好啊。”


    話音剛落,突然手臂暴漲,猛地伸出抓向伍拾玖咽喉。


    伍拾玖大吃一驚,雖然他吃過一次虧,一直在暗暗提防,但怎麽也沒想到相隔起碼一丈遠的距離,對方手臂突然暴漲,眨眼就伸到麵前。本能地一招“嗬壁問天”,左手一檔,揉身而上,右手單掌為刃直切對方前胸。


    還沒到近前,黑月明雙臂也是一陣咯咯爆響,長出數尺,向伍拾玖攻來。一時間,變成三人對戰的局麵。隻是黑月明師兄弟二人手臂伸縮自如,忽長忽短,讓人卒不及防。一個沒注意,伍拾玖胳膊被陽之華的長指甲劃過,鮮血直流。


    又鬥了一會兒,伍拾玖漸漸收斂心神,先天十二式的威力慢慢顯現出來,內力催動之下,十二式自由揮灑、任意結合,再加上畢方火囊與火靈訣的助力,掌風所到之處,熱辣辣地讓黑月明二人不敢靠近。陽之華縮在黑月明懷中,臉上漸漸露出驚恐的表情,一個勁道:“火,師兄,火……”


    黑月明被他叫得心神不寧,瞥眼看到範仲淹站在不遠處正凝神觀戰,順手抄起旁邊桌上一個茶碗向他扔去。這一擲力道好大,茶碗破空而去,範仲淹哪來得及閃躲,眼看就要砸在腦門上,這要砸中,哪還有命在?伍拾玖閃身錯步一招“未知先覺”單手接住,將茶碗穩穩端在手中,一滴水也沒濺出。


    陽之華叫了一聲:“好!”兩手一齊暴漲,拿起兩根筷子甩手向範仲淹射去,又被伍拾玖一一擋了。黑月明乘此機會招招進逼,一時間把伍拾玖鬧了個手忙腳亂。


    “範先生,你快走,這裏危險……”伍拾玖此刻一邊防著陽之華偷襲範仲淹,一邊與黑月明交手,局麵再次急轉直下。


    卻聽宇文九骨笑道:“範先生哪也不去,就在這裏陪著大家。”


    伍拾玖偷眼一瞧,暗暗叫苦,果然見宇文九骨兩隻手搭在範仲淹和小書童的肩上,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猛然間,陽之華揣手入懷,不知摸出什麽東西來,雙手向前一揮,數十根黑針爆射而出。伍拾玖心道不好,自己可以閃身躲避,身後的範仲淹和小書童怎麽辦?先天十二式中雖然有破暗器的招式,但也需要借助兵刃,自己手無寸鐵,該如何是好?


    轉念一想,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能讓他們傷了範先生。當下兩手抱圓,將全身真氣匯聚兩掌,正是先天十二式最後一招“後海先河”。他想以強硬的內力對衝細如毛發的鋼針,當真是險中求生,拚死一搏了。


    哪知這一招還未發出,冷不丁屋內似乎打了一道閃,一柄折扇飛了過來,將那些黑針盡數打落在地。就聽一個年輕的聲音道:“黑伯伯年紀越長,越會以多為勝,以大欺小,打不贏江湖後輩,什麽偷襲的手段都用上了。”


    來的正是應天府第一神捕,樓小樓。


    陽之華原本偎在黑月明懷中,見到樓小樓時,竟然全身發顫,一雙眼死死盯住對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像是見到失散已久的故人,張了張嘴,隻說了一個“你……”便哽咽住。


    黑月明冷哼一聲:“這裏的事不用你管。”


    樓小樓笑道:“黑伯伯在應天府的地盤上與人爭鬥,晚輩不才,卻是這應天府的捕頭,職責所在,還是要管上一管的。”


    這時酒樓單間雅座、一樓大堂的食客聽到有人打鬥,都探出頭來觀瞧,四周已經圍滿了人,早已有人去報了官。


    黑月明四下看了看,見有官差已將出口封鎖,低頭道:“之華,你說怎麽辦?”


    陽之華不知為何忽然眼淚汪汪,直勾勾地盯住樓小樓道:“你……你的師父呢?”


    “師父忙,這點小事兒,就不勞煩他老人家了。”


    陽之華垂首不語,把頭鑽進了黑月明的衣襟裏,過了好一會兒才露出頭來,抬頭看了看黑月明,柔聲道:“師兄,我也不知怎麽辦才好。”


    黑月明道:“咱們不如走罷。”


    “等一下,師兄。”


    陽之華忽然從黑月明的懷中蹦了出來,站在地上。眾人這才看清,他不是個侏儒,隻是身材瘦小,像個沒發育好的孩子。在他心口,連著一根長長的軟管,另一頭連在黑月明的心髒處,他往前走了幾步,黑月明便須快步跟上,生怕拽斷了那根管子。


    陽之華快走幾步來到樓小樓麵前,伸了伸手,又縮了回去,囁嚅道:“我……我能摸摸你的臉麽?”


    樓小樓愣住。


    陽之華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怎麽會傷害你呢?”說著又往前湊了幾步。


    黑月明麵露不悅:“之華,你幹什麽?快點回來!”


    “師兄,你別怪我,我就想……就想摸摸他的臉……”


    樓小樓一擺折扇道:“且住,你再上前一步,樓某可要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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