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書童趕忙上前答話:“不是不是,我家先生隻是過路的,因有急事在身,這才連夜趕路,驚擾了各位,還望原諒則個。”


    “剛才敝幫毛香主死於非命,不知與二位有沒有關係?”


    說話間,一個五短身材的壯漢帶著一群人攔住去路。伍拾玖見那壯漢一雙眯縫眼,肉頭鼻,兩個門牙之間好大的縫隙,一部亂蓬蓬的絡腮胡子,看上去麵容奇醜,隻是兩側太陽穴高高鼓起,顯得內外兼修。


    黑夜中忽然遇到強人攔路,中年書生倒也不慌,從容下了騾子,朗聲道:“各位好漢請了,在下謀了個應天府書院教席的閑職,因急著去赴任,深更半夜路過寶地,還望各位好漢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罷。”


    壯漢問身旁一人道:“你說樓小樓去接一位貴客?”


    “啟稟幫主,正是。”


    “是他嗎?”


    “回幫主,姓樓的說要接一位書院的貴客,此人又口口聲聲說要去應天府書院,不知是不是巧合。”


    伍拾玖認出那人正是被樓小樓嚇跑的水龍幫幫眾,聽他喊壯漢“幫主”,心想,莫不是他就是水龍幫幫主“醜五侯”?記得賞羽老人說過,十靈先生中,這醜五侯也算一號人物。


    果然就聽那壯漢道:“我醜五侯尊師重道,從不為難教書先生。”


    中年書生拱手道:“多謝多謝……”


    醜五侯將手一擺:“哎,你先別忙謝,有些話還需講在當麵。應天府的樓捕頭剛才說要去接一個書院的貴客,結果卻打死了我一個手下,這筆帳卻不得不算。說不得,隻好請先生跟我們走一趟,倘若樓捕頭要找的人不是先生,我們自然會放了你。”


    小書童急道:“我家先生可是南京留守晏大人特邀來的,你們……你們就不怕官府怪罪麽?”


    醜五侯哈哈大笑:“就是晏同書自己來了,我醜五侯要帶走的人,他也休想攔住。”說著一擺手,幾個人就要上來抓那書生。


    小書童護主心切,張開雙臂攔住眾人:“你們不許碰我家先生……”


    一名水龍幫幫眾抽出鬼頭刀,寒光一閃,小書童的一綹頭發被削了下來,嚇得麵色慘白,上下牙咯咯直響,隻是依舊張開雙臂,寸步不讓。一群人哄然大笑,有人高喊:“先卸了他一條胳膊,再卸他一條腿,看他還敢逞強不。”


    話音剛落就聽有人“啊、啊”兩聲慘叫,一條胳膊和一條大腿飛過人叢,落在地上。這一下變故來得太快,眾人眼睛齊刷刷望向小書童,卻見他完好無恙站在原地,隻是嚇得渾身篩糠一般,不停地抖動。


    “什麽人?”


    醜五侯一個箭步撲向一旁的樹叢,接著砰砰砰砰四下交手之聲,又連連退了回來,麵色鐵青道:“尊駕偷了我三顆不老參,又在這裏偷襲暗算,到底意欲何為?”


    伍拾玖居高臨下,看到草叢中藏身之人,正是嘉因哲一。隻是他什麽時候再次上岸,何時動手砍傷水龍幫幫眾,自己竟沒注意。就在剛才,醜五侯連出四拳都被他以攻代守輕描淡寫化解。


    “我看看你的土靈訣好不好。”


    嘉因哲一說著,雙手一合,驀地路旁那塊歇腳石平地飛起。這歇腳石少說也有四五百斤沉,竟然像自己生了雙翅一樣飛向醜五侯,在場眾人無不吃驚。


    醜五侯大喝一聲,伸出兩掌硬生生接住飛來大石,雙腳向後倒退了幾步,深深陷入泥土中,伍拾玖見他滿頭青筋暴起,想是正拚盡全力。


    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嘉因哲一已站到大石前,單手輕輕一拍,再看醜五侯,整個身子像是一枚鐵釘被砸入土中,隻剩上半身露出地麵,腦袋上豆大的汗珠流了下來。


    陡然間就聽一聲暴喝“開”,那塊大石“嘩啦”碎成了拳頭大小的石塊,散落一地。醜五侯從泥土中跳了出來,衝著嘉因哲一揮拳就打。哪知這一拳過去打了個空,後背上被人拍了一下,一回頭,嘉因哲一正笑嗬嗬地站在他身後。


    醜五侯轉身飛起一腳,對方又已不見,忽然覺得有人在左耳旁吹氣,餘光一掃,正是嘉因哲一。伍拾玖看得明白,這兩次移步轉身,步法之妙,速度之快,前所未見。


    打到這個份上,醜五侯心知自己萬萬不是對手,一頭的熱汗也變成了冷汗。


    嘉因哲一撿起地上一個碎石塊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歸土,土靈訣不是這麽用的。”說話間,手上的碎石塊一震,劃為粉末,一陣風吹來隨風飄散。


    醜五侯瞧得目瞪口呆,正不知說什麽好,忽然嘉因哲一出手如電,點中他大腿內側“衝門穴”,還沒等他倒下,又在他身上隱白、大都、太白、公孫、三陰交、陰陵泉、商丘等42處大穴一一點過。


    這些穴位,都屬足太陰脾經,醜五侯體內像是被什麽東西塞住了,血液幾乎無法流通,一張醜臉漲成紫色。


    他張了張嘴剛要叫罵,卻被嘉因哲一捏開大嘴,順手從路邊摘下一棵草棍兒,在他舌頭底下的“連舌本、散舌下”連戳兩下,疼得醜五侯閉也不是,張也不是,話也說不出,隻是抱著下巴在地上“唔唔”打滾。


    其他人見幫主幾招就被這矮小的和尚製服,都覺得不可思議,有的人連喊“幫主中了妖法,兄弟們上啊,殺了這妖僧……”正要上前解救,哪知舉起刀才邁出幾步,忽然身體僵硬,動彈不得。幾十個人像木偶一樣定在原地,卻是嘉因哲一嫌他們礙事,隨手抓起一把草葉扔出,逐一點中各人穴道。


    伍拾玖心道:難怪這人當年力挫中原武林,單憑這一手飛花摘葉的打穴功夫,當今天下能有幾個人做到?雖然《抱玄心經》中也有類似的功夫,但他目前隻是練習了火靈訣和先天十二式,那些極為高深的功夫因為文字艱澀難懂,還沒關注過。


    醜五侯在地上翻滾了一會兒,慢慢停了下來,又過了一會兒,從“連舌本、散舌下”等穴位,一直到腳尖“隱白”等穴位,氣血逐漸通暢,淤堵酸麻的感覺漸去,一股新增的力量漸生。


    嘉因哲一道:“你的足太陰脾沒打通,吃了異獸靈丸又不開竅,土靈訣不能用蠻力,不妥,大大不妥。常以此往,會受很重內傷。”


    他拿起一塊碎石放在醜五侯掌心:“現在用土靈訣。”


    醜五侯將信將疑,依照平時運功法門,運起土靈訣,那石塊竟然也是一震,接著劃為粉末,順著指縫滑落,不由得震驚不已。


    嘉因哲一道:“土生萬物,對應足太陰脾經,是氣血生化的……的……的祖宗。”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宋人的話不好,你湊合聽。”


    醜五侯這時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哪有心思笑話別人。嘉因哲一接著又把土居五行正中,與人體髒腑經脈的關係磕磕巴巴地講了一遍,醜五侯聽得連連點頭。


    “剛才失手冒犯前輩,罪該萬死,不知前輩高姓大名,還望賜下。若不嫌棄,請收肖望北為徒。”


    肖望北這三個字一出口,樹上的伍拾玖心頭就是一震:肖望北?肖望北正是《地獄變相圖》手繪本線索中備注的第五位通靈使者,沒想到便是眼前這位水龍幫幫主醜五侯。


    嘉因哲一笑笑,指著伍拾玖藏身之處道:“你還是幫他吧。”說著抬頭衝著伍拾玖藏身之處擠了擠眼:“不好意思嗬,我看了你的線路圖,上麵有這個人的名字。”


    伍拾玖好不尷尬,再不現身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忙從樹上縱身躍下,來到醜五侯麵前拱手道:“風火堂弟子伍拾玖,拜見肖幫主。”


    肖望北回禮道:“我道是誰藏在樹上,聽著氣息綿長又不事張揚,還以為碰上了厲害的對頭。原來是觀音龍象寺大敗天瘴門的伍少俠,久仰久仰。”


    伍拾玖一愣:“啊?你也知道這事?”


    “伍少俠是方今天下第一位通靈使者,已得白雲先生真傳,三招兩式擊退天瘴門幫主,江湖上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啦。”


    伍拾玖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我這三腳貓的功夫,竟然還有人誇我。這位嘉因哲一老師是從東瀛來的高僧,他才是大神級人物。”


    肖望北再次拜倒:“原來是東瀛來的高僧,今日點撥恩同再造,請收肖某為徒。”


    嘉因哲一扶起肖望北道:“你以後要做好人、做好事我就很開心了,你們都是通靈人,將來還有大事情,我是閑鶴野雲,到處走走玩玩。”


    肖望北見他婉拒自己,還想再懇求,嘉因哲一擺了擺手道:“你們聊吧,我要去玩了。這世上還有沒有什麽高手可以打架,快告訴我啊?”


    伍拾玖見他年齡這麽大了,還是一副頑童的脾性,知道他說走就走,留也留不住。想想當今世上還能有什麽人與他一戰?


    驀地想起一個地方。


    “有了有了,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有很多高手。”


    嘉因哲一立刻兩眼放光:“是誰是誰,快說給我。”


    伍拾玖道:“天下武學,都推少林寺為正宗,靈丘方丈一身絕世武功,大力金剛掌冠絕天下,達摩堂、般若堂裏更是高手如雲,而且和前輩一樣,都是佛門弟子,前輩……前輩……我還沒說完呢……”


    不等伍拾玖說完,嘉因哲一身形一晃,消失在黑夜中。


    肖望北問起伍拾玖如何與嘉因哲一遇上,伍拾玖倒也不隱瞞,將自己尋找通靈使者的經曆,以及這次被黑月明打傷的情由一一說了,最後不好意思道:“這幾天偷偷吃了肖幫主三顆不老參,心裏實在是慚愧,不知道該怎麽報答才好。”


    肖望北哈哈大笑道:“不礙事不礙事,這種草藥雖然珍貴,但終究是身外之物,今日得此奇遇,已是三生有幸,區區幾顆人參算得了什麽。”


    伍拾玖心想,看來這醜五侯倒是個豪爽之人,不知將來合力關閉靈門,願不願出力。當下拿出繪本,將他第五位通靈使者的身份說了。


    肖望北道:“那是肖某莫大的榮幸了,全天下一共九靈,我便占了一個,伍少俠盡管放心,將來但有差遣,托人捎個信來,肖某出人出力,在所不惜。”


    伍拾玖大喜,連連稱謝。肖望北又拉著他,非要請到水龍幫一聚。


    他們在這邊又是動手又是說得熱鬧,那中年書生卻置若罔聞,隻是背著手抬頭看著月色呆呆出神,倒是小書童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十分好奇,臉上表情跟著不斷變化,十分投入。眾人正準備離開,這才想起還有他二人在一旁。


    伍拾玖道:“肖幫主,不如讓這位先生先走吧。”


    肖望北看了看二人,擺了擺手道:“嘉因哲一老師既然叮囑說今後要做好人做好事,打從今日起,肖某在綠林道上便去了惡名,一心向善就是。二位,請吧。”


    小書童欣喜若狂,連忙一揖到地:“幫主寬宏大量,不勝感激!”


    中年書生不卑不亢,微施一禮,淡淡地道:“既如此,謝過了。”接著不慌不忙跨上騾子,揚鞭要走。


    水龍幫幫眾見他始終從容不迫,神情倨傲,有的人心中憤憤不平:“一個窮酸書生,什麽了不起……”


    “就是,要不是幫主寬宏大量,此刻哪有他的命在?”


    “還說什麽去應天府書院教書,瞧那樣子,八成是落魄書生在那裏自抬身價吧。”


    那書生微微一笑,隻做不知,兩腿一夾騾子,徑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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