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謝地謝天,你總是算做醒了……”


    模糊間,伍拾玖聽到一個孩童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看了看,見一個身材矮小的和尚扶著自己,正端著一碗藥汁。那僧人看身形就像個十來歲的孩子,卻滿臉皺紋,一雙眸子精光閃閃。


    他想掙紮著起身,不料胸口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直鑽五髒六腑,試著調動氣息,隻覺得全身軟綿綿,真氣散在各處,東一塊西一塊不聽使喚。


    “你……你是誰?我這是在哪?”


    那僧人嘿嘿一樂:“白雲先生的徒弟也會被人打成如此傷重。”


    伍拾玖聽他口音生硬,說起話來顛三倒四,還想再問些什麽,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忽然口中一苦,原來是被灌進了湯藥,隻喝了幾口,便又暈了過去。


    睡夢中,隻覺得自己置身於一片火海,四周烈焰升騰攔住去路。他舉目四望,忽然看到納蘭春妮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


    “春妮,你怎麽在這裏?”


    可任憑伍拾玖怎麽發問,納蘭春妮隻是一臉漠然地看著他。忽然一陣風吹過,四周烈焰化為汪洋,一條小船飄搖而至,船上一個白衣少女背對著自己。


    “夕夕?是你麽夕夕?”


    任憑伍拾玖如何叫喊,那少女隻是背著身子一言不發。又一陣風吹過,一道強光在天空撕開一個口子,有畢方、相柳、蠃魚等怪獸蜂擁而出,片刻間周圍一片哭叫哀嚎之聲。


    “別,別這樣……誰來幫幫我……師兄?金老前輩?師父……”


    也不知過了多久,伍拾玖再次醒了過來,身子搖搖晃晃,四周一片水聲,像是睡在一條船上,他趕忙起身,這一次卻能自行坐起,隻是胸口仍然隱隱作痛。


    四下一打量,自己果然是在一條小船的船艙裏,掀開艙簾,見有個船家正在船尾搖槳,水聲潺潺。見他出來,向他點頭微笑示意。


    伍拾玖剛要詢問,卻聽岸上有人喊道:“別讓他跑了,直娘賊,偷了我們幫主三條不老參,倒要看看這次往哪跑。”


    忽然船頭微微一顫,似乎有人跳了上來。伍拾玖鑽出船艙一看,正是先前喂自己湯藥的僧人,這人身材矮小,站起身才到自己的胸口,腰間卻掛著一把長刀,幾乎超過他的身高。


    小船離著岸邊有幾十丈遠,他竟能一躍而至,單是這份輕功已非一般高手可比。岸上那些人個個五大三粗,都穿著黃杉黑褲,似乎同屬一個幫派,大概是輕功不濟,隔著老遠連罵帶喊。


    冷不丁一支羽箭射來,那僧人一伸手,穩穩握住箭身,仔細看了看,見那箭頭上隱隱泛著藍光,搖搖頭道:“小賊毛用毒箭傷人,不是好人,還你們。”


    說著一甩手,那箭劃出一道尖銳的哨聲,噗地一下插在射箭之人的肩頭。


    按照現在的計量換算,小船距離岸邊起碼在百米以上,對方能用硬弓將箭射到這麽遠的距離,這份蠻力已是驚人。那僧人空手接箭,隨手一甩,力道竟遠超弓弦彈射之力,嚇得岸邊眾人紛紛後撤不敢再放箭,隻是連聲叫罵。


    “你醒了?乖咚個隆,你睡了很久知不知道?”


    那僧人見伍拾玖鑽出船艙,從懷裏掏出一個木盒扔了過來,伍拾玖接住了打開一看,裏麵是一棵已經成了人型的老參,看上去竟然眉眼口鼻一應俱全,就連手指和腳趾都清晰可見,幾乎就是個微縮的人偶。


    “這些天你吃的就是這個,它寶貝得很,是水龍幫的什麽什麽之寶,可以起生回死……不對,那句話怎麽說?”


    “是起死回生吧?”伍拾玖見他每說一句話都要想好半天,猜想此人不是中原人士。


    “對對對,起死回生!宋人的話繞來繞去麻煩得厲害,老是咬嚼字文。”


    伍拾玖正有一肚子的話要問,卻見那僧人左手持刀,右手掐訣道:“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說完縱身躍入水中,水底寒光一閃,接著浮出水麵哈哈大笑:“小賊毛想從水裏偷襲,不是我的對手,武功不好,很不好。”


    說著縱身躍出水麵,輕輕落在船上,身上竟沒沾到一點水漬。水裏十幾個人嚇得遠遠遊開,不敢再靠近。


    伍拾玖親眼見到他鑽入水中,又在水底與人格鬥,躍出水麵身上居然不濕,驚得張大了嘴,半天才道:“你……你是怎麽做到的?”


    那僧人哈哈一笑:“你們白雲先生的徒弟也能夠,問我幹勞什子。”


    他走到伍拾玖身邊,拿過木盒取出人參:“咬爛它吞進肚裏麵去,療傷得很。”接著不容分說,就把人參塞進伍拾玖的嘴裏。


    那老參辛辣中帶有幾分香甜,才嚼了幾下,一股暖流從丹田緩緩升起。伍拾玖不敢大意,趕忙坐倒盤膝運氣。這藥材果然神奇,像穿針引線一般,引導著丹田的這股熱氣周身遊走,尋找失散在全身各個角落的真氣,找到一處就將它融為一體。才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這股暖流越積越大,順著奇經八脈運轉了幾個周天,慢慢回到丹田之中。伍拾玖睜開眼,頓時覺得神清氣朗,胸口那股堵塞的疼痛感輕了許多。


    “敢問大師,到底是何方前輩高人,為什麽出手救我?”


    “這個怎講啊……”那僧人搔了搔頭,露出為難的神色:“要說好多好多的話,我怕不好講……”


    他四下看了看,見船尾有一口小灶,伸手取了幾根燒焦的木炭出來,脫下灰白色外套平鋪在甲板上,一筆一劃地畫了起來。


    先是畫了兩個人小人,似乎在比武,他指了指伍拾玖道:“這個是你,那個是老頭,你們……打架……對不對?”


    伍拾玖回想起失去知覺之前,確實是與一名黑衣老者過招,點了點頭道:“不錯,我記得金老前輩叫他黑月明,想必就是三絕手之一的瘟君吧。”


    那僧人接著作畫,看上去畫了一個女子,被一群人拉著,他看了看伍拾玖,嘿嘿一樂:“這個是你的女人,對不對?嘿嘿,她很關心你,但是他們不讓她關心你,把她抓走了……”


    伍拾玖心中咯噔一下:“抓走了?她被抓去了哪裏?”


    誰知那僧人連連搖頭:“我沒說完,不要把我打斷。”


    接著他又畫了兩個人,似乎也在比武,其中一人個子矮小,腰懸長刀,畫的正是自己,而另一人,卻是黑月明。


    “這個人很壞,身上有個小人。我……”說著指了指畫中帶刀的人,又指了指伍拾玖道:“給你報仇,揍他!”


    伍拾玖一愣:“這個人身上長著三隻手,可沒那麽容易對付吧?”


    “不對不對,你說得不對,他身上有小人,一個很小的人,藏在這裏。”說著,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伍拾玖終於明白,他所說的小人,可能就是黑月明身上藏著一個身材矮小的人,與人對決時,突然發難傷人。隻不過黑月明功力之深,當世被列入三絕手,這矮矮的僧人卻將“揍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也不知是不是在說大話。


    見伍拾玖聽懂了,那僧人接著作畫,這次畫的,卻是兩幫人混戰,而他自己,去扶躺在地上的伍拾玖。


    “我,救你。因為你的功夫是白雲先生那個……那個的。我隻服一個人,就是白雲先生,後來遇到柳自在,我們一見……那個,故人,他也是白雲先生那個……哎,講不好啦,反正因為白雲先生,我要救你。”


    伍拾玖心想,原來這人對白雲先生十分敬佩,見我使用先天十二式,愛屋及烏吧。


    “多謝前輩相救,隻是我那些朋友哪去了?希望前輩能告知。”


    “我隻救了你,他們去了哪裏,不知道。”


    伍拾玖心想這人表達能力有限,再問恐怕也問不出什麽有效信息。雖然想去尋找肥爺他們,但傷勢未愈,有心無力。


    說了這半天話,那僧人已是麵紅耳赤,想是不停地動腦思索如何表達,他中文說得不是很好,隻能連比帶畫,伍拾玖倒也看得明白,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從懷中掏出《抱玄心經》,翻到最後一頁,找到了那個名字。


    “嘉因哲一?你是不是叫嘉因哲一?”


    那僧人原本笑嗬嗬地看著伍拾玖,忽然瞪大了眼睛道:“對對,我是嘉因哲一,你怎麽知道?”


    “白雲先生的這本書中提到過你,說你和奝然大師從東瀛來到宋朝玄中寺交流佛法,你喜歡武學,打敗過很多人。”


    嘉因哲一兩眼放光,顯得興奮異常:“對對對,你知道,你知道就是白雲先生知道。”他搓著兩隻手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雙腿一蹬,像個小肉丸子一樣“嗖”地彈射而出。


    此時河麵上一片平流霧緩緩而來,漫過岸邊的青山,順著水麵爬升再下泄,宛如仙境,嘉因哲一單手抓著長刀的刀柄,兩腳踩在刀背上,另一手猛拍水麵,那刀就像是一艘吃飽了風的小艇,劈波斬浪急速前行,將貼著水麵的平流霧分割成一個太極的圖樣,這才收了長刀躍上船頭,開心得就像個孩子。


    “喂,你瞧我畫得像不像白雲先生的太極圖?”


    “像,確實很像。”


    “哈哈哈……白雲先生知道我啊,我好高興!”


    船家見這小個子和尚像是肋生雙翅一般飛來飛去,驚訝得忘了搖槳。伍拾玖心中暗暗欽佩,此人當年能挫敗中原武林一眾英雄豪傑,確有過人之處。


    其實,《抱玄心經》一書中,白雲先生最後隻寫了一行小字“太平興國八年,東瀛僧人奝然攜弟子成算、祚壹、嘉因人等訪玄中寺,三弟子嘉因哲一欲求印證武學,挫中原武人無算。”略微提了嘉因哲一的名字,他便如此興奮,由此可見,白雲先生在他心中份量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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